第200章 扶摇城(二) 老叶开窍了,真
酒馆里很热闹,人一进去,扑面而来便是清水煮羊肉的鲜香味,宽敞明亮的大堂里,胡乱摆放着的二十来张木桌,桌子上码着一盏盏滚烫的铜锅,沸水里飘着青碧葱丝和各色香料,嫩红的魔羊肉块在其中一上一下,咕嘟咕嘟,好生诱人。
临窗的好位置,十几个穿着黑袍的巫师,占了四五桌,其中一个喝得有点多,大着嗓门给人讲故事:
“扶摇城主,元子,是吧?老子恭敬点叫他一声城主,不恭敬了,那他妈就是鬼族来的奸细!啊,几次胜仗就了不得了?以为穿上一身黑皮甲,谁都看不清脸就无所谓了?笑话!年轻人,我给你讲啊,二十年前我在玄都,是陛下的贴身护卫,亲眼看着,陛下活捉了一群闹事的老鬼,沿着中央大道游街示众,元子那子,当时就跟在他身边,一身黑衣,戴着个面具,年纪就阴沉沉的,一看就心术不正,满腹鬼胎。”
“囚车里,有几个受了重伤的鬼族突然发难,掉了他脸上遮丑的东西,你猜怎么着?哦哟,满脸啊,那子满脸都是黑色的鬼纹!鬼族们一看见就沸腾了,高喊着‘洪荒之王万岁,踏平人族蝼蚁’,原本的败兵之将,一下子倒风光得不像样子!”
“在场的城民里头,很多亲人都惨死于鬼族手中,恨不得生食鬼族的血肉,怎能忍得了他?好家伙,一时间石头,巫咒,刀片子满天飞,整个玄都都乱成一团,要不是陛下一力保他,他哪能活到现在?八成那会儿就被愤怒的群众给死了!”
“起来,这边在人族是过街老鼠,那边呢?自从定渊十二年,洪荒鬼王死后,鬼族一直盼着他回去继承大统,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你,做冥界的鬼王还是做人间的下三滥,换了你,你选哪——”
黑袍巫师正高谈阔论,忽然声音一滞,安静了,他一手捂在脖子上,鲜血不住地从指缝间泄出,双目暴突,面目狰狞。
一见血,整个酒馆都炸了,平民们纷纷扔下手中的碗筷,抱头鼠窜,生怕祸事殃及到自己头上。
角落里,温辰惊讶地微微睁眼:“师尊,这只是一万年前的幻境,你,你何必这么较真……”
对面,叶长青着着一袭漆夜长袍,袍面上星星点点,缀绣着细腻的银线,乍一看,宛如今夜的星光透过屋墙,水灵灵地映了他一身。
“北境将军一生倥偬,镇守边关,为保人间太平,流尽最后一滴热血。”叶长青神色漠然,看不出多大情绪,举起手中粗糙的酒盏,垂着眼帘,抿了一口,“污蔑英雄的人,不该活着。”
“可是……”那教训一顿就好了,罪不至死吧。温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具体的,也不上来。
自从入了扶摇城,被关到那个别院之后,他就情绪不太稳定,极易暴躁,一点就着,疯了一样想要往出闯,好像冥冥之中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与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大堂另一头,辱骂元子的黑袍巫师咽喉被割断,就那么坐着,并没有要倒下的意思,直到手中的酒杯落地,咔一声惊碎了寂静,蓦地,异变陡生!
“呵……”他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响动,一只手轻轻揉着断裂的脖子,少倾,五指一甩,血点飞射,溅了整面白墙!他站起来,脖子上的皮肤完好无损,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
“哦呵,敢动本大人?”本应已死去的黑袍巫师,此刻就站在厅堂里,眼尾下缀着的四点朱砂,熠熠生光,“让本大人来看看,是哪个混蛋嫌命长。”
他阴鸷的视线穿过一众凌乱摊子,直直锁定了一处——
桌边,叶长青静静立着,右手凌空端平,反卡着一柄玄铁扇,漆黑的扇缘上鲜血淋漓,一滴一滴砸到地上,他看着那黑袍巫师,淡淡道:“你的血脏了我的扇子,吧,怎么赔?”
在场的其他巫师,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人?一刀割断赫连大人的脖子,境界应该不在他之下吧?”
