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人坐火车跑……
“人坐火车跑的, 先去火车站!”
苏元华捻着手指沉吟片刻,果断开口。
这倒不是她信口开河,而是对照上辈子的记忆得出的结论。
她记得她爹曾经过, 他们这块儿掉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 走的就是铁路这条运输线, 抓捕难度大,想必的就是张建军一伙人。
人总喜欢在熟悉的地方活动,仓皇逃窜的时候很难重新规划新的逃跑路线, 选择坐火车的概率几乎是百分百。
为什么是几乎?因为这全是她自己个儿推测的。
系统个抠门为了节省能量,不肯往远里扫描,非得靠尽些才肯出力。就跟当初要它预报天气一样,就肯报最近一周的, 摆明了是个偷奸耍滑偷工减料的货。
当然了,苏元华不会蠢到当面骂它,后头还指着它找孩子呢, 抠门就抠门吧,给动真格的就行。
苏元华这话一出,周围人脸色各异,有信的有不信的。
刘巧妮本就急得要上吊, 死马当活马医地爬起来往外冲。
“你回来, 等我先摇个电话,瞎扑腾啥,你那两条腿能快过拖拉机?沉稳着些。男同志跟我走!”
苏盛泉指挥若定,冲崔兰叶看一眼,示意她在家等,他当先大步往外头去,行动间腰间钥匙不时发出清脆的轻响。
男同志哗啦啦跟去一片, 屋里院里瞬间清净下来。
苏崇礼拄着拐杖慢腾腾起身,他家大重孙孝顺地搀扶一边胳膊,梁斌也有眼色地过去扶人。
“好孩子,不用你,你搁家呆着,好好陪着,圆圆她妈。”
他慈爱地看着头大身子细的梁斌,想嘱咐他两句,似乎不确定该怎么称呼,顿了下才接上。
梁斌眼眶有些发热,重重点头答应,扶着把人送出大门外。
苏老太爷跟他爷爷交情不错,他家落难后,老太爷没少暗中接济他们。
尤其他爹妈前后脚去了的时候,苏老太爷气得连声骂俩大人不争气,咋就半点苦都吃不得,狠心扔下孩子不管?
老太爷当时发狠要公开收养他的,被梁斌懂事地拒绝了,他不想连累对他好的人。
今天晚上还是他住进苏家后第一次见老太爷,梁斌能感受到老人的欣慰。
老太爷也信任大队长一家吧?他现在算是掉进福窝窝里头了。
梁斌心里头酸酸的,他有些怕等不到将来有本事孝敬老太爷那一天。
看热闹的都散了,要么跟去县城火车站接着看下一场。
苏家就剩下崔兰叶跟梁斌娘俩,几个妯娌不放心,主动留下来作陪不提。
苏元华跟着她爹去了大队部,先电话给派出所询问情况,没人接,估计也都撒出去抓人了。
又摇给县城火车站,值班的接了电话告诉他们,公安的人过招呼,火车站已经布控,不过暂时还没找到人,他们想过去也可以。
消息确定,苏元华松口气,她猜得果然没错。
其余人也都对她有了信心,刘巧妮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放,伸手就能揪住她衣裳。
有公安布控,怕去人多了添乱,苏元华跟闻讯赶来的大队干部简单商量,挑选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机灵伙跟车走。
苏元华父女俩自然在列。
刘家人倒是一直没露面,任由刘巧妮拖个病歪歪的破身子一人在外奔波。张家人就更别提了,话都没一句,叫人心寒。
还是杨炳虎开拖拉机,村民们挤在后车斗里头围坐。
苏盛泉心疼闺女,拿放在大队部的铺盖给她垫着包着,生怕再给折腾病了。
苏元华没矫情,把自己个儿裹得跟个蚕蛹似的,靠着她爹闭目养神。
刘巧妮也得了些照顾,但肯定赶不上苏元华的待遇,这有爹疼肯定不一样。
苏新华苏青华哥俩也跟来了,坐在妹边上帮着挡风。
刘军戳戳苏新华的后背,冲阖着眼皮的苏元华努努嘴,一脸的蠢蠢欲动。
苏新华没搭理他。
妹跟这些糙老爷们可不一样,晚上得早睡的。
哪像他们一个个的,大晚上不睡觉,聚一块儿喝酒吹牛扑克,一熬熬一宿,第二天白天没精神,变着法儿地磨洋工,没出息。
刘军这会儿正精神着,一堆人挤车斗里也没法牌,多无聊!不如叫苏圆圆给他们也算算命,新鲜不,万一真能给指点迷津发个财呢?
