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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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建一等人一走, 整个寝室瞬间只剩下步千雪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石忞,原本让她觉得很温馨的寝室,此刻寂静得可怕, 外面滴滴答答的雨滴声不是在石板上,而是在她的心上, 又痛又麻。

    此时,她不用再忍耐,也不用再逞强, 更不用佯装我还行, 蹒跚的走到床边,每步重若千斤,她清楚的看到了石忞苍白的侧脸, 也看到了刚包扎好的伤口红的刺眼。

    薄被盖到伤口下方, 下面垫了两床棉被, 枕头也是用的最柔软的圆的, 看得出吕建一和下人都很用心, 石忞这样趴着应该算舒服, 可她看着却很难受, 这样趴着, 铺得再柔软再好, 对于惯于平躺着睡的人来终归是不舒服的。

    手颤巍地伸出去, 停在半空, 犹豫一会,最后还是退了回来, 整个人趴在床边低声哭泣起来。

    步千雪并不是个爱哭的人,懂事后,不论是时候调皮挨还是后来的离家出走, 再艰难她都没真哭过,因为她知道母亲就是要到她从心里感到畏惧,好让她记住教训,永不再犯错,并不会因为她哭泣就心软减少责罚。

    至于她娘,倒是有劝的心,可惜效果不理想不,本人还忙于交际十有八九都不在家,祖母两人的话倒是管用,可惜隔得太远,光靠哭声根本引不来,所以哭和不哭的区别并不大,她不想顺了母亲的意,所以再痛再难她都咬着牙忍着,绝不哭。

    就算是当年被抄家,一大家子流落街头,娘还很不靠谱的情况下,她也没哭,反而镇定的开始想办法,并尽力去解决,去想办法,主动当起了家里的主心骨,安抚长辈,稳定下人,才没让这个家倒下去。

    心里再慌乱,表面上也得装成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际上她心里也有畏难情绪,也会不知所措,但冷静下来度过难关后,她不仅不觉得累、苦,反而会把学到的铭记于心,为下次更好的解决难题做好积累。

    直到遇到石忞,她才知道喜欢别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忍不住会去想、去关心,也会忍不住的想知道对方的一切,甚至有时候做梦都全是对方。

    她的喜欢也从一开始的期盼愉悦变成了久等不见的失望渺茫,再然后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对方,喜欢却变的很卑微,卑微到她只敢让自己不留遗憾就好,决定参加选皇后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彻底死心的心理准备。

    她甚至想过失败后,按娘安排的、的去过一生,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相亲,然后成婚,婚后平淡,互敬互爱,有一两个孩子,安稳的度过余生,不再肖想那些不可能的。

    但她却没想到,后来会峰回路转,也不知道是上天听到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祷告,还是石忞太会装,石忞的心里竟也是有她的,后来生病她是真的不喜欢喝药,本来只想假哭躲避喝药,却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真哭,只因她贪恋对方的温柔着急的样子。

    仔细一想,好像自从遇到石忞后,她哭的次数加起来竟比以前都多,尤其是今天,决定留下后,她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哭,因为就她看到的感觉伤势并不严重,却在看到石忞的痛苦和挣扎后,她哭了。

    在后来知道伤情远比她以为的要重得多的时候,她慌了,仿佛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

    现在趴在床边哭,哭的更多的是痛苦、内疚和自责,若是她没有逃避,石忞就不会出宫,不出宫就不会有现在的性命之忧,错在她啊,更在步府的护卫不利。

    一想到这点她就想哭,就心慌意乱,直到一声惊雷把她劈醒,才没让她钻到牛角尖里。

    人也不哭了,毅然决然的用手帕擦干了自己的泪水,妆花不花都不再管,因为她突然想到,她是有错,但直接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更是罪该万死,与其在这里自艾自怜的哭,还不如尽快把凶手逮捕归案,不管凶手的背后是谁,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若石忞真有个万一,那这些人就为她陪葬,她不介意为这些人启用已经被废的极刑,等她处理好后续事情,朝廷彻底稳定下来,家里也安排好之后,她就去陵园陪她。

    简单收拾好自己,她终于平稳的伸出了手,给石忞捋了捋并不乱的鬓发,又慢慢帮她把头换朝自己这边,吕建一了因为石忞是趴着,自己又没有意识,所以头隔段时间就要换个方向,保证气血顺畅。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石忞的低体温和微弱呼吸,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苗,让人不得不心翼翼。

    步千雪闭上了眼,她要永远地记住这一刻,她要让那些人也经历一遍,生不如死!

