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绎刻意压低的声音被北风吹着, 愈显轻浅单薄。

    徐朝阳不知怎的，下意识地回手一抓，竟触到了对方箭袖之下冰凉的指尖……

    “！”

    徐朝阳心下一惊, 本想松手以免逾越了规矩。可转瞬之间，感觉到那冰冷的手指正在被她掌心的热血逐渐捂得越来越暖。

    徐朝阳忽然有点儿舍不得松开了。

    孙绎也被抓得一愣, 但却没再迟疑, 任由徐朝阳抓着他的手。二人很快躲在了一处背风的假山石后方。

    徐朝阳看孙绎鬼鬼祟祟的样子, 也配合着不敢大声：“孙公公，你这究竟是在作甚？明月又哪里去了！”

    然而孙绎只是低头不语。

    循着孙绎的目光往下看，徐朝阳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抓着人家的手没松开, 而且还越抓越紧……

    她连连解释：“孙公公，我不过是见你手凉的紧，有心给你暖一暖罢了，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

    眼看着孙绎还不话，徐朝阳心下认为他肯定生气了。毕竟自己大老远跑来撞破了他和郭明月的好事不，还不顾男女大妨抓了他的手。

    这要是让郭明月知道，孙公公的清誉不保啊！

    “诶？”

    不料徐朝阳刚想把手撒开，孙绎却反而轻轻捉住了她的腕子。她挣一挣，捉着自己腕子手就紧一紧。

    “……”

    气氛一时冷凝, 徐朝阳很是不解孙公公的意思。

    “殿下，”

    孙绎总算话了：“殿下想抓就抓着, 想松就松开，不必对臣负责的么？”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沉沉似水, 极为好听。徐朝阳抬眸, 对上宦官那晦暗深沉的眸子，倏忽间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那孙公公想让我怎样负责？”

    徐朝阳想了想，干脆两只手一起出动, 握住孙绎十指，老老实实地问：“是要我负责将你两只手都暖一暖么？”

    “……”

    孙绎又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嗯。”

    他背靠假山石，手上稍微用力将徐朝阳往自己胸膛跟前拉近了些。他又大着胆子，将他家殿下的双手往上一抬，覆在自己单薄的胸前：“还有这里，也冷。”

    没想到孙公公这么怕冷的呀……

    徐朝阳认认真真做孙公公的汤婆子。

    她的双臂微微抬起来后，袖口的布料便往下垂，露出洁白如月的皓腕。但她并不在意，两只手在捂一捂就换个地方，一边换一边认真地：“可能你穿得太薄了些，所以才冷成这样。可别冻坏了呀，否则以后你跟皇祖母一样老寒腿，我换到你身体里时，哪儿都去不了啦……”

    徐朝阳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无不撩拨着孙绎压抑隐忍的心。

    他真的很想将眼前人一把按进自己怀里，用力地抱她，将她整个人都融进自己的骨血。那样的话，她就属于他了，并且只属于他。

    徐朝阳当汤婆子当得认真，全然忘了自己跟来此处是要查探什么事情。孙绎就这么低头看她，目光忽然停在了少女红肿的脖子上：“殿下。”

    “嗯？”

    后者刚要抬头，却觉肩膀忽然一沉，竟是孙绎俯首靠了过来。旋即一股热气自她颈间的伤处流窜，这痒酥酥的奇异之感，惊得徐朝阳一激灵！

    她紧张地攥住了孙绎前襟：“孙公公……”

    孙绎抬头，眸中氤氲着水汽。他揉了揉徐朝阳的脑袋，道：“吹一吹，就不疼了。”

    这是多年前初见之时，徐朝阳对他过的一句话，大约她早已忘了。不过没关系，他会一直记着的。

    二人躲在假山石后面进行了一系列动作，徐朝阳这才想起继续追问：“孙公公，快告诉我你藏在此处作甚？明月又到哪里去了！”

    “若是因为我撞破了你的什么好事，我、我走就是了。只是我实在好奇，我……”

    她话没完，忽地戛然而止。

    随后又紧张道：“我听到一行人的脚步声，他们正往这边赶来。唔，起码十人有余。他们穿的应该是宫内侍卫的薄底快靴，步伐听起来有些急促。后方还有一辆轿辇，该不会是皇后来寻明月来了吧？”

    “殿下别怕，”

    孙绎却好像早就知道皇后会率着一队侍卫赶来此处，当下面不改色心不跳，还理所当然地把手搁到了徐朝阳肩头：“你只管与我在这儿藏着就好。”

    ……

    郭明月是被皇后亲手从永王房中揪出来的。

    当然，孙绎的人在太和殿拖延了不少时间，皇后赶来的时候生米也已经煮成了熟饭——

    “混账东西！”

