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府后院, 凉风瑟瑟，塘中枯叶断枝较上次更显颓败。

    闫清负手立于岸边，垂眸欣赏水中残色浮光。席泉现身时便见他家世子清冷的背影。

    心中无声喟叹。

    世子总是如此, 什么景色都能驻足看上许久, 春湖冬雪如此, 沧野荒坟亦如此，若问他最喜何处, 却又答不上来。

    这人心里空荡荡的，除了复仇，所有一切于他不过是镜花水月，入不了心。

    闫清听见声响转身。

    “伤如何了？”

    席泉行了礼, 答：“好的差不多了。”

    又没忍住抱怨一句：“那子一点没留手, 让我在床上多躺了十天呢, 不然我早就来见世子了。”

    闫清笑了声，慢悠悠的：“鬼影气, 怕是还记恨你上次踩死他蛊母的事。”

    席泉抬头看了他一眼, 心中微讶。

    世子刚是……笑了？

    那笑容转瞬即逝, 闫清淡声问：“禄正元什么时候来？“

    “接到消息还十天左右，让人收拾了一座庄子出来, 是带着妻妾都来了。”

    闫清冷笑：“觊觎沛城这么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恨不得在此安家了, 杨执的死怕是正中他下怀。”

    “不过这对我们而言也是好事，”席泉道, “禄正元的兵权要留在西境, 不可能全部移过来, 相当于他自己将兵权分散了, 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在这儿解决掉他，西境那边自然群龙无首了。”

    闫清也以为然的点头。

    席泉从怀里摸出个盒子，奉给闫清：“这是前两日王爷派人秘密送来的药，皇帝那边盯的紧，游医师不能离开王爷身边，未亲自问诊不敢给你贸然配解药。”

    “游医师这个药是能解百毒的，只是药效很缓，会慢慢将毒排出，对身体绝对无害。这里面有五粒，每月服一粒，服完应该就能恢复内力了。届时差不多万寿节，时间刚好。”

    闫清接过盒子，拿出一粒直接放嘴里，咽下后问：“万寿节如何？”

    席泉答：“送药的亲信带了王爷的口信，提前到万寿节起事，我们这边也算着时间开始谋划。”

    “万寿节？”闫清愣了下，“为何？”

    席泉解释道：“王爷，平时京城警卫戍守只有南衙四卫，只有万寿节和冬至祭天这种日子才能名正言顺的出动十六卫。他已与南衙大将军商议好了。”

    闫清转身看着落在水面悠荡的败叶没有话。

    现在离万寿节也只有半年多时间了……

    席泉见他脸色晦暗不明，以为他仍不满意这个时间。

    “世子，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这已是能计划出来最快的时间了。”

    过了须臾间，闫清问：”稳妥吗？”

    “……什么？”席泉看他，好似没听明白。

    闫清侧头，唇角很淡的勾了一下，缓缓：“那些南衙的将军，稳妥吗？”

    席泉愣了片刻，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讷讷答：“南衙十六卫的将军多数都是先帝还在时，老王爷推举过去的，老王爷当时身处沛城，心里仍挂心先帝，推举之人多数都是曾是他信任的下属旧部。这么多年了，南衙的将军们对老王爷的意外离世从未释怀过，他们也想为老王爷报仇的。”

    闫清敛眸，点点头，低声：“那就好，稳妥就好，以前……我总是急功近利，只会不管不顾闷头冲，这些事都让兄长一人扛着，我从未关心过。帮我转告他，他在京城，如履深渊薄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凡是慢慢来，尽量万无一失。”

    席泉错愕，片刻顿觉眼眶有点发热，连嗓子都有点阻塞：“好……好，我定会转告王爷。”

    他有点不敢相信世子会出“慢慢来”这种话。

    老王爷去了之后，世子便整个人都变了，眼中不再有光彩，茫茫一片风刀血海，除了复仇再无其他执念。

    当初若不是王爷以命相逼阻止，世子早单枪匹马的提剑杀去皇宫玉石俱焚了。

    这些年世子行事急于求成，总嫌进展太慢，只求成事，一点不在乎自己和他人的安危，只想能尽快的手刃仇人。

    若非如此这次也不至于会让人有机可乘。

    这么多年，王爷什么都不怕，就怕世子不知道惜命。

    而今日世子却稳妥些，慢慢来……

    若是王爷知道，定会非常欣慰吧。

    “对了，”席泉愣神间，又听见闫清，“钟家那位姐在西城门处开了一个摊子，先前请商会写推介信时，有不知名的人在背后出了力，那人可是你？”

    “不是，”席泉摇头，“杨执死后局势紧张，我又在养伤，想你在钟府应当安全，就没关注那姐的行踪。”

    没有世子的命令，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她堂堂钟家大姐竟然跑去开摊子？”席泉觉得不可思议，“钟家老爷会同意？”

    “钟老爷不知道。”

    席泉一噎，沛城赫赫有名的钟家商号大姐背着家里出去开路边摊，路子竟然这么野的吗？

    “那你……”他有不太好的预感。

    “我大概算是她的帐房先生吧。”闫清趣道。

    “那怎么行，您堂堂世子怎么……”

    “倒是挺有意思的。”闫清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席泉：“……”

    见鬼了，刚世子是又笑了？

    到此处他倒想起一事：“上次你让我去查这个钟家大姐。”

