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且喜天晴
染烟急着要去铃铛家,却硬是被她扯到一个角落里。静儿看了看周围,又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长渠,压低了声音,对染烟:“姐姐,今天,杨阿婆来我家,给我大姐亲事了。”
染烟早听王婶子过,搬来这里,就是因为大女儿娟儿到了亲的年龄了。倒没太在意,挤出一个笑脸,对静儿:“那要恭喜你大姐了呢。”
静儿眼睛亮晶晶,一副很得意又有点神秘的表情,又对染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杨阿婆的赵秀才,一早就认识我大姐。以前我家开店,他就常来吃饭,找我大姐话,还送过我大姐胭脂水粉,还有一个银镯子,还有别的呢,我大姐不给我看,也不许我对我娘。”
静儿摇摇头,表达对大姐这般要求她的不解,才继续:“赵秀才对我大姐,等我大姐及笄,就找媒人来提亲。果然来了呢!我大姐之前一直没见有人来提亲,还哭过呢。今日杨阿婆来了,才赵秀才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来晚了……”
正在这时,王婶子送了杨阿婆出来,走出胡同一段路,又停下来话。静儿淘气,把染烟往墙后拉了拉,用手指在嘴上比了一个“嘘”。
“赵秀才特意叮咛我老婆子,要清楚来晚的事。他啊,对你家娟儿,那是真的……”
从背后看,杨婆子头发已经花白了,声音却丝毫不显年迈。只是王婶子很快断了她这话,不满地:“杨阿婆莫要胡,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虽认得我家娟儿,我家娟儿却并不大认识他。我家开店,来往的人那么多,若是都来乱讲,我家娟儿还怎么活?”
杨婆子伸手轻轻了下自己嘴,连连附和,“是,是,是!您的对,瞧我这张嘴,都是乱的。赵家人也很看重您家娟儿,对我,他家虽不富裕,备不起多少彩礼,但是三书六礼,都会规规矩矩来办,也会尽量把婚事办的风风光光,只是杨家的意思,是盼着能早日迎娶您家娟儿过门。”
因着她们是背对着染烟这边,所以染烟看不见王婶子的表情,却从她的声音,便可以知晓,她如今正压抑着欢喜。
“这些都还早呢,我家虽是孤儿寡母,女儿却也不是草芥。我总要好好考虑下,才能答复于你。”
杨婆子又附和着了一些讨好的话,才告别而去。王婶子也扭身回去了。
静儿贴着染烟,见王婶子走了,才有些担忧地:“我可不希望我大姐早日嫁去别人家!”
着一撅嘴,“不行,我要去找我娘和大姐,想到我大姐要离开我们家,我便难过。”
一边,一边松开拉着染烟的手,一溜烟跑了。
染烟站在原地,竟是有些站立不稳,伸手扶在墙上,愣怔了半天,才继续往铃铛家走去。
一路走得神不守舍,到了铃铛家门口,才发现一直跟着她的长渠,突然想到昨日秦大娘的话,胸中发闷,难得有些厉声地:“我会回去的,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敲门进去,秦大娘一夜之间,仿似又老了好些岁,见了染烟,眼圈发红,:“你这孩子,何必老来,我们母女如今这样,莫不要连累了你。”
染烟轻轻摇摇头,兀自走到铃铛跟前,坐在她床边,怔怔望了半天,一会儿觉得她像娘,一会儿又觉得她更像自己。
“秦大娘?”染烟心中有太多疑问,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秦大娘也在一旁坐下,对她:“我想好了,还是带铃儿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休养。即便我们吃糠咽菜,也好过这样……”
染烟忙安慰她,“铃铛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
隔了一夜,秦大娘憔悴了很多,人却冷静了下来,她脸上浮了一丝苦笑,叹了口气,拉住染烟的手,:“你铃铛姐姐这样,你也见到了。孩子,你要想清楚,做什么,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这些人选,但是心里要警醒些,要多为自己做算。”
染烟昨日还激烈地反对秦大娘这般提醒她,今日却泄了气,听了这话,眼圈立马发了红。
“大娘,他若是有心与我,是不是必然会……必然会规规矩矩,提亲问媒,娶我进门?”
秦大娘却越发叹气,“唉,我虽不知道你的主家是什么人。但是我瞧着你往日,也像是被娇养着,来回跟着的这些人,一看便不是寻常家仆。想必他也是这京中的达官贵人。即便他养你不是为了送人,又怎么可能会娶你进门?”
染烟喃喃,“为什么?为什么?”
