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身向击的一刹那, 发出铛铛之声宛若断玉。

    剑影交错, 人影也交错。

    宇文祥出手极快，剑剑将邵珩逼迫；然而邵珩却更加稳妥, 任凭宇文祥回身旋转，总能精确地接住他的攻击。眼下这一时半会并不能分出胜负，一圈的朝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人，皆不敢上前插手。

    合庆站在殿上向下看去，比谁都更加紧张。一向淡然的她双手紧紧握成拳, 强忍住的情绪之下, 一双肩头仍旧微微颤抖着，而她的面色亦随着外头沉落的夕阳一点点黯然下去。

    突然, 一只手覆盖上自己的肩头, 轻轻按了按，只听道：“豫王的剑术，朕很放心。你不必太过忧虑。”

    合庆没有回头看赵煜，皱眉轻声道：“此事，是我错了么。”

    赵煜疑声：“你何错之有？”

    “如若我没那么多事，也许，一切都不会如今日这般场景……”

    完，合庆双手无力松开，无奈一笑，突然问道：“皇兄当日同意我出降宇文祥，也是邵珩的提点么？”

    铛铛刺耳的两声——在宣政殿内突然爆发。

    众人倒吸一口气望去，只见宇文祥右手持剑, 左脚迈进前方，手腕轻轻向上一送，竟是差一点挑飞了邵珩的剑。

    眼见胜局在望，在场的心中无不长舒一口气。

    邵珩几缕发丝凌乱地搭在他肩头，微微喘息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慢慢渗出几缕赤色血丝，正缓缓透过他的肌理，显得分外夺目。

    他轻呵一声，抬眼看向宇文祥，低声道：“你的剑术不错，本王不一定赢的了你 ……” 他完，目光跃过宇文祥肩头向那高堂望去，唇边蔓延出几缕挑衅似的笑意，“就算如此，你可知道，她一开始并不喜欢你。她，并不愿意嫁给你。”

    宇文祥在一瞬间失神片刻，随即恢复理智，定了定心神：“不错。我都知道。”

    “是么。那你可知道，她一直喜欢的人是我，想嫁的人，也是我。”邵珩用及其低的声音着，见到宇文祥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了然，继续道，“她当年能同意出降于你，不过是迫于无奈，并非心甘情愿。”

    “那又如何……我愿意等。更何况，现在，我已经等到她了，不是么。” 宇文祥右手挽个剑花，将剑收于背后做防御之态。

    “等到她了？” 邵珩反问他，轻蔑一笑。

    邵珩看得出来，其实宇文祥对她的那份感情并不是十分的自信，就算他自己对合庆她多么宽容，可是只要他骨子里还是个男人，就注定对此事多少有些介怀。

    自己深爱的妻子，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自始至终，这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男人来都是难以承受的。

    “你觉得，你等到她了么？” 邵珩抬袖拂过剑身，发出丝绸滑过利刃的摩擦声，仔细凝视着，缓缓道：“是等到她的真心了，亦或是，等到她不得不认命的顺从了？”

    “此言合意？”

    邵珩微笑道：“本王在她年少之时就认识她了，对她的了解，比你多了那么几年。你觉得，她会那么容易放下她的本心，转而去爱你么？”

    宇文祥的心忽然抽搐一下，眼眸中露出苦楚的神色。

    “想来，你当初接她回洛阳的时候，定吃了不少冷言冷语吧。难道，你就没有在意过，怀疑过，她究竟到底爱谁？”

    在被邵珩逼问的一瞬间，宇文祥失神。他自问是个心胸坦荡的人，对待爱的女人，只在乎眼前，不在乎过去。

    可是他到底是个男人，七情六欲一样不少，包括那人世间最阴暗难言的妒忌与怀疑。他不是没有想过，她那样对自己眉目流转，笑颜盼兮的时候，心中可否想过别人呢……

    亦或是，她这般难得温婉的笑意是否也曾时常展现给他人呢。

    越想，他越深陷，纷乱的思绪仿佛一根根藤蔓上生出的细密的牙齿，轻轻咬着他那颗为她跳动的心脏。

    骤然间，他好像听到她呼唤他。

    【宇文祥———】

    是她的声音啊，穿越人声潮涌，传到他耳畔，恍然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院，她站在窗前，眉目疏淡，含着微微笑意，在屋子里看自己练剑。

    那时候，他们尚且不亲密，可是他知道她默默在看自己，于是他故意急急旋转步子，踏花树舞剑花，震的那满树的桃花洋洋洒洒地散落，只为了让她的目光多多停留。

    “宇文祥！！心！！”

    他终于回过神来，回头看向合庆，只见她神色万般急切，是从未有过的担心与焦虑，她那一向波澜不惊而坚定如常的脸上，第一次，竟显得这样紧张忧愁，这样惊慌失措………

    原来，她是真的会为自己这样难过么……

    就在那片刻，突然，他的身后有一阵呼啸的剑气划过。

    他这才恍然大悟，急忙回过右手，旋转剑柄去阻挡，然而邵珩已经计算的很好，就在宇文祥心思飘忽，极其脆弱的这一瞬间，他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向他的心脏。

    “不要啊———”

    合庆惊呼一声，不敢再看，捂住双眼。

    “啊！————”

    “豫王爷！！”

