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日暮风悲
“啪!”红衣姐身旁的茶杯突然碎裂,瓷器碎片迸射到地上叮当作响,茶水也全撒了出来,有些沾湿她原本放在桌上的左臂衣袖。
她又气又急,惊疑不定,转头对铃铛和秦大娘:“给我尽快滚出京城,不然,下一次,便是性命了!”然后甩袖走了出来,大声斥骂外面的仆妇。
大肚子的女子,目送看着红衣姐离开,却没跟着出去,而是走到铃铛跟前,压低声音:“谁想到那药竟能让人这么快就疯疯癫癫,早知道你竟如此不顶事,我倒是要保你一保,好歹等我生下孩子。这一巴掌,替我没法生出来的孩子给你!”
罢狠狠甩了铃铛一巴掌。秦大娘阻拦,也被她到。
染烟因还离着距离,有些没大听清她什么,嘴里着“你!你!”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拦。她围观这场争闹,一下子又仿佛回到了年幼在孟府之时,不知所措,心中全是惶恐、迷茫,只想要找个角落躲避,哪里敢上前。
大肚子女子甩完巴掌,也转身离开,经过染烟身边时,染烟竟发现她眼里全是眼泪。她走到门口,却躲在墙后,轻轻擦拭眼睛片刻,才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纷乱和嘈杂,然后又瞬间安静。只剩了秦大娘抱着铃铛,轻声啜泣,铃铛却又呆愣愣一言不发了。
染烟仍自愣神,月娘:“要不我追上去给你出气?她虽是……顶多我偷偷去?”
染烟这才清醒一些,下意识摇摇头,走向铃铛和秦大娘。秦大娘哭了会子,站起身,看到院中的人都已经走了,大门紧闭,长渠守在门口,哭道:“都是我做孽,为何倒要报应到铃儿身上?”
又抹抹眼泪,叹了口气,:“都是我想岔了,想着为铃儿找个好着落,却又害了她。早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生下她,倒害她没过上好日子,白白受苦。”
染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陪着秦大娘抹眼泪。
“我这一辈子,确实没积下什么德行,铃儿却一向是个心善的……我苦命的铃儿啊!”
秦大娘哭着哭着,突然停住,对染烟:“有件事,我原本一直想对你……”却看看倚在门框上的月娘,欲言又止。
月娘皱眉,却一动不动,反而瞪视了过来。染烟才会意秦大娘对月娘有所顾忌,祈求地叫了一声:“月娘?”月娘才挑眉瞪了秦大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秦大娘看着月娘走进花园里,站在了一棵树下,舒了口气,压低声音开了口。
“我们第一次碰到,就在破庙里那次,还有些怀疑,你是被人诱拐了要卖去那种地方,铃儿还想着能不能买下你,或者带你走。可是,带我们进京的人,也不会听我们的吩咐,我们身上,也并没多少银两。”
秦大娘回忆当时,露出一些担忧,一些无奈。
“铃儿捡了你的那个鱼玉坠,还拿着哭过,担心你也……”
染烟心中惊讶,但是想到自己当时,也有些担心被人拐卖,从窗子里看看月娘,:“倒是害铃铛姐姐和秦大娘担心了。月娘她是个好人,只是有时候看起来凶而已。”
秦大娘继续:“我怕惹事,不敢管,你铃铛姐姐却特意问过这位月娘,她言是你家的仆妇……要带你去找大夫诊病。你当时确实病的厉害……”
染烟想解释月娘并非她的仆妇,只是这话来便长了,就又闭了嘴。
“为着这个,你铃铛姐姐还做过噩梦,梦到你那么便被卖……唉,也算是缘分,没想到竟然还能再遇到你。”
秦大娘着上下量染烟,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大娘瞧你,想必还没……可对?”
染烟不解这是什么意思,疑惑地问:“没什么?”
秦大娘眼神闪了闪,“想必还没破身吧?”