“不知道,连夜良十巫之一的赫连华都敢动,没听过扶摇城有这么不要命的人物。”
“怪了,看长相也陌生得很,可为什么……他身上穿的却好像是夜良王服?除了元子,难道陛下还有其他兄弟?”
“不会,你看错了,王服不长那个样子……”
……
嘈杂声中,被称作“赫连华”的巫师双眼一眯,骂了句“找死”,便化出一个莲花型的灯盏,手掌虚托着,双唇飞速翕动,巫咒顿生!
大堂里血雾弥漫。
四星巫师,放在人族修士,已是临近或登上化神境的级别,若是任凭这诡谲巫咒念诵完毕,恐怕凶多吉少。
必须速战速决。
血雾里,一道黑色影子笔直冲上,形如鬼魅,下一刻,铁扇刀锋再一次划过赫连华的咽喉!
唰——
血浪漫天,这一次,他不止是断了气管,整根脖子都被削开了一半,头颅微微晃了一下,软绵绵地耷拉下去。
叶长青凌空跃起,一脚踢在他颈窝,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谁知,厅子里却有嗤笑声传来:“哟,这子挺狠,杀人不眨眼的,只可惜,他碰上的是赫连大人,事不过三,连着伤了大人两回,第三回 ,是该教教他怎么做人了。”
什……么?
叶长青眉一拧,迅速思考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着伤了大人两回”,为什么是伤了?而不是杀了?
想起不久之前,那巫师明明已被封喉见血,可一转眼,致命伤就好了,他当时以为是什么巫族幻术或者结界,现在看来,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人死,血雾却未散,巫咒仍在继续,紧接着,一个影子缓缓站了起来。
叶长青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东西,幻境里的人怎么杀不死?可刚才自己过那巫咒浓雾的时候,分明就感觉痛如刀割,身上受的伤是实实的,难道……只能对方伤害自己,自己却伤害不了对方?!
玄扇化剑,他攥着剑柄的手,生生紧了几分。
“师尊。”身畔,温辰擎着桃木剑,肩并肩与他站在一起,望着血雾里渐渐清晰的身影,低声道,“这是幻境,我们不可与他硬拼,等会儿我缠住他,你找机会突围。”
“只要是幻境,就一定有破境的方法,别急,既然杀不死,就慢慢耗着他,总会有办法。”
“幻境?”不远处,赫连华笑得阴阳怪气,“哈哈哈哈哈,恕我孤陋寡闻,没见过不过人家就把现实归为幻境的懦夫!”
叶长青往前迈了一步,伸手一推温辰肩膀:“我拖住他,你去找阵眼。”
“……”后者纠结片刻,还是低了低头,妥协了,“那你心。”
“想走,没门儿!”
血雾凝成的鞭子迎面斩至,叶长青挥剑荡开,就这么一停顿,赫连华已行至了身前,神态嚣张,完全不像是怕死的样子,温辰看着他,怎么想怎么奇怪,千钧一发间,白日里曾听过的一段话,蓦地重现于脑海——
元子夜封号为明王,其实一开始并非如此,而是因他有沟通阴阳,问询鬼神之能,可以从冥界借魂,令人死而复生,古夜良国以不灭离火和永恒星宿为圣物,崇拜不死鸟朱雀,所以承受过这一禁术,长生不死的人,就叫做……
温辰忍不住惊叫:“糟了,他们是‘不死鸟’!”
“什么?”叶长青心弦一颤,目不斜视。
“师尊,这些人真的杀不死,他们受过禁术,可以死而复生!”
对面,赫连华故意扭了扭自己连折两次,却完好如初的脖子,神色阴恻恻地:“两个外族人,居然知道我夜良国的最高禁术?那就更不能放你们走了……”
言毕,他头仰起,双臂大张,做拥抱状,吟咒的声音越发紧密,墙壁上,一条条血色影子挤了出来,怨灵恶鬼似的,纷纷朝二人涌去!
“哈哈哈哈哈哈……”赫连华仰天大笑,然没嘚瑟了三秒钟,嗓子又哑了。
大厅里,画面定格,血影和血雾同时消散,他舌头吊在外面,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拎到了空中。
“赫连华,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的地盘,伤我的客人?”门口,充满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元子站在那,玄甲冰冷,反射出淡淡的星光。
赫连华被掐得不出话来,抬起一只手,一指厅堂里站着的二人,嘶哑道:“他,他们,偷用,用巫族禁,禁术!”
