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53朵玫瑰 “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
第53朵玫瑰
姜意南从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顺利拿到户口本。
四四方方的一本, 封面有些皱了,也有些掉漆。
她掀开封面,户主这一栏登记的就是谭秋闻的名字, 他在第一页。
接下去一页就是谭秋闻的母亲姜英女士, 姜意南喊她奶奶。不过上头已经被盖了死亡公章。
去年八月底, 老太太去世。相应的, 她在户籍系统上显示的状态被改为死亡。
姜意南注视着这枚的章印, 指尖轻轻划过,双眸立刻飘过几丝哀伤,鼻头猛地一酸, 泪意涌上心头。
她用力吸了口气,克制住, 不想当着谭秋闻的面掉眼泪。
而她在户口本的最后一页, 登记的是“谭嘉南”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父母取的, 是她十八岁之前的人生。
她和谭秋闻并无血缘关系,只是恰巧同姓,他是父亲的挚友。她称作叔叔的男人在父母溘然长逝以后,短暂地给了她一个家。她和他在同一本户口本上。
不过以后就不在了。
姜意南双手一捧,合上户口本,捏在手心里。
她转过身来, 朝谭秋闻郑重鞠一躬, “谭叔叔,等领完证,我会把我的户口迁走。过去那几年承蒙您照顾,以后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当年狼狈逃离谭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买了一张火车票就走了。
她始终都欠谭秋闻一个正式的道别,也欠他一句谢谢。不管怎么,父母离世后的那几年她得他悉心照拂,奶奶也待她极好,这是事实。虽然入圈的头几年,她一直在给谭家寄钱,偿还他们的恩情。但除了金钱回报,她也欠他一句口头感谢。
这一刻,她终于真正释然了。她终于告别了这个自己喜欢了一整个少女时代的男人。从今以后,他真真正正地退出了她的生命,不再会占据一星半点的位置。她会全心全意爱着顾砚钦,经营好属于他们的家。
姜意南一口气完,也不去看谭秋闻的反应,径直走到门口。右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她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再次开口:“奶奶走的那天,我拍戏途经梵于,在市里住了一晚。没想到梵于下辖的一个县城疫情反扑。全市戒严,我在梵于困了一周。奶奶生前对我那么好,把我当亲孙女看待,我就算再恨你也不可能不回来给她奔丧。”
这次完她真的走了,不做任何逗留。
软底皮鞋轻快,没发出任何声响。
书房重归阖静,久不闻声。
谭秋闻往皮椅上一倒,整个人陷进去,像是倒进一床柔软的海绵。海绵里的水满溢出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沉默静止的雕塑。
片刻之后,像是想到什么,他倏然睁眼。跳下椅子,冲到窗边。
调皮的阳光停留在木窗格上,一跳又一跳。
日光淌满男人的双肩,肩线被光影拉得笔直流畅。背却是躬着的,像是被压上了千万斤重担,腰都快断了。
谭秋闻的目光死死聚焦在远处,茫茫虚空中的一个点,他盯住,眼珠子就不再转了。
很快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女孩挽着男人的手并排走出别墅,踏上一旁的林荫大道,步调一致,背影成双。
偶尔回头,脸上洋溢着清甜动人的微笑。
五指收紧,谭秋闻使劲儿抠着窗格上的木条,过度用力,指甲都要抠断了,他却浑然不知。
她是幸福的吧?
只要她幸福就好。
——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响起一道踏踏踏的声响,高跟鞋踏过木地板,由远及近。
随后传出“吱呀”一声,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有人进来了。
谭秋闻恍若未闻,仍旧站在窗户前,双手扶住窗台,背影佝偻。
“他们现在应该去民政局领证了吧。”年轻女人尖细的嗓音,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快感,“你珍视的那朵玫瑰花终究还是被别的男人给采了。”
男人背影微颤,缩了缩双肩。可他并未被女人激怒,甚至都没背过身来。
冷漠的声线徐徐从窗台处飘过来,像是一阵冰雨刮到许卿耳朵里,“离婚协议书都寄给你好几个月了,签了吧。”
“我为什么要签?”许卿受了刺激,表情激动,“谭秋闻,我偏不签,看你拿我怎么样。我就是要这样耗着你,耗死你!”
她的反应在预料之内,谭秋闻并不意外。
他转了个身,背靠窗台,屈起一条长腿,足尖抵住木地板。
“许卿,好歹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别弄得太难看。”难为他还有耐心跟这个女人讲讲道理。
“夫妻?”女人的嘴角滑出一丝冷笑,“谭秋闻,我们是夫妻吗?你把我当过妻子吗?结婚八年,我们一直分房睡,有这样的夫妻吗?”
“许卿,这是你自己选的。”男人一副局外人的姿态,冷漠到底。
“是,是我自己选的,可我现在后悔了!”许卿用力抓了把额前的碎发,弄得凌乱不堪,像是一只炸毛的斗鸡。
她往前踱了两步,走到男人面前,死死盯住他那双眼睛,“我特么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结婚!”