刘军性子有点虎,上回村头干仗的时候,就是他抡起铁锹,差点把来阻止的顾东风脑袋瓜给开了瓢。
就这样一人本来也不太会看脸色,哪里管苏新民无声的拒绝,反倒捅咕得更起劲了,还出声喊他:
“哎,苏新华,醒醒嘿,你不会也睡着了吧?猪都没你睡得快,赶紧醒醒,有事跟你。”
苏新华没办法,皱眉回头问他:
“什么事。”
刘军自然也没看出他的低气压,还莫名兴奋地压着嗓子,用自以为很的声音跟他悄悄话:
“你问问你妹,叫她也帮我算一卦呗?给钱也行。”
周围其他几个大伙子也都感兴趣地望过来。
苏新民回头看一眼窝着盹的妹,冷声拒绝:
“啥呢,我妹可不搞封建迷信那套,你们可别听风就是雨的,败坏了我妹名声,你们负责?”
刘军不以为意地嘿嘿笑,伸手要搭他肩膀:
“行了新子,咱们谁跟谁啊,别拿糊弄外人那套来糊弄咱,我们又没人出去告密,哥几个是不是?”
“这话对,咱们可都不是碎嘴子,不会乱传话。”
几个大伙子嘻嘻哈哈应着,也是闲着发慌想找乐子。
苏新华还想拒绝,被苏青华拉了下,便住了嘴。
苏青华讲了一天课,嗓门半点不哑,四平八稳地:
“算命卜卦这种话就别再了,我叔是大队长,我妹受他熏陶,觉悟也是高的很,不可能会鼓捣这些歪门邪道。
不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妹本事学问摆在那,你们有问题向她请教,她也能替你们指点两句,就连那些知青也都服她,她应该有这个资格。”
刘军还直愣愣地想什么,被同伴狠拽一把,抢先:
“青子得对,咱们就是互相请教互相学习共同进步。那什么,要不我先来?
我就想问问,我后妈托人给我找了个县上废品站的临时工干,人家开口就要一百块买工位,我觉得这活没前途,不值这老多,可我爹非叫我去试试。你我去不去?”
伙子一口气把话完,看样子这事情在心里憋了不是一两天了,还挺着急,问完就满是求解地看向苏元华,想起来什么又补充:
“哦对了,我叫赵华刚,名刚子,生辰八字我不清楚,1955年8月2号生人……”
“咳咳,不用这些。”
苏元华干咳一声断他,生怕他接下来要把他家户口本内容全报出来。
话到这份上,她四哥也有话在先,勉强算是替她排了雷,苏元华不好藏着掖着,结合自己上辈子的记忆与不算多的人生经验,诚恳给出自己的建议:
“你后妈人不错,肯为你算。废品站的工作虽然清闲,但干好了的话,想转正也不难,好歹是有编制的,算不上铁饭碗,起码也够得上是双铁筷子,没法旱涝保收,每月也有保底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咱们乡下人想进城不容易,这工作可能名声不太好,但内里实惠不少,算是个机会。
再者了,你今年才二十一,一辈子还长着,不会这就想着一步到位,一份工安稳干到退休吧?有点志气,不断学习充实自己,随时准备迎接新的机遇,人往高处走,别净等着天上掉馅饼。”
赵华刚目光灼灼,听她完长出一口气,也像是拿定了主意一样:
“你意思是骑驴找马对吧?我懂了,谢谢你。”
苏元华看着他放松的肩头还有直起的腰背,沉吟下提醒:
“这工作对你来是个机会,但你也要注意家里头。你爹腿脚不好,你这一走,家里家外活计都压你妈一人肩上,她是个女人家你知道吧?身上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怀孕了更加要注意,胎养不好的话,生出来的孩会有缺陷。”
苏青华眼神一闪,想起他那个蠢弟弟学过的话,是妹算出来,赵华刚后妈肚里怀了个闺女,生出来会是个豁嘴子。
他扭头看看大哥,却没看出什么异样,便知道他弟嘴巴还算紧,没到处乱。
苏青华略一思考,觉得妹这提点够隐晦但也算到位,剩下就是对方听不听的事了。
二哥提醒过他们,不让叫妹替人算命,怕折她的寿。
这行当里五弊三缺的讲究多,他们家不缺吃不缺穿的,何必入这行?
