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月闭了闭眼, 轻飘飘地将唯一所求自口中逸出。完她的愿望之后，又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口气。

    “你可想好了？”

    孙绎拧眉，量郭明月时目光如同两道冷锋, 试图从她身上挖出破绽、洞穿她真实的目的。

    但最终他只从郭明月的神色中看出了“我意已决”四个字。

    郭明月又道：“这件事成之后，孙公公也理所当然地有了搜查永王私宅的理由。届时……想来以孙公公的能耐, 一举斗倒永王也不是难事儿。”

    “求你答应我吧, 孙公公！”

    孙绎心中虽然纳罕与郭明月的“心愿”, 面色却不见动容，只问：“杂家还想知道，此事郭姑娘为何要避着朝阳殿下与杂家？”

    “因为……”

    郭明月往客栈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忽然笑了：“朝阳殿下是我见过最为坦荡豁达的人……我以为，她此生有孙公公护着，并不必知道这些。”

    “你想错了，”

    孙绎提徐朝阳时眸色终于回暖了几分，淡淡道：“黑暗和肮脏不会削弱她的坦荡豁达，只会将她衬托得更加明亮。”

    紧接着，他道：“郭姑娘的请求，杂家可以答应。但杂家要再问一次，你想好了么？”

    郭明月点点头, 眼角落下一滴浊泪。

    片刻后，客栈外。

    孙绎嘱咐了徐朝阳许多入宫后的注意事项, 又道：“殿下回去好生安睡，倘若不乖, 我是要生气的。”

    “明明是你先不乖的！”

    徐朝阳气恼：“你都跟明月悄悄话了, 凭什么要求我乖乖的？下次见面，你得给我一五一十地把你们今日对话复述一遍，知道吗！”

    “好了, ”

    孙绎抚了抚徐朝阳的脑袋，低声：“殿下快回宫罢，以免圣上提前发现您不在宫里龙颜震怒，到时候不好交代。”

    “那明月随你去你府上，你可要跟她保持好距离。虽然保持距离，却也要让人照顾好她，她对永王叔已经心死，切莫让她想不开寻了短见。还有还有，那玉盘院现在是我的了，你不能安排她住进去。还有你自己的院子，也不能……”

    孙绎耐心地听完徐朝阳喋喋不休的叮嘱，再次笑着躬身：“臣遵命。”

    虽徐朝阳再三警告孙绎让他不准跟郭明月亲近，但她眼底藏着对孙绎的信任，她知道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孙公公也会将分寸把握得极好的。

    之后，分道扬镳。

    “朝阳——”

    徐朝阳转身欲走，忽听郭明月带着哭腔，高声唤了自己一句。

    于是回眸，望着对方婆娑的泪眼，听对方道：“谢谢你，谢谢你！”

    若有来世，我能与你做朋友吗？这个问题被郭明月留在了心底，未出口。

    “不必客气！”

    徐朝阳却对郭明月绽出一个极大的笑颜：“我们现在是朋友啦，朋友之间，不必道谢的~”

    完她再次与他们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去。

    郭明月跟在孙绎身后，已是泣不成声。

    ……

    徐朝阳来到之前跟雷鸣商量好的胡同，果见对方在胡同里等着自己，上前道：“走吧，助我回宫。”

    “殿下！”

    在此等了大半天儿的雷鸣看到徐朝阳现身，又惊又喜：“你没受伤吧殿下，永王可承认了那叛徒是他所派？孙公公那边呢，他怎么的，算如何对付永王！”

    “这我就不知道了……”

    徐朝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咬咬唇，道：“孙公公也没和我呀，他只让我回宫好好儿睡上一觉，翌日便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再将一切讲给我听。”

    “……好吧。”

    雷鸣无奈，又知道那的确是孙绎的风格。

    随后徐朝阳又细问雷鸣关于徐辉的事情，待雷鸣将徐辉一事讲述过后，徐朝阳道：“现在大皇兄既然还押在你们锦衣卫手上，你也就不要声张了。等一会儿送我回宫后，你便回去将他放走，让他去过他想要的闲散生活吧。”

    “可是……”

    雷鸣有点犹豫：“大皇子最初的时候，可是有心害你啊！得亏那时候你身体里是孙公公的灵魂，不然还不一定能不能逃过一劫呢。”

    “但他最后仍是碍于情分，没有对‘我’，也就是孙公公动手，不是么？你就先将人放了罢，日后若他再起歹心回来搞事，我再对付他也不迟。”

    雷鸣闻言，又见徐朝阳神色坚定，这才勉强同意。

    徐朝阳回宫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锦云和之前被孙绎讨要入宫的阿伴不眠不休地在朝阳殿守了一天一夜，总算等到徐朝阳归来。

