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自戕 褚洲他出事了
深夜, 妇人的影子缀在墙上。
窗子的镶边是由各种大相异的珠宝造的,难保有一两丝风漏进来,“呜呦呜呦”得像是野狼在山群里叫。
褚洲抖着大氅进来, 随手撇开脚下的两只颉嘴靴, 见她还端着身子坐在那里, “平时都见你睡了,怎么今儿个还干坐着?”
“刘泗是你杀的。”
“妇人没本事,光领着一张嘴赶在我身后骂。”褚洲走过来, 呵出满口酒气,“本官今儿个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你利用我杀他!”
以芙想起双儿姐姐没了魂儿的样子,心肝一抽一抽得疼。若不是因为她, 双儿就不会知道刘泗的真实身份,刘泗也不会这么死了!
褚洲懒得理她。
他喝多了酒就是这么一副德行,整个人粗鄙得很, 还很喜欢凑在她的耳边下流话。他撑着下巴看着她生气,“今个在酒肆里碰见了宋璞玉。他的伤好些了,你别总记挂着他。”
“褚洲,你还有良知吗?!”
褚洲舔了舔唇, 烛光把他的唇瓣烧得红艳艳的。他顾左右而言他, 显然不想再提刘泗,“这件事既然过去了,就不准再提了。”
“刘大人一生忠孝,他在丹阳郡还有个七十岁的老母亲,你让她怎么活?你口口声声为了报仇,你父母真愿意看到你这样吗?”以芙的声音有些颤抖,“杀一个人, 难道在你眼里比翻一页书还简单?”
褚洲站起来的时候还晃了一下,半歪着身子亲了亲她的脸,“你这么心疼我,等以后去祠堂祭拜的时候帮我情。”
以芙咬着唇,她和一个醉鬼这些有什么用。她看了看窗外的雪,仿佛看到了双儿惨白的脸颊,心里面升起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耳边窸窸窣窣,以芙被贴上来的寒气冻了个一激灵。她垂目,见男人的大掌不知在什么时候贴近,隔着一层亵衣轻轻抚弄。
“别碰我。”以芙的胃部翻上来一震恶寒。她甚至不能想象这双在身上游走了无数遍的手,折磨过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你真恶心。”
褚洲醉得不清,甚至觉得这是种夸奖,“我弄你的时候恶心,还是宋璞玉弄你的时候恶心?”
疯了。真的疯了。
一旁的编织篮里躺着一只剪子,只不过锋口磨得比较钝。趁他没有留神的功夫里,以芙一把从里面抢过。
褚洲咧咧唇,“想杀我?”
“你别碰我。”
“你父母被我开棺戮尸,你杨嬷嬷也是我杀的,其实你一直都知道。”褚洲挑开她的剪子,“你被单下藏着的那只匕首,我瞧着很不错,总比你这东西来得强些?”
褚洲一直都知道她藏了那东西在床上,也一直好奇她什么时候会取出那东西,狠狠地捅入心窝。如今和她挑明白了,褚洲也落个轻松。
他亲自取了,然后塞入她的手中。
“想不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褚洲轻哂一声,“手刃仇敌的滋味,那可真是痛快啊。”
以芙的手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褚洲圈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拿稳了,又叹了一声气,“我高兴的时候,雀雀总要惹我伤心。如今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到底要不要?”
他显然醉得不清,绿莹莹的眼珠子在黑夜里流动着奇异的兴奋,竟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胸膛上顶过去。
以芙想他死,可不是在现在,更不能是在她的寝宫。她浑身哆嗦着,紧紧地拽住床单往后退去,“你别、你别……”
她推一寸,他便进两寸。
褚洲的胸腔中沸腾着闷闷的笑声,最后将她逼入退无可退的地步了,“把我的皮扒了给你做美人灯怎么样……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也烂在你身边,化作鬼了也照样找你……”
银白色的刀子一点点的没入坚实的皮肉,隐约之中还能听到筋脉破开的噗呲响声。以芙泪眼模糊,疯狂地摇着脑袋,“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么吓我……”
褚洲松开了她的手,阖上双目。他困了。
以芙觉得他要死了,伸出脚丫子蹬了蹬,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个反应。她跌跌撞撞地从椅上摔下去,“来人——有没有太医——”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若他们两人的事情被外人发现,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慌乱之下她被绊了一跤,又爬起来,“盼山!盼山!”
宫里的奴才早就被人支走了。
以芙已经顾不得这些,循着盈盈雪色,一路上朝着林献玉的宫殿跑去。殿门口一个脸生的太监拦住她,“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我找秦遂!我知道他在这里!”
