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朵玫瑰 谭叔叔
第52朵玫瑰
姜意南足足有八年没有和谭秋闻见过面了。在他和许卿订婚的前一晚, 她狼狈出逃。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只身离开谭家,南下青陵读书,然后彻底和谭家割裂, 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就连奶奶去世, 她也没能回来。
不过这些年, 她时常都能在电视上见到他。
他作为外交部发言人出席外交部的例行记者会, 总是一身考究的西装, 无外乎黑灰藏青三色,戴着一副银丝边框眼镜,像是资深的学者, 气质温润儒雅。
可一开口言语霸气侧漏,时常都能将那些外媒记者堵到哑口无言。再配上那犀利的眼神, 分分钟让国人士气高涨, 直呼过瘾。
网上流传着一堆他怼人的视频, 网友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谭哥”,张口闭口谭哥霸气,谭哥威武!
宽敞通透的客厅似乎有冷风灌进来,姜意南不由了个轻颤,垂在一侧的双手微微收紧。
虽然内心早已放下,可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个亦兄亦父, 亦叔亦师的男人, 她发现她还是做不到云淡风轻。
大概是真的喜欢过,他在她心里和旁人总归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是用面对长辈,还是面对普通人的心态来面对他,似乎都不合适。
身边所有人,包括闺蜜周蕴,他们都她对谭秋闻的喜欢只是对长辈的某种依赖, 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她那会儿年纪还,并不懂情爱。
然而只有姜意南自己才清楚,她是真的喜欢过这个男人,那份酸涩苦楚的暗恋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甚至一直延续到她刚入圈的那几年。
她微微低头,压下眼帘,有些不敢看向声源处,贝齿咬唇,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女人的慌张和退缩,顾砚钦看在眼里。
他早就知道能被她写进纸玫瑰,丢进许愿瓶封存的男人,甚至都不写名字,而是用ㄨㄨㄨ替代,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不是太爱,就是太狠,或者是因爱生恨。
从她逃离谭家,改名换姓,只身闯荡娱乐圈来看,应该是最后一种情况。
因爱生恨,那也是情真意切地爱过的。
嫉妒吗?
顾砚钦问自己。
当然嫉妒。
只怪自己没能更早地遇见她,让另外一个男人抢先侵占了她的心。
不过一想到他和姜意南现在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还有余下几十年人生要一起度过,他瞬间又释然了。
这么久以来,他从不刻意探她的过去,甚至都不曾开口问过她一句。不是不在乎,也并非不介意。而是他清醒深刻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她的过去已然成为过去,不可更改,更无法抹去,它会一直存在。但她无法回头,她也不会回头。她是个通透敞亮的姑娘,她不会一味沉溺于过去,她活在当下,展望未来。而他恰恰拥有她的当下和未来。
还有比他更幸运的男人了吗?
不会有了。
所以还嫉妒个毛线!
聪明的男人才不会揪着老婆过去的那点感情经历不放,他们只会更爱老婆,牢牢抓住老婆的手,不会给其他男人留下任何撬墙角的机会。
顾砚钦悄然握住姜意南的右手,指尖贴紧她虎口处的柔嫩皮肤,轻摁两下,声线极低,却带着某种强有力的安抚,“一切有我。”
男人熟悉低缓的嗓音,仿佛浸了水的软玉,温润,且有力量,姜意南的心神奇地定了下来。
两人的视线范围内,年轻的男人从楼梯口现身,黑色衬衫修身,皮带束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身,西装裤勾勒出笔直完美的腿部线条,银丝眼镜后面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水泽粼粼,像是一望无际的夜海,气质深沉凌冽。
虽然隔着电视屏幕远远见过这位年轻的外交官,但头一次面对本人,顾砚钦还是感到了几分震撼。
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强,自带王者之气。或许这就是身居高位者天然的磁场,让普通人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
姜意南总她是颜控。她一开始就是看中了他的颜值。他还一直不太相信,毕竟除了颜值,他还有一颗有趣的灵魂。顾导始终认为自己是以这颗有趣的灵魂征服白兔的。
如今见到谭秋闻,他信了。姜意南的的确确是颜控。饶是顾砚钦这样的娱乐圈神颜,被誉为粉丝最想睡的男明星,他也暗自庆幸还好谭秋闻眼瞎,当年放走了白兔,不然自己未必能有机会拿下白兔。
姜意南的手被顾砚钦牢牢握住,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她心脏归位,心绪持平,朝着对面的男人张了张嘴,声线沉稳,“谭叔叔。”
谭秋闻的视线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停顿了数秒,不着痕迹地移开,转到姜意南脸上,低缓出声,“南南,你出息了!”