叶长青斥道:“用了禁术的分明是你,休得血口喷人!”
赫连华不理睬他,只对元子道:“城,城主,荧惑拘,拘灵有反,反应,他,他们身上有,有禁术!”
后者扫了眼地面,果见一圈光环围绕着叶、温二人,清辉幽幽,保护着他们免受荧惑拘灵的伤害。
元子没话。
若是此时再看不出有猫腻,那就是真傻了。
叶长青道:“元将军,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从在折梅山修行,并没接触过什么巫族禁术。”
元子依然沉默。
这一次,不止是赫连华,酒馆里一片看好戏的巫师也都站了出来:“城主,没有夜良王室的允许,外族人偷用禁术,是要判死罪的!”“没错,巫族禁术外泄,绝不是一件事,请让我等带他们回玄都,严刑拷问!”“城主,请您判明真相,同仇敌忾,不要被这两个妖人蛊惑了去!”
群情激奋,元子却仿佛没听见,一步一步走进来,窄瘦黑靴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动,他没管眼下的事,一只手直接卡住了赫连华的腮部,强迫其看着自己,轻声问:“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后者一听这个,大惊失色,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场争端的导/火/索,正是自己辱骂了眼前这人,禁不住抖如筛糠:“城,城主,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故意的,喝多了,对,喝,喝多了……”
“喝多了?”元子笑了笑,“喝多了就想什么什么了?”
他这态度明显不愿放人,赫连华一狠心,抛出了免死金牌:“城,城主,我是夜良十巫之一,你,你杀了我,要,要偿命。”
元子微一颔首:“嗯,没有陛下的首肯,我杀了你,是要偿命。”
赫连华眼中爆出光彩,可不及话,空气中就凝出了十几把黑色的尖刀,照着他脖颈的位置,连环砍了上来!
“呃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空空的大堂。
元子站在一边,看着他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再开口时,音色冷得像裂开的冰:“陛下赐你不死之躯,是要你抵御外侮,不是要你妖言惑众,此是罪一。”
“夜良律法第十一条有云,无君王之命,擅杀十巫者,死罪——赫连华,你笃定陛下仁慈,念在你跟了他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不会把你怎么样,就大着胆子胡作非为,变相向圣君施压,此是罪二。”
“最高禁术‘不死鸟’,非情不得已,不得在外人面前使用,而你不光用,还连着用了两次,此是罪三。”
“赫连华,这不是你的玄都,那套吓唬孩子的,在这没用。”
噗,噗,噗,噗……
尖刀割断喉咙的声音一刻不停,像钻子似的,嗡嗡地钻着所有人的脑仁,原本跋扈的十几个巫师,此刻都噤若寒蝉。
元子转过身,与他们目光相对:“与我作对是什么下场,都看到了吧?你们的赫连大人得对,我就是心术不正,满腹鬼胎的鬼族奸细,手段狠辣一些,正常。”
有个巫师被吓破了胆,颤声道:“是,是,不,不是,您不是鬼族奸细,您是夜良国王子,扶摇城城主,您杀得对,赫连,赫连华妖言惑众,活该,活该死罪。”
这一个起了头,别的纷纷跟上:“对对,正常正常,城主赏罚分明,我等拜服……”
过了有大概二刻钟,割喉声终于停了,赫连华歪在空中,四肢绵软,像个失去牵丝线的破木偶。
死了。
元子手一抬,尸体掉到地上,血流成河。
“星盘有谶,魔族不日即会攻城,都做好准备,再有扰乱人心者,杀无赦。”
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而后,对两个无关的人招了招手:“走吧,你们俩随我回去。”
这一次,再没人敢提出一丁点异议,管他外族不外族,禁术不禁术,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叶长青和温辰齐齐松了一口气,不敢犹豫,立刻紧随上他,出去了。
·
可能因为开阳街有人闹事,大街上,除了偶尔出现的巡逻玄甲卫,其余的,一个闲杂人都没。
元子独自走在前边,后面两个缀着的人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只好第一个开了口:“今日之事,我也不想闹成这样,可大战在即,一丝乱子都不能出,非常时期对付非常人物,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
“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叶长青没想到他竟会主动道歉,连忙道:“元将军言重了,有人违反军纪,就应该受军法处置,您做得没错,就算在我们修真界,各门各派也都有不可触犯的门规,弟子犯戒太重,也会被清理门户,再者——”他语气放缓,笑了一笑,“我们修道之人,也都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看着个把人被杀,没什么好惊吓的,元将军不必挂心。”
