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烟火
墙外的烟火依旧炸开又即刻隐去, 照的整个东苑连廊忽明忽暗,树荫寥寥印在墙上,唯独不见钟姚身影。
闫清四处找了个遍, 甚至担心她是不是醉狠了摔下面草丛里了, 将草丛也仔细扒拉了一遍也没见人。
“臭丫头, 喝醉了还到处乱跑。”
闫清在这大冬天跑的身上都发了汗,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然后又抱着披风往正门找过去。
一路找到大门处,问了门房,门房却摇头:“清姑娘,没有看到大姐出去, 我们一直都守着的, 或许是从别的门出去了, 你要不可以去那边问问?”
闫清又只得往其他两个侧门找过去,可无一例外都没见过钟姚出去。
钟府很大, 闫清如今又用不了轻功, 就这么靠着双脚跑了一圈下来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可他又不能停下来,心中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又往东苑花园找过去, 希望钟姚是又跑回去看表演了。
到了花园,灯火依旧,舞台上几个婀娜的金发女人正在跳异域舞蹈。闫清眯着眼将园内所有地方都扫视了一圈, 并没见钟姚身影。
之后又找了正厅和西苑,跑了大半个钟府, 最后又找回钟姚的院子, 院子寂寥无声, 唯地上残叶被风卷动轻撩簌簌。
此时人都聚在东苑, 除了门房,连下人都几乎全在那边候着,整个钟府都沉寂下来仿佛只剩他一人,只有檐角的风灯还摇曳着些许亮光。
闫清心中越来越凉。
按理钟姚并未醉的不省人事,自己一路唤着她的名字过来,若她在附近听见必会回应,可自己几乎找遍了钟府却无声无息,她既未出门去,这么大个活人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思及此,他心中一凝,立马往东苑奔去,钟老爷还在花园看表演,得请他马上派人搜寻!
一路跑过,为了能节约时间,遇到一些有物借力的矮墙时他便索性直接翻过去。
在翻上后厅院子外的拱门,正欲往下跳时,他陡然止住了动作!
下面拐角处的一个鬼祟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闫清掩下气息,伏低身体暗中观察。
那身影贴在墙上频频往院内几个路口张望,很紧张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那身影不停的搓着手。
张望了一会儿,那人又退回来往身后张望,似在等什么人。
那人转头时,脸庞终于从黑暗中露了一半儿出来,闫清屏息看过去,认出了此人。
此人是二姐身边的丫鬟红绫。
他顺着红绫望的方向看过去,心中骤然一凛!
这方向……后院荷花池!
他找遍了钟府所有地方唯独没找这里,因为他想钟姚不会独自一人跑这么远的地方去,可若是并非她一个人呢?
这想法惊出他一身冷汗,再顾不上其他,绕过红绫便羽落无声的向后院极速掠去。
越靠近荷花池心中的不安越盛,人还没到便忍不住开始叫起来。
“钟姚!”
“钟姚你在哪儿?钟姚!”
“钟姚你在吗?”
“钟姚!回答我!”
一路奔到后院门口也没听见任何声响,他来不及喘气,转身闪进门内找了个高处,然后凝着眼细细的找过去,待他看清荷塘边那个身影时,猝然惊的背后一凉!
“钟姚你别动!”
只见朦胧灰暗的月色下,有一人蹲在荷塘边沿上,脚甚至有一半已踩在外面,那身影闫清不用细看就能辨认出是钟姚。
此时钟姚正半身探出,身子几乎悬空在水面上,伸长了手想去碰触水中一株枯败的残荷。她本就醉酒不清醒,蹲的晃晃悠悠,感觉风大一点都能将她刮倒。
眼看着她的手指越来越靠近残荷,还有那么一点便能碰到,整个人的重心也越来越倾向于水面,她自己浑然不觉,还在努力往前伸。
就在下一秒她即将失去平衡栽入水中时,一只手臂及时环过她腰间用力的将她拽了回去,随即贴上一具滚热的胸膛,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钟姚天旋地转了好一会儿,然后讷讷的转过头惋惜的:“我……我差一点就摘到莲子了……”
闫清张了张嘴想话,又没出来,他此时全身紧绷的劲儿还没缓过去,将钟姚捞回来后那根弦才松下来,顿时就感觉到了从骨头缝里涌出来的疼痛和疲倦。
他没有内力,全靠着体力奔波了大晚上,此刻才感觉到心肺胀痛的快炸开了,连话都困难,只得靠着钟姚,将头搭在她肩上大口喘气。
钟姚被他紧紧搂着动弹不了,站了会又突然惊慌的问:“闫清,你,你是不是要死了?你心脏怎么,怎么跳这么快呀?”