姜意南:“……”
他没有分给顾砚钦一个眼神,仿佛当对方是空气。
顾导头一次被人这么忽视,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为了姜意南他也忍了。毕竟谭秋闻怎么也收养了姜意南好几年,算是她的娘家人。不好在娘家人面前摆脸色。
谭秋闻越过两人,径直往沙发上坐下,后背慵懒地斜靠着,长腿交叠,坐姿懒散又随意。
他坐得离许卿很远,似乎刻意在拉开同妻子的距离。
顾砚钦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觉得这对夫妻并非如外界传的那样恩爱,只怕也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谭秋闻的眼神扫到面前空荡的茶几,薄唇微启,“张姨,怎么没给客人泡茶?”
张姨被主人点名,顿时一慌,不安地搓了搓手,嗫嚅道:“先生,我……我这就去泡。”
许卿及时截住张姨,“南南难得回来,我去泡吧,我记得南南喜欢喝玫瑰花茶。”
高跟鞋踏过光洁的地板,敲出一阵阵有规律的响动。女人身段娉婷,径直走向一旁的壁橱。伸手开柜门,里面是满满一柜子玫瑰花茶,各大品牌,各色包装,分门别类,堆放整齐。
女人驻足在橱柜前,视线在这些玫瑰花茶上长久逗留,手指揪紧柜门的把手,过度用力,指节泛白,像是要生生将把手给掀下来。
她重重吸了口气,从中拎出一盒玫瑰花茶,撕掉包装,取出其中两包,丢进干净的白瓷杯里,缓缓注入热水泡开。
片刻以后,许卿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花茶出来,弯唇浅笑,笑容无懈可击,“南南,你最喜欢的玫瑰花茶,我和你谭叔叔都记得呢!”
姜意南接过杯子,笑着道了谢。
许卿将另外一杯递给顾砚钦,“不好意思顾导,家里也没备别的茶叶,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这玫瑰花茶。”
闻言,男人的长睫下意识掀动两下,洒下半弧清影。清俊容颜被腾腾升起的氤氲水雾半掩,看不出太多表情。声线照旧温和从容,“天天跟着南南喝,早就喝习惯了。”
许卿笑容未改,“那就好,还怕你喝不习惯呢!”
她指着一旁的绿色沙发,招呼道:“都坐啊,别站着了,这么多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坐下好好。”
姜意南捧着白瓷杯,茶水的热度透过杯壁传递出来,指尖有些烫,也有些麻。
这个月份还不算太冷,委实捧不住热茶。
正算放到茶几上,眼前伸过来一只大手,直接端走了她的那杯。
他瞥到角落里的的饮水机,起身,转头就给她换了杯温的。
她看着他眼神温柔,唇边笑意更深。
这人是真的了解她,她任何一个动作,细微的表情,他都知道背后的深意。
姜意南端着那杯温的玫瑰花茶,轻呡一口,朝着对面的谭秋闻道明来意:“实不相瞒谭叔叔,我这次回来是来找您拿户口本的,我要和我先生登记结婚。”
当年父母离世后,所有的亲戚都不愿意管她,谁都当她是拖油瓶,避之不及。唯有谭秋闻愿意接纳她,让她住进谭家,并把户口一并迁过来了。
她叫谭秋闻叔叔,是因为他是爸爸的朋友。但事实上她的户口是记在谭家老太太的名下的,她算是谭家的养女。严格来她和谭秋闻是兄妹。
对面的男人没什么反应。
那样明媚的日光落在他身上顿时就冷了几分。
他早就猜到了,她离开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意回来。这次突然回来,自然是有大事要办。
许卿率先出声,惊喜道:“好快啊!当初练舞整天哭鼻子的姑娘一转眼就长大了,现在都要结婚了。”
姜意南职业假笑到底,“许老师,我都二十六岁了,早就可以结婚了。”
许卿偷瞄一眼对面静坐的男人,又看向姜意南身侧的顾砚钦,“我们家南南的眼光就是好,你和顾导男才女貌,很般配呢!”
