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光
苏颜先是一怔,懵了两秒钟后,一阵风似的朝着落地窗跑了过去,拉帘开窗,猛然向外面倾出了上半身,往楼下一看,真的看到了谢屿。
满眼都是震惊。
甚至不知道该些什么好了。
手机里忽然传来了谢屿的声音:“你当心点,别栽下来了。”
月光皎皎,他站在葱郁的花坛前,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和黑色休闲裤,外搭浅蓝色牛仔外套,一手举着手机,另外一只手高高抬起,朝她挥了两下,示意她往后缩。
苏颜下意识的照做,但脑子还是懵懵的,呆愣愣地往下楼下:“你、你怎么来了?”
“因为想你了。”谢屿仰头望着楼上的姑娘,喉结突兀性感,下颚线清晰分明,皎洁月光不遗余力地落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苏颜抿唇一笑,内心有点窃喜,还有点娇羞,嘴上却道:“都快十二点了。”
谢屿满不在乎:“那又怎么了?我想什么时候看我老婆就什么时候看。”
“……”
苏颜没好气:“谁是你老婆?”
谢屿勾起了唇角,笑意盎然:“你呢?”
“反正我现在还不是呢。”完这句话后,苏颜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僵凝,迅速缩回了屋子里,关窗拉帘,把自己挡了个严丝合缝,还转了个身背对着窗户站,急切不已地对着手机道:“你快点走,我妈结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不然不吉利!”
在他们老家的那个农村里,结婚的规矩特别多,即便现在已经定居在了东辅,有些旧习还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过东辅当地并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所以谢屿根本没当回事,还故意拿这事逗着她玩:“那怎么办?我刚才都已经看到你了,你也看到我了。”
苏颜:“……”
谢屿轻叹口气:“反正都已经不吉利了,不如再让我多看两眼?”虽然已经看不到她了,但他却依旧仰着脸,执着地望着她卧室的窗户。
“你、你、你真是、真是……”苏颜都气到词穷了,最后气呼呼地命令道,“你快点呸呸呸!”
老人常,连“呸”三声,能把不吉利的东西“呸”掉。
她深信不疑。
谢屿却被逗笑了。
这幅傻劲儿,真是和时候一模一样,不禁让他回想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初二那年,教室窗明几净。
临上数学课前,班主任推门走进了教室,身后跟着一位身穿本校校服的陌生女孩。
女孩的模样倒是好看,身材也是高挑纤细,可这校服穿在她身上总有股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们学校的校服是西式样式,男生是白衬衫配黑色西服裤,女生是白衬衫配黑色百褶裙,这女孩的整体气质太土——长发浓黑,扎了个低马尾,用得还是红底白点的头绳,脚上穿了一双蓝底秀绣白花的手工布鞋,怎么看怎么像村姑——完全撑不起这身现代化的校服。
而且她的神情举止也唯唯诺诺的,自从进了班后就不敢抬头看人,还不停地用双手去扯裙子下摆,试图把短裙往下拉,似乎很受不了露这么多腿。
那时的她,像极了一只闯进了繁华大城市的农村白兔,惊慌、不安、不知所措。
班里开始有学生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甚至低声嬉笑——
“呵呵呵,哪来村姑呀?”
“你看她那双鞋,妈耶,我奶奶都嫌土。”
“绝了绝了,二十一世纪还能看到这种土妞?”
女孩也知道大家是在笑话她,逐渐红了脸,头埋得更低了。
班主任用力地拍了拍讲台,断了同学的声议论,然后让她上台做自我介绍。
女孩双手紧攥,低着头走到了讲台中央,脸颊泛红,第一句话:“大家好,我叫苏颜,苏州的苏,颜色的颜。”
这句话比较简短,大家还都没发现异样。
但是当她又多了两句话之后,教室里开始发出了阵阵哄笑声,因为她的普通话实在是太逗了,跟品似的,就连班主任都忍俊不禁。
苏颜越发的不知所措,眼泪直在眼眶里转,磕磕巴巴地完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将脑袋埋得更低了,局促不安地站在讲台上,紧张又无助地等待着班主任的发落。
班主任把她那排在了他身边的那个位置。
那时他是班长,在此之前班主任也私下找他商量过,希望他能多多照顾一下这位转学生,别让人欺负她,当时他还觉得班主任题大做了,同学们好端端的干嘛欺负转学生?直到亲眼目睹了这位转学生的真容后,他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欺负不欺负的问题,而是她土的让人无法接受。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农村妞……
在班主任安排好座位后,苏颜就像是被放出了笼子的鸟似的,迅速飞下了讲台,背着书包跑到了他的身边。
他只能起身给她让座。
班主任临走前还给了他一个委以重任的信任眼神:“谢屿要好好照顾一下新同学。”
“……”
刹那间,全班人都对他投来了同情中夹杂着心灾乐祸的目光。
他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没过多久,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拿着教案走进了班级。
老师正讲课的时候,坐在他前面的那个胖子给他扔了个纸团,上面贱兮兮地写着一句话:哥,土妞香么?
滚你妈的蛋吧!
他直接抬腿给了那个死胖子一脚。
把纸条扔进桌兜里后,他叹了口气,身无可恋地扭脸,看了身边的土妞一眼。
土妞对他视而不见,抱着双臂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听着数学老师讲课,认真专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伸直了脖子的大白鹅。
他强忍着才没笑出来,真是土气朝天。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妞虽然土了点,但长得还真挺好看。
她旁边就是窗户,此时阳光正好,明媚澄澈,她沐浴在阳光中,周身笼罩着一层金灿灿的绒光,不由令他看晃了眼。
然而电光火石间,一个粉笔头猛然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与此同时,数学老师的咆哮声在班中响起:“谢屿你是个流氓么?还一直盯着人家看?!”