苏青华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妹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虽然没拿到明面上,但私底下谁不他们老苏家出了个神算,灵验得很,否则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一出。
尤其早上苏元华才救下上吊烟气的刘巧妮,更是把她的名声推高一层,什么起死回生、开天眼之类的话都出来了,止都止不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苏青华琢磨这事儿一整天了,觉得堵不如疏,不如慢慢引导舆论,往科学上来解释。
反正传言这种东西都是没影子的,别人别人的,只要他们自家死不承认且能自圆其,那就能站住脚。
因着这个念头,苏青华才顺着其他人的话答应一嘴,同意让妹帮其他人解惑。
恰好苏元华够机灵,没要生辰八字,的也都接地气,不然还真撇不清。
苏青华看着人群中央的妹侃侃而谈,还言之有物,就连当了好些年大队长的叔都频频点头赞许,心底突发感慨,妹真的长大了,再不是过去那个娇惯任性的丫头了。
苏元华不知道她四哥心里的感慨怅然,还在认真回答其他人的提问。
“身体不舒服要上医院,早发现早治疗,拖久了拖成大病就晚了。我没见过病人,不好具体是什么病,严不严重;我也不是医生,没有行医资格。
不过我听着吧,病人这症状有点蹊跷,怕是不太常见的疑难杂症,有可能是落在肝上的毛病。
天地五行你们知道吧?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和谐统一。人身上的五脏六腑也对应着五行,出了问题就会反应到体表上来。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看的就是这个。肝属木,主排毒,人体内各种毒素排出去,可不就长得更好了?
肝脏要是出了问题,很可能就会影响到消化,不想吃饭,吃了不消化,腹胀、水肿、浑身乏力、皮肤发黄等等。
当然,我也只知道些皮毛,这具体什么病症还得上医院做检查,医生才是最专业的。”
苏元华东扯西扯一通,旁边提问的伙子嗯嗯点头,表决心一般回去就叫家人赶紧上医院去,看肝脏科。
苏元华哭笑不得地纠正:“是内科。”
伙子呵呵笑:
“对对,是去内科查肝病。”
这是对她深信不疑了?
苏元华受宠若惊,不得不再三提醒,她是外行,得听医生的专业意见。医学是科学,医生最见不得不听话瞎迷信的病人,千万不能提她。
伙又乐呵呵答应下来,一再表示不会在外头乱,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县城火车站离他们村也就三十来公里,问答间也就到了。
外围坐着的壮伙子们利落地跳下车,苏新华苏青华哥俩没着急,落后一步搀扶着叔跟妹下车,顺便把铺盖简单卷起收拾了。
“月明星稀,明天还是一个大晴天啊。”
苏元华下地跺跺发麻的腿脚,隐晦地活动几下腰缓解不适的腰臀,抬头望天感叹一句。
苏盛泉几人也跟着抬头去看,心情虽不怎么美丽,但有成的水井顶着,春种工作轰轰烈烈展开,除了比往常年岁多出工出力挑水浇地,倒也没大的困扰,因而也没之前那样焦虑。
“你们是前进公社一大队的?”
一个便衣大步走来,询问他们的身份。
苏盛泉出面跟人交涉,着重介绍了刘巧妮这个受害者家属。
便衣态度很是客气,上下扫一眼刘巧妮身上的伤,邀请她去办公室重新包扎上药。
“张建军目前在逃,已经联系上几趟过路列车,乘警在逐步搜查了,请你们耐心等待消息。”
刘巧妮遭逢巨变,身体受创,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会儿实在熬不住了,祥林嫂般反复念叨着“求求你们帮帮我,救救亮亮”的话,整个人摇摇欲坠。
便衣见状,便冲苏元华眼色,示意她上前搀扶一把。
作为现场唯二的女同志,苏元华还真不好推辞,就要过去扶人,被苏青华有意无意挡住。
“同志,火车站人流量大,张建军抱着个孩子不好躲藏,未必真能挤上车去,我们帮忙在附近找找吧?”