    闫清转身看他。

    “这人有点太……”他似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有点纠结。

    闫清挑眉，扬了下头示意他继续。

    “我所听到这位钟家的大姐自幼丧母，钟老爷好似不太喜欢她，性格自卑怯懦。偶尔出门身边也不见有人伺候着，衣着扮都很简单朴素，一点也看不出来是钟家这种人家的姐，城里那些姐公子们都不大看得上她，她好像也没什么朋友，有时遇到了，那些家世不如她的姐们都敢奚落欺负她，她也从来只敢默然受着。”

    这样的人怎么敢去龙蛇混杂的城门口开摊子？

    “可是……”席泉表情有一丝怪异，“这人懦弱吧，某些事上她又异常执着。就她那个未婚夫陈子阳，去年端午祭，这陈姐偷偷尾随别人走了三条街，被当众呵斥后，她竟厚着脸皮问陈家公子什么时候娶她过门。这事还不算完，到今年七夕，她竟又去缠着陈家公子让别人快点上门迎亲，这笑话闹的人尽皆知……”

    越越担忧他家世子的处境，待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真没问题吗？再想到上次见面时，世子曾过的这钟家姐的孟浪之言……

    那怎么成？那姐见到陈子阳都如此，他家世子的容貌气韵可是那陈子阳望尘莫及的！

    席泉急道：“世子，你……”

    “钟姐可有出过沛城？”闫清似不想过多的听到陈子阳的名字，平静无波的断他。

    席泉一滞，想了想，摇头：“没有过，她平时基本都闷在闺阁中，不大敢见人的样子，更不会出沛城。”

    他完抬眼观察世子的脸色，世子侧身而立，望着远处散叶疏影无言无声，脸上却没见半分意外神色，

    席泉目光往下，发现世子手中握着个东西，净白拇指一直扣在上面缓缓摩挲，偏头细看，见是一个挂着淡青长穗的白玉扣，月色下那玉即不通透也不莹润，怎么看也应该是入不了世子眼的东西。

    “你相信这世间有借尸还魂吗？”闫清突然出声。

    席泉回神，从白玉上移开视线，不太明白世子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思索了下才道：“曾经听人闲聊些怪力乱神之事时听过，不过鬼神之事本是耳食之言，的玄乎真切却并无人亲见过，谬种流传，当不得真。”

    见世子默然，席泉又疑惑的问：“世子问这个是何意？”

    “没什么，”闫清舒了口气，放下白玉转身，“我哥还有何事交代我吗？”

    席泉摇头。

    “那便回去休息吧，你伤刚好，别吹太久夜风。”

    “是。”席泉抱拳行礼。

    闫清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迟疑了两息，低声：“你……在禄正元身边多加心，有任何问题就先撤退，别拿命去犯险。”

    “……知道了。”席泉嗓音有点哑然。

    直到闫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席泉仍站在原地。

    今晚的世子不出哪里不对，但又确实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和以往不一样了。

    似乎……终于有了点温度。

    -

    素风三分寒，吹落树上几片残叶，转眼已过立冬。

    露微凉，人们话间已齿间吐雾，长街腾腾热雾愈发鲜明，袁记吃仍旧是最热闹的地方。

    袁记应着季节又推出了几样新品。

    凉风凄凄，早出的人裹紧衣襟，被还未散去的夜寒摧残一番后，来上一碗浓稠鲜香的胡辣汤，无疑是种享受。

    胡辣汤和冬季是种完美的搭配，而胡椒便是胡辣汤的精髓，在此之前，大雍人多将胡椒作为香料，用以泡酒驱寒居多，很少将之用来食物中。

    胡椒的辣味和茱萸不同，茱萸是口感舌尖上的辣味，而胡椒更是直接进入鼻腔，融入血液，从肌肤每个毛孔中渗透而出的热辣。

    这两种辣料搭配在一起，再融入热汤的羊肉汤中，辅以面筋，羊肉片，蛋丝，豆皮等，勾芡调至浓稠，趁着热吃下去，入口顺滑，辛香热辣，余味悠长，胡椒和茱萸的双重催化下，很快身上的寒气便被驱散，甚至额头还会辣出薄汗。

    若是有风寒鼻塞的人，吃上一碗，必是全身通透畅然。

    既然胡辣汤起了羊肉汤做底，便索性连羊肉泡馍一起上了。羊肉泡馍相当简单，都不用自己做馍饼。

    隔壁街有家胡饼摊子，口感和馍饼差不多，钟姚直接与那家商定好每日固定往袁记送饼便成。

    除了这几样主食，还可以再搭配一个五香醇厚的茶叶蛋，或者来一碗入口即化的蒸蛋羹，总之，这里吃种类多，又新奇又美味，总有一种能击中食客的味蕾。

    如此这般，在一堆的单一食摊中，袁记吃这等不一样的妖艳贱货很快便扬名了大半个城。

    食客渐渐不再单是每日顺路经过的商贩学子，也有了许多别处慕名而来的人，甚至偶尔还能看见一两个艳服锦袍的贵人。

    “姚姐姐，那两个人今天又来了。”

    钟姚刚收拾完一桌碗筷放进灶台，出来便被袁锦拉到一边，指着一桌客人声。

    作者有话：

    胡辣汤，也是我的冬天最爱……

    冬天冷的时候，来一碗热辣的胡辣汤，

    全身都通透了，

    不过不能多吃，容易上火。

    同样的，某宝有卖现成的，做法简单，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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