    发觉当下的徐朝阳是徐朝阳本人，不是孙绎的时候，锦云喜极而泣：“殿下、殿下您回来了？锦云不会是在做梦吧……这次回来，殿下就千万别再走了，别再把锦云一个人扔在皇宫里，殿下！”

    此时的锦云顾不上什么主仆尊卑，将徐朝阳牢牢地锁在怀里，生怕再次失去她。

    “唉……”

    徐朝阳见锦云脸上挂着两个乌青青的大眼袋，一时也心疼不已。她干脆将锦云拉至自己榻上，二人紧紧搂在一起补了一个时辰的觉。

    一个时辰过后。

    朦胧间，徐朝阳听到阿伴和锦云对华的声音：“锦云姐姐，内监那边儿传来消息，永王殿下气势汹汹地入宫来弹劾我家、我家公公啊。”

    ——在孙绎身体里的徐朝阳“死而复生”的事情刚让阿伴和锦云高兴了没多会儿，这更大的麻烦便接踵而至。

    “别紧张！”

    锦云安慰阿伴：“孙公公已经和永王对峙过了，既然没有其他的安排，就明他对此事一定胸有成竹。我等在这里百般担忧，都是没有用的。”

    “可是……可是阿伴担心我家公公呀！”阿伴委屈巴巴地着，却是尽量声，不想把徐朝阳吵醒。

    可是徐朝阳已经醒了，听到两个下人的对话更是瞬间精神，从榻上一个鲤鱼挺坐了起来——

    “我恰好也想听听，听永王叔是如何‘弹劾’孙公公的。走，锦云随我一道去罢！”

    行至乾和宫勤政殿，徐朝阳老远就听到永王添油加醋的描述：“谁知孙绎那阉贼居然死而复生，夜闯臣弟书房啊！他杀害了臣弟麾下的数名精英侍卫，那些侍卫可都是随臣弟从战场下来的，就这么被那阉贼……”

    “永王叔，你在胡什么？”

    徐朝阳听永王对孙绎的控诉，听得心中气恼，二话不便闯入殿内，质疑道：“孙公公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就能杀害你府上那些精英侍卫？”

    ——况且她换过去之后根本就没杀人，下手都是有分寸的，只让那些人在地上昏睡一阵儿而已。

    他们若真死了，那也是永王为了栽赃陷害自己杀的！

    “陛下请看！”

    永王见到徐朝阳先是一惊，紧接着反咬一口：“朝阳殿下倘若真的老实待在宫中，必然是不知道孙绎‘死而复生’一事的。现在朝阳殿下对此事毫无惊异之色，直接便可证明她早就知道了孙绎还活着。”

    “事实上也是如此，协助孙绎去臣弟府上作乱的人，正是朝阳殿下。至于这二人究竟算做些什么，臣弟觉得可能与……”

    “你！”

    徐朝阳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反而将事情越描越黑，气得想要人。顺帝立刻将她拦住，并厉声训斥：“朝阳，你若还将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就立刻给我住嘴！”

    “……”徐朝阳知道多多错，只要咬牙不语。

    顺帝倒也不是被永王牵着鼻子走的，立刻派人去孙府和东厂搜查，让他们将孙绎带来。

    因为之前“孙绎”还没“死”多久，所以孙府暂时未被顺帝收回，那么现在“死而复生”的孙绎应当不是在东厂就是在孙府。

    徐朝阳想要阻拦，最终却又作罢，只好焦虑地在原地等待。

    不一会儿，孙绎便被左右两名锦衣卫送至前来。他身上风尘仆仆的痕迹已收拾得差不多，看起来格外沉稳俊雅，经历过奔波辛劳的皮肤没有之前那么白净了，只为他眉宇间平添几分洗尽铅华般的味道。

    徐朝阳看到这样的孙绎，失神了一瞬。

    而面对永王的指控和顺帝的诘问时，孙绎忽然顾左右而言他，嘲笑道：“永王殿下好闲心啊，府上都死人了您也不管，还有心思在这里编排我这太监呢？”

    死人了？

    虽不知孙绎为何会知道永王府上死了人，但顺帝仍是问道：“何时死的，死的什么人？”

    只此一时，永王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便听孙绎淡淡道：“正是昔日的宁远郡主，如今的永王正妃，——郭明月。”

    “不可能！”

    徐朝阳哪肯相信前两个时辰还活生生的、被留在孙绎身边的郭明月现在就已经死了？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殿前失仪之类的劳什子事儿，愕然之际地望着孙绎：“孙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一次孙绎没有耐心地回答徐朝阳的问话，反而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永王那张黑如锅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