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秋风绕墙
染烟上前敲门,半天,才有人开了门,却不是秦大娘,而是一个中年胖妇人。待告知了来意,这位妇人却立眉瞪眼地:“这里没什么你要找的人!”罢就要关门。
月娘上前一脚蹬在门上,吼道:“有没有,我们进去看看便知。”罢腿上用力,竟是把颇为厚重的大门,连同堵着门的妇人推开,扶着染烟走了进去。
那妇人被慑住,等她们走进去半天,才醒悟过来,喊着:“如今这院子里,就我一个人!你们怎么能私闯民宅!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可知道这是谁家的宅子!”
月娘不理她,扶着染烟径直进了铃铛住的屋子,里面却竟然真的无人,又去了秦大娘住的西屋,仍然是空的。
染烟心里起急,话未出口便咳嗽个不停。月娘帮她抚抚背,替她问道:“这里原来住的人呢?”
胖夫人看了眼染烟,又斜着眼睛偷偷觑了眼凶巴巴的月娘,缩着脖子:“早了,她们已经不在了!我只是奉命来看管这宅子,也没见到她们人,我怎么知道她们去哪了?”
月娘逼近她几步,她退了退,:“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听别人,被我家主子赶出京城了。估计吓到了,自己跑了。我只是个下人,何必骗你们?”
染烟心中一紧,几乎晕倒,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虽不上与铃铛与秦大娘有多么的亲近,但是来往这么久,却也是一片真心。何况,如今铃铛尚是那样,秦大娘也只是一个寻常老妇人。她们离开这里,要去哪里过活?又靠什么过活?
染烟突然又想起,那日里,那位红衣姐的话。倒是也没错。铃铛和秦大娘,还有她,如何不是那姐口中的“金丝雀”和“寄生虫”,离了这里,便一无所有。
后来是怎么回去的,染烟几乎记不得了,只是回去又病了几日,才渐渐缓过来。
许嬷嬷待她越发地尽心尽力,染烟心中却忍不住多出一些生分来。她细想来这里之后的事,越发弄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她曾经想着给兰鸿做个丫鬟就心满意足了,她也曾经觉得与兰鸿之间,非同一般,虽还不曾想过举案齐眉,却渐渐生了与他长相厮守的心。
月娘也几乎天天来,她并不懂察言观色,好似也看不出染烟心情郁郁,倒是常嘲讽染烟蹙眉卧床的样子,就似传中得了心疾的病美人西施一般,惹人怜爱。若是被许嬷嬷听到,必定要瞪她,瞪得她急了,就赶紧告辞离开,第二日再来。
待染烟渐渐痊愈的时候,兰鸿似是知道了她生病的消息,派人送来了好些东西,衣服首饰,滋补药品,即便染烟不太懂,大抵也能看出来皆非凡品。她这次却高兴不起来,心里对兰鸿的疑团,越发大了起来。
不知不觉,几乎又过了大半月,秋衣越发浓,但是天气却变的极好,镇日里蓝天白云,秋风送爽,连院子里的几种秋令花草,也开的极为繁茂。
而对门,越发热闹起来,好几日里响过鞭炮,偶尔静儿跑进来找染烟,会偷偷告知她,今日里赵秀才家来人了,明日里赵秀才家送礼了,后日里要去衙门里办婚契。
这些都与染烟无关,她最近似是失了精气神,连往日爱做的事,也倦怠做了。许嬷嬷只当是因为铃铛不见了的原因,心伺候着她,想着总归会过去的。
这一日,对面又不知道到了哪一个婚嫁喜日,一早便鞭炮齐鸣,好些人涌入狭的枣牙胡同,挤进对门院子,喜气洋洋,闹闹哄哄,在这边屋子里,也听得见。
染烟在窗子望了半天,对月娘:“你陪我出去逛逛吧,我到了京城,只去过这附近,都不知道这京城到底有多大。”
月娘却看看许嬷嬷,染烟也看到了,叹了口气,对许嬷嬷:“嬷嬷,求你允许我出去逛逛,我今日实在是太闷。”
许嬷嬷赶紧走过来,笑着:“姐想出去就出去吧,老奴只是担心你,所以不敢让你随便出门。好在有月娘,你再带上长渠,倒也无碍。”
染烟却低头,沉默半晌,:“我以后不想让长渠跟着我,月娘会陪我回来的。”
许嬷嬷趁着她低头,给月娘递了几个眼色,随口便答应:“好,好!不带就不带了。那你同月娘去吧。”
长渠眼见染烟同月娘出去,自己却被许嬷嬷拦住,急着问:“主子交代我,要时时随行保护姐,嬷嬷怎么不让我跟着?嬷嬷又不是不知道,长月是个多么马虎的……”
许嬷嬷劝他:“你没瞧出来吗?因了月牙胡同那事,姐这几天很不开心,便随她性子来吧,不是还有其他人跟着吗?”