他没出口的是,张军亮今年已经六岁了,马上能上学的年纪,多少能懂点事情,白天才刚被他爹灌醉卖过一遭,总会吃点教训,没那么容易乖乖听话跟张建军走。
张建军想再灌他酒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得手,除非直接把孩子晕。可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大孩子上火车肯定惹眼,公安的人早该问出线索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
最大的可能就是,张建军没能及时上车逃跑,还带着孩子躲在附近。
前提是,苏元华没算错的话。
苏元华看见站她面前的四哥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会意地赶忙沟通系统开启扫描。
系统倒是没推三阻四,范围扫描一圈,没找着人。
苏元华心一横,撒腿绕着火车站周围跑一圈,系统这才给了准话,人找到了。
苏元华面上一喜,招呼上俩哥哥往前头去。
苏新华哥俩还有杨炳虎指哪哪,刘军几个伙子对视一眼,也闷头跟上。
“顾戎?你怎么在这?”
拐过一个弯,苏青华眼尖地发现,拐角隐蔽处停着辆汽车。
他觉着眼熟,悄悄跑过去猫腰一看,还真是个熟人!
顾戎也吃惊地看着他们,开车门下来,先望向万绿从中一点红的媳妇:
“我在这有事,你们怎么也来了,出什么事了?”
苏青华口舌便给,一来二去把事情简单一遍。
顾戎神色古怪地:
“那估计咱们找的是一拨人。我买的晚上回部队的车票,我战友送我过来的,结果我俩上厕所时听见点猫腻,像是有人在合谋分赃,我就想起我爸接到的一桩报案,夫妻俩人合伙搞仙人跳的。”
他又看看苏家兄妹几个,才又接着:
“我跟战友分头缀上俩人,结果绕了好大一圈后,又在这碰头了。我战友先进去摸情况,我在这等着包饺子,也刚来没多久。
这么的话,白天救下的那个孩子也在这?消息准确吗?”
啊这?
苏家兄弟齐齐看向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
苏元华也有点麻爪,她敢消息准确,他又会问消息来源吧?
这叫她怎么答!
苏元华心一横,一步上前拉住他没吊着的左胳膊,佯装担心地嗔怪他道:
“你快别操心了,都伤成啥样了还不消停,是不是想彻底把胳膊弄残废了才老实?那头可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还有那么多同伙,你怎么就敢单枪匹马地硬闯?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
着就开车门推人坐进去,不给人话机会:
“你安生坐车里等着,我让人喊便衣过来增援,这才叫包饺子,懂不懂谋略啊你?”
刘军自告奋勇回去报信,被苏青华拦住:
“顾戎开车带圆圆回去喊人,我们在这看着,你俩快去快回!”
苏元华抿抿嘴,嘱咐他们一句别轻举妄动,开门上车,坐进驾驶位。
顾戎眼皮子直跳:
“我来开吧?”
他就算断了条胳膊,简单开个车还是能行的。
苏元华瞥一眼他胸前吊着的绷带,熟练地着火:
“系好安全带。”
顾戎还想再劝,苏元华不耐烦地弯腰过去,捞起安全带给他系上,还心地避开他的伤处。
顾戎反射性往后仰,整个人紧紧贴在椅背上,呼吸都屏住了,瞪大眼睛盯着她黑乎乎的头顶还有那截白得发光的脖颈,手脚发麻。
她靠得太近了。
苏元华没想太多,给他扣上安全带,回身坐直,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稳稳当当开走。
留下几个大青年被车尾气喷了一脸。
“妹啥时候学会开汽车了?”
苏青华摘下眼镜,掏出手帕仔细擦擦重新戴上,喃喃问道。
杨炳虎不以为意答:
“圆圆妹子人聪明,开车这种事看两眼就会,前头开拖拉机也没正经学过,开汽车也没难到哪去吧?”
苏新华跟着点头:
“白天她坐车跑了个来回,凭妹的聪明劲儿,能看会了不出奇。”
苏青华见这哥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噎了噎没话。
就算他们得对,妹当真心灵手巧,学东西特别快,可刚学会开车的新手是她这样子吗?车轱辘都不带弯的!
可话又回来了,假如不是这个原因,又能是因为啥,妹之前可没机会摸汽车,看都没看过两回。
就是天才吧?他算是遇见活的了。
教了这些年书,他特别清楚学生之间的参差,妹这情况只不过是比聪明人更聪明一点罢了,也正常。
百思不得其解的苏青华,很快给自己洗了脑。
重新摸上方向盘的苏元华个喷嚏,熟练地拐弯,抄路往火车站前面广场开。
“感冒了?”
顾戎僵硬地坐在副驾,提着一颗心怎么都没办法放踏实下来。
他媳妇这是无证驾驶吧?还开这么快,会不会马上要撞墙翻车?这个弯拐得太险了,她怎么都不减速?