“那就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从古至今,这便是一条板上钉钉的铁律,即使身份尊贵如王子,也一样会被歧视,而且,歧视的程度更甚。
《烽火通史》曾写过,北境将军元子半人半鬼之身,为遮掩身上的鬼纹,无论春秋冬夏,都披着一身玄甲,从未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貌。
而那个赫连华,身为夜良十巫之一,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竟然不顾大局影响和同俦颜面,就敢在扶摇城里公开辱骂,可想而知,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其他地方,私下里都会是什么样子了。
更遑论,定渊二十年,元子早已名震四野,依然会被人这样指戳,也不知他年少力微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可能真的就如赫连华所,险些被人死在街头。
叶长青忽然就觉得,他待在这里挺好的,至少,有广大辽阔的雪原可以驰骋,有忠心耿耿的部下左右相随,还有将他视作大英雄、好榜样,教育下一代向他学习的扶摇城子民。
北境并不苦寒,如果……是与人心相比。
“元将军,”叶长青负着手,走在他身侧稍稍靠后的位置,压低声音,“晚辈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如果是关于‘不死鸟’的,不要问,无可奉告。”元子怼得异常干脆,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果然。
叶长青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思索一下,摇头:“不是,晚辈是想问,刚才赫连华我偷用巫族禁术的事。”
“他的是你们,不是你。”
“啊?我们?”这一次,温辰也加入了谈话。
“嗯,”元子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审视,“巫族咒术中,若是出自同源,级别高的会对级别低的造成一种压制,赫连华所用的荧惑拘灵,已经是很高级的巫咒了,能将它压过的,只能是更深奥的,一般巫咒到了这种境界,都不适合大规模传授,所以统称为禁术。”
叶长青迷茫了:“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接触过所谓的巫族禁术,《古代咒文》我是看过一些,但也只学会了‘失魂’这样的低级咒术,再高级的,根本听都没听过。”
温辰也道:“师尊都不会,那我更不可能会了。”
看他俩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想必是被赫连华所的“外族人偷学禁术要判死罪”给吓到了,元子安慰:“没事,除了被押送至玄都,在天牢中以特制的咒术试验,否则,谁都看不出你们具体使用了哪种禁术,只要你们自己不,他们没办法治罪,况且……”
他抬头看了看星空,声音极轻极轻地了句:“也来不及了。”
叶长青没听到最后这句,只追着问:“可是元将军,我很想知道我和辰身上到底有什么禁术,您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他和温辰有关联。
重生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两年前在暗狱倒数第二层的欲念深渊,那鬼婆子就曾过,他们两个命线相交,不能杀死一个,留下另一个,当时情势紧急,走得匆忙,没顾上询问到底是怎么个命线相交,眼下的这个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见元子不话,像是在犹豫,叶长青恳求道:“元将军,此事对我们真的很重要,请您务必帮帮忙。”
元子沉吟片刻,点头。
“好,你们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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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三人又聊了聊叶岚的伤势,叶长青心中悲喜交加。
悲的是自己才见到憧憬了两辈子的叶前辈,他就仙体损毁,重伤不治;喜的是,好歹遇上元子,保住了一条命,虽然没有大碍,但具体还能活多久,依然很难。
哎。
叶长青心里苦涩,暗暗决定,不能再让叶前辈一个人在外了,等从扶摇城出去,就把他接回凌寒峰,灵丹妙药供着,好好调养个几年。
想起叶岚躺在他怀中,噩梦不断,枯瘦如柴的样子,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元子引着他们,沿扶摇城的山尖往上走,穿过海拔最高的摘星殿,一直来到一大片空旷的平地,人站上去,几可摘星辰。
“到了,就是这里。”
他到平地中间,左手覆于胸前,低下头,态度十分虔诚地念了一段咒,刹那间,天光大泄!