    再次睁开眼,她微红的眼中和脸上只剩决绝和狠厉,不舍的,再看了一眼那张熟悉的脸,终是用尽所有力气利落的起身离开。

    她突然明白了也懂了,在茅草屋醒来时看到的石忞的那双眼睛里包含的情感。

    每次都是你守护我,那这次就换我守护你吧,凡是你在意的,那就是我要守护的。

    繁都已彻底陷入黑暗中,滂沱大雨却没有一点要变的趋势,闪电夹着者雷声,让胆者瑟瑟发抖,步侯府内,除两老住的北房以外,其余地方皆已被内禁军全权接管,尤其是南房更是重中之重。

    侯府外围则由外禁军和侍卫们严密把守,门前街道的两端已设置有路障,没有把手侍卫的应允,马车、人都进不来,更不要接近步侯府围墙。

    对面新开的客栈,没被抓的也被严密监控起来,附近门户也已被侍卫守住,暂时不准进出。

    整个步侯府从里到外,已被层层保护起来,没有步千雪的同意,谁都别想进出。

    步千雪一出寝室,便命令守在门外的内禁军严守,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去,又把杨半月和吕建一叫了过来,让她们进去照看石忞。

    吕建一领了命,便把让人准备的干净面巾递给了杨半月,自己示范戴上后,又拿了药粉涂抹在手上和衣服上,杨半月看得有点蒙,步千雪也看得有些疑惑。

    没等步千雪问出口,吕建一就先解释了,这是参与编撰医书的一位当代名医提出来的,药粉也是这个人发明的,不论是探望的人戴面巾涂药粉,还是之前在房内撒药粉,实际上都是为了保护病人,降低病人得破伤风的几率,而且是经过病例验证的,有一定的效果。

    所以她的药箱才会备用这种药粉,面巾倒是极少用到就没有准备,不然之前发现箭头侵染过污秽后,她就应该戴上的。

    听了解释,步千雪秒懂,当即让杨半月照做,半懂的杨半月本来还想多想一会,理理的,瞬间什么都不想了,连忙该戴的戴,该抹的抹。

    步千雪又问了一下药的情况,得知药已经煎上,又有王太医亲自盯着,很是满意,看着两人进去后,她才抬脚离开。

    石忞曾跟她过,给她派的王太医是邢博恩的娘,是可信之人,以前的职级是御医,近两年才被提升为太医的,若是这样的人都不可信,那她就真不知道该信谁了。

    之后步千雪便去了花厅,并让人把管家、内禁军管事的、外禁军管事的和侍卫长都叫过来。

    最先到的是就在附近的管家,步千雪问了下府里的情况,这才知道步朗自带人出去追捕后就一直没回来,带去的侍卫倒是陆续回来了不少,北房那边有姜丽安抚并无异常,府里有的药材也都送到了腾出的隔壁间,吕建一等人的住处也安排好了,还另外安排了两间房间给将领们避雨、憩或处理事情。

    步千雪听后点了点头,府中管家是位中年胖大叔,家生子出身,老管家去世后,被她母亲一手训练提拔上来的,处理这些琐事有时候比他们想的还周到,又给他安排了一些事情,便让他下去了。

    管家刚走,内禁军管事的也到了,竟是位副统领,身着明光铠,铠甲在烛光照耀下泛着光,头盔上代表将领身份的深蓝色盔缨已被淋湿,脚上套着油鞋,湿脚印和铠甲不时滴落的雨水,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停下的地方。

    步千雪知道这还是对方披了油衣的结果,不然就外面的大雨早就被淋透了,她刚刚从走廊走过来的,见到的当值内禁军每个人都披着由工部下面纺织司统一制作的深蓝色油衣、戴着油帽,想来对方是在门外脱了油衣、卸了兵器才进来的。

    副统领停下后向步千雪行了军礼,内心却疑惑起来,心想:不是中宫遇刺了吗?为什么中宫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适?