从来不觉得自己胆的顾戎,头一回坐媳妇的车就有些被吓到了。
还是那句话,换他来开多好!
“我没事,大概我妈在家嘀咕我呢。”
苏元华瞥来一眼,没接手帕,很自然地解释一句,一个急刹车停在之前那个便衣跟前。
她跳下车来报告:
“同志,我们发现了嫌犯藏匿的窝点,人数不少,可能配有武器,请求火力支援。”
便衣愣了下,才想细问,副驾那头顾戎也下来,出示证件明情况,便衣才信了,出信号灯召集队友。
“我带他们过去,你留在这,别乱跑。”
顾戎把身上披着的呢子大衣取下来,披在她肩头,单手拢了拢稍大的领口,把翻领立起来护住她白嫩的脖颈。
指尖不经意间碰触到一点皮肤,凉沁沁的。
顾戎顿了下,又伸出手掌心轮流替她焐了下耳朵,见便衣队都跑过来,他才深深看她一眼,弯腰上车。
苏元华拉着大衣领口,目送着车子开远,两只耳朵一直在发烫。
顾戎很高,足有一米八还多,比她高出快一个头,他的大衣披她身上,下摆几乎要垂到鞋面上,半点风吹不着她。
大衣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带着淡淡的肥皂气味,不难闻,像是他清淡温暖的怀抱。
苏元华立在夜风中,痴痴想了会儿上辈子那些与他相处的亲密片段,脸颊越来越烫。
“圆圆!”
苏盛泉跑着过来,远远喊她一声。
苏元华猛地扭头,从不合时宜的绮思中清醒,伸手摇了摇:
“爹我在这!”
苏盛泉跑得有些喘,上下量她,疑惑地问:
“这大衣哪来的?看着挺眼熟。”
苏元华抿嘴笑笑,见她爹穿得也不厚,就要解开大衣给她爹披上:
“您老眼力不错,是该眼熟,这大衣是顾戎的。”
“顾戎还没走?”苏盛泉问一句,阻拦闺女脱大衣的手。“爹不冷,你披着。”
苏元华没跟她爹犟,重新披好大衣,站在上风口替她爹挡着点风,低声把遇见顾戎的经过了一遍。
“爹,顾戎要问起我怎么知道的孩子在那,我该咋啊?”
苏元华在她爹一叠声太巧了的感叹里,苦恼地问道。
苏盛泉还真仔细琢磨了下,才开口道:
“就直接吧,这种事情瞒着不好,夫妻间就该坦诚相待,省得以后生出误会。
等下见着他,我和他。他要是接受不了,趁早清楚,咱们也好一拍两散,真等了结婚证就晚了。我可舍不得我养得好好的闺女,平白无故成了二婚头,你又没做错啥。”
“爹你真好。”
得了亲爹的允诺,苏元华感动地依偎在他身边,心里头暖乎乎的。
这会儿的苏元华想开了,就算不放心上辈子的孩子又怎样?到底他也只是她的家人之一而已。
他们母子间算上怀胎十月,也不过才将将四年的缘分,怎么算都不如跟自己亲爹妈二十三年的养育之恩亲厚,假如真要做个取舍,怎么选还用想吗?
上辈子她护着孩子,连命都赔上了,对得起他却抛下了年迈的一双父母,很不孝。
这辈子什么她都得把爹妈放在第一位,孩子真和她有缘的话,还会再来。
再一次的,苏元华心里的天平有了倾斜,总结来就是,爹妈大于孩子大于顾戎,嗯,再不纠结了。
等下顾戎要是表现不好,不能叫她爹满意的话,她就真不要他了!
正好系统个抠门又睡觉充能去了,不用一直在她耳朵里哔哔烦她,适合干坏事。
爷俩这头亲亲热热话,春寒料峭中自有一股温馨在。
那头已经起了一阵骚动,隐约有呼喝声传来,还响了两声枪,惊得火车站这头人都急忙找地方躲避。
苏盛泉拉着闺女也往人群里跑,心里暗暗为顾戎还有苏新华他们担忧。
好在战斗很快结束,不多时,苏新华几个嘻嘻哈哈跑着找过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笑。
“没事了叔,人都给抓住了,一个没跑了。顾戎那个战友真厉害,一个十个,连子弹都不怕,好家伙真神了!”
