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凉风秋月
秦大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伎子,也有吃过不会生育的药,却不知为何,竟怀了不知道哪个恩客的孩子,生出一个女儿,就是铃铛。秦大娘别无赚钱法子,就求着当家人,把铃铛养在了伎馆的后院,偷偷摸摸带大。
铃铛长到七八岁,就已经标致水灵,露出美人模样来,秦大娘想尽办法,才护了她周全。等到她渐渐长大,秦大娘已经在伎馆里管起事来,可是,真正拿事的老板,却拿出了当年她为了留下孩子签的契约,这契约,却是把铃铛也卖给了伎馆。
秦大娘付出这些年积攒的一切积蓄,总算让伎馆的大老板同意了,只要按月拿出银两,就可保得铃铛不接客,只做个清倌。只是才做了两三年,在当地横行霸道的马老爷,看中了铃铛,买通伎馆老板,要逼迫铃铛给他做妾。
马老爷在当地甚有势力,她的妾,没几个能活过半年的,秦大娘只能一边努力拖延时间,一边想着办法。
恰好这时节,京城里有位贵人,来了伎馆,秦大娘暗定了主意,便求着铃铛答应与他欢好。
这人当时看起来确实是个靠得住的,拿权势压住了伎馆的老板和马老爷,给铃铛赎了身,要铃铛与他进京做个外室。
她们便长途跋涉,住进了月牙胡同。那人刚开始对铃铛,也极好,衣饰银两,很是大方,又善花言巧语。一来二去,铃铛竟动了真心,一心一意想和那人在一起,并失了平常心,吃起他其他妻妾的醋来,常因了他家中之事,不肯好好伺候他,还要与他争吵。
上一次,便是因为,那人新纳了一个妾,还怀了孩子,铃铛就哭着不肯应承他,惹了他生气。后一回,那人正在这边陪铃铛,却有下人来传话,那妾身体不适,叫那人快回去。这人现下只有女儿,无有子嗣,对妻妾的身孕极为看重,就又因为这个吵了架,不欢而散。
如此反复,终于有一日,一去再也不来了。
秦大娘似是进入下坡道的河流,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染烟却听得有些云里雾罩。倒不是秦大娘的不清楚,只是她脑子里嗡嗡作想,乱成一团,不停走神,倒只听到了七八分。
最后,还是长渠终于忍不住,心翼翼过来催促,染烟才辞别了秦大娘。临走前,铃铛倒是已经又恢复成呆愣愣的模样。
染烟在门口问秦大娘:“大娘,可有找过大夫?”
秦大娘点点头,抱歉地:“今日真是对不住江姐!”着眼圈又红了。染烟怕她再哭,赶紧应了句就随长渠离了铃铛家。
天色愈发阴暗,又起了风,倒有些像那一日,且比那一日更冷些。只是今日风再大,却也没人抱她回家了。幸好,如今衣衫厚了一些,倒也没那么容易被风吹起。
染烟跟在长渠后面,机械地迈着脚步,只觉得这条路比往日要长了好多。
进门的时候,雨点也开始滴落,许嬷嬷迎了上来,闻言问候:“今日这天气,可真不适合出门,幸好姐赶回来了,我正想叫个马车去接你呢。”
又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让她洗漱,备好了茶水点心,:“开始入秋了,可不能受寒。”
染烟坐在屋内喝了杯热茶,终于缓过来。忍不住问许嬷嬷:“嬷嬷可知道兰鸿,何日能回来?”
许嬷嬷似笑非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却劝她:“姐要照顾好自己,健健康康,高高兴兴。无论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就都是开心的。”
这一夜,很久没做噩梦的染烟,又重新陷入了混乱的梦境中。
等早上醒来,别的都忘记了,只记得最后一个梦,是兰鸿再也没回来枣牙胡同。
俗话,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催秋凉的细雨,淅淅沥沥下了得有大半个月,几乎没见到过太阳,染烟渐渐连糕点也没心思做了,每日就在东屋练字,倒是把兰鸿写给她的那本字帖,临摹得越来越像样子。
铃铛那里,冒雨都去过,只是毫无起色,也只能安慰安慰秦大娘而已。
转眼,兰鸿竟已离开近一月之久,毫无音信。染烟又长高了一点,却比兰鸿走时,瘦了一些。许嬷嬷急得给她天天煲汤滋补,每日劝着她多喝:“都瘦了,公子回来看到,倒要怪老奴没照顾好姐了。”
染烟一边努力喝汤,一边对许嬷嬷:“嬷嬷,我觉得我都要忘记兰鸿长什么样子了?他会不会也忘记我们?”
