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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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安区距离市区较远,离着昨天的坍塌现场和供货的水泥厂反而很近。曲铭心离开盛安分局后先是找了个地方大家吃了个早餐后,才开着车去了给道桥建设工程供货的水泥厂。

    那是一家存在多年的老牌水泥厂,几十年来经历了多次扩建,工厂区域划分混乱,人员管理疏松,出入口多的连水泥厂的老板自己都数不过来,唯一能让人松一口气的是这些出入口大多已经封锁起来,用手臂粗的铁链子和大锁头绑着三米多高的铁门,因为年限已久,铁链锁头和铁门都已经生了锈,想要不留痕迹的出入比较困难。

    唐桥从市建设规划局里找到了这个水泥厂的建设图纸,新新旧旧下载下来拼到一个图层上叠上这一片的地图挨个去找。他们从北向南绕,开在甚少有人经过的单车道公路上,看到疑似出入口的地方就要停车下去确认一下。

    停停走走一个多时,他们检查了四个出入口,这些出入口无一例外都被封锁着,看似已经多年没有人动过,贺白拿着手机相机仔细检查了连接处,确认的确没有人开启过才离开。

    走着走着就到了水泥厂现在唯一在使用的出入口,这个出入口为了拉水泥的大车出入,修的相当宽阔,站在一头几乎看不清另外一边的样子。保安亭在水泥厂大门的右侧,因为常年被灰尘水泥笼罩着,整个保安亭看上去都灰扑扑脏兮兮的,上面蓝色的塑料顶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

    这一片的路因为时常有大车出入所以已经破破烂烂的,贺白的跑车过不去,只能远远地在路边停下,三个人踩着坑坑洼洼的泥地走过去。

    保安亭里坐着的是个年轻人,他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低着头,帽子随便顶在头上,似乎正在睡觉。

    曲铭心挑着门上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敲了敲门,里面穿着保安服的人动了动,朦胧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迷糊年轻的脸。

    他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眼睛戴上,又整了整自己的帽子,才走过来开门。

    门外的冷风让他抖了抖,他轻轻地“嘶”了一声,然后看向曲铭心,问道:“您好,有什么事吗?”

    他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整个人看着很文静,甚至有些瘦弱,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坐在水泥厂门口缩在脏兮兮的房子里睡觉浪费光阴的保安。

    曲铭心把证件拿出来给他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他恍然大悟,连忙走出来,不过分热切但仍然显得出重视的:“是为了那个被诶封在水泥里的孩子的案子吧,昨天就有警察同志过来问过了,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们厂里有监控摄像头吗?”曲铭心问。

    “这个……我们这边地方太大,平时走车又尘土飞扬的,原来保安亭这儿是有一个的,但是两年前就坏了,一直也没修。”

    “25号你在这吗?”

    那块水泥是25号晚上被运出去的,26号一早开始组装,没想到组装完成后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坍塌事故,露出了里面那个男孩子的尸体。

    “在这,但我是25号凌当值到中午就换班了。”

    “这段时间里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和车?”

    “这个……”保安似乎有些为难,他不好意思的看着曲铭心,有些尴尬的解释道:“那天我有点困,这水泥厂也没什么好偷的,就……”

    言下之意,不管有没有,反正他是没看见。

    曲铭心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看了看面前尘土飞扬的大门,想了想:“发生事故的浇筑模型在哪里?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在这个案子转到特侦处之前,袁队长他们已经对案件进行了初步调查,坍塌现场没有什么太大的调查价值,其实抛尸现场也是如此。

    进出方便没有审查,没有监控,开放型的地形,只要想得到这种方法,随便谁都可以过来杀人抛尸。

    而如果桥墩没有坍塌的话,杀人的事实可能会永远的被藏在水泥中,永远不见天日,凶手也可以永远逍遥法外。

    这次的桥梁使用的桥墩是拼接而成的,浇筑模型就在水泥生产车间不远处,这边的工厂一般都是无休工作,上一块刚被运走,接着就会插上钢筋准备下一块的浇筑凝固。

    昨天袁队长过来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的钢筋安装工作,这事一出,桥梁是否能按期在原本规划的地方建设都已经是个问题,水泥厂迫不得已停了工,地方也被袁队长带人封了起来,周边都拉上了警戒线。