太监的脸色登时一变,朝着屋里跑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皇后娘娘邀您进去。”
话落,林献玉已经披着一条厚重毯子出来,雪白的亵衣上还沾点点水渍。她的面容亦有几分焦急,见以芙泪眼汪汪,连忙给她搂入怀中,“妹妹,快进来话!”
以芙缩着身子,怎么也不肯迈入宫殿里一步,只犟着脑袋问道,“秦遂在你这里?”
“是奴才的哥哥管不住你了还是怎么的,娘娘怎么三番五次地夜闯皇后宫闱?”秦遂已经出来,一边拧着脖子上的襟扣,有点儿阴阳怪气地,“这次又是为了哪般?”
“你别理他。”林献玉折身去拿了一件大氅,披盖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你别着急,好好地和我们。”
“褚洲他出事了。”
秦遂的视线望过来,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按理他不会出事,他苦心经营五年,好不容易杀了要想杀的人,可不得痛痛快快地喝些酒吗。”
整整五年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下来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但凡是和晋王府沾了一点关系的人,一个没能逃过。褚洲苦心经营足足五年,到处搜罗刘泗的罪证,好不容易亲手宰了他,他能出什么事?
以芙呆看着秦遂,“他自戕了——”
“自戕——”秦遂拖长了音调。冷润的少年嗓音被风劈成两半,顿了一顿,“你什么?”
以芙淌下眼泪,“你随我去看看他吧!”
秦遂看了一眼林献玉,一贯来清冷的眉宇中闪过几分狼狈和不安。
林献玉没有看他,安抚似的拍拍以芙的手,“本宫看你浑身冰凉,想必是一路上跑过来的。这样,你先坐凤辇回去,秦遂会帮衬着你的。”
……
深夜里格外冷些,一座奢贵的车辇冒着风雪艰难地移动中着。以芙是不是撩开帘帐,似乎想去辨认车仗走到了哪里。
秦遂在几个奴才后面慢慢地跟着。寒风一吹,他整个人也随之沉静下来,“他逼你拿刀的时候,捅的是左心窝还是右心窝?”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回答便是。”
论当时情状万分紧急,以芙是不肯能记住的。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抚上右手腕上的一圈红印,道,“是左边。”
秦遂脚步一滞,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娘娘且放宽心,他不会死的。”秦遂的语气有点古怪,“奴才的哥哥身体奇异,啊这心窝窝是长右边的。”
“那他为何要如此……”
秦遂的脚步停下,于是他身边的几个太监也齐齐停下脚步。万籁俱寂里,秦遂的眼睛一弯,“可能是戏耍娘娘,好玩儿。”
大概男人的心里总藏着不为人知的丑恶。
当秦遂看着以芙捏着帕子,娇里娇气地擦掉面颊上的泪珠子,抬起懵懵懂懂的眼睛时,他霎时间就懂了自家哥哥的心理。
褚洲多孤独啊,这些年里没朋友没知己,好不容易碰上了能暖心窝的女人,冷不丁地又被她狠狠扎了两刀。如今能逗一逗她哭,或许觉得自己还是被在乎的。
以芙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心脏……”
秦遂一指抵唇,示意以芙噤声。
“娘娘,有些事您问了,奴才也不好啊。”他的目光眺向遥远的一道朱墙,那里有一寸微弱的光冒上来,“倒不如不问,给两方都留些体面。”
车仗缓缓移到宫门口。
内殿里幽香四溢的,有浑重的呼吸声在四畔响。秦遂指了指褚洲胸口的一滩血迹,又一指男人昏睡时的酡红面容,“就这么,娘娘他就要死了?”
以芙还讷讷的,“怎么了?”
“他的资质奇特,从前一次在战场上受了伤,足足有三天没有处理,手臂上的肉从里面烂到外面了,也没见他怎么样。”秦遂给他包扎伤口,忽然来了一句,“虽大病好得快,上次风寒了却见他一个月没好……”
以芙面色一赧。
有那么一段时候,褚洲总爱抱着她厮混,于是这风寒也就好了坏,坏了好。她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这种事被放到明面上,总是不稳妥。
秦遂也是个知趣的人,没把话往这上头引了,“想来是他喝酒喝得疯,我们站了这么一一会儿,也没见他醒。”
秦遂从褚洲的袖子里翻出几张书信,扫了一眼又塞回去了,“好不容易查出来的东西,又被他查回去了。阿史那冲十日后起程,这段时间你先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