染烟虽听过“破身”这个词,也大抵知道和什么相关,更具体的,她却不知。她曾经以为男人女人相拥而眠便会怀孕,后来知道并不是,但是又如何才算,她却不知。
又想到她和兰鸿,抱也抱过,“睡”也“睡”过,现在连亲嘴也亲过了,又觉得自己已经随了兰鸿,被兰鸿“破”了。
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双手忍不住又扭在了一起,低头不敢回应秦大娘的疑问眼神。
秦大娘伸手,轻轻按了下她缠在一起的手,:“那一日,就是刮风那一日,我见到那位公子将你横抱起,一直没见放手……”
染烟听到起兰鸿,心中更加慌乱,胡乱否认道:“不是,不是。没有!我和他没有过什么!真的没有。”
秦大娘“咦”了一声,显然有些惊讶,沉吟了片刻,吸了口凉气,握住染烟的手,很是恳切地:“烟,你听大娘一句话,若他不是你的主家,你更不能对他生了情,我听,我听……”
染烟抬头看秦大娘,见她状甚为难,转头看了几回目光呆滞的铃铛,又抬眼望了望院中,才咬了咬牙,:“我听这片胡同里,不止多的是京中权贵们养的外室,也有些人,特意从各地搜罗来绝色美人,悉心培养,等着得用了,就送去……送去讨好人。有送给上司的,也有送给仇敌的……据还有教习武艺的……”
染烟虽觉得秦大娘只是白白担忧,兰鸿绝不是那种人,脑中却仍然嗡嗡作响,有些混乱。她无意识摇摇头,不等秦大娘完,就:“不是的!他不是!并不是那样……”
秦大娘却更为担忧地望着她,然后:“我瞧着你当日那般褴褛,怕也是出身一般,他若是与你有亲故便算了,若是没有,为何要把你弄来这里养着?我猜也是锦衣玉食供养,又那般抱着你,若是贪恋你好看也便罢了。什么都不要你的,他又是为了什么?”
染烟不停摇头,若不是秦大娘握着她的手,她一定要急得去捂秦大娘的嘴了。
秦大娘却又:“我瞧你来去,都有人跟着,这是护着你,但是不得也是怕你逃走呢?”
染烟挣脱秦大娘的手,霍地站起,:“我要走了!改日再来看铃铛姐姐……”
秦大娘见她生了气,忙解释:“你莫怪大娘,大娘全是为了你好,不想你以后也和你铃铛姐姐一样……你听大娘……”
染烟却甩开她,坚持往外走,花园中的月娘看到这边的动静,很快迎了过来。秦大娘立马闭了嘴。
染烟快步走出了铃铛家,走到拐弯处,才发现跟着她的月娘,停步:“月娘,对不住了,我今日不想去了,你也先回去吧。”
罢又抬脚往枣牙胡同走。
月娘冲长渠挑挑眉,还是远远跟着,看着染烟拐弯进了枣牙胡同,才上了也一直跟在后面的马车,掉头离开。
染烟进了院子,机械地冲着迎上来的许嬷嬷点了点头,便进了东屋,关上了门。
她觉得心中又是混乱,又是生气,好多事情搅和在一起,几乎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本来铃铛的事情,就已经令她惊惧和茫然,秦大娘却又对她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秦大娘是什么意思?想必是因为铃铛姐姐的事情,伤透了心,也吓破了胆子,所以生出了臆想。她娘虽然也是……但是她和兰鸿,毕竟和铃铛的情形不同。
她虽确实和兰鸿有些不清不白,但是,兰鸿又不像铃铛投奔的人。兰鸿又没有妻儿,也不曾有另外一个府院住着,只是偶尔来这里;更没有那么大的一个女儿,没有大着肚子的妾……
染烟只是想想这些,便觉得心要碎掉。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如何欢喜着兰鸿。她对兰鸿,是不同于她对娘、对许嬷嬷等人的欢喜。她欢喜兰鸿,是女人欢喜一个男人,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想要把自己的一切给他,想要不顾脸面和他拥抱、紧贴他、与他亲密无间。
而且,这种欢喜,是想到他若是会同其他女人也这般亲密,心里就要又痛又酸承受不了。染烟突然有些理解了铃铛的发疯。
想到铃铛,她又自责起来,今日最受惊吓的是铃铛,她却因为秦大娘关心她,情切之下了一些胡话,便怒气冲冲离开。
染烟站起身,到西屋拿了自己的“宝盒”,里面除了娘的鱼吊坠,还有五百八十两银子。其中有两百八十两,是兰鸿在她及笄前夜送的,后来有一次,他又硬是放进去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染烟推脱不掉,只好收了,心里却觉得只是帮兰鸿暂存而已。
原本不想动用这些银两的,只是她如今能为铃铛和秦大娘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了。染烟把五张银票卷好,放到荷包里,想要去送给秦大娘,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东屋呆了太久,如今天色都已经昏暗了。只好作罢,算好了第二天再去。
因存着心事,染烟一晚上也没睡踏实,闭眼便是今日所见,还有秦大娘所,心中惶惶不安,又细细回想从认识兰鸿开始的点滴,才渐渐放下心。
兰鸿对她这般好,若是她怀疑兰鸿,那真是该天五雷轰。
第二日,因着下雨,染烟下午的时候,才出了门。一出门,便看到对门的静儿正在胡同口张望。她看到染烟,高兴地跑了过来,拉住染烟的手,笑嘻嘻:“姐姐,你跟我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