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至甘州的时候, 徐朝阳从孙绎口中得知他们现在已经走完了整段和亲之路的一大半。

    最多再过半月有余，便是她同萨兰王子成亲的日子了……

    “殿下是否已经考虑清楚，决心要嫁入西域皇室？”孙绎淡声问着, 仿佛只要徐朝阳一句否定的回答，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她实施逃婚计划一般。

    徐朝阳笑了笑, 侧目：“不然呢, 孙公公还能带我私奔不成？”

    “……”

    孙绎沉默了一阵儿, 徐朝阳还以为他是因不能带自己私奔而沮丧。正要安慰，却见前者抬眸看她。

    只听孙绎声线低淡，语气却如同铁板钉钉：“如若殿下想要, 臣一定万死不辞。”

    “不要，”

    徐朝阳摇了摇头，抬脸与孙绎四目相对：“我一次都不要你死，何况是死一万次呢？只是……”

    “什么？”

    “我想在和亲仪式完成之前，解决了你我二人神魂互换的问题。可我实在是笨得很，我……我怎么都想不出此事究竟有何解决之法。”

    孙绎闻言一顿，遂蹙眉：“殿下不愿再和我互换了。”

    “人在西域，身不由己。届时总不会像在京城皇宫那般过得惬意，反而会有许多明枪暗箭、勾心斗角, 怎能一直让你替我承担？”

    “殿下！”

    孙绎忽然捏紧了徐朝阳的袖口，一字一句地道：“我心甘情愿, 且甘之如饴。”

    “可是我不愿意啊，”

    徐朝阳拍拍自己的胸口, 语气无比认真：“我会心疼的, 特别特别心疼的。”

    这句话仿佛一滴微烫的甜汤落在孙绎心尖儿，激得他心脏颤动，又将他未能出口的千言万语都封印在了心头。

    殿下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让他忍不住什么事儿都想依着她、由着她……

    过了半晌，孙绎才道：“想要解决此事，倒也不是毫无门路。只需要殿下在过麟关的时候，帮我一个忙。”

    麟关，正是大顺和西域接壤的关口。

    “没问题！”

    徐朝阳一口答应，又像猫儿一样将脸蛋埋在孙绎肩头蹭了蹭：“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于是孙绎整整一晚都没再活动自己被殿下蹭过的右肩，——他想要将她的气息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

    “吁——”

    雷鸣策马行至徐朝阳的马车侧方，斟酌一番后开口：“车队即将行至甘州临泽县附近，周遭景致极美，殿下可要出来骑马赏景？”

    自“审判”那夜过后，雷鸣便有些不好意思同徐朝阳多话了。他就算心胸再怎么开阔，短时间内也没法接受心心念念多年的心上人是个“女断袖”的事儿啊！

    但是……

    这甘州临泽县附近的美景，雷鸣曾经见过一次。那时候他想：日后我一定要和殿下在此策马同游，才算不枉此生。

    所以今日他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向徐朝阳发起“邀请”。

    马车内很快传来少女兴奋的应声：“好呀好呀，我许久没骑马了，有些手生，你可不许笑我！”

    紧接着，马车帘子被用力撩开——

    笑得灿若丹霞的徐朝阳拉着“意奴儿”出现在了雷鸣眼前：“你看，我还得多带个人呢，你必须让一让我！”

    “……？”

    雷鸣眼睁睁地看着徐朝阳手把手地教着、细声慢语地哄着，叫那“意奴儿”上马：“没关系的，慢一些就好了。脚要踩住马镫子，再抬腿就好啦……”

    可是没想到“意奴儿”一点都不争气，竟然畏畏缩缩连马背都不敢上！

    “殿下，”雷鸣不耐地道：“若是错过了好时辰，便看不到最美的景致了。若是意姑娘不愿骑马，不如就算了罢，让他在马车上看也是一样。”

    话音刚落，雷鸣便觉“意奴儿”冷若天山冻雪的目光朝自己望了过来。

    “意奴儿”忽然支棱了起来，挺直脊梁，硬邦邦道：“不必如此，殿下继续教我上马，我这次必不害怕。

    孙绎到做到，这次果然没有再一句害怕。

    徐朝阳见他扶稳了，自己也飞身上马。她右手执着缰绳，左手轻揽着孙绎，笑道：“别怕，看我带你超过雷鸣！驾！”

    马儿受到徐朝阳的激励，长嘶一声后撒开蹄子便跑。不出片刻时间，徐朝阳和孙绎二人就成了车队之首。

    徐朝阳在晡时的阳光下勒马回眸：“雷鸣等什么呢？快跟上来，好好同我比试一番啊！”

