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月微枕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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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烟回头看,竟是方才一直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姑娘,如今站起身来。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红红的,即便这样,也能看出是个很标致的模样,只是看起来也还,大概才到豆蔻之年。

    她看到众人都望向她,有些畏缩,半低下头,又很快抬起头来看向染烟和月娘,:“他还抢了我家店铺的房契,既然,既然债还了他,他就该把房契还给我!”

    众人明白过来,又纷纷看向方少爷,指责他又要拿钱,又要贪别人家的店铺。

    方少爷已经气得满脸涨红,他指着姑娘待要再骂,却又畏惧一旁的月娘,于是:“房契我自然是要还的,但是不是给你,谁还了我的钱,我才给谁!”

    众人于是纷纷:“那你快给人家啊!你方才怎么不拿?是不是想直接遛走,想把钱和店都贪了!”

    方少爷没想到今日之事竟然还会不顺利,气得支吾半天,:“我方才没,是因为只拿了房契没用,这店之前已经被苗老三转给我了,如今在我名下。我才要请这位姐,同我一起去衙门里改契呢!”

    接下来的事,染烟倒有些稀里糊涂,只是随着这位方少爷去了京都北市署,听月娘的话,签字画押,得了一份房产地契,一份店铺契约。

    从市署回来的马车上,染烟对月娘:“我们把这些东西,给了那姑娘,便回去吧。”这么折腾一通,她都已经失了去北城的心气。

    月娘却:“这个给也没用,上面签的是你的名,按的是你的指印。”

    染烟面露难色。月娘又:“再,万一给那姑娘,再被人抢去,怎么办?”

    染烟看着几张契约,:“你担心的也有道理。唉!我只是,只是不想她被那个方少爷抢去……如今倒怎么像是我抢了她家的店铺一样……”

    月娘噗嗤一笑,“这怎么是你抢的,你可是花出去了五百两!她这店铺,能抵多少钱,顶天也就一二百两,别这店铺,就是她,她家祖宗三代,卖身给你也够的!”

    染烟听不得“卖身”二字,暗暗咬唇,生月娘的气,就把契约折好收进原本放银票的黑色荷包,不再开口。

    等回到十字路口的店铺前,围观的人都已经散了,只剩了那个姑娘,巴巴在门口等着。

    问过话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叫苗秀儿,原本爹娘经营着这个店铺,家境也甚好,但是她爹苗老三喜欢赌博,越堵越大,渐渐把积蓄全输了出去,还开始欠债,最后店铺给折腾得关门了,秀儿娘几乎是气得病死了,苗老三前阵子也因醉酒,一头栽进了臭水沟,淹死了。

    如今,只剩了才十三岁的苗秀儿。周围邻居可怜她,偶尔照顾些她吃喝,但是对于今日这种事,却就不敢出头了,也出不起这个头。

    苗秀儿对染烟千恩万谢,跪下便要磕头。染烟忙扶她,月娘却:“做人要懂感恩,你救了她,她自然该谢你。若是世间之人都有恩不报,白拿别人好处,那怎么行?”

    苗秀儿磕头,月娘又:“如今你家店铺,被我们买下了,你以后意欲如何?如若你没个去处,要么签个卖身契,给我家姐做个丫鬟,混口饭吃,倒是也成。”

    染烟恼道:“月娘!”

    瞪视她闭了口,才温言对苗秀儿:“你莫怕,月娘只是和你顽笑。我虽拿了这个房契,却也没什么用,你安心住着便是。等回头无碍了,我再把这个想办法还你。”

    苗秀儿又跪下磕头盟誓:“不用!这个是您花了钱买下的,就是您的了!我不用和方少爷……不用被他抓走,已经是我的大造化了!谢谢您救我!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

    月娘有些不耐烦,在店铺里四下望,走到了后门,突然惊呼:“哇!这个店铺倒真的不止一百两,我瞧着二三百两是能有的!”