“……”
一石激起千层浪,班里面瞬间炸了锅,女生哄笑,男生起哄,还他妈的有人在鼓掌,一浪更比一浪高,彻底把他和土妞推向了风口浪尖。
土妞红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又憋屈又无语,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老子眼瞎么?还能对着一个土妞耍流氓?
数学老师用力地拍了拍讲桌,班里面瞬间恢复了安静。老师转过身,继续对着白板讲课,同学们有的认真听课,有的还在意犹未尽地往他和土妞这里瞅。
坐在前面的那个死胖子又往他桌子上扔了个纸团,上面写的话一如既往的贱兮兮:哥,我知道了,香!
“……”
他已经懒得跟这个死胖子计较了,再一次地把纸团扔进桌兜里后,开始听老师讲课,然而还没听两句呢,老师却讲完了,开始让他们做练习题。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翻开了数学书,先把刚才老师讲的知识点自学了一遍,然后迅速做完了随堂练,再然后他又开始无所事事了。
百无聊赖之下,他又扭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土妞,发现她正紧促着眉头盯着练习册发呆呢,手边的演草本上干干净净,连个“解”字都没写。
显然,这题她不会做。
不是听课了么?听得比哥认真多了,怎么还不会做?题很难么?
木头脑袋吧?
他本来不想管她,但是忽然想到了班主任交代的任务,咬了咬牙关,不情不愿地声问了句:“你是不是不会?”
苏颜攥紧了手中的黑色签字笔,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不置可否。
但是逐渐涨红的脸颊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是的,她就是不会。
老师刚才讲的什么她都没听懂,即便她很努力地去听。
之前在老家的时候,老师从没讲过这么难的东西……
“需要我教你么?”他竭尽全力地用上一种友好的语气,然而土妞却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不用!”
“……”
真是不知好歹。
土妞还重申了两遍:“不用你教!我会!”
“……”
这辈子第一次,被女生嫌弃了,还是被一个土妞,这感觉颇为奇特。
但他也感受到了,土妞的拒绝不只是来自于对他的敌意,更来自于她的自尊心——因为不想再被嘲笑,所以不懂装懂,拒绝帮助。
真是,又土又傻。
他也不算继续自讨没趣,但是她这副敏感自卑又倔强的模样,像极了一株在狂风中摇曳的草,轻而易举地就令他心软了。
轻叹口气,他重新拿起了笔,在自己的演算本上仔仔细细、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解题过程,然后将这页纸撕了下来,无声推到了她的面前。
土妞怔了一下,扭脸看向了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惊讶与诧异。
他没理会她,偷偷从桌兜里拿出了手机,群发消息,和人约球。
下节体育课,下课铃一响,他就和班中大部分男生一样迅速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正当他准备朝着教室外冲刺的时候,隔壁土妞突然往他桌子上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字体是黑色的,笔迹温柔,落笔如云烟。
还真没想到,这土妞的字竟然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土。
就在他盯着纸条愣神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我艹谢屿你干嘛呢?没场了!”
他这才想起来要去占篮球场的事,拔腿就跑,顷刻间就把土妞和她的字抛之脑后。
“你还不回家么?”
温柔细腻的嗓音从手机中传来,断了谢屿的回忆。
十年的时间,她变了很多,不仅蜕掉了身上的那股土气,就连话时的语调和声音也比之前自信多了。
“马上。”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楼上的某扇窗户,“你真的不想再看我一眼么?”
大老远的跑来一趟,只看了一眼,他有点不甘心。
“不看!不能看!”苏颜态度坚决,“你快回家,不对,你先呸呸呸,把晦气呸掉!”
谢屿无奈一笑:“好。”然后按照她的要求,呸了三声。
苏颜这才放心了些许,又催促道:“快回家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
他嘴上答应着,却一直没挂断电话。
苏颜等了一会儿,无奈地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谢屿实话实:“怕你跑了。”
他现在的心情,有点类似于近乡情怯。
明明是喜事当头,却又担心是一场美梦。
苏颜无奈:“明天就要结婚了,我还能跑哪去?”
“也是。”谢屿笑着道,“那你就好好的在家等着,等我明天来娶你。”
苏颜笑了,拖长了语调回答:“知道啦!”之后她又叮嘱了一番让他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一直安静如鸡的姚安安终于解了禁,不吐不快道:“不就是一天没见面么?至于大晚上跑来一趟?腻腻歪歪的!”
苏颜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让他来,我妈不让我在结婚前一天跟他见面,不吉利。”正准备朝着屋子里走的时候,她忽然瞟到了一抹红,低头一看,脚边落着两张明艳到刺目的红双喜。
再扭头一看窗帘,原本好端端贴在上面的红双喜已经不见了,顿时愕然。
怎么全掉到地上了呢?
也不知道是迷信使然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苏颜的心头忽然涌现出了一股惴惴不安的情绪,犹如一只感受到了风暴的猎鸟。
是她想多了么?
一定是的!是她想多了!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弯腰将两张红双喜从地上捡了起来,重新帖在了窗帘上,然而不知道是红纸片太脆还是她用力过度的原因,其中一张红双喜竟然忽然从中间断裂了。
苏颜倏尔白了脸,不知所措地望着手中断成两半的喜字,不详的预感越发浓烈。
姚安安察觉到了什么,问了句:“你怎么啦?”
苏颜不安地抿了抿唇,惶惶然犹如惊弓之鸟:“我、我不心把双喜弄断了。”
姚安安看到了她手中的断纸片,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开始安抚自己的好姐妹:“哎呀不就是张纸片么,想那么多干嘛?换一张新的再贴上去就好了嘛!”
苏颜点了点头,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