    背靠夕阳，身骑白马的她，在层叠红霞前成了一道极为俊丽张扬的剪影，映入雷鸣眼帘。

    当然，如果没有她身前那个碍眼的人在就更好了！

    啧。

    好个青楼出身的狐媚子，装可怜不，还以色侍人、争风吃醋、卖弄风骚，真不要脸！

    雷鸣心中把“意奴儿”骂了好几句之后，才咬牙拍了把马的屁股追上前去，心道：虽然这和我心中的设想相去甚远，但好歹，也勉强算是“策马同游”了罢？

    孙绎被徐朝阳揽在身前，用最稳妥地姿势保护着。他轻嗅着她的体香，只觉得无比安心和温暖，全然不知害怕为何物了……

    “孙公公，你瞧——”

    徐朝阳作为车队之首，是头一个看到远方那片丹霞地貌的人：“好美啊！”

    只见远方石柱林立，层叠的山峦悬崖皆是艳若明霞，色如朱丹。五色交叠的七彩山石中以红色最为突出。

    “驾！”

    徐朝阳一夹马肚快跑了几步，跃入石林之中，雷鸣也紧跟其上。一时间，三人置身于石林中间，如同置身漫天丹霞。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美丽奇异的景色，明艳醉人，如同殿下本人一般……

    不，还是他的殿下更美。

    孙绎暗暗地想着，却又忽觉有一股难受和自卑涌上心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满足徐朝阳想要的一切，为她赴汤蹈火。可他才发现自己的目光终究是太短浅了，只知道她爱吃京城哪家的油酥饼，却不能像雷鸣一样带她来看这样震撼人心的美景。

    她是山川江海，又如何会满足与一条短浅的河流同行呢？此时孙绎只觉得自己就像那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的河伯，配不上徐朝阳。

    久而久之，她也会愈发地嫌弃他罢？

    “你怎么了，”

    徐朝阳明显感受到孙绎情绪骤然低落，问：“可是不喜欢这处地方？”

    “……没有。”孙绎违心地道。

    徐朝阳却没再询问他什么，直接调转马头，道：“不想骑马了，我们回去吧。”

    “殿下这是作甚！”

    雷鸣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二人方才在咬耳朵。

    他本就对孙绎现在扮演的“意奴儿”大有意见，现在看到徐朝阳居然色令智昏，连马都不骑了，怒道：“你一心疼宠回护的人，她当真配得上你吗？你迁就她至此，又值得吗！”

    ——他分明见殿下是没玩儿够的，只因为这该死的狐媚子，让她不能随心所欲。

    凭什么，凭什么啊？

    “雷鸣，倘若喜爱一个人的时候要在意值不值得、在意自己是否迁就了对方，那便不叫什么喜爱了。你能出这样的话，证明你和曾经的我一样，还不懂得如何喜爱一个人。”

    “你看你，一脸狰狞暴躁的样子，真是丑死了！”

    “？！”

    雷鸣方才光顾着发火，全然忘了顾及自己锦衣卫指挥使的风度。现在被徐朝阳这么一提，瞬间慌乱不已地管理表情。

    徐朝阳三两句话便把雷鸣戏弄得慌乱焦急至此，她却丝毫不以为罪过，反而轻唤了声：“绎奴儿，坐稳了。”

    话音落，挥鞭纵马。

    徐朝阳载着孙绎回到自己马车附近的时候，收获了阿伴和锦云二人崇拜艳羡的目光：“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带我们骑马去看那么美的风景啊……”

    “你们也想去吗？”

    徐朝阳立刻大方道：“那先让阿意下去，我再带你们二人分别去耍一圈儿。”

    因着马车附近还有雷鸣的人，孙绎又不让他在外人面前唤他乳名，所以她唤“阿意”。

    “……”

    锦云和阿伴对视一眼，二人又双双和马背上的“阿意”对上目光。他们俩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这样好的待遇自己是无福消受，连忙摆手拒绝了徐朝阳的提议。

    是夜，马车内。

    徐朝阳看孙绎，开口：“怎么自从看完丹霞石林后，你就开始闷闷不乐的，可是那处地方勾起了你的什么伤心事吗？”

    “我以前从未行过这样遥远的路，见过这样的奇异风光，”孙绎回应：“甚至在我的认知里，刚才那处丹霞石林也只在神话怪谈里才会出现……”

    “我这样的人，殿下不会嫌弃么？”

    孙绎近乎自虐地将自己的内心剖白开来，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部分展示给徐朝阳看。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新一层的心痛掩盖住上一层心痛。这样层层叠叠，最后却好像更痛了。

    他想自己真是差劲，分明殿下给了自己赤诚无比的真心，自己却回敬她一颗隐隐作痛、千疮百孔的易碎琉璃心。

    他看到她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她道：“原来孙公公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