女人的褐色双目成功烧出一张火网,愤怒、怨恨、嫉妒、不甘,胸腔内诸多情绪交织,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爆炸了。
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她足足坚持了八年。在这座围城里一困就是八年。她蹉跎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岁,也彻彻底底耗死了自己。
这一切都是拜谭秋闻和姜意南所赐!
“所以你就要毁了南南?”男人的眼中升起一股阴桀的鸷气,隔着凉薄的镜片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她有什么错?”
许卿赫然冷笑一声,“怎么能算是毁呢?我这是成全她。你看看顾砚钦对她多好,多有担当,不像你胆懦弱,只会把喜欢的人越推越远。”
“你设计她走进顾砚钦的房间不算。还找人爆出她怀孕的消息,爆出她的B超单,不就是想毁了她的事业?许卿,我可以容忍你做任何事情,唯独南南不行,她是我的底线。”
“谭秋闻,别把自己整得这么深情,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她,当初就不会放她走。你俩在一个户口本上又如何?你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承认吧,你就是害怕丢了你的铁饭碗。外交部男神喜欢自己的妹妹,你怕这些流言蜚语吧?”
男人垂在两侧的手用力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狰狞恐怖。
许卿似乎还不过瘾,继续刺激他:“从她出事到孩子出生,再到现在,足足八个多月,你但凡有点胆量,去见她一面,就没他顾砚钦什么事了。谭秋闻,是你亲手把她推给顾砚钦的。”
“够了!”男人厉声制止。
“怎么着,被我中了,恼羞成怒了吗?”许卿觉得无比解气,“谭秋闻,你就是个胆懦弱的可怜虫,活该你痛失所爱,这辈子注孤生!”
谭秋闻缓缓转头,双眸未见半分温情,“你现在签掉还能分我一半的财产,真等到起诉离婚那天,你可就要净身出户了。”
当初有多迷恋这双眼睛,现在就有多痛恨。这双对众生都冷漠的眼睛,唯独面对那个姑娘才会流露出应有的温情。
许卿曾傻傻地想,只要姜意南离开了,她就有机会走近他,总有一天会让这双眼睛看见自己的存在,
事实证明,她傻得可怜。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里都没有她。
八年,两千多个日子,日日夜夜,每分每秒,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可怜又可悲。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钱?连爱都没有,我要钱干嘛?”
“许卿,何必呢!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
机关大院很大,一条林荫大道从中间劈开,成排的水杉,高耸入云。一栋栋鳞次栉比的白色楼隐在无数翠绿浓淡间。
两人沿着这条林荫道慢吞吞地走出去。
姜意南踢了踢路边的落叶,开口:“顾老师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顾砚钦顿了一秒,“什么?”
“我喜欢过谭秋闻。”
男人眉毛一拧,冷哼一声,“我又不瞎。”
姜意南:“……”
姜意南就知道这人吃醋了。从谭家出来他就没话过,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你都我那是恋父情结,不做数的。”
顾砚钦转头瞟她一眼,声线冷涔涔的,“意南,这法你自己信吗?”
姜意南:“……”
她讪笑一声,讨好道:“那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只爱你。”
“嗯。”他闷声闷气,从鼻子里挤出一声。
姜意南揪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他的手臂,好脾气地哄着他,“好啦,不要生气了,反正谭秋闻也不喜欢我,他早就娶了许卿,我那都是少女时期无疾而终的暗恋。起来我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你应该心疼心疼我。”
谭秋闻不喜欢姜意南?
呵,也就白兔这么傻才看不出来!
谭秋闻看姜意南的眼神,隐忍又深情,谁会看不出来。还有许卿刻意给他听的那句——家里也没备别的茶叶,傻子才看不出猫.腻。
所以姜意南就是傻子。
想想也是,她如果不傻,他也拐不到她了。
顾砚钦顺了顺气,:“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
姜意南踮起脚尖,往男人脸颊上吧唧一口,“好了宝宝,不气了哈!”
顾砚钦:“……”
得,这是拿他当南瓜哄呢!
他哪里会满足这点。将她压在水杉树粗.壮的树干上结结实实吻了一遍。
把她的口红全吃掉了,这才结束。
姜意南恨恨地想以后就涂九块九的口红,毒死他!
男人心情阴转晴,搂着姜意南站在机关大院外车。
在叫车软件上叫了车,司机正在来的路上,要等一会儿。
两人立在一棵国槐树下,阳光从枝叶缝隙间落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姜意南抬起半边被太阳照得微烫的脸,眼神朦胧微眯,“顾老师,接下去什么安排?”
顾砚钦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先去吃饭,下午去领证。”
这个点都快吃午饭了。
姜意南往上提了提包包的带子,“领证之前,我还想再去个地方。”
男人掀眸看她,“哪儿?”