    步千雪免了礼便开始询问起来,通过副统领的回答,她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叮嘱对方重点保护好南房及周围后,又了些勉励而任重道远的话,便让对方退下了。

    这是她跟在石忞身边学的,为上者要恩威并施,不可只一味责罚或一味奖赏,该好话的时候也不要抠着舍不得,有时候一句好话的效果是出乎意料的。

    副统领带来了两百威仪卫,已经把步府防得滴水不漏,而左旋则亲自带着部分机要卫和昌平卫的人去抓捕凶手,另一位副统领则坐镇内禁军司,毕竟宫中的防守更重要,尤其是太后、陛下和勋贵高官们今晚都在宫中。

    按例,步千雪是调不动禁军的,将领也根本不会听她的,但石忞最后的话无异于把权力交给了她,左旋又是个忠心爱国的武将,自然石忞怎么她就怎么做,所以调这些人过来之前,她就刻意下令,到步侯府后一切听从中宫安排。

    自从军中增设教务长一职后,军队除了日常训练以外,还多了一项活动——学习,而每次学习前必定要喊口号,其中有一句便是——军人的天职就是忠于陛下和绝对服从。

    上司都下了命令,他们自然绝对服从,何况中宫本来就尊贵无比,听她的,只要不造反,也是为陛下尽忠嘛。

    没一会,外禁军管事的也来了,是一位参谋长暂时带的队,只因军长和副军长都入宫赴宴去了,所以今天当值的最高将领就是参谋长,得知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带了陌刀营的一队人马过来,已经把府外层层护住。

    他们外禁军本就有维护城内治安和守护城门等的责任,所以虽无陛下口谕或命令,但带一队人马过来参看或驰援也是符合章程的,毕竟这是当值的最高将领能无令调动的最多人马。

    本来外禁军参谋长是想随便派个副将带队过来的,后来得知左大统领不仅亲自带人去抓捕,还派了副统领带队,带的还全是一等侍卫威仪卫,这才改变了主意,协同抓捕的事倒真被他派给了一名当值副将——邢博恩。

    邢博恩升为副将后就不用再亲自带兵训练了,因为每个营都设有直接管理的将领,而副将的职责就是协助高阶将领,适当分管一些军事,并按轮值制在外禁军司和军营中轮回当值,正好今天在外禁军司当值。

    听到中宫遇刺的时候,邢博恩是即震惊又担忧,很想跟着参谋长一起去步侯府,了解下具体情况,便主动请缨了,眼看就要如愿时,却没想到下面人报的消息让参谋长临时改变了主意,反把她派去协助抓捕。

    虽然心里有点着急,也有些落差,但邢博恩还是第一时间带人去协助抓捕了,因为只有抓到凶手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步千雪得知外禁军是邢博恩在带队抓捕时,瞬间觉得抓到凶手的几率又大了一些,当即让参谋长带人守好大门和外围,若周围有形迹可疑之人一律抓捕,非她允许,除太后外,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和副统领有同样疑惑的参谋长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中宫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气势也比往日凌厉,最后终是什么都没问,领命下去了。

    其实,不论是内禁军的副统领,还是外禁军的参谋长,都派人探过了,毕竟他们都很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步侯府的人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一问三缄其口,倒是出去抓捕的人传来一些道消息,竟被刺伤的人是陛下,简直荒谬!