长渠心有不甘,气哼哼回了厢房。
月娘来时的马车,就侯在胡同口,染烟同她上去坐下,月娘问:“你想去哪里?这京城大着呢,我可没法带你整个儿环游一遍。”
坐在马车里,王婶子家的声音越发大而清晰,染烟不由分辨了几句,想了想,:“月娘,你带我去西北城吧。就是我们对门王婶子,以前开店的那里。”
最近为了凑话趣,许嬷嬷倒是把对门王婶子又对月娘全了一遍,连她的店原来在哪,都了个一清二楚,只是染烟即便听了,却也不知道是哪里。这京城,她所知道的,其实也不过就几个地方。
月娘并不在意西北城与其他地方比,又穷又脏又乱,虽惊讶染烟执着于去那样无趣的地方,却也爽快应下,对马车夫了一声,便往西北城驶去。
枣牙胡同这里,原是在京城西边,到西北城去倒是也不远,先是穿过一片一片的胡同,然后就是店铺林立的街市。只是越往北,就明显感觉,无论是街市还是店铺,都渐渐有了变化。街道变得狭窄,的店铺增多,路边的各种摊贩也多了些。
快到一个十字路口,月娘:“过了那里,便算是西北城了。”
染烟眼看去,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标记,倒是路口那家店铺门口,拥挤了好些人。因着人群堵住了路,马车到了跟前,却只能停住。
月娘声斥骂起来,染烟却被人群中的哭声吸引了关注。
这家店铺的门口,一个姑娘跪在门口,边哭边祈求:“求求你了!我会慢慢还钱的!我真的会还的!我家的店铺给你都可以!”
一个肥头大耳的公子哥站在他前面,身穿红色锦袍,手里摇着附庸风雅的折扇,声音尖利刺耳。
“店铺当然要赔给我,不过你家这个店铺,顶多值个一两百两,哪里够赔你爹娘欠的钱!即便你签了卖身契,少爷我还是亏的呢!”
姑娘伸手抓住门框,哭着:“我怎么不知道我爹娘借过你那么多银两?而且我家这店铺连着院子,好歹也能值三百多两的。”
那位锦袍公子哥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在空中晃了一下,:“白纸黑字,官家印章,你爹亲手按的指印,还能有假?要么你同我一起去官府?”
姑娘息了声,不再话,只是哭。
锦袍公子哥走近她,伸手挑起她下巴,:“美人,你乖乖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你的痨病娘死了,你的赌鬼爹也没了,你以后要靠谁?”
着嘿嘿□□,伸手在姑娘脸上摸了又摸。
姑娘满脸涨红,都顾不上脸上横流的眼泪,又往门框跟前蹭了蹭,继续哭求他:“求求你,方少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把店赔给你,店里的东西也都给你……”
方少爷一下子不耐烦起来,伸手便了姑娘一耳光,:“明日就是还债的最后一日,你要么拿出五百两银子,要么就签下卖身契,少跟我废话!你要是听话,还则罢了,总有你好日子过。如若不然,爷玩够了就把你卖去伎馆里。”
“是不是她还了债,你便放过她?”
在方少爷作势伸手姑娘的时候,染烟已经忍不住跳下了马车,却终究是晚了一步。她听清了方少爷的话,呼了口气,强作镇定,开口问道。
方少爷回头,一张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怒气,等看清楚了人,又堆了一脸邪笑,:“莫不是这位大美人,想替美人还债,跟爷……”
他话未完,却啪地飞过来一根树枝,从他脸上擦过,吓得他往后跌坐地上,惊惶望来,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是大美人身边,多了一个女人,相貌普通,一双眼瞪着他,却似刀子一般,令他心生惧意。
染烟又问他:“是不是她家欠了你五百两银子,只要还了,就算两清了!”
方少爷还未回答,围观的人群喧闹了起来,起哄他,让他个清楚。
方少爷看看染烟,看看染烟身旁黑着脸的月娘,又看了看周围开始指责他的众人,起身拍了拍屁股,梗着脖子:“是。是又怎样?你们谁帮她出这个钱?”
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少数,别普通老百姓拿不出,就算家里有点儿余钱的富户,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白白拿出这么多钱。买一个丫鬟,不过五两银子,就算是上等美貌的,顶多也不过二十两就够了。
因而方少爷对着众人这一,大家反倒都退后了些,再也不言语。
染烟摸了摸口袋,拿出一个黑色绣花的荷包,摸了一摸,对方少爷:“那我帮她还了吧。但是你以后可不能再威逼她。”
因着后悔未曾把这五百两给到铃铛,染烟这几日一直把这个荷包随身戴着,幻想着能有一日,再偶遇到铃铛和秦大娘。却没想到,今日竟正好碰上这种事。
染烟听了方少爷威胁那个姑娘的话,心生同情,一时激愤,便想要救了她。却其实什么也不懂,还是月娘站出来,让那方少爷把欠条债契先拿出来,才能给了钱。
方少爷如今倒是有些不愿了,不过围观的人,看到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又纷纷站了出来,指责监督着方少爷,激着他,不让他反悔。
方少爷只好把债条拿给月娘,月娘细细看了一遍,才从染烟手中拿过五张一百两的银票,伸手就要递给方少爷。
“等等!”有人突然大喊,众人都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