“墓园。”
“看你奶奶?”顾砚钦心里有数。
“嗯,不是我亲奶奶,是谭秋闻的母亲,不过老太太生前对我特别好,每年都会去宛丘看我。”
这点顾砚钦自然知道。不然祁俨生日那晚,姜意南也不至于失控成那样。那天据是老太太的头七。
“我陪你去,让老太太见见孙女婿。”
姜意南:“……”
都还没领证,这人就以孙女婿自居了,臭不要脸!
顾砚钦敛眸轻笑,“老太太知道你觊觎她儿子么?”
姜意南:“……”
她摇摇头,“我没敢让她知道。”
有些话顾砚钦留在心里没。就冲姜意南和谭秋闻在一本户口本上这点,这两人就成不了。试问有哪个身居高位者抵挡得住那些流言蜚语的?
只怕谭秋闻当年就已经做了取舍。不然也不至于会放姜意南走了。
他该庆幸谭秋闻放走了姜意南,成全了他。
想到这里,心中对情敌的不满似乎消减了几分。
对方不战而败,这场战他赢得轻轻松松。
顾砚钦:“意南,你好像不喜欢许卿?”
他早就看出来了。姜意南面对许卿全是职业假笑,敷衍至极,没半点真心。
姜意南:“我本来可以当个普通学生,是许卿跟我爸妈我是练舞的好苗子,女孩子学舞蹈有前途,我爸妈才逼我去学民族舞的。练舞很苦,还成天被人盯着,毫无自由,我特别讨厌。我爸妈又是那种专.制的父母,从来都是一不二的,每天都摁头让我练舞。我就天天跟他们吵。我爸妈出车祸那天,是我跟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我甚至把舞裙都给剪了。”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是她嫁给了谭秋闻。虽然时过境迁,我早就放下了谭秋闻,但一开始就不喜欢的人,往后也很难喜欢得起来。”
出租车行驶在宽阔的大马路上,两侧行道树倏忽而过,留下一点斑驳的影子。
姜意南八年没回云陌了,西澄区这一带变化巨大。主街长宁街更是车水马龙,繁华异常。
她看着窗外那些陌生的建筑,手被男人紧紧握住,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她的心是静的,平和、安宁。
当年离开时狼狈不堪,各种委屈和不甘萦绕在心头,那种无能为力和挫败感彻底击垮了十八岁的女孩。列车驶离云陌站时,她在人潮拥挤的车厢里哭得不能自己。
当年那个青涩的姑娘从未想过她还会回到这座城市,身边还有一个他。
姜意南把脑袋枕在顾砚钦的肩膀上,低声道:“顾老师,等我们领证以后,我算把户口迁出谭家,你愿意接纳我吗?”
顾砚钦扶住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我的户口本是独立的,就差一个女主人。”
——
出租车离开繁华的市区,一路往北开,最后抵达北郊墓园。
这一带都是山坡,山上草木苍绿,天空蔚蓝澄澈。
不是清明冬至这样的日子,墓园空荡,半天看不见一个人影。
两人拾阶而上,穿过一排墓碑,在最中间的位置停下。
墓碑上印着老太太的照片。这是几年前的照片,慈眉善目,很显年轻。
老太太老来得子,谭秋闻出生时她都快五十岁了。去年去世已是古稀之年。
顾砚钦扫到墓碑上的名字:姜英。
他这才明白,姜意南的姜原来是源自这里。
姜意南往墓前放上一束白菊,伸手悄悄抚过墓碑上的照片,低声:“对不起奶奶,现在才来看您!”
——
从墓园回来,两人直接去西澄区民政局领证。如今异地也可以领证。
普普通通的周三,领证的人并不多,大厅里只零散坐着几位情侣。不过离婚的倒是不少,男男女女扎堆。
看来离婚冷静期也没能拦住很多人离婚的决心。
考虑到两人的特殊情况,顾砚钦提前差人点好了一切,由专人为两人办理,行踪绝对隐秘,也不怕有人曝光。
都是一贯的流程,先填表,再拍照。
两人坐在一起填写结婚申请表。
姜意南郑重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下去。
她很紧张,笔都有些握不住。
一张申请表填得很慢很慢。
顾砚钦倒是写得很快,刷刷刷几下就填完了。
他放下笔,握了握姜意南的左手,笑着安抚:“别紧张意南,慢慢写,老公跑不了。”
姜意南:“……”
好不容易填完,铃声大作,是顾砚钦的手机。
他掏出来看一眼,是吴女士。
母上大人可真会挑时间,专挑这个点给他电话。
他不想被扰,果断挂了。
没出一分钟,对方又了过来。
他还想挂掉。姜意南及时劝住他:“接吧,万一有事呢!”
顾砚钦捏住手机退到一旁接电话。
姜意南坐在椅子上等他接完电话。
片刻以后,男人迈着大步走回来,面色凝重,“意南,南瓜住院了,妈让咱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