    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尘土飞扬,走两步裤子鞋子上就都是灰蒙蒙的一层,根本也不用期待会留下什么脚印痕迹。

    保安带着曲铭心他们来到警戒线前,指着被封锁起来的区域:“同志,就是这个地方。”

    “你们这里是24时不停工的吧,有没有25号在这的工人,我想找他们也问两句。”曲铭心四处望了望,周围一片灰扑扑的荒凉。

    “有是有,但我们这边晚上一般不干活的。”保安也四处望了望,有些犯难的:“我们一般都是白天安装钢筋浇筑水泥,晚上等着晾干,第二天脱了模就能直接运走,工地上也没有照明灯。”

    “那为什么这块水泥是25号晚上才被运出去的?”贺白突然问。

    “哦,25号那天出水泥的流水线出了点问题,当晚没有浇筑,是第二天一早才灌的水泥。”保安。

    贺白挑了下眉,没再追问。

    “那意思就是我们就算找到工人问也没什么用了。”曲铭心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把手搭在贺白的肩膀上,冲着那名保安笑了笑:“谢了啊兄弟,麻烦你了。”

    “您客气了。”保安很客气的谦虚着。

    “哎,还没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曲铭心随口问道。

    “我叫王营。”保安笑了笑,又问:“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想到什么以后我们会再问你的,方便留个手机号码吗,这地方太偏了,找过来太麻烦。”曲铭心一边跟着王营向外走,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看着王营。

    王营不好拒绝,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曲铭心,又聊了些水泥厂的主要业务和这几年的经营状况后,他们终于走到了门口。

    “好了,不用送了,谢了。”曲铭心在门口拦住王营,冲他挥了挥手,潇洒的转身离开。

    王营站在保安亭前,笑着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回了自己的保安亭。

    “唐唐,定位这个王营的手机,他的通讯记录和定位我都要知道。”回去的路上贺白开车,曲铭心把记着手机号的手机递给唐桥。

    唐桥接过来,在电脑界面上输入王营的手机号后把手机还给曲铭心,然后才问道:“为什么啊老大。”

    “直觉。”曲铭心嘿嘿一笑。

    贺白在一旁无声的叹了口气。

    那个王营身上的违和感太强,知道的又太多,事出反常必有妖,曲铭心不盯他才有问题。

    “嗯?老大,这个王营有案底。”反正已经盯上了,唐桥就又顺手查了查王营的资料,结果发现这个看似文文静静的人竟然进过少管所,还是两次。

    “哟,仔细。”曲铭心来了兴趣。

    “王营是东平市港沟村人,今年26岁。他15岁的时候因为对醉酒的养父纵火进去过一次,但是因为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所以很快就出来了。第二次是17岁,把三个同班同学给捅了,其中伤最严重的那个好像终生残疾,剩下两个也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才出来。他这次判的时间长,而且年纪也大了,过了18岁以后转到监狱里,又待了三年才放出来。”

    唐桥顿了下,大致扫过一遍下面的内容,简单的概括道:“王营在进去之前学习很好,但他因为这次的事情错过了高考,出来以后年纪大了没再继续上学。又因为有前科,在东平市找不到好工作,辗转一年来到唐平,四处碰壁之后才终于找到了水泥厂保安的工作,就这么做了三年多。”

    “知道他当年为什么犯事吗?”贺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

    “我看看……”唐桥找了找,:“放火烧养父是因为常年被家暴,所以这次判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出来了。捅同学没写动机,且态度恶劣拒不认错,所以判的重。”

    贺白皱了下眉,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怀疑,但因为这些怀疑和想法太过莫名,终究还是没有出口来。

    曲铭心注意到了,没等他问,他的手机便突然响起来。

    电话的是陶若。

    “喂老大,你们在哪啊,刚才有人来报案,对比之后发现他的就是一一二六案。”

    “我们在路上,马上就回去。”曲铭心看了贺白一眼,贺白挑了下眉,脚下踩着油门的力道重了起来。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变大,推背感也明显起来,黑色的跑车呼啸着超过旁边的几辆车,以令人舒爽的速度向前奔去。

