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石忞起身踱步许久, 最后还是颤抖着手写了“准奏”二字。
第二天出了太阳,昨天下下停停的初雪刚好盖过鞋面,见了太阳就开始融化, 屋檐的滴水声,光在屋里不出去还以为下了大雨。
石忞起得早, 天还没亮就起了, 先去去文宣殿给皇奶奶上了炷香,烧了些纸钱, 即使政事再忙,只要她在宫内, 每天最少都会来文宣殿上柱香呆一会。
给皇奶奶守孝的事, 比起她的随性,文昱和步千雪就规律很多,文昱基本上都是早晚各去一次,天没冷之前每次最少半个时辰, 天冷后石忞怕她身体吃不消,多次劝导后才改成了两刻钟。
步千雪在宫里的话几乎就和太后一样,每日两次,若不在宫中则免, 只要和大臣一样不做犯忌讳的事就可以了。
石忞只在文宣殿呆了一刻钟的时间就离开了, 回去用过早膳后,就去上朝了,正好和来送最新一期新日报的宫侍错开, 一早上问了几次,最后还是没看到。
她没看到,但送往永寿宫和安仁宫的最新一期新日报却准确无误的送到了文昱和步千雪手中。
看完头版头条和最后“来年秋后处斩”这几个字的时候,步千雪是蒙的, 虽然文之远的确该死,但毕竟是皇亲国戚,就真的这么轻易的判了死刑?石忞知道吗?
可若不知道,也不太可能,因为但凡这种涉及皇室及勋贵的信息基本上都是要提前送到宫中给她御览的,若无陛下首肯就是给马晋仟十个胆子,只怕她也不敢乱登报。
别步千雪不敢相信,就是繁都内但凡定了新日报的人看过后都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文之远再怎么也是皇帝的亲表哥啊,贪污渎职而已,又不是谋反大罪!
皇室勋贵历来都是特权中的特权人士,和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从出生就不在一个等级,从古至今都如此,也成了大家根深蒂固的认知,会这样想很正常。
他们想的也是事实,若按之前没修改过的律法来判,像文之远这样的情况最多被□□个十年八载,出来后照样耀武扬威的也有不少,可前提是他得是爵子,而且律法没被修正。
而文之远已经被剥夺了爵子之位,获罪又是以官员的身份,所以只能以管理官员之法为主,勋贵法为辅进行判决,即以官员管理法为主,那他早就超过了贪墨五千两以上即处极刑的标准。
何况他还渎职,导致平民百姓有冤无处申,罔顾性命,间接害死他人,扰乱当地市场秩序,哄抬物价,哪一件都不是可有可无的罪。
虽然大家都知道若真按现行的律法文之远被判死刑也很正常,可文之远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以至大家心里都已经默认十有八九是不会被判死刑的,最多受点活罪,一段时间内失去自由。
毕竟文之远不仅是皇帝的亲表哥,还是皇帝的侍读嘛,一起长大的情分,大臣们再求求情,法外开外也很正常,所以文之远被判了秋后处斩,反倒让他们很震惊。
因为文之远案结果公布,这一期的新日报无论是在繁都,还是在其他地方城市都卖得很好,盈利颇丰,让马晋仟颇为高兴,如果没被人调查和有人查那边的话,她会跟高兴。
若之前的贪官污吏处置结果登报只是个开胃菜,那文之远一案的结果登报就像一颗炸弹丢到了勋贵士族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到他们自己身上,更让他们切切实实感到了恐惧。
文之远和皇帝的关系不用任何人,大家都知道要有多亲近就有多亲近,如今连文之远都难逃法律的制裁,若换了他们结果可想而知。
由此案衍生,全国官员和百姓也彻底明白了一件事,皇帝新政改革的决心只怕已坚如铁石,非一般人所能撼动。他们能做的只是顺应大势,学个乖。
比起勋贵士族的震撼和恐惧,平民百姓知道这个案子的结果后虽然很惊讶,却无不拍手称快,都觉得陛下能大义灭亲,甚是英明神武,就连茶楼书的但凡这个案子类似的故事都生意火爆。
永寿宫中,文昱知道最新一期新日报送来后,就迫不及待的拿到手中开始看起来,却被醒目的标题和里面的内容气得差点急火攻心昏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以后文昱就立马派了人去把皇帝叫过来,脸沉如水,仿佛随时都能爆发,这让从没见过太后如此生气的典总管都有点没底。