闫清:“……”
他是不是要死了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就想死钟姚。
他靠着钟姚喘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整个人都不想动了,就顺势搭在钟姚肩上,声音沙哑的问:“不是让你别乱跑等我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钟姚傻愣愣的指着荷塘,口齿不清的:“你想,想吃莲子叫我给你摘啊……就,就差那么一点,就一点儿就摘到了……”
闫清无语敛眸。
“我什么时候想吃莲子了,再这个季节哪里会有莲……”他骤然睁眼,伸手捂住钟姚的嘴,带着她转身隐进暗处。
整个荷塘顿时静了下来,暗影绰绰,寒风凄凄,只偶尔有远处的爆竹声传来,更显此处冷寂。今晚月色朦尘,幽幽冥冥的洒在水面上,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
许久之后,墙角那个暗藏的黑影有点受不住了,微微起身往外面看了看,见荷塘前已经没人了,这才松了口气。
这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从暗处走出来在荷塘前站了下,怨恨的低声了句:“算你命大。”
然后她走出院门,刚转身,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闪出!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人一把掐住脖子,再狠狠的掼在墙上,背上顿时炸开一片剧痛!紧跟着来人手上用力一提,她整个人便被掐着脖子举起来,脚后跟已经完全离地,只剩脚尖将将碰到地面。
一切来的太突然,她甚至连人都没看清楚是谁,本能的就想呼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掐着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她渐渐感觉空气离自己远去,只能张大了嘴大口吸气。
“又是你。”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一般,森冷幽荡,裹着地狱的血腥气,直接抽在人的魂魄上,激的人通体生寒。
钟箐吓的头皮都快炸裂开了,剧烈的挣扎想扒开那只手,可那只手像玄铁造的一般掐着她的脖子纹丝不动。
她被迫仰着头,瞪大了眼睛努力往下瞟。
来人身型修长,却并不魁梧,她垫着脚尖也才刚够和对方平视,待就着微弱的月光看清对方的面庞,她不敢相信的眼眶瞬间充血!
钳着她的人竟然是钟姚捡回来的那个柔弱丫鬟!
此刻那丫鬟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幽冷的月色在他一边脸颊上勾了道细细的轮廓,也在眼尾印着青蓝色的寒光,这人面容平静甚至淡淡的勾着嘴角,仿佛掐着别人脖子的手不是他的。
“一次不够又来第二次,你这做妹妹的可真够心思歹毒的。”
他的不紧不慢,像在与人闲聊一般。
钟箐却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挣扎着去扒对方的手却无济于事,拼了命才挤出点声音:“放……放开……我……你敢……”
“我不敢吗?”对方轻笑了一声,手上又用了两分力,钟箐便再不出话了。
闫清倾身往前靠了点,脸从暗影中显露出来,眼中闪着幽冥的冷光有趣的撩眼看她,她全身止不住颤抖,目眦欲裂,她想求饶,想道歉,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面前这张脸诡谲妖冶的不似人间活物,更像是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这个认知惊的她四肢百骸都寒凉透骨,眼泪瞬间狂流不止,身体开始剧烈的扭曲挣扎。
可闫清却完全不为所动,将她死死的摁在墙上。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闫清轻轻的,“大家都在东苑守岁,这里四下无人,杀一个人再在她身上绑上石头扔进塘里。”
他似觉得有趣的歪了下头:“你猜猜,要多久你的尸体才会被人找到?你那时候,你是被泡的肿胀丑陋?还是被鱼虾啃的只剩白骨?”
钟箐感觉全身血液五脏六腑都被寒冰冻住,那人每一句话,脖子上的手便钳的更紧一分,到最后她几乎已完全吸不到空气了,本能的大张着嘴,脸色由红变紫。
她挣扎的渐渐脱了力,手脚越来越软,眼睛也越来越模糊。
她真的会被杀死!这个平日装的柔弱无害的丫鬟真的算杀死她!这人连一点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她。这一刻她突然就异常后悔今晚的所有举动。
“闫清啊,好了没啊……这儿好冷啊……”迷蒙中听见钟姚的声音传来。
“好了,你就在那边别过来,我马上就好。”又听见面前的恶鬼声音温柔的回答。
片刻后顿感脖子一松,她整个人站不稳顺着墙便摔下去,大量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咽喉和肺腑,激的她止不住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稍微缓了口气她根本不敢多做停留,捂着嘴挣扎着就想跑,刚起身,裙角又被人一脚踩住,她不及防又摔了回去。
闫清踩着她的裙角蹲下身,嘴角含着笑问:“烟花甚美,二姐今夜独自出来赏景,可有遇见什么人呢?”