顾砚钦:“许卿老师和谭先生才是真正的金童玉女,网上有很多二位的合照,很多网友都直呼二位是神仙爱情。”
许卿一贯完美精致的笑容不免一滞,瞬间暗淡了几分。不过转瞬间就恢复自如,“顾导就不要趣我们了,我和秋闻结婚都这么多年了,老夫老妻都。”
“南南,跟我去下书房。”谭秋闻开了口,嗓音相较之前更为低沉。
余光投向对面,“顾先生稍坐,我和南南有些话还要清楚。”
这是谭秋闻下楼以来,第一次正眼看顾砚钦,和他话。
顾砚钦握紧手中的白瓷杯,注视对方,语调不疾不徐,“在场的都不是外人,谭先生有什么话是不能在这里清楚的?”
谭秋闻眼风一甩,冷冷地:“作为南南的长辈,跟她几句体己话,顾先生也要干涉?”
长辈,这是把自己的立场都亮出来了。顾砚钦心里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发作。
姜意南抓住男人的大手,安抚道:“我几句话就下来,用不了多久的。”
——
姜意南跟着谭秋闻一前一后上了书房。
顾砚钦和许卿还坐在一楼客厅里。
男人那张沙发后面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帘没遮,日光穿透玻璃倾洒进来,盈满客厅。他坐在大团光晕里,俊美斯文的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嘴角微呡,并无丝毫笑意。
许卿笑着宽慰:“顾导不用担心,秋闻一直把南南当成自己亲侄女,他俩的感情非常亲厚,肯定不会吵起来的。”
顾砚钦的眼神不复之前温情,骤然冷冽起来,“谭先生是体面人,吵架于他身份有碍。我自然不担心。再南南是我的人,我了解她的为人,这姑娘的性子一向温吞得很,她从不和人吵架。”
许卿笑容一滞,忙:“茶水是不是凉了?要不要给你换一杯?”
“不必,温的刚好。”顾砚钦的嗓音浮在沁凉的空气里。
他低头呷一口茶,语气随意,状似闲话家常,“我记得去年八月许卿老师在宛丘好像有个大型演出是吧?还顺利吗?”
——
机关大院的楼都上了年岁,最近两年外墙刚刚翻新过一次,比姜意南印象中要新很多。
刚刚站在大门外摁门铃时,她就注意到了。
如今进了这二楼书房,她发现书房也翻新了。室内的布局和摆件也都大变了。
除了那扇四纵四横的木窗还立在原来的位置,旁的物件早已不见昔日的影子。
她离开八年,一切都不复往日了。
姜意南还记得她来到谭家的第一天,她站在大门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扇被夕阳韶染成金色的窗。
老旧的木窗户,装着最古老的毛玻璃,大片日光倾覆在上面,光影流淌间,金光闪闪,片片碎金。
她顿时就感受到了温暖。
寒凉人世那点涓细的温暖,就跟谭秋闻那个人一样,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
她问谭秋闻:“那个房间可不可以留给我?”
男人哑然失笑,告诉她:“那是我的书房。”
书房向阳,大片日光自木窗外抖落进来,熔金一般,把室内的一应摆件都镀上一层暖色。
几根爬山虎悄悄探进窗内,送来几抹绿意。
谭秋闻一进书房便自顾自的坐到皮椅里,整个身体陷进去,有些懒散,也有些颓唐,似乎还有几分难以名状的烦躁。
内心充斥的无力感和苦涩瞬间织成一张巨大严密的网,将他整个兜住,缠紧,系上绳结,一困到底。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克制住,指了指对面的一把藤编椅,嗓音疲倦,“坐!”