原本只有黯淡星光的空间里,一切都亮起来了,云端好似生了一只手,倾斜着一个装着星星的瓶子,整条璀璨的银河,就这么流泻下来了,淌到山头上,明明灭灭,恍若梦境。
“这是兄长当年布下的星盘,作谶纬之用,主要为了预测魔族进攻的行踪和时间,而若是人进了星盘里,则可以看到一些未来非常重要的时刻,既然你们身上有不知名的禁术,或许,它能帮助找到一丝线索。”
唤醒了星盘,元子走出来,问:“想好了吗,确定要进去?”
叶长青和温辰对视一眼:“为什么不确定?”
“呵。”元子微微一哂,“未来,对每一个人来,都是神秘而充满诱惑的东西,占卜之术的存在,从来都是双刃剑,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有可能偏离原本的命线。”
“何解?”
“很简单,如果占出好的结果,那这个人不定会放弃努力,等着天上掉馅饼;如果占出不好的结果,这个人又有可能怨天尤人,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必再改变什么,从此,人生一片灰暗。”
此言不虚,师徒二人听了,心中都有些惴惴。
元子却笑了:“其实也没什么,谶纬之,可以尽信,也可以尽不信,以后怎么样,关键还是在于你们自己。”
“……”叶长青考虑了一下,抬头决心道,“我确定进去。”
紧接着,温辰也道:“我也是。”
“好。”元子左手一抬,指向星盘中央,“请吧,分别在南方朱雀和北方玄武的位置坐下,我为你们施术。”
“多谢元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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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星盘,就是将天上的诸多星宿,按方位,原封不动地聚集在一个的空间里,此地方圆三丈之内,星罗棋布缀满了明亮的光点,眼睛盯得时间长了,都会有流泪的感觉。
叶长青选了南方朱雀的位置,以坐练气的姿势,盘膝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难掩紧张。
对面,温辰坐在北方玄武,姿势与他是相同的。
星盘上的每一个光点,都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星,它们正沿着各自的运行轨迹,缓缓转动,而随着巫咒的催动,它们转动得越来越快,起初还能看得清行踪,后来完全是一团乱麻,快得离谱。
仿佛这方寸的天地间,时间已流逝了经年。
叶长青闭着眼,感觉身周有很多细细的星丝缠绕上来,裹蛹似的,将他层层包覆,渐渐地,就失去了知觉。
……
梅香阵阵,灯火莹莹。
折雪殿卧室里,叶长青草草披着一件外衣,坐在书案旁看书,天色晚了,他刚沐浴过,肩上的长发还散发着湿漉漉的水汽。
吱呀一声,门开了。
来人一袭白衣如雪,容貌俊秀,身量颀长,烛火下,只这么一眼,不知就得迷倒折梅山多少姑娘。
似是早已熟门熟路,温辰也没敲门,径直走了进来,他端着一盘五颜六色的水果,还有一杯泛着热气的蜂蜜水,坐到书案旁,叶长青身边的蒲团上,净了净手,开始剥橙子。
卧室里很静,除了偶尔的翻书声,灯花爆鸣声,再有的,就是橙皮和橙肉分离时,那十分细微的摩擦声。
果香四溢,气氛十分自然和谐。
橙子剥完了,温辰给它切成块块,用竹签插起来,放到叶长青唇边,而对方不知看什么书看得特别入迷,一时并没搭理他。
温辰笑笑,柔声道:“张嘴,啊~”
咫尺外,两片水红色的唇听话地张了开,又听话地把橙子块吃了下去。
就这么一个喂,一个吃,一刻钟时间过去,都快把一个橙子喂完了,叶长青的目光还是没从书上离开过一次。
“哗。”他伸手翻了一页。
温辰有了点意见,伸手搂住他腰:“长青,别看了,书有什么好看的?”
闻言,叶长青终于抬起眼,眉梢微微一挑:“书不好看,那你告诉我,什么好看?”