那声音清润温和,如玉落磬盘,钟箐却听的惊慌悚然,她不敢和对方的眼睛对视,求生欲极强的突然福至心灵。
立马摇头道:“没有,我,我没遇见任何人,今天晚上就我一人,我什么人都没看见。”
闫清对她的回答似乎挺满意,又温柔的:“钟姚不会嫁给陈子阳,你老老实实的别作妖,陈子阳早晚是你的,你若再敢靠近钟姚,这塘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处,记住了吗?”
钟箐用力点头,又怕对方没瞧见,连忙开口:“记住了,我记住了。”
对方终于站起身,从她的裙摆上移开脚,又了一句:“二姐,新年安康啊。”
钟箐再不敢回话,踉踉跄跄的爬起身便跑。
钟姚靠在院门上,眯缝着眼往那边看:“咦?那是谁啊……”
“没谁,走错路的。”闫清进门去将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拍了几下给钟姚围上,又仔细的给她系好绳结。
“走吧,回去了,外面冷。”
他拉着钟姚往回走,如此折腾一番,钟姚也早忘了要看烟花的事儿了,老实的让他牵着走。
远处焰火闪成星芒,月下二人影落成双,冬花青草无声,暗香春色浮沉。
二人走回钟姚院中,正值午夜时刻。
旧岁新朝,墙外的烟火终于再压制不住朵朵炸开,家家户户都将自己新一年的祈愿寄托在烟火中点燃,夜空中顿时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入眼满是星辰。
烟花声和鞭炮声此起彼伏,钟府的烟火也在空中绽放出一大片,照的夜空亮如白昼。
钟姚定在门口仰着头眺望,闫清也不催她,拉着她在门前护栏上坐着下,陪着她一起看。
烟火此伏彼起,一丛接一丛,许久都不见停歇,闫清坐着却觉得有点冷了。
他的披风在找钟姚时觉得碍事早不知脱下扔哪儿了,如今夜风吹着背上汗湿的衣料才觉到这夜间的寒凉。
他看了眼裹的热热和和的钟姚,伸手将人披风解下,又搭着肩把人搂近靠着,然后把披风一起盖在两人身上。
钟姚迷迷糊糊的觉得靠的很舒服,顺势将头也搭在他肩上,两人就这么无声的看着空中的琉萤幻彩。
在闫清以为钟姚快睡着的时候,钟姚却悠悠的开口:“真好……这里可以看到这么漂亮的烟火,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
闫清低头看去,只见钟姚卷曲的睫羽,她似乎清醒了一些,开始絮絮叨叨的起往事。
“时候过年时,我爸会买好多烟花回来,到十二点时就带着我和我弟出去放,外面都是放烟花的人。”她笑了起来,“冬天都穿的羽绒服,火星子一碰就是一个洞,每年我们放了烟花回去衣服上就到处是破洞,每年都要一人报废一套衣服。”
“后来,我妈干脆把我们父女三人的破衣服留下来,是作为我们爷三放烟花的专用服,结果之后过年时,别人都穿新衣服,就我们家三人穿着满是破洞的衣服出去放烟花,别人看我们的眼神都充满了对贫苦人民的同情……”
她笑的止不住:“我妈陈晓兰同志可真是个人才……”
“后来……我十几岁的时候,就不让放烟花了,是因为环境污染。那时候就只能在电视里面看春晚结束时的烟花。过年变得冷冷清清,因为经常都会买衣服,所以也不会期待过年穿新衣服,因为经常都和亲戚朋友聚会,所以也不会期待过年吃顿好的,没什么感觉,一年又一年就过了。”
“不像在这里……”
五彩光芒映在她的眼中,她却闭了眼将头埋在闫清肩上,没再下去。
闫清任她靠着,渐渐感到肩上的温湿渗透衣料浸在了皮肤上,他淡淡叹了口气。
深埋潭底的痛苦与思念被耀目的流光照耀时,终将无所遁形,再坚强的人也不例外。
“可是我还是好想家……”钟姚哽咽着声,“我想我妈,想我爸,还有我弟,过年虽然无聊,但我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我不在了,他们连麻将都凑不齐一桌了……”
“他们一定很难过吧,肯定会很想我的,我弟虽然经常被我揍,但是他很爱我的,我回不去了……”
“我一个人在这里,闫清,我回不去了……”
闫清默默感受肩上的温度,那眼泪腐蚀进了皮肤融进了血液。
他将人搂进怀里,望着漫天星辉,沉声低语。
“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还有我吗?”
作者有话:
世子爷A起来,还是很带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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