这话自然是假的,这一次,兰鸿离开越久,在她心里却越清晰。因为兰鸿在时,她只是晚上见见。兰鸿不在,她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想他。想他的样子,想他过的话,想他做过的事,想两个人在这个宅子里的点点滴滴。
兰鸿走时还是夏末,如今都入了秋,院子里的花也开败了,树也开始黄了叶子。每日里凉风习习地吹,连太阳也由夏日的金红,变成了昏黄的杏色,没了热度。
这天刚刚入夜,染烟虽躺在了床上,却还没熄灭桌上的灯烛,正呆呆望着房顶愣神。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什么落地的声音,然后长渠轻轻叫了声“主子”。
染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因为太想念兰鸿而产生了错觉,却还是从被子里坐起了身。
侧耳倾听,真的有脚步声在走近,染烟才坐到床边的时候,兰鸿轻轻叫了声“烟”,推开了门。
兰鸿一步一步走近东屋的时候,觉得每一步都如坠了重石,有些沉重,却又迫不及待。
他本不该来的。
他今日偷偷回京,是为了确认那个老奸巨猾的户部尚书会好好合作,应该尽快离京,以免万一留下蛛丝马迹,倒成了把柄。
可是,一进入京城,他的心就已经被这个宅子给牵绊住了。一做完正事,就匆匆赶了过来。心里有些火苗在蠢蠢欲动,他不想要这样失控的感觉,却掐也掐不灭。
他心里尚在犹豫,手却已经开了门。
还未看清房内情形,染烟便从床边飞扑了过来,等抱住,才发现她衣衫不整,只穿了很薄的亵衣,且赤着脚,忙用脚踢上房门,把她抱到了床边。
想要放下她,她却如蛛丝一般紧缠住自己,完全不肯从怀中松开半点。
“烟。”兰鸿怕冷到她,想劝她先回被窝,叫了一声,她却愈发抱得紧了,紧到她自己已经用力到微微颤抖。
兰鸿用了些力,也没让她松手,两个人反倒一起摔到了床上。她似被压痛,才松脱了手。
烛火掩映下,她一双乌黑美眸里,已满是即将溢出的甘泉。却紧紧盯着兰鸿,似是要把他整个人囫囵收进眼睛里。
她的亵衣本就没系好,摔了一下,愈发散开,被烛光刻画出阴影和白皙,细细薄薄的锁骨,似是危险的魔潭,诱引着人去探索,有去无回。再往下,衣衫半开,隐隐露出……
兰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目光,回眸向上,看到染烟半咬着嘴唇,似是委屈,又似是无声的告白。伸手虚劈一掌,熄灭了灯烛,覆了上去。
被咬住嘴唇的时候,染烟还有些恍惚。兰鸿回来的太突然了,她有些分不清,这是不是,又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是兰鸿吗?或者,是梦里的兰鸿?
正如梦境里要吞噬自己的野兽一般,先是整个咬住,然后舔舐挑衅,含过每一处唇肉。染烟觉得这或许是一种怪兽的法术,因为她觉得自己正在因此失去清醒,变得晕晕乎乎。
等到这野兽终于放开一瞬,染烟大口喘息着,含糊不清叫了一声“兰鸿”。
“再叫一声……”黑暗里,兰鸿的声音也有些异样。
染烟乖乖开口再叫,“兰”字才出口,却瞬间被擒住,无法再发出声音。
如一个羽毛,失了重量,要被风卷入空中飘荡。一种无法言、从未体验的感受使得染烟浑身颤栗。因为失重生出的恐惧,让她下意识搂住兰鸿,紧紧抓住他,寻求一份安全感和依赖。
兰鸿突然一僵,一只手仍撑在她耳侧,一只手却在背后箍住了她的腰。她借了些力,放松了些,叹了口气,听到耳中,才发现竟是那般婉转旖旎,倒似猫儿的呢喃。
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衣服不知何时已乱做了一团。她慌忙把手从兰鸿脖子拿开,想去拉扯衣服。一松手,人却摔在了床上,被趁机追了上来,一口亲住,温柔浅吻。
她不上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别的,已经在轻轻啜泣,来消散心里难以言的莫名惊惶。偏偏腰间最怕人摸的地方,被不慎挠到,立时痒得腿脚也要颤了,实在难以忍受,“嗯”地一声哭了出来。
兰鸿终于停住,把头伏在她胸前,不停地喘息。过了下,才起身把她抱住,心翼翼搂在怀里,哄着:“乖,乖……”声音里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染烟却似哭个没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为了方才身体里一边羞耻一边感受到的巨大愉悦?为了每时每刻都想念得要命的兰鸿终于回来了?为了他离开这么久导致自己思念得心如刀绞的委屈?
她一边哭着,一边发着抖,把自己又送进兰鸿的怀抱,想要重新和他紧紧贴在一起,才能消解这些日子的煎熬。
渐渐哭累了,开始迷迷瞪瞪。似乎听到屋门被敲的声音,又似乎听到兰鸿贴着她耳朵:“我只能留这么一会。你在家要乖,再过些日子,我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