秦大娘以为她是问为什么不能娶进门,拍拍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同情:“即便你是个清白之身,不似我和铃铛,遭人唾弃。可是这京里的贵人们,谈婚论嫁,都不是为欢喜,而是两家家世之交。怎么会娶个……寻常民女……”
想了想,又:“若是他待你还好,你莫不如,莫不如想办法与他做个妾,虽然以后可能要受主母磋磨,好歹有个名分,胜过守在这胡同里,人不人,鬼不鬼,不知哪一日失了宠爱,就要被赶了出去。”
染烟忍不住落泪,也不知道是为了铃铛,还是为了别的。
秦大娘等她哭得缓了一点,又劝:“他把你从那么一个乞丐,养成这样的美人儿,定然有所图谋,你要早做算才好!多多讨好于他,不得他看中你的美貌,便自己留了你,好过被送了出去。”
染烟心中乱糟糟的,想到自己若是被兰鸿厌了、弃了、送了,如遭刀绞,胸痛难忍。
却又:“我又能如何讨好于他?他什么也不缺,我什么也没有!”
“你这般美貌,只要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你给他些好处,他必定会心动。只是,也莫要轻易把身子给了他,总要他答应你一二,才……才能……”
染烟听得有些迷茫,秦大娘一边帮铃铛拿水喝,一边低声,“男人喜欢女人,无非是想要女人的身子,要是给他轻易得了,他难保不会觉得无需珍惜,热情过去,立马撂了手也多的是。”
染烟顾不得羞,:“可是,可是我已经同他一起……我们在一个房间,过过夜。还,不止一次。”
秦大娘面露惊讶,站起来,又上下量了染烟一番,:“他没有碰你吗?他,竟然没有破你的身?”
“这可麻烦了,难不成他真的是想把你养好了送人?呸呸呸!”秦大娘猛唾几口,改口安慰,“不准他……他,他是觉得你还?”
这话却连秦大娘自己都不信。染烟已经及笄了,这时候,女人及笄便是能结婚生孩子了,那些养外室的,很多都是连及笄都等不到;而伎馆里的,有些十二三岁便会被梳拢。
染烟心里不肯去想兰鸿对他别有想法,可是今日对门静儿议起婚嫁,却强行把她一直蒙住的眼睛开来。她这般和兰鸿住在枣牙胡同,这般欢喜兰鸿,兰鸿也待她很好,只是这一切,若是细究起来,却有些稀里糊涂,言不正,名不顺。
只是她一直享受其中,倒是忘了细想。
秦大娘又絮絮叨叨了好多,又端来了茶水,抱歉地:“如今家里都没什么东西可招待了,你喝点热茶吧。”
染烟觉得胸中,一忽而冷,一忽而热的,正要拿起茶杯,大门却被突然撞开,长渠几乎是飞扑过来,看着染烟,目光极为不善,开口:“还请姐早点回去!”语气很是僵硬。
染烟嗤笑一声,眼圈却发了红,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言不发,走出了屋子。
等回了枣牙胡同,许嬷嬷迎上来,染烟也未曾开口,径自回了西屋,上床捂被躺下。
过了会子,许嬷嬷走进来,心翼翼:“姐可是因为铃铛难过?若不然,我让长渠找人把铃铛姑娘接去其他地方,诊治将养,你看可成?”
染烟只觉得头晕脑胀,想要回应许嬷嬷什么话,却眼酸眉重,竟是不出口。
再醒来时,满鼻子都是汤药的苦味。染烟疑心自己是在铃铛家,睁开眼,却发现仍然在西屋。
“醒了!醒了!”确实月娘正坐在床边,看到她睁开眼,扭头大声冲外面喊。
许嬷嬷闻声几乎跑了进来,嘴里念叼着,“阿弥陀佛可算醒了!”
染烟坐起,才听月娘噼里啪啦地,她急症发烧,昏睡了两天两夜。
许嬷嬷伺候她喝了些粥,又喝了汤药。染烟觉得身上粘腻无比,竟是比夏日里还难受,拽了拽有些沾身的衣服,却发现装着银票的荷包,还在身上,竟是完全忘记给秦大娘了。
染烟顾不上别的,起身下床,却觉得浑身无力,昏昏沉沉。许嬷嬷和月娘问了她好几遍,她才:“我有事要去铃铛家。”
许嬷嬷劝她改日再去,未果,只好让长渠快叫个马车来,又拿了一个略厚些的大袄给她穿好。
等染烟略事洗漱,整理好自己,马车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月娘主动请缨,扶着她上了车,直奔月牙胡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