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山河
宣政殿内, 众人惊呼不止, 但见是明威将军乐严闯殿,心中又皆是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乐将军!太好了……太好了!”
邵珩错愕半晌, 口中喃喃:“乐严……为何会在这里。”
就在那一瞬间,突然外头长角齐鸣,那声音竟透着几分凄凉意味,仿佛是回荡在荒野之上的羌笛,悠远而哀婉。
接着, 宫外传来一阵曲调悲愤而有力的吟唱, 那调子不是中原的音律所做,唱的语言也不是中土话。这样的怪异的曲子回荡在皇城, 令人沉醉却不安, 那听起来既像是为即将赴死的战士们的挽歌,又像是鼓舞士兵们奋起的战歌。
一个老臣听得出这声音,突然抚膝长叹:“坏了!坏了,这是,西凉大军的长角号和战曲!” 完,伸手指着邵珩,愤道:“定是你这贼人串通!”
想来都,“凉州大马,横扫天下。” 虽然那已经是前朝之言,但一听是西凉大军,殿中人群乱作一团,皆不知道为何那军队会一路自西而来压至京中, 更何况数目多少尚且不知……
“这……如何是好!”众人一片哀叹。
赵煜皱了皱眉头,看向宇文祥,却见宇文祥正望着合庆,既惊讶又仰慕的神色。他不知道,宇文祥已经猜出,这是合庆背后的安排。
赵煜仍然不解,亦看向合庆,只见殿中,唯有她与乐严是那般镇定自如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运筹帷幄的微微笑意。
合庆朝乐将军点头,乐严仰首,抬起一只手向后传达停下的指令,那外头的吟唱刹那间停止。
赵煜凤眼睁大,“难道,乐将军也……”
“皇兄不必疑虑,乐将军是来救驾的。”
合庆侧头安慰,“外头的西凉三万大军,亦是来帮助皇兄您的。这还要多谢二皇姐啊!”
“是么……原来,她还想着我们……”赵煜眉间涌起难言的震撼与感动,随即回过神来,“那这些,又如何与乐将军有关?”
合庆微微弯唇不语。
原来,她在来到宣政殿前,在宫中碰到了两个旧相识……
宫中甬道长而无尽头,两个衣着华丽的人儿互相搀扶着走在宫墙下,低声笑语。突然,其中一人抬起头,笑意收敛起来,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的女子,由朝前努了努嘴。
玉锦诧异朝前看去,只见前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她眯起眼仔细一望,竟然是合庆。
“我当时是谁,原来是七公主。”
玉锦笑了笑,稳稳当当地和乐菱二人继续走去,停在合庆身边,弯了弯膝盖,“拜见七公主。”
合庆转头看向她们二人,严肃道:“本宫是在此等你们的。”
“臣妇受不起。不敢劳烦公主玉足。”玉锦呼出一口气,笑道,“托公主的好意,着实替玉锦找了个好夫家,光耀门楣。还未谢过。”
合庆会想起她和乐菱当初在洛阳闹的那一出,不禁笑了笑,如今看来,她们二人比那时候倒是成熟了不少,自从上次见识了自己发火,她们如今倒没那么嚣张与莽撞了。
“谢就不必了。本宫此行,是想委托乐姑娘办件事……”
“找……找我?” 乐菱睁大眼睛,往玉锦身后躲了躲,嘟囔道,“找,找臣女有什么事……”
合庆一把将她拉出来,问道,“此事关系重大,与朝政安危有关。本宫将一件要紧物件交托于你,你去交给你父亲,并转述本宫的话……做的到么。”
玉锦轻笑一声,“什么东西这样贵重,竟是七公主也办不成么。”
“本宫与皇上的生死,就要看乐将军的了。”
合庆对视上玉锦的一双眼睛,神色没有半分玩笑意味,那太过认真而坚定的目光倒是让玉锦混身一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玉锦侧身问道。
合庆将即将可能发生的宫变一事简单了,又道:“乐菱,你父亲的右手,便是因当年那场战事被敌军的暗箭射中,可是那场战争是叛贼串通策划,如今叛贼就在宫中,想来你父亲,定愿报当年一箭之仇。”
“可是……这是西凉兵符……” 乐菱捧着那青铜令牌的手颤抖着,这样的东西与任务对于她来太过沉重与可怕,“父亲他会同意么……”
“同意与否,就要看你了,本宫不便出外庭,眼下紧迫,必赶往宣政殿见皇上。”合庆转开目光看向她,轻轻一笑,“当年你在洛阳豫王府的时候。不是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如今的乐姑娘转了性子了?”
“可这件事情不一样。”乐菱不禁脱口而出,随后被什么制止住了一般,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只见一直沉默的玉锦突然按下乐菱的手,冷声道,“好,我们按你的做。”
“表姐……这我们担当不起……” 乐菱担忧地问道。
玉锦望着合庆的脸,慢慢道:“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去上战场。只要七公主的话不假,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亏你还是将门之后,我与你同去就好。”
“好,那就托付给你们了。记住,如若到了日落时分,宣政殿依旧没人出来,就要在宫城角楼上敲响雨点鼓。”
她思虑片刻,又道,“此事不必惊扰他人,一切如常。如若真的失败,你们带着其他宫眷速速离开……”
合庆完,旋身疾步离开,眼看就是朝着那宣政殿的方向而去了。
“等一下!” 玉锦喊住她,“你这就走了?”