    苗秀儿闻言,很机灵地起身,主动带着染烟到处去看。原来,这个店铺虽不大,是个很的二楼,后面却是带着个院子,另有几间住房。且都修建的还算好,想来以前,苗家确实家财甚丰。

    苗秀儿:“我家原是开酒楼的,也曾经是这附近很有名气的一家!要不是我爹……”着又开始掉眼泪。

    染烟又问了问她如何过活,知道家里还剩一些财物,周围邻居也有些照顾,才放了心,回了枣牙胡同。

    如今染烟的宝匣里,只剩了娘的鱼玉坠,还有八十两银子。染烟对着匣子叹气,这些银子,是兰鸿的,她原本只是暂且留着,却还是一时冲动,就用掉了,她又从何再有这么多银子来还给兰鸿。

    也不知道铃铛如何了。想到铃铛,染烟又有些欣慰,无论如何,因为这五百两,至少苗秀儿不用再如铃铛一样,或者如她娘一样。

    但是终究还是不放心,过了两三日,又拿了几两碎银,去看苗秀儿。见她已经起了精神,把店铺和后院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整洁干净,倒是心生佩服。

    苗秀儿对染烟:“恩人,这个铺子已经空了很久,连桌椅也别我父亲卖掉了,但是位置其实不错,以前我家酒楼昌盛的时候,来客也很多,您要是有心,无论开个什么铺子,都应该可以,这里刚好在西城和北城交界呢。”

    染烟心中一动,只是想到自己什么都不懂,就又泄了气。月娘在旁边瞪视苗秀儿,:“开什么铺子,赚的还不够忙的!”

    苗秀儿察言观色,便知月娘并不喜这个建议,就把铺子也可以出租给别人的话咽了回去,转言:“后面一共有五间屋子,家具虽不剩多少,但是床柜还有些,我也收拾了出来,恩人要住,要用,都很方便。”

    “倒是个伶俐的。”月娘点头称赞她,又轻轻戳戳染烟,“可惜是个不知根底的,不然给你做个丫鬟倒是挺好!”

    染烟轻扯月娘衣袖,让她住嘴,又对苗秀儿:“你若愿意,叫我江姐姐就行,我也算不得恩人,这五百两,原也不是我的。”

    苗秀儿听了满脸堆笑,忙对着染烟叫“江姐姐”,又转头看月娘。

    月娘挑眉,撇撇嘴:“我可不爱做人姐姐,你也叫我月娘就行。”

    染烟又关心了一些苗秀儿的日常,得知她爹赌得甚少回家,她娘重病后,便一直是她理着家里的日常,更生了一些怜悯之心,但是也放心了些,好歹她能自己照顾自己,就不用麻烦考虑如何安顿她。

    从苗秀儿家离开,染烟总算同月娘去了传中的西北城。

    染烟曾听,枣牙胡同所在的西城,也不过是平民百姓的聚集地,但是和西北城相比,却堪称富裕康宁之地了。

    西北城深处,就连枣牙胡同那样成规模的宅院都少,房子建的乱七八糟,贴着房子,还有些草草搭建的窝棚,倒是和染烟曾住的茅草屋很有些像。靠着墙根,一些衣着破烂的孩子或坐或蹲,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还是乞儿。

    马车也只大概驶进去一些,就又绕了出来。月娘指着一堆人:“你瞧那是一堆偷儿。”

    染烟偷偷看,那一群人有老有少,还有残疾的,也有人挑着货架,看似走街的贩子。

    月娘解释:“本朝的元帝建京城的时候,请了大法师,把皇宫建在了京城中心,又按阴阳八卦谋划了富贵之所,却西北角下面镇着妖兽,不可擅动,要空着。”

    染烟被这故事吸引了注意力,回头专心倾听。

    “可是京城人越来越多,地越来越不够用,一些无处可去的人,便来了这里,偷偷聚居。等到朝廷想管的时候,这里已经龙蛇混杂,不好管理了……”

    染烟惊叹:“月娘,你好厉害!竟然知道这些事!”

    又想到之前去市署,自己也是什么都不懂,全凭月娘做主。有些黯然地:“我若是有月娘这般什么都懂,就好了!”

    月娘被她夸得倒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掩饰过去,才:“你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懂得少。我不过是常在外面跑,见识便多了。”

    染烟有些羡慕,轻声:“我也想……可是我总是怕。就像以前,我害怕跑出去更难好活,即便孟府里人再如何待我,我也死守着孟府……”

    月娘拍拍她的肩,:“那时候确实是,不过现在不同,这京城,你随便跑就是了,要是护不住你,那真好笑了。”

    染烟满眼感激,“月娘你真好!除了,除了……就是你对我最好了!我信你能护住我,你凶巴巴的时候,我都有些害怕……”

    月娘抬手摸摸嘴巴,含含糊糊:“我护啊?这个……那也是成的……”

    染烟又:“我明日给你做花儿糕,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月娘对吃并没什么偏好,就让她随便做。

    马车回到枣牙胡同,染烟临要下车,又想起一件事情,回身压低了声音,对月娘。

    “月娘,你帮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