姜意南立在书房中央没动,目光仍旧停留在窗户上,侧脸轮廓被光照得分外清晰,线条流畅,纤毫毕现。
原地站了几秒钟,她突然转身把藤编椅搬到了那扇木窗前,抚了抚身上的长裙,坐了下去。
恍然间,谭秋闻仿佛看见了十几岁的谭嘉南。那时她刚刚被接到谭家,不爱话,也就面对他和母亲时能开口那么一两句,旁人是半句都撬不开她的嘴。
平常上课规规矩矩去上,一到周末她就喜欢躲进他这间书房,一个人坐在窗户前,一坐就是半天。
他办公,她就这么坐着,安安静静的,从不扰他。
后来他曾问起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坐在木窗前。
少女仰头告诉他:“我喜欢和您待在一起。”
她眼里有光,有星星,盛满笑意,炫目动人。
谭秋闻摁紧脑门,努力压制住这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敛起神色问:“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怎么不回来?”
姜意南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地被男人的声音拽回现实,她本能怔了一瞬,“您什么?”
他重复一遍,嗓音比之前更低,更沉。
从姜意南被狗仔爆出怀孕以后,她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谭秋闻催她回家的短信。然而她都当做没有看到。
当初离开谭家时,她就没想过回来。这么多年不管熬得多难,走得多累,被网暴,被人肉,被黑粉跟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纵使被狗仔爆出怀孕,铺天盖地的热议和谩骂,她都没有动摇过。
姜意南虚靠着椅背,足尖抵着地板,“当年离开的时候我就过再也不会回来,我到做到。”
2013年7月2日,她离开谭家的前一晚,也是谭秋闻和许卿订婚的前一晚。
这是既她表白失败以后第一次主动找谭秋闻谈话。她不死心,还在期待着能逆风翻盘,还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谭秋闻没给她任何机会。
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他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逐字逐句地对她:“南南,人生很长,这个世界很大。你还,应该去看看外面的风景。等你见识过山河壮丽,岁月辽阔,便再也不会执拗于这一方的天地,和一个的我。”
少女满眼含泪,仰头大声:“谭秋闻,我不要听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男人神色淡漠,语气更凉薄,“没有。”
少女歇斯底里道:“我填了青陵电影学院,明天就走,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我到做到。”
她果然到做到,这么多年真就没有回来过一次。就连老太太病逝,她都狠心地没有回来奔丧。
不过现在再这个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
姜意南音色沉静,“谭秋闻,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年是真的喜欢过你,那种很认真的喜欢,不是辈被长辈的依赖,而是男女之情。可惜你从来都不愿意相信。”
她顿了一两秒,嗓音变低,“也不重要了,反正你也没喜欢过我。”
“南南……”谭秋闻眉心郁结,眼中蓦地闪过几丝痛楚,被他死死压制住。
女人的指尖抚过无名指上的戒指,戒身上那朵冷艳玫瑰让她找回了应有的思绪。
“谭叔叔。”姜意南换了称呼,“我今天只是来拿户口本的,这些过去的事情大可不必多。”
她来只有这一个目的,不是来跟谭秋闻叙旧的,过去的事情就该让它永久过去,最好谁都不要再提。
谭秋闻被那道一闪而过的银光刺痛了双眼,心中升起一股阴桀的鸷气。
他不会忘记刚刚她和顾砚钦十指紧握的样子。
心房空了,他极力想抓住点什么,猛地抓起书桌上的钢笔,用力握在手心里,“南南,你叫我一声叔叔,户口也还在谭家,我有义务替你父母问一句,想清楚了吗?结婚不是事。”
姜意南语气坚定,“倘若我没有想清楚,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霍然起身,双手撑在书桌上,提高音量,“你和姓顾的只是一出意外。”
“是意外没错。”姜意南从来没有否认过这点,“可孩子是真的,我们的感情也是真的。”
男人心中的那道光在苟延残喘了数年以后,终于彻彻底底地熄灭了,眼神徒然暗淡下来。
书房内一片阙静,落针可闻。
良久的静默过后,谭秋闻松开支撑在桌面上的那双手,背微微躬着,“户口本在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你自己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