温辰没直接回答,却倾身过去,薄唇印在他细密的眼睫上,轻轻吻了一下,坐回来,微笑道:“你好看。”
“嘁,油嘴滑舌。”
二人之间这种亲密的举动,叶长青已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僭越,眼神重新落回书本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对方别来烦他。
下一刻,身子一歪,他被按墙上了——
“辰你——”
温辰顺势欺上来,一把把书从他手中抽出来,扔到桌上,然后趁他不注意,半跪着的膝盖往前一蹭。
逃不掉了。
叶长青看了眼孤零零躺在书案,被横刀夺宠了的剑谱,无奈得不行:“辰,不是昨天才做过么?你怎么又来劲了?”
温辰抵着他额头,缠磨道:“因为我又想你了嘛,想得心肝肺都疼……明天一早,我就要带潜龙院的弟子们入境试炼,不定好几天见不到你了,就再给我一次,好不好?”
怀里人不语。
他再接再厉:“长青,你就不想我吗?”
叶长青莞尔:“几天而已,还成。”
温辰撇撇嘴,有点委屈:“没人陪你练剑,没人给你做好吃的,也没人好好疼你,多寂寞?求求你了,就一次。”
“不行。”
“哥……”
“叫什么都不行。”
“师尊——”
这一声触了霉头,叶长青一推他肩头,不悦:“师什么尊,谁是你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你这么对师尊的吗?”
“对不起,我错了,别生气。”温辰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顺便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偷笑,“谁让叫你名字你不理我的。”
叶长青还要些什么,嘴一张,声儿都没发出来,就被抢攻了。
“唔……泥……”他被温辰压在墙上,吻得缠缠绵绵,沐浴后随便穿着的衣服,也都莫名其妙地散开了,肌肤相接,瞬间燎原。
过了近一刻钟,两人才算是分开。
终于得了空子,叶长青轻喘着气,眼尾微微泛着红:“诶,你子现在这么会吗,还知道先下手为强?”
“你不对劲。”他眸子一眯,凑近了,屈指勾着对方同样不怎么整齐的衣襟,沉声问:“老实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年,你都跟谁鬼混了?”
“没谁。”温辰亲了亲他下巴,神色已然迷醉,“对天发誓,这辈子就和你混过……”
“上辈子也是。”
“胡扯,那这都是从哪学的?别跟我无师自通。”
“当然不是。”温辰吻着他的侧脸,手指悄悄往下流连,感受到轻微的震颤后,欺到耳边,极尽柔情,“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
星盘上,叶长青端坐着,双颊酡红,额上汗珠不停地往下滚,他人虽还不是很清醒,但有一点却特别明白——
老天爷,这这这这这,我我我我我,到底是沾上了个什么鬼禁术?!
……
占卜结束,满身缠绕的星丝渐渐又散了开去,山顶寒凉的夜风重新吹到脸上,带走了火一样烫热的温度。
叶长青缓缓睁开眼,余韵未消,还带着一丝水濛濛的雾气,他一手撑着额头,强压住从里到外,从心到身的那股子悸动,胸口鼓噪如雷。
好真实……
他一咬牙,五指使劲插入鬓发中,感官久久不能平静,神魂久久无法抽离。
星盘中的占卜预言,实在是太真实了,就像亲身经历了一场似的,他真的就坐在折雪殿自己的卧室里,看着几年后长大了的弟子,不必敲门请示,就大方地走进来,坐到身边,给他一口一口喂着橙子,然后半是撒娇半是温柔地唤他名字。
他呢?
一切都表现得那么自然……好像这一切,就该这么发生似的,两人嬉笑怒骂,如胶似漆……更别提温辰后来的一系列举动,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唔……”
叶长青脑袋嗡嗡地疼,心累得要死。
怎么会,他怎么会和亲手带大的徒弟,做出那么没羞没臊的事情来!辰岁数不懂事也就罢了,自己一把年纪了,这么点伦理道德和自控能力都没有吗?
而且……
一想起谶言秘境里,自己那一副欲拒还迎,醉生梦死的样子,叶长青就想一头撞死。
这星盘骗鬼的吧?
是未来特别重要的时刻,那么他活了两辈子,最最重要的时刻,就是和自己的徒弟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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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老叶(悲痛):我从没想过我是这么一个□□熏心的家伙,我一直以为……我是事业流大男主的。
作者(摸下巴):所以,到底是个什么鬼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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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凉比如我,天生冷评,这个比脸还干净的评论区,你们真不算来踩踩吗???骗评的我来了!!!疯狂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