杨炳虎咋咋呼呼地见着人就开始比划。
苏青华还算镇定,一张白皙的俊脸上也透着些兴奋的红:
“你可别瞎咧咧,人哪能不怕子弹?人家那是身手好,预判了敌人的动作,及时躲开了子弹,话都不会你。”
杨炳虎挠挠头,嘿嘿憨笑着也不反驳,听苏青华声情并茂地叙述刚才的行动过程。
“圆圆你刚才和顾戎开车走了,我们几个一合计,不能傻等着呀。刘军就提议我们弄几道绊马索设陷阱,真要有人出来就绊他娘的,放到一个我们呼啦一起上,一人一屁股坐也坐死他。
刘军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随时准备野物捡漏,居然随身带着捆草绳,我们几个琢磨了下,在外头拉起埋伏线,然后就是等。
顾戎那个战友是叫钟鸣对吧?真牛逼!一个人进去侦查,我们还以为他摸清楚情况就出来搬救兵了,没想到人家是直接开干啊,里头乒乓咣当地就开了,把我们吓一跳。
我们起先还担心他就一个人在里头,双拳难敌四手的,怕他吃亏,就合计着要不要进去救人。
结果就听见里头嗷呜叫唤,得特别热闹,一直没停,我们就知道咱这边还能,心里佩服之余,也没敢进去添乱,省得还要叫人分心照应我们,不如就还在外头埋伏着等着放冷箭。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不其然,有在里头被吓破胆的,见不过就往外逃,被我们是一绊一个准儿!”
苏青华评书似的,比划出一个巴掌:
“我们足足放倒了五个歹徒!当然,有好几个都身上带伤,我们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主要功劳都是钟鸣的。
这时候,顾戎带着援兵赶到了,接手这五个歹徒,也往里头突袭,里外夹击,所向披靡!
不过留在最后负隅顽抗的肯定都是悍匪,到最后都动枪了,把我吓一跳。
好在钟鸣他们本事过硬,没人负伤,把歹徒全部擒获,一个没跑了。
连那对专门给人设神仙跳的狗男女也给逮着了,真特么解气!”
这才算是彻底给他家蠢弟弟报了仇。
听见文质彬彬的四哥爆粗口,苏元华确定,他是真的激动过头了。
她也高兴啊。
“没人受伤就好,孩子呢?救出来没?”
“找见了,又给喂了安眠药,送医院洗胃了。”
“那就好,这下刘巧妮可算是能安心了。”
几人正得起劲,钟鸣开车过来,停在他们面前,下车招呼:
“老叔,弟妹,惊着没?哥几个行啊,听逮着五个,这回可得给你们记上一功!”
苏青华这会儿又不出头了,推大哥苏新华出面寒暄。
“哪里哪里,都是你们出力,我们就帮了点忙,没给你们添乱就好。”
钟鸣神完气足的,半点不见疲累,眼神在苏元华身上披着的呢子大衣上滴溜溜扫两圈,冲后下车来的顾戎挤眉弄眼两下,回头面对几个大伙子又是一副正经面孔:
“谦虚了不是?是你们的功劳就认下,这有啥可客套的。看你们互相之间配合默契,平时也操练过吧?民兵队的?”
刘军抢着回答:
“钟同志好眼力!我们都是民兵队的,苏新民是正队长,我是副队长,欢迎多提意见!”
钟鸣爽朗笑:
“没有意见,表现很好,都立功了!有勇有谋,彼此配合,有效阻止了嫌犯逃跑,可以是一次优秀的作战,作为民兵来十分合格了。”
“谢谢领导夸奖,为人民服务!”