    陛下自登基后就夙兴夜寐,日日为国事操劳,不仅大力革除贪污腐败,还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提升了他们武将的地位,尤其是实施新政后,天下百姓获利颇多,百姓莫有不盼着陛下长命百岁的。

    就是他们这些武将,那也都是这么想的,陛下没登基以前,他们这些武将地位低不,军费还被那些文臣各种克扣,发到手上的能有一半就算不错了。

    他们这些守卫天子门户的,毕竟在皇帝跟前,文官也不好克扣得太过分,所以日子算勉强能过,地方上就惨了,军备差不,饭食也没有半点肉,能有点油水就算不错了。

    陛下整改军队后,不仅新增设了一些官职,比如从来没听过的参谋和教务,还调整了兵种,象征性大于实战性的都被废了,留下的新增的都是精兵种,又发明了红衣大炮和虎蹲炮,看着都让人心惊胆战,真起来,谁都不再怕。

    不仅提升了他们武将的地位,也提升了他们武将的待遇,就是兵也有点钱拿,何况他们这些将领,而且不用再自己准备盔甲、衣服、武器和马匹,兵部拨下来的铠甲不仅质量精良,样式还统一好看,再加上好看的礼甲,征兵处每年要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

    除了那些尸位素餐、损公利己的勋贵士族谁不陛下好,谁要是敢刺杀陛下,他们就敢第一个冲上去和对方拼命。

    话回来,先不按习俗目前陛下和中宫不能见面,就是今日勋贵高官齐聚一堂的晚宴,听那位钱大人可是带来不少好东西回来,陛下历来重视人才,又勤于政事,肯定会在宫中主持宴席啊,怎么会悄无声息的跑到步侯府来?

    太荒谬了,反正他们是不会信的,肯定是刺客没得手,要再次对中宫下手,所以陛下才派了威仪卫的人过来,参谋长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还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中宫,为陛下分忧。

    原本是步侯府防护中坚力量的侍卫队反倒成了最外围的挡箭牌,没有带人去抓捕的侍卫长守在最外围,所以来的最晚,衣服也湿得最惨。

    要是搁在平常无事时,步千雪早让侍卫长先去换衣服了,但今天就别想了,而且这不是还没全湿透嘛,府里可给每个人都配了挡雨油衣的,样式就仿的内禁军的带帽油衣,只是颜色是黑色而已。

    油衣也称雨衣,是高宗时期,几位纺织司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高宗试验后效果很不错,不仅赏了他们钱财,还赏了他们官职,油衣便被推广开来,迅速风靡于勋贵士族圈,也是专属于勋贵士族的奢侈品,直到后来纺织司做出更好看又更廉价的油衣,又把制作方法卖给了商人,才在全国推广开来,现在有钱的人基本上都会买一件备用。

    油衣也从最开始的单调样式变成了现在不同颜色的,带帽子的和不带帽子的,并明确以颜色分尊卑。

    紫色最贵,专属于皇室尤其是皇帝,其次是深蓝色,专属于勋贵士族,包括内官,然后是黄色,专属于宫侍和内禁军,外禁军是墨绿色,其余人皆可着黑色。

    侍卫长行过礼便站在一边,步千雪当即询问今天在府门外当值的侍卫有哪些?最近这些人有无异常?出去抓捕的侍卫还有多少人没有回来?

    侍卫长想了下,如实禀报,陛下到的时候大门处就副侍卫长和六名侍卫,侍卫都是往日值守大门的,近日并无异常,除了步朗以外,还有五名侍卫未归,其中有一人就是今日在大门处值守的。

    步千雪当即下令,让侍卫长去把步朗他们叫回来,尤其是今日值守大门的那人要重点关注,但又不能草惊蛇,能把人悄无声息的带到她面前最好。

    石忞要来步侯府的事连她都没提前知道,凶手不可能全凭运气就一下手一个准,要么是早有谋划,要么就是有内应,更或者两者皆有,无论是那种情况,她都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侍卫长领命离开,出了门便从下人手中拿回油衣披戴,最后才拿回刀大步踏入雨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