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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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刚入京, 便下雨了。

    回府以后,汤缪托下人送了两封书信进宫,大意是自己身受重伤, 加上下雨路滑, 寸步难行,等雨停了再入宫觐见。

    云栖派了郑太医去汤府。

    半日的功夫, 郑太医从汤府回来。

    “娘娘,汤老将军确实受了重伤, 双腿严重骨折,怕是得躺在床上一段时日, 才能下地走动。”

    郑太医是自己人,他的话是信得过的,但云栖担心汤缪用了什么障眼法, 或是利用自己的伤势暗中作梗,吩咐道:“在汤老将军痊愈前, 你每次都去汤府请脉一次。”

    郑太医应下。

    *

    断断续续的雨, 下了一日才停。

    雨过天晴,云栖觉得闷,去了御花园。

    念子站在一旁。

    云栖看着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感慨道:“今年的雨天, 比往年多。”

    恍惚记得, 那一年政变,也是这样的天气,阴雨连绵。

    “天儿总会晴起来的。”念子接话。

    云栖点点头。

    天儿有些微凉, 御膳房的人做了汤圆,送到亭子里。

    云栖让耿嬷嬷和念子都坐下来,各自拿上一碗, 一起吃。

    念子谢恩以后,舀了舀碗里的糖水,没动口。

    云栖问:“怎么,不喜欢吃吗?”

    念子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奴才吃不惯芝麻。奴才可以把里面的馅挑出来吗?”

    这话一出口,念子怔了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云栖的手也顿了一下。

    她觉得不可思议,暗暗失笑,道:“挑吧。”

    念子当真就把馅挑出来了,他十分娴熟的将里边的馅和皮分离,挑得干干净净,馅外边裹着一层薄得将近透明的皮,放在盘子上,竟一点汁水都没露出来。

    云栖愣住,脑海里骤然闪过浮光掠影。

    她喜欢吃皮厚的汤圆,但煮熟的汤圆,寻常人很难做到皮馅分离。

    而她记得,那个人吃汤圆的时候从不吃芝麻,也是像念子这般,能够挑出来。

    有个猛烈的念头直蹿脑海,很快却又被云栖否定了。

    不可能的。

    她亲眼看着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人不可能死而复生。兴许只是南疆人故意培养念子这个相似的习惯。

    念子似是看出她的惊讶,解释道:“奴才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娘娘要吃馅吗?奴才没动过的。”

    云栖还没缓过神,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

    她盯着念子挑馅的动作,心事重重。

    “娘娘,奴才都挑好了。”

    云栖低头望了眼自己碗里的馅,鬼使神差的吃了一口。

    不远处,一个秀女和身边的婢女恰好也来御花园闲逛,远远的瞧见了,面露错愕。

    趁着还没被人发现,秀女赶紧带婢女离开。

    走了一段路,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太后娘娘竟然吃了那个太监碗里的东西?”

    秀女觉得自己肯定是看花眼了,太后娘娘和太监,同吃汤圆,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婢女道:“奴婢也看到了。不过主,我们看到了就看到了,这种话可不能出去。”

    秀女瞥了瞥自己的婢女,不死心的问道:“你也看到了?。”

    婢女肯定的点了点头。

    秀女甩甩头,努力挥走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

    *

    两日之后,汤缪由人抬着进宫上早朝,他躺在担架上,双腿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宫人将他放下后,他努力支撑起身子,朝楚钰道:“老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又侧头看向珠帘后的云栖:“参见太后娘娘。”

    他双鬓斑白,面色憔悴,全然没有了当年威风凛凛的模样,看着,不过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见到此情此景,朝中一些大臣热泪盈眶。

    有些人忍不住哽咽:“老将军。”

    楚钰淡淡道:“免礼,此次对抗北戎人,辛苦汤将军了。你为大莫鞠躬尽瘁,朕甚是欣慰,如今受了重伤,以后便待在府里好好养着吧,边关,让别的将领去守。”

    “多谢皇上,老臣这伤不碍事,等养好了,还能再上战场。”他虽年迈,但声如洪钟,为了表示自己还能再上战场,作势要站起来。

    旁边的大臣连忙扶住他:“老将军,您受了重伤,千万不能扯到了伤口,还是快快躺下吧。”

    汤缪道:“老夫虽老了,可还有力气,能够为大莫出生入死。”

    听到这话,不少人再次泪光闪闪。

    楚钰脸上没什么表情,而是环视了一圈殿内,看都有哪些人在心疼汤缪。

    知汤缪今日进宫,云栖特意上了早朝,坐在帘子后面默不吭声,悄悄量着汤缪,不由在心里感慨。

    确实是老了。

    “如今边关战事如何?”楚钰问。

    汤缪叹了口气,道:“北戎步步紧逼,战事不妙。都怪老臣,若不是中了北戎的计,也不至于让他们…唉……”

    汤缪惭愧的低下头。

    云栖缓缓问道:“如今边关是谁镇守?”

    “回娘娘,是老臣手下的季副将在镇守边关,他有将帅之才,而我大莫士兵勇猛异常,老臣相信,再过不久,定能击退北戎人。”汤缪情绪异常高昂,听到这话,大臣们也士气十足,“汤将军得没错,我大莫定能击退北戎人。”

    其他人纷纷附和。

    楚钰看着大臣们的脸色,眸色渐沉。

    不一会儿,汤缪突然咳嗽,还咳出血,大臣们纷纷围上去,担忧的询问。

    楚钰差宫人把汤缪送到太医院,早朝便散了。

    楚钰起身走到珠帘后,轻声问:“母后许久都没查看儿臣的功课了,要不要跟儿臣去御书房坐一会?”