另一边,文府也收到了最新一期的新日报,文家主夫左右听不到消息,伴侣又不肯作为,他知道文之远一旦定罪定会上报,所以特意吩咐下人将新日报第一时间给他送过来。
真的看到案子结果后,文家主夫却差点跌到椅子下面,他以为去求了太后,再以太后对两个孩子的喜好,和陛下与之远的关系,再严重也不至于丢了性命,没想到最后却印证了文渊的乌鸦嘴。
和文家主夫一样关注案子进展的还有文之勉,自从被封为爵子,文渊又和她谈过话以后,她就像受了惊兔子,表面乖得不得了,心里却还是怀着一丝侥幸,觉得她母亲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以他们家和皇家的关系,还有她哥与皇帝表姐的关系,皇帝表姐肯定会绕过她哥一命。
所以虽然她最近都很少出门,但听案子进展的事却从未落下,看到新日报的那一刻,她的侥幸彻底灰飞烟灭,发了疯似的大笑不止,吓得下人面面相觑,连忙去报给主夫。
文家主夫还没从大儿子被判死刑的悲伤中缓过来,就听到下人二女儿知道大少主的事后就发了疯似的大笑不止,当时心惊肉颤,也顾不得难过了,风一样的往二女儿院子赶去。
文之勉再次恢复意识时脸上火辣辣的痛,她爹正一脸悲伤的站在他面前不停的喊她的名字,她一下全想起来了,她哥被判了来年秋后处斩,和她母亲预估的结果一样!
她母亲还跟她过当初为什么主动请求改封她为爵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们家和爵子文辅侯的爵位,不至于最后鸡飞蛋,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些,文之勉又哭起来,怎么忍都忍不了,泪水像不听话的一样往外落。
见女儿刚不笑又哭起来,文家主夫顿时心烦意乱,连忙催促下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女儿脸都被她红了,别影响了容貌才是。
虽找伴侣容貌不是绝对条件,但若实在太差,到时候没人看得上,可就不好了。
如今大儿子只怕十有八九救不了了,他和文渊就这两个孩子,以后全靠二女儿了,如果二女儿再出了事,他和文渊还有什么盼头?
他辛辛苦苦大半辈子都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早知如此,当初他就应该阻止文渊将大儿子送去选什么侍读,要是不当那侍读,就不用西征,也不用当那点芝麻官,最后连命都搭进去。
在下人火急火燎的催促下,大夫总算来了。文之勉服过安神药睡下后,文家主夫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而文之勉一直到完全睡着之前,她都还是不敢相信平常对她那么好的皇帝表姐对她哥竟会如此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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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殿内,石忞神色严肃的高坐于凤位上,听着下面的大臣汇报工作,全然不知她在文之勉的心里已经从可爱可敬之人变成了一个绝情之人。
今日是大朝会,参加朝会的勋贵、官员众多,整个殿内除了中间刻意留出的一行空隙,其他地方全都站满了手持笏板的官员。
一般大朝会日都只是讨论些常规事宜,主要目的还是让大臣见见圣颜,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谁,顺便勉励大家一下,努力工作,所以没多久就结束了。
石忞出了殿正准备去安仁宫见见步千雪,昨天太后下了懿旨,让步千雪全权负责今年年关宴席等事宜,未来不定比她还忙,所以趁着还不太忙之前赶紧能多呆在一起就多呆一会。
太阳照在身上不仅不热,还觉得比昨天都有点冷,宫殿的屋檐还在滴着水,地面却看不见什么雪了,湿漉漉的,石忞便放弃了走过去的想法。
结果刚上御辇,就有宫侍来报太后急召,问什么事,也不出个一二三五,又很急,想到可能是那件事,石忞连朝服都没换就直接转道去了永寿宫。