    皇后见郭明月满面春色，衣衫不整，气得咬牙切齿：“是谁蛊惑得你竟连礼义廉耻都能不顾，又是谁给你的胆子算计永王殿下？！”

    “永王是何许人，在战场上生杀予夺！他哪里容得下被人这样摆布算计？你本可以耐着性子等本宫帮你晋升个公主职位，到时候光明正大地嫁去永王府上。”

    “可你却偏要自甘下贱！你以为用这种手段成了永王的女人就能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你只会因此被视若尘埃，任谁都能欺凌！”

    “可是皇姑母……”

    郭明月跪在皇后面前，掩面垂泣：“明月先前亲耳听到您跟嬷嬷对话，有心让明月代替徐朝阳去西域和亲。”

    “您有甚决策算，都这样瞒着明月，为何明月就不能为自己的幸福筹谋一番？”

    虽然郭明月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但她眼底隐含着的叛逆和任性却在表明她早已不想受皇后的控制。

    郭明月的毕生心愿就是嫁给永王殿下，现下这愿望终于得以实现，这就够了！至于皇后的这些，她一个字也不想相信，皇后不过拿她当一只随取随用的傀儡而已。

    “你！”

    皇后不知该如何解释“送明月去西域和亲”这件事根本就是孙绎那太监引发的一场意外，她气得险些当场昏厥。

    但还没等昏厥，偏殿外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便吓得皇后彻底清醒！

    皇帝一来，代表着明郭明月和永王的事情皇后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至于后来顺帝龙颜如何震怒、永王醒来后如何懊恼、片殿内玩忽职守的宫人又是如何受罚。这些都不必详细表述，只看永王偏殿内彻夜不灭的灯火，就知道殿内是何其热闹了。

    ……

    徐朝阳就这么一直保持姿势和孙绎在假山后方藏着。她听力极好，早已将偏殿内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问孙绎：“难道这一切都是孙公公的安排？”

    “……”

    孙绎没话，但徐朝阳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了自己所猜无误。

    她摇了摇头：“孙公公，你疯了吗？”

    就算郭明月并不喜欢孙公公，孙公公也不该如此报复她啊……

    现如今这件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对明月的声誉造成了极大影响。万哪天明月一着急，把孙公公给供出来了呢？就算明月没供出孙公公，难道永王因此风评被害也不细查？

    孙公公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孙绎将殿下眼里眉间的疑惑、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对自己的失望尽收眼底。

    他抿抿唇，淡声解释：“这是宁远郡主自己想要的结果，我不过帮她实现心愿而已。她也不会供出我这同谋，为了博取永王的欢心，她只会是她自己太爱永王殿下，所以才一力谋划了此事。”

    “永王，他被这件事缠上以后，怕是连如今的主帅地位都保不住了。自己焦头烂额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往我头上查？”

    倘若郭明月出卖了孙绎，就等于告诉永王自己帮着太监算计了他。郭明月还没蠢到那个地步，所以不会这么做。

    至于永王……

    撸掉永王此番行军的主帅之位，就是孙绎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之后他会继续在朝堂上周旋，坚决不让永王挂帅出征！

    “孙公公这么做一定不是为了报复明月，”

    徐朝阳仿佛看懂了孙绎的内心，渐渐蹙起眉头：“你还有别的算，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我。为何有意让永王风评被害，不让永王挂帅出征？你告诉我，求你了！”

    她看向孙绎的眸子充满诚意。

    仿佛只要孙绎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理解他。

    她道：“孙公公，你为何要冒这样的险，你不是会因为一己私欲做出这样荒唐的事、牵连这么多人的性子。你……”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又做出这样不可原谅的事情。让我以后该如何面对你啊！

    “殿下，”

    孙绎看着徐朝阳，眸色深深，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对你撒谎，所以，恕我无可奉告。”

    ……

    徐朝阳怎么也没想到，当孙绎绝情起来，会对曾经喜爱过的女子那样狠毒！

    “郭明月确实不明事理，自甘堕落……”

    徐朝阳将夜里发生的事转述给锦云，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难道这样，孙公公就可以随意利用她了？他当然知道明月做出这样的事情，拖了永王的后腿。日后她就算嫁给永王也只能一辈子遭到嫌弃，抬不起头来！”

    “锦云你，孙绎到底拿他曾经心悦过的女子当什么？他把他自己当什么了！”

    着，徐朝阳眼里蓄着泪水。

    ——她竟然又要没出息地哭了。

    而令徐朝阳自个儿都难以理解的是，她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并不是心疼郭明月，更没有心疼永王。

    她心疼的是突然行径如此荒唐，却又似乎背负了无数心事不肯言，任由自己误会的孙公公啊！

    此后几日，徐朝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将自己保护得很好，这样就不必再和孙公公互换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知要怎样做才能让两个人都好过。

    所以她只能逃避。

    一连逃避了六七天，直到动身前往西域的日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