    云栖看得出来,今日他心情不佳,便点头答应。

    一路上,楚钰很是沉默,到了御书房,也没几个字,不过还是拿出批阅过的奏折,让云栖帮忙看。

    云栖看过之后,见楚钰脸色依旧阴郁,问:“不高兴?”

    “母后,儿臣很想做个大度的君主,可是一看到汤缪这老贼,儿臣就忍不住,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楚钰得咬牙切齿。

    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五年前,汤缪带着一群人冲入宫中,拿着剑对准他的母后,他的兄弟姐妹,还有他。

    他差点就死在了那场政变中。

    心里这股恨,他放不下,也不会忘记。

    云栖握住他的手,用无声的语言给予他温暖,半响之后,才道:“忍着。”

    话虽如此,可一回到长春宫,心情也变得低落了起来。

    念子眼尖,问道:“娘娘心情不好。”

    云栖散去一身疲惫,没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可见到汤缪,当年之事便如同在眼前,历历在目。

    念子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将她的手拿下来,轻声:“皱眉容易长皱眉,娘娘应该多笑些,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完,指尖放在了她的双眉上,轻轻的为她揉着:“娘娘若是累了,便歇一会吧。”

    念子的手心有一股香味,云栖闻不出来是什么香,但闻着那味道,心情很快便平复下来了,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隔了多日,她又重新做了相同的梦,那个人血淋淋的躺在血泊里,惊醒时满脸是泪,眼睛婆娑。

    念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又做噩梦了?”

    话落,云栖眼前出现了一张手帕。

    云栖还惊魂未定,望着面前修长白嫩的双手,侧头靠在了念子的胸膛上。

    念子身子先是一僵,而后嘴角微扬,一动不动的,任她靠着。

    耿嬷嬷进屋时,正好看到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眉太妃来了。”

    云栖坐直身子,抹干眼角的泪斑,缓了缓心绪,道:“让她进来吧。”

    念子自觉退到一旁。

    耿嬷嬷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两眼,才出去唤人。

    “参见娘娘。”眉太妃行礼之后,直接道明了来意,“父亲伤重,妾身多年未见父亲,今日过来,想向娘娘求个恩典,让妾身见父亲一面。”

    云栖想了想,道:“汤老将军劳苦功高,他如今身子不便,进宫一躺不容易,你回汤府见她吧。”

    眉太妃略略惊讶,显然没想到云栖会放她出宫,不过很快便将心中疑惑压下,回道:“多谢娘娘。”

    得了应允,眉太妃很快便出宫了。

    见到她,汤府的下人皆是震惊之色,很快便有人去禀报。

    没多久,莫氏出来了,脸上却无喜色:“娘娘怎么来了?”

    话刚完,看到眉太妃身后的周福来,心中明了,规规矩矩的行礼:“臣妇见过太妃娘娘。”

    碍着周福来在,眉太妃语气并不怎么热络,让她起身之后,道:“太后娘娘恩厚,准我回府见父亲一面。母亲,父亲的伤势如何了?”

    莫氏一边瞥周福来一边回道:“还是回来时的老样子,双腿一直不见转好。”然后又吩咐旁边的婢女,“去通知老爷,是娘娘回府了。”

    下人匆匆而去。

    等周福来跟随眉太妃到汤缪的屋子时,他还躺在床上,周福来替云栖问候了几句,便识趣道:“太妃娘娘难得回府一躺,奴才就不搅娘娘和将军叙旧了,先去外头等着。”

    莫氏连忙吩咐:“来人,快带公公下去歇息。”

    周福来离开后,眉太妃和汤缪对视良久,沉默不语。

    等下人回来:“老爷,公公去前厅了。”眉太妃这才淡淡开口,“父亲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汤缪不语,静静量了她许久,:“娘娘这些年在宫里不好过吧?”

    “这儿没有了外人,父亲又何必跟女儿客气?”话是这么,可语气无比冷淡。

    汤缪知道她还在埋怨当年进宫之事,默了默,望向窗外的方向,警惕道:“太后娘娘怎么会准许娘娘回来?”

    “或许是想借本宫回家探亲的这个机会,探父亲是否真的受了伤吧。”

    莫氏当即变了脸色:“太后娘娘怀疑老爷了?”

    汤缪笑了一声:“太后娘娘何时信过汤家,不过……”

    他抬起眼,又看了眉太妃好一会,屏退下人,然后挣扎着起身。

    莫氏吓得上前扶人:“老爷,您快躺下。”

    汤缪没应,轻松的坐起身,然后站了起来。

    哪里还看得出伤重的模样?

    莫氏看得目瞪口呆,不出话来。

    而眉太妃,面不改色:“父亲为何要装作受伤回京?”

    汤缪拍了拍衣袖,坦言道:“再不回来,如何扶持老臣的外孙上位?机会就只剩那么一次,总得做些谋算。”

    莫氏惊了,一向比较镇静的她,猜到汤缪的算,心紧张得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差点叫出声来:“老爷,您不会还想着……”

    剩下的话,她没敢出来。

    同床共枕的人,回来多日,竟一直瞒着她。

    连她都被瞒在了鼓里。

    所谓的机会,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可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敢拿汤家去赌了。

    更不敢想去那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