几个大伙子齐刷刷立正敬礼,个个被夸得合不拢嘴。
苏盛泉乐呵呵看着他们,朝闺女感叹一句:
“看着你们,就觉得祖国的未来充满希望啊。”
顾戎站在老丈人身边,默默替媳妇挡着夜风,闻言接上一句:
“前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拼来的新社会,我们誓死守卫好,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这时先前见过的那个便衣过来,跟他们简单了解过情况后,表示随后会发表扬信到各单位,便离开了。
时间不早,夜间最后一趟出发去省城的火车已经错过,钟鸣便提议先送顾戎回他那头,等天亮再坐长途客车回省城。
钟鸣这次也是参加特战营的选拔来的,听顾戎负伤要退出,特意请假过来探望,必须赶在天亮前回训练基地,否则他的考勤分扣太多,也有淘汰的危险。
来也巧,特战营这次定的训练基地就在附近,那里地形多样,比较满足选拔考核的要求。
这也是顾戎听他爸受伤,能这么快赶回来的原因。
不幸的是,他的胳膊意外断了,无法继续参加训练,只能抱憾退出。
当然,这些事情是要保密的,苏元华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依照她的记忆来看,顾戎上辈子也没入选特战营,推迟一周后还是赶回来了,反倒钟鸣成功入选。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好多事兜兜转转貌似又绕回上辈子的轨迹,叫人无从捉摸。
幸好苏元华不了解,否则又是一场纠结。
事情顺利解决,杨炳虎带着一伙青年先回去拖拉机那头,添足水,摇开机器等着。
苏盛泉当真拉顾戎到一边,把自家闺女能掐会算不寻常的本事给他透了底。
顾戎不时瞄一眼不远处亭亭玉立(?)的媳妇,心猿意马地似听非听,过耳不过心地附和几句,本能捡一些好听话哄老丈人开心。
苏盛泉也是过来人,看他这样子还有啥不明白的,这子是彻底被他家闺女给迷住了!
苏盛泉自认为是个开明的老丈人,做不出为难女婿吃干醋的不入流行为,事情开之后,便放他去跟闺女两句悄悄话。
他的大衣还披在自家闺女身上呢。
“我爹都跟你了?”
苏元华见顾戎大踏步朝自己走来,心跳不知怎么的逐渐向他的脚步声靠拢,一步步跟踩在她心上似的,不自然地拢拢大衣,干干地问他一句。
“嗯,都了。”
顾戎停在她面前二十公分的距离,低头看她月色下莹润洁白的脸,只觉得比天上的满月还更动人。
“你放心,我都相信你的,永不背叛。”
对上媳妇盛着月光的漂亮眼睛,他鬼使神差地低头,附在她耳边,发誓一般低语道。
苏元华才好了的耳朵又发起烫来,不过这回只烫这一边。
她不自在地退后一步,略有些发慌地低下头,脚尖搓搓地面,一时间找不出话来答他,看见手里捏着的呢子大衣,就想要脱下来还他。
“我该回家了,挺晚的,衣裳还你。”
顾戎按住她的手。
这其实是个巧合,他真没想这样唐突。
不过既然已经摸上手了,那再撒开也太不爷们了。
顾戎咽口唾沫,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出气声音略重一声,惊得她讶异地抬眼看他。
顾戎紧抿着唇,耳根开始发烫,手僵得不敢动,声音发紧:
“你穿着吧,坐拖拉机回去兜着风冷,别感冒了,到家喝一碗热姜汤,我坐钟鸣车吹不着,你别担心。”
苏元华眨眨眼,近距离看清他耳根处那抹暗红,无由绷紧的心突然就放松下来。
她连儿子都生了,还怕他个生瓜蛋子?不能怂!
苏元华冲他盈盈一笑,轻轻抽出被他重重按着的右手,含羞似的低头:
“那,等下回我再还你。你保重。”
着头也不回地跑到一旁等着的亲爹身旁,爷俩齐齐走开。
走出五步,她蓦地回头,果然见着男人还傻乎乎站在原地没动,见她回头,反射性地扬起左手挥动道别。
“再见!”
苏元华嫣然一笑,回头走远,心情愉悦之下,脚步满是雀跃。
旁边车里钟鸣看得牙酸,从摇下的车窗玻璃伸出手个响指喊人:
“喂,那个姓顾的望妻石,还走不走了?”
顾戎嫌弃地回头瞪他一眼,上车没好气地:
“煞风景。”
钟鸣挑眉,摁灭手里只剩下屁股的烟头,怪声怪气:
“这就嫌弃上了?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一千瓦的电灯泡,亮得特别刺眼?哟哟哟,这有了对象的男人真的了不起,重色轻友都不带遮掩一下的,以后指定又是个妻管严。”
钟鸣啧啧两声,见顾戎不搭茬还自顾傻笑,实在看不过眼地又刺他:
“少男情怀总是诗,让我猜猜是不是这一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1】
还是众里寻他千百回,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2】
顾戎啊顾戎,你子是真的栽了。温柔乡英雄冢,你的雄心壮志呢?好要一起当兵王,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没志气的样子,叫你手底下的兵看见不得笑话你一年?”
顾戎权当耳旁风过,轻轻捻动手指怀念着媳妇手的触感,真心期盼婚期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