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39朵玫瑰 “记住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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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朵玫瑰

    外头天很暗, 客房里又被拉上了窗帘,导致能见度低得可怜。

    室内被大团阴影包裹,顾砚钦有些看不清姜意南的脸。只隐约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脸部轮廓。

    他看重的是她的反应。她和他亲近时脸上的表情——皱眉、咬唇、隐忍、克制、迷离、沉溺, 他每一样都不愿意放过。

    他腾出一只手摸索着去摁右侧床头柜上的台灯。

    手指触及台灯的开关, 无声无息, 幽黄色的光倾泻而下, 四下流散。

    姜意南一直睁着眼睛, 被这点骤然出现的暖光闪了下眼睛,本能地皱眉,“别开灯。”

    黑夜能够很好的藏匿自我, 她不用隐藏她的表情,或哭或笑, 或喜或悲, 她都可以随心所欲。

    可一旦灯开了, 暴露在大团光线下,她便无处遁形了。

    她骨子里就是畏光的。她喜欢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不受扰。

    大概是因为她和顾砚钦的第一次就是黑灯瞎火的,全程没开灯。两人的脸都隐在暗处,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忽闪。

    所以姜意南一直不喜欢开灯。上一次虽是在白天, 但拉了厚实的窗帘, 室内陷入了大片阴影。其实也跟晚上一样。

    听见女孩的话,顾砚钦离开她的唇,哑着嗓子问:“不适应开灯?”

    “嗯。”姜意南不敢看他,始终紧闭双眼。

    这声“嗯”,尾音轻颤,带着十成十的羞耻。一双耳朵尖透出一层淡淡的粉, 像是枝头迎春绽放的绚烂桃花。

    顾砚钦知道白兔容易害羞。开着灯,她必然不适应。

    虽然开灯更能刺激感官,但他还是体贴地关了台灯。

    客房再次暗影重重。

    “意南,看着我。”他与她十指紧扣,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

    姜意南缓慢地睁开眼。即使室内一团黑影,她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顾砚钦的量。

    他的目光很热,也很重,充满了力量感。从头到脚,将她全身都量了个遍。

    最后又回到她脸上。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姜意南有些受不住,不自在地蜷缩了下脚指头,搂紧他的脖子,往下带了带,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挡住他的目光,“顾老师,别看了。”

    黑暗中,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现在才挡,不觉得晚了?”

    姜意南:“……”

    她咬紧下唇,固执地:“你不要看。”

    “那换你看我。”

    顾砚钦沉下去,嗓音低得可怕,“意南,好好看着我,记住我是谁。”

    不能开灯,他就不允许她闭眼。他要她一直睁着眼睛感受这一切。要让她深刻地记住是谁在疼她,又是谁在爱她。

    “意南,我是谁?”男人好像陷入了某种偏执,总是一遍一遍在向她求证,不遗余力。

    似乎想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镌刻进她心里。

    姜意南试图反击,但顾砚钦没给她任何机会。所有的反击都被他逐一瓦解掉。并如数奉还。甚至还变本加厉。

    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急,手指用力攥紧羽绒被,想寻求一个支点,却还是忍不住越陷越深。

    她嘤嘤嘤嘤地哭了出来。

    “顾老师……”

    “意南,我是谁?”他仍旧磨着她,像个讨要糖果的孩,不知收手。

    姜意南终于败下阵来,失声喊了出来,“砚钦……你是砚钦……”

    男人撩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满意地笑了起来,“乖!”

    ——

    姜意南直到最后一刻才无力地合上眼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砚钦开了台灯。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见她睡着了,他不好抱她去冲洗。拿了条毛巾给她擦了擦。

    顾砚钦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躺在宽厚的羽绒被里,的一只,五官素净,灯火淌在上面,仿佛蒙了一层莹润细腻的膏脂。

    她熟睡着,眉眼平和,表情安详。

    不知道她有没有做梦,梦里有没有他。

    他在她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

    ——

    姜意南做了个梦,梦境冗长,场景不断切换。

    她最先看到一个女孩,她穿着艳丽炙热的红色舞裙,在动听的旋律下翩跹起舞。

    舞台的光在她瘦弱单薄的身躯上,她双眼红肿,泪花闪闪。

    “妈妈,我讨厌跳舞!”

    “南南,许老师你是跳舞的好苗子,你要坚持!”

    “可是我真的好累,我跳不动了。”

    “好孩子,咱们现在累点,以后享福呀!”

    ……

    梦境极速切换,周围四目刺白,白墙之上灯影昏黄。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可怜哦,姑娘以后可怎么办呢!爸妈都没了。”

    “她那些亲戚呢?”

    “谁愿意接收她,躲都来不及!”

    女孩蜷缩在角落里,面色麻木,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姜意南很想伸手去抱抱姑娘。可是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她始终无法靠近对方。她的双手无力颓然地垂在半空中。

    很快,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姑娘的面前,朝她伸出手,语气温柔,“南南,爸爸妈妈不在了,以后谭家就是你的家。”

    姑娘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茫然无措地问:“秋闻叔叔,我可以信任你吗?”