    “先简单怎么回事。”曲铭心手肘支在窗户上,开了扬声器。

    “报案人是一对夫妻,他们前一段时间联系了一家孤儿院收养了一名聋哑儿童,前几天他们刚刚见过,但是约定好了去办理收养手续那天孩子和老师都没来,从那之后就联系不上他们了。他们担心是不是孩子出了事过来报案,画像一画才发现是一一二六案里那个被埋在水泥里的男孩儿。”

    “跟着孩子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师?”贺白超着车还不忘注意重点。

    “对,那名老师的画像也已经画好了,我现在发给唐桥哥?”在特侦处半年多,陶若同学也已经习惯了曲铭心的办事方法。

    “发吧,我们马上就回去了。”曲铭心想了想又问:“居涵那边尸检报告出来了没?”

    “出来了,我拿到办公室了。”陶若乖巧的回答。

    “好。”曲铭心满意的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

    来报案的夫妻因为给这宗所有人都关心的一一二六案提供了最为重要的受害人身份线索,受到了全局上下的礼遇,他们坐在刑侦大队的会议室里,手边放着刚泡好的热茶,陶若和姜植以及其他几名刑警坐在一旁,非常耐心的听着对方的讲述。

    曲铭心他们进来的时候,姜植手下的人刚给这对夫妻换过新茶,他们两个非常局促不安的坐在会议桌的一边,对面坐着一排听完他们的话后面色凝重的刑警,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有些沉重尴尬。

    “你们好,我叫曲铭心,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曲铭心走进去,对着这对夫妻自我介绍。

    他们也连忙站起来,有些慌乱的介绍了一下自己。那位丈夫名叫于泽光,妻子叫韩可,两人都是个体经营户,名下有两个工厂,盈利都不错。

    他们一个月前在辽安市孤儿院领养了一个聋哑男孩,孩子那时正在生病,孤儿院的老师于是决定等孩子病好后亲自带着他来唐平市,陪着孩子玩一玩,然后办理领养手续。

    他们在11月19日那天见了面,双方交流的都很好,约定第二天在当地公安局见面办理手续。但是到了20号,于泽光夫妇却没能等到老师和孩子,之后老师的电话也一直不通,联系孤儿院后孤儿院也表示无法联系到他们。

    夫妻二人等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来报警,没想到画像画完后,孩子的长相和水泥里那个孩子的长相竟然一模一样。

    他们在见面那天给了孩子很多零花钱,本来以为是老师图钱带着孩子偷偷走了,来报案只是想知道真相图个心安。他们没想到孩子和老师已经遭遇了不测,而且还是这样一桩轰动全市的恶性案件。

    韩可是个感性而心软的女人,在描述到孩子和老师时有些绷不住,不住的用纸巾擦着眼泪,反复的着那是个很可爱很乖巧的孩子,他们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房间和玩具了。

    曲铭心沉默的听着,在心里附和着他们的话。他只见过那孩子从水泥里刚被挖出来的样子,虽然脸上灰蒙蒙的,还有各种伤痕,但那的确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那孩子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鼻子很巧,嘴唇饱满,像个姑娘一样。

    可惜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青紫的淤痕和干涸的血痂,一只眼睛被的肿了起来,嘴角还破了。

    这对年纪不轻的夫妇对自己拖延了这么多天才来报案的行为后悔不已,到后来,就连于泽光也有些忍不住。他们不断的着自己人之心,竟然认为老师会为了那点钱偷偷带走孩子。

    他们坐在警局的会议室里,责备着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痛苦的如果他们早些报警,或许那个可爱的孩子就不会死。

    曲铭心安静的坐在一旁,并不安慰,他没有告诉他们那名老师应该也凶多吉少的猜测,只是安静的看着陶若给他们递纸,然后听着贺白用温柔低沉的声音安慰这对老夫妻。

    这世间总是如此矛盾,好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责备自己痛苦悔恨,坏人做尽恶事却依旧逍遥快活。

    有的人因为私欲杀人放火得到满足,反而尊纪守法的善良人因为他们的行为而备受煎熬。

    可世事本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