    殿中喧嚣起来，皆是惊呼一声。

    合庆将脸埋在手掌中，大脑中嗡嗡作响，仿佛外界都与她隔离开来。

    “看！他没事！”

    “豫王还活着！”

    合庆闻声错愕抬头，只见宇文祥定格在那里，右手持剑向上，拼死拨开了那把利剑，生生将它按到右边。

    然而，他仍旧迟了一步，邵珩的那把剑虽然没有插入他的心脏，而是伤了他的右肩。

    邵珩笑了笑，他的剑，终于饮上了对手的鲜血。

    “看……本王什么了。你还是心思不坚定……不够成熟。所以，你于她，并非良人。”

    “难道……要让她陪着走完这一趟逆臣之路的你，便是她的良配了么。” 完，宇文祥忍着剧痛猛地后退一步，生生脱离那剑，刹那间他的右肩头渗出大片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邵珩哦了一声，“难道你一开始不是么。”

    “我从未干涉过的她的选择。” 宇文祥完，肩头一阵裂痛，微微皱了一下眉，一滴汗落到他的脖颈，发出吧嗒一声，他突然扬唇一笑，像是变了一个人，眸色深沉下去，道：“别哭，我还没死。”

    合庆听得真切，怔怔望向宇文祥的背影。

    “我不会让自己死的，我还有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记得吗，我们的约定。”

    他没有回头，重新站稳身子，喘息道：“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约定。”

    邵珩凝视着红色的剑尖，微微一笑，“绝境发力，这才是真正的你。”

    完，他突然上前，以极其快速度挥剑攻击，而宇文祥一边挡，一边向后退去。

    “皇兄！这怎么办！宇文祥他………” 合庆拽着赵煜的衣襟道，“来不及了……”

    赵煜点了点头，朝乐严那边递了个眼色，随后那些□□兵备好弓箭，对准了邵珩的背。

    宇文祥因为有伤，强忍住撕裂的痛意，举剑抵挡，然而竟还是一步步倒退，越发靠近那高座……

    “知道么，本王今日就没有想过活着离开！”邵珩双目炯炯，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肆意，他知道自己的身后注定是万丈深渊，早晚会致自己于死地，因此对什么都无所畏惧。

    “是么……可惜，我要活着。” 宇文祥一咬牙，右臂的关节发力，将眼前猛击来的剑挡开。

    就在那一瞬间，邵珩快速看了一眼合庆，眼神极其复杂而暧昧，又有几分不清的疯狂。

    他一边攻击，一边对宇文祥道：“你想活着……好。可是，我要带走她！”

    话音刚落，邵珩突然足尖点地腾空而起，直直地朝向合庆而去。

    宇文祥尚且在玉阶下，尚没有料想到邵珩会突然转移目标。

    他猛然回身，亦向后飞身而去……

    时间似乎突然停止下来……

    合庆站在那里，看着邵珩慢慢向自己持剑而来，而宇文祥正满目焦急地朝自己赶来，她似乎看到他肩头渗出的血珠慢慢凝结滴落，又在地上，开出一朵的牡丹花……

    她又看到邵珩眼中的神色，她似乎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

    合庆在那一瞬间感到自己被生生撕裂，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并不属于任何人。

    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吧……

    只是这梦做的太过真实，太过长久了，以至于她自己都找不到出口，回不到以前。

    每个人，每件事，似乎在围绕着她的出现而强烈地巨变扭曲，如果……如果她没有插手这些事……结局又会如何？

    她所一个个失去的那些爱的人们，会不会随风慢慢拼凑在一起，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她突然感到一阵渺……生离、死别、她在这场梦中都已经尝尽了；得到、失去，她也都经历过了。

    当这一切都化为虚无，自己手中还剩下些什么？

    不知怎的，她想起和平聃的对话，她曾……

    【我爱的人们，便像这黄沙，我愈是想紧紧握在手中……他们就和这沙子一般，流失得愈快。原来，很多东西都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如今，她的手微微一震，发现其中空空落落不过如此……

    原来，真的是应了自己那句话了。

    突然，邵珩定睛死死看着合庆，似笑非笑扬起嘴角，道：“合庆帝姬，真是聪明过人......好一手丹青妙笔，害的我们这帮子人...竟都被骗了。”

    他突然苦涩一笑，不知是无奈还是怜惜，大声道：“随我走吧！你自一直独身一人，以后，如何在这险恶的人世活下去！”

    邵珩完，猛然伸出长剑，竟毫不犹豫地直直地朝着合庆刺来。

    困顿之兽，更为可怖。出剑之快，让宫廷侍卫来不及反应片刻......

    “噗呲”一声，是剑穿过肉躯的声音......合庆两眼不敢相信地慢慢睁大，仿佛瞬间血液在那一刻凝固停滞。

    她又看到众人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来不及张嘴叫喊。

    在那一刻，合庆感到阎王殿的烈焰已经蔓延到她的指尖与胸前，带着无情的火光要将她的躯体吞噬。

    她双目慢慢失神，走马灯似的看到了母妃，看到了七巧……看到了明芝为自己梳起美丽的发髻……看到了那日春和胜景，御庭院、云归庭上，那美丽的纸鸢从她手中缓缓飞起，又在天空远去，而宫墙那头是宇文祥笑意的双眼，而自己身后，是一个浅淡的背影，似是望着自己，又似是像自己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