    男人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南南,我会一直陪着你。”

    姜意南睁大双眼,努力想看清那男人的脸。

    可惜不等她看清,梦境突然破碎,她一朝跌落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在黑暗里狂奔,声嘶力竭呐喊,只想寻到一个出口。

    可惜无果。她只能在原地转,止步不前。

    没人能救她出去。她更无法自救。

    突然天旋地转,眼前大亮。

    姜意南看到一张放大的男人的俊颜。

    顾砚钦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她脸,语气温柔,“意南,做噩梦了?”

    女孩的脸颊温软,眼角却挂几滴清泪。冰冰凉凉的触感,震颤着他的指尖。

    指尖冰冷,有些麻,他半天不敢动。

    她过去究竟经受了什么?为什么每每都被噩梦纠缠?

    这声“意南”,男人熟悉的嗓音,温柔缱绻,终于让姜意南找回了存在感。

    她已经从梦魇中挣脱,回到了人间。

    她迅速坐直身体,靠在床头,声线嘶哑,“几点了?”

    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灯塔微茫的星火寂静而遥远。

    顾砚钦温声告诉她:“七点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从中午一直睡到了晚上。

    顾砚钦的一点都没错,他俩今晚果然要歇在这里了。她根本就没力气回去。

    看来顾导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认知的。

    顾砚钦替她拿来毛衣裙和羽绒服,“起来吧,饺子刚煮好,要趁热吃。”

    她睡了一下午,饺子全是顾砚钦一个人包的。

    她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要吃到自己包的饺子。结果她一个成品都没完成。

    除了饺子,顾砚钦还烧了四道菜。

    比起别人家的除夕,这顿年夜饭自然是寒酸的。不过两人都没怎么在意。

    除夕佳节,本该喝点酒应景的。可惜姜意南怀孕,酒自然是喝不成了。两人都以橙汁代酒。

    也不知道顾砚钦是不是故意的,他居然拿那对情侣马克杯装橙汁。两人手里一个“顾先生”,一个“姜姐”。

    顾砚钦举起他的“顾先生”,微微一笑,“新年快乐,意南!”

    姜意南赶紧举起她的“姜姐”和他碰了碰,“顾老师,新年快乐!”

    年夜饭过半,两人接到吴女士的视频通话。顾老爷子和顾教授也都出现在屏幕里。

    三人露齿一笑,异口同声,“南南,新年快乐!”

    姜意南挥舞自己的爪子,“爸妈,爷爷,新年快乐!”

    吴女士忙不迭就:“南南,快给妈看看你和砚钦年夜饭吃什么。”

    顾砚钦刚想阻止。姜意南快他一步,立马就将手机镜头转向了餐桌。

    吴女士看见一大盆饺子和单调的四道菜,心疼坏了,“南南,委屈你了。嫁给砚钦的第一个除夕,他就给你吃这些。这孩子也真是的,不知道多整几道菜。”

    姜意南忙:“这些足够了,我俩又吃不了那么多。菜烧多了,浪费!”

    吴女士:“南南,情况特殊,今年就先委屈你了,等明年宝宝出生,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过个年。”

    她笑着应下。心头却滑过几次怅然。等明年孩子出生,她和顾砚钦早就解除协议了,她应该再也没机会和顾家人一起过年了。

    这个除夕,姜意南站在客房的窗台,看到烟花从地上窜起来,直冲上天,在夜空中一瞬炸开,千树万树梨花开,如梦如幻。

    市区年年禁烟花,可年年都禁不干净。人们为图喜气,总是一次又一次“顶风作案”。

    她没穿羽绒服,单薄的毛衣裙掐出一截纤细的腰肢。蓬松的裙摆在夜风下簌簌摇摆,背影纤柔。

    顾砚钦及时拿了她的羽绒服走去窗台,替她披上,嗓音温润,“别感冒了。”

    姜意南套上羽绒服,右手拢紧领口,举目远眺,轻软的女声被风吹得难以辨析,“顾老师,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顾砚钦站在她身侧,双手搭在栏杆上,语调平平,“希望孩子平安出生。”

    他转头看她,“你呢,意南?”

    姜意南想起过往种种,压低声线,“希望明年是个好年。”

    她是个渴求稳定,不喜变故的人,唯愿新的一年意外少一些。

    ——

    大年初一,姜意南赖床赖到十点。

    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今早总算放晴了。

    坐北朝南的房子,采光极好。阳光穿透大面积的落地窗,铺满室内,照到床上,白色的羽绒被裹上了一层太阳的味道。

    她是被阳光吻醒的。

    这个点都可以吃午饭了,连早餐都省了。

    顾砚钦准备好午餐。两人安静地吃完。

    “意南,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今年大年初一,我们可以出去转转。”

    姜意南想了想:“我们云陌人大年初一是要爬山的。”

    顾砚钦即刻接话:“你是云陌人?”