等她急急忙忙赶到永寿宫时,文昱身着朝服端坐于主位上,脸色发白,和往日温和颜笑的性格截然不同。
“恭请母后万福金安”心里已猜到事由的石忞十分沉着冷静一如往常般上前行礼道。
往常都不会让石忞行全礼的文昱今天没有任何动作,反而等了半响才道:“免礼,其他人都退下”,“是”路关初和典总管等人全都退了出去,门被关上,殿内顿时只剩一坐一站二人。
文昱皱眉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是你母后,也是之远的姑姑,之远还年轻犯些错是难免的,不过贪了些钱财,人命也不是他动手的,如今他已被剥夺爵子之位,把他关一辈子赎罪也就是了,何必非要他死?”。
石忞心想:果然如此。
想了一会才为难道:“儿臣知道母后颇看重表哥,不忍见他身首异处,儿臣又何尝不是?她不仅是我的表哥,更是我的侍读,还曾为国随军出征过,一起读书习武的日子犹在眼前,我.........”。
“既如此,那你为何还让那些官员判他极刑?”文昱插话道,心里十分不解,既然女儿和她想的一样,那为什么还同意了案子的结果。
面对母后端庄期待的眼神石忞却哽咽起来:“可母后,表哥他贪的不是一点半点,田产银钱加上扰乱市场所得足足几十万两,早已超过五千两银子这条红线,就算以勋贵律处置也得□□终身,可他已非爵子,他是没动手杀人,可明知案情有冤却置之不理,与杀人又有何异?若地方官都像他这样执政,那你我母女身死之日也就不远了”。
“帝国近无外战,内无忧患,皇帝未免夸大其词。他从伴你长大,即是你的侍读也是你的表哥,就算你不看和他的情分,也要看看他母亲为你为这个国家任劳任怨几十年的情分,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哀。他虽然已不是爵子,可任是皇亲国戚,若以八议定罪,死罪可免,你如此量刑未免刑罚过重”文昱气得连石忞的名都不喊了。
文昱没直的是还有她的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女儿都当了皇帝了,她却连个侄儿的命都保不住,这太后当的有什么意思。
石忞见文昱气得手发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她穿过来这么多年,文昱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而且颇为疼爱,她也已经把文昱当成了另一个妈。
可就算先帝去世,妹妹被逆臣劫持,她都没见文昱这么生气过,真怕她一时气急攻心,以至于连准备好的词也有点犹豫该不该继续了。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所以无论是新日报的宣传还是都城内的造势都是她授意做的,就是要在舆论上占领制高点,压倒那些想为文之远求情的嘴。
若不继续,只怕文昱也不会善罢甘休,石忞不得不再次开口道:“气大伤身,母后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你若真为了我的身体着想,就让他们重审,按八议和勋贵法来,不再以那官员法为主”正在气头上的文昱今天却不吃她这一套。
“母后,新日报都已经卖出去了,只怕这会全都城的人都知道了,若儿臣此时再宣告重审,只怕儿臣的皇帝威仪将如向西之日落,一去不复返”知道文昱此时正在气头上,石忞语气很温柔。
虽然文昱不怎么插手政事,但也明白皇帝金口玉言的道理,想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身为皇帝自有你的难处,可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让他留一命就可以了”。
“母后我可以饶表哥一命,可现行法律多为儿臣修改版,若有法不依,我朝依法治国为主之根本将荡然无存,到时朝廷威信全无,谁还会听儿臣的命令?是以饶表哥一命事,若因此导致新政改革失败,那华朝大厦倾倒也不过只在几载之间,儿臣恳请母后三思”石忞言辞恳切再次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