斜阳下,合庆凝视片刻,笑了一笑,随即侧头,郑重道了一声多谢。
玉锦没有上前,对着合庆的背影道,“不必谢我,如果七公主真的要谢,就等着在庆功宴上亲自来谢吧。”
合庆微微愣住,并没有回头。
随后,玉锦听到风中传来合庆轻声的一句:“好,一定。”
两道宫墙朱影下,合庆的背影被夕阳拉的很长,愈走愈远,那身影显得决绝而孤寂,却没有半分拖沓。
“表姐,你……”
“不错,我还是不喜欢她,” 玉锦看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可是,曾有一个这般难得的人做我对手,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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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逆臣,勾结外羽,引起战祸,还不束手就擒!”
乐将军左手挥剑,直指邵珩,“当年暗箭伤我右手,毕生无法使剑。可是我多年苦练左手,为的就是还可以重新回到战场,如今,总算找到罪魁祸首之人。”
邵珩不以为然,眯起双眼,却是看着乐严手中的青铜令牌,喃喃道,“西凉军?”
他猛然回头看向合庆,露出几分狠绝的目光,“是你。”
合庆被他看的轻轻一震,一向温润的邵珩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目光的,可是,他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么谁有真的知道呢。
“不错,是我。” 合庆站到宇文祥前面,独自面对邵珩,回道:“是我安排的。你……没有想到吧。”
邵珩弯唇一笑,“是,的确没有想到。也许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出降到洛阳,而是留在本王身边才好。”
合庆闭目叹了口气,不忍心再听,她的心已经破碎过一次,如今看邵珩这般模样,心里已经微微麻木,“成败已成定局……回头吧。”
“回头?” 邵珩仰天长笑,“你以为本王和他们一样,会回头么……” 他突然拾起一把长剑,用剑尖一一指过在场的所有人。
在那一刻,群臣惊慌,纷纷向后退去,都怕了这个在背后暗算一切的男人,这般一对比,倒是邵珩显得更像个胜利者了。
“懦弱……” 邵珩冷笑一声,突然停住剑尖,“包括这个无能的皇帝。”
“是不是你,怂恿皇上害我父亲?” 宇文祥站在殿上问道。
“如若他不是个昏君,如何能信我的三言两语?如若他心思坚定不移,如何能忌惮宇文善?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愚蠢的。”
“我父亲他并不愚蠢,只是被你挑拨离间。”
突然,外头一个兵跑了进来,附耳在乐严耳边些什么,随后乐严大喜,忙高声道:“皇上!城外作乱的士兵头领已经伏法!”
“好……好!”赵煜难得露出一笑,如释重负。
“今日,我必须替父报仇,手刃幕后之人。” 宇文祥完,点足尖飞跃下殿阶,站在殿下,举起长剑指向邵珩,“你和我,一对一。”
“不要去!” 合庆惊呼一声,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角,眼见他就离去。
“好。本王也让你看看,何为真正的帝王之勇。”
正殿之上,宇文祥与邵珩持剑周旋,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一圈,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场决斗。
合庆快步走上前,明堂之下,这两个他曾爱过的男人注定有一人要以死亡结束……这样的场景是她不想见到的。
一个是自己今生今世的爱人,而另一个,是自己年少时迷梦般的眷恋……即便那场梦已经破碎不堪,她终归还是存留一丝心软,并不希望邵珩死去的。
她正想冲下去,突然手腕被一把拉回来,回头,竟是赵煜阻止了自己……
“皇兄……” 她转头万般担忧地看向那二人的方向。
“你去了,也并不会阻止。” 赵煜劝慰道,“放心,关键时刻,朕会给乐将军使眼色的。”
合庆愁色并未褪去,只是慢慢地无力垂下手。宇文祥与邵珩,她不想看到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的血色。不管是谁,都会令她心痛如绞。
她此时恨这样的自己,如果她足够狠心决绝,就不该对邵珩有半分半毫的心软。
宇文祥旋步几下,手指轻敲剑身,发出叮铛一声轻灵之音。
合庆明白,这明宇文祥已经做好一场激战的准备,他曾经在花树下练剑的时候,每每轻敲长剑之后,便是飞旋急舞,剑花缭乱,引得那树上繁花乱颤,纷纷扬扬洒落一地。她那时候坐在秋千上看他舞剑,喜欢极了这场景。
可是,如今,这并非春庭院,而是真正的对峙……
“听豫王剑术甚好,不知于你父亲相比,又如何?” 邵珩微微一笑。
“必定青出于蓝,” 宇文祥亦自信回道,“胜于蓝。”
邵珩量着他,微微摇头,“你是个栋梁之才,跟了这样的昏君,着实可惜。你以为,今日你赢了我,明日他就会恩赐于你么。”
“今日未终,何必谈明日之事。”
邵珩冷哼一声,“你太天真了。今日我死,明日便轮到你。赵煜已经知道你当初串通过我这个逆臣,你觉得,他那般疑虑之人,会放过你么……”
宇文祥手中握紧剑柄,压低声音道,“我自一开始,便将生死抛之脑后。不论他是谁,我必定要亲自结束他,无论他是皇上亦或王孙贵胄,甚至是市井之人。”
“你真是一个狠绝之人,我果然没看错你。不过,” 邵珩停顿片刻,“倒是有些后悔……”
他完,目光轻轻落在合庆那个方向,用宇文祥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本王不该把她让给你。”
话音刚落,只见宇文祥身影一闪,提剑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