    倒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

    “我可能是个假云陌人,我出生在云陌,长到十八岁,过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她轻描淡写,过后就不愿再了。

    顾砚钦也不细问,反正他有耐心,他总会等到她愿意朝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浅都当地比较出名的是元岭,刚好就在这附近,车过去半时。”

    “大年初一应该人很多吧?”

    “不怕,戴上口罩,没人能认出来。”

    ——

    元岭的名气远不及望川县的岑岭。山不高,山顶有个观景台,是浅都地势最高的地方。

    早年顾砚钦和江既白来过一次。当时还在读大学,十一到浅都旅游,特意爬了元岭。

    至今也快十年了。

    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元岭变了许多。景区扩建了,各色店琳琅满目,商业化气息浓厚。设施也完善了,缆车一趟一趟将游客送上山,又送下山。

    出租车停在山脚。顾砚钦找了家超市,买了点水和吃的。

    提了一袋子东西出来,扫了一眼周边的吃店,“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意南摇摇头,“我可是女演员。”

    言下之意是她对自己的身材有严格的把控,她不能堕落。

    顾砚钦笑了笑,“你现在是孕妇,可以放纵。”

    姜意南:“……”

    “我不能吃,吃了就爬不动了。”

    “爬不动可以坐缆车。”

    她还是摇头,“好不容易出来爬山,坐缆车多没意思,沿途的风景都错过了。”

    而且现在月份越来越大,日渐逼近生产。她必须多锻炼,最大可能争取顺产。她麻药过敏,要是不能顺产就只能生剖。想想都绝望。

    两人买了门票进入景区,跟随爬山的大部队上山。

    两人衣着休闲,和所有的游客一样,都戴着口罩,混入人群,毫不起眼。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们。

    山道曲折,两侧都是不合季节的葱绿,林木蓊郁。

    浅都不愧是环保大市,在动植物保护这块力度很大。山上的一些珍惜树种都挂了牌,牌上有详细的简介。

    姜意南爬了一段路,就看见了好几棵国家一级保护树种。

    她觉得新奇,还特意拿手机拍了。

    宛丘和浅都气候相差甚远,这里的植被也大不相同。这些树种她过去都没见过。

    顾砚钦默默看着她拍照,嘴角微微上扬。

    这姑娘好像一直都这样,对新奇的事物有着百分百的热忱。

    虽然今天开太阳,但刮着风,有点冷。

    姜意南裹着羽绒服也没脱。拉链拉开,毛衣裙贴身,露出浑圆的肚子。

    和他们同时上山的是一对年过七旬的老夫妻,头发花白,腿脚利索,精气神十足。

    老太太瞅了一眼姜意南的肚子,“闺女,几个月了呀?”

    老太太一开口居然是一口地道的云陌话。

    姜意南愣了一下,思绪停跳了一两秒才回答:“六个月了。”

    老太太戴着口罩,一双慧眼明亮,溢出笑意,“我看你这肚子,圆圆的,尖尖的,也不大,肯定是个男孩。”

    姜意南倒是从来没注意过这些。虽然她也倾向生男孩。但如果是女孩她也不介意,还是会一样爱她。

    其实做四维是可以看出胎儿性别的。她和顾砚钦都没想过去套医生的话。男孩女孩都一样。

    顾砚钦及时接话:“奶奶,男孩女孩我们都喜欢。”

    老太太:“是啊,现在男孩女孩都宝贝。”

    顾砚钦:“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二老过来旅游吗?”

    老太太:“我们是云陌人,过来参加辈的婚礼,孙女陪着过来的,她去买水去了。”

    老太太还在量姜意南,“我瞧着这闺女有些眼熟,像电视上那个谁。”

    姜意南:“……”

    可千万别认出她来呀!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老爷子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袖,“你看谁都像明星。”

    老太太:“是真的像,你看她那双眼睛,眉间也有颗痣。”

    姜意南:“……”

    顾砚钦直接被逗笑,直接和姜意南咬耳朵:“意南,你还真是老少通吃啊!”

    姜意南:“……”

    她现在就祈祷老太太别认出她来。她可不想引起轰动。

    大年初一她还不想上热搜。

    她抓住顾砚钦的手,催促:“顾老师,咱们赶紧走。”

    两人加快脚步,把老两口远远甩到身后。

    越往山顶,风刮得越凶。

    荡涤的山风在耳旁回荡,带起林间阵阵涛声。

    风声合着姜意南厚重的呼吸声。

    为了甩开那对老夫妻,两人爬得很快。如今她气喘吁吁,脸都红了。

    顾砚钦抓了下她的手,往斜上方指了下,“去亭子里坐会儿。”

    半山腰有个凉亭。凉亭里坐了几个歇脚的游客。

    两人一起坐下。任由山风胡乱吹动鬓角的碎发,发丝张扬。

    顾砚钦递给姜意南水,瓶盖已经拧开了。

    她仰头喝了一口,像是在对空气话:“刚刚那个老太太,她话的声音很像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