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腊八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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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烟偷偷观察兰鸿,当隔壁提到“兰家”之时,他面色未变,放在桌上的手指,却轻轻动了一下,心里有些烦乱。这京中,姓兰的权贵,好像也就这么一家,并无旁支,所以他家子嗣不旺,才更让茶客们起来唏嘘兴奋。

    隔壁的姐们还在催着阿絮那兰家公子的长相,阿絮:“定了腊月初八从京里出门,腊月头里,按礼他要上门的,到时候你们来……想必能看到他。”

    林姐:“就算他去过礼,也在前院,我们怎能见到到……你还是……”

    翩翩却嘻嘻笑,“林姐姐这就不懂了,阿絮想必那日是要与兰公子见面的。”

    阿絮轻轻嘘了声,三人嬉笑一番,渐渐起别琐细来。

    染烟半阖眼帘,默默不语,兰鸿却伸出手来,把她轻轻触摸茶碗的那只手一把攥住,弯眉笑目。她想挣脱,又怕露了形迹,只好任他抓在手里,唇角却渐渐垂了下去。

    隔壁的姐了些闲话,便想走了,林姐又:“如今京里这样,你去了梅州倒更好,只是希望以后,兰家能再回来,那样我们才好再常来常往,不至于一直隔了千山万水。”

    三人皆是叹了口气,翩翩压低了声音:“我偷听我父亲母亲,阿絮的这个婚事,时候订下时几乎是滔天富贵,没想到兰家……只是过了这些年,兰家避去梅州,倒又成了个好姻缘,免得在这京中,一不心心就……”

    林姐又重重叹了口气,:“谁不是呢,我们这样的家庭,下嫁了没脸面,想高嫁,势必……所以我父亲,宁肯借着我祖母过世,多留我两三年,耽误了,也好过一着不慎……”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几人忙住了嘴。

    原是阿絮家的嬷嬷上来催了,三人虽有些怏怏,还是听从了嬷嬷的规劝,一起下了搂,边下楼梯还互相着,要多买些兰心茶肆的点心回去。

    染烟有些心不在焉,被兰鸿突然用力,攥得手疼,才猛地清醒,抬头,见兰鸿的面色有些不快,正不知该什么,楼梯又传来脚步声,虽不认识,却也脸熟,是出现过几回的人,应该是兰鸿的下属或者仆从。

    这人上了楼梯,低头走了过来,叫了声“主子”,欲言又止。染烟趁着兰鸿转头看,抽开自己的手,逃下了楼梯。

    因着连日里的严寒,清水街上人都少了很多,大概家里暖的,都不愿意出门了,而家里不暖的,恐怕更缺少出门御寒的。

    染烟暗暗算,去年她初初见到兰鸿,就是这个时日,只是京城,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她这几日,倒是总在林太太那里,因着林太太年底要答谢客户,今年想放在兰心茶肆里,两人便来回商量着。

    终于大概商量好,染烟牵着银花的手,回兰心茶肆,天色已近黄昏,清水街上行人稀少,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马车,虽然外观看起来只是寻常,但是那马车夫,却正是兰鸿用过的。

    染烟脚下不禁快了一些,进了店门,却并未看到人,只有秀儿坐在炉火旁,烤着红薯。跨脚要上楼梯,秀儿却:“楼上的炉火已经灭掉了,冷着呢,江姐姐上去要做什么?”

    染烟便知楼上也没人,疑惑地问:“没人来?”

    秀儿原本还有些疑惑,“什么?”瞧着染烟的表情,很快便明白了,嘻嘻冲着染烟笑。

    “前几日你还扰了我们的生意呢……”

    染烟又向外看了看,才进了内院门。走到院子当中的时候,却传来熟悉的一声“烟”,追溯着声音,竟见兰鸿笑嘻嘻趴在隔壁的墙后,看到她抬头望过来,跃身上了墙头,然后跳了下来。

    这两个院子当中的墙并不是一般宅子的矮墙,却是有些高的,染烟惊呼一声,忙迎上去,兰鸿却已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伸出胳膊揽住了冲过来的她。

    几个的,也听到了院中的响动,从不同地方冒出头来,看到院中有男人揽住染烟,下意识惊呼,又认出来是兰鸿,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染烟因着太过惊讶,都忘了推开他,听到他:“你不肯同我回去,我只好也住来了。幸好那个登徒子买下隔壁的房子,不然我怕你要生气,倒不敢赶走原来的东家。”

    染烟一边从他怀里挣脱,一边问:“他转卖与你了?”

    兰鸿却笑而不语,道:“他可不会愿意,所以我也是费了这么多时日。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搬来陪你。”

    茶肆后门那里,突然传来银花的声音:“他真的是从隔壁爬过来的?那么高呢怎么可能?”

    染烟脸上发烫,不知该如何解释,对着兰鸿声:“你,你快回去。”他听了这话,又转身往墙跟前走去,倒似要再表演一次跳墙来去。染烟忙扯住他衣服,有些恼地道:“从前门走!”

    兰鸿笑笑,施施然从前门走了出去。染烟只觉得有些头疼,在他身后声嘀咕:“你是兰鸿吗?”

    等夜幕降临,几个姑娘各自回房,染烟检查了一遍茶肆的炉火和门窗,推门进房,却一下子被抱住,尚未脱口的惊呼也被堵住。幸而染烟已经辨认出来熟悉的气息,不然怕是要被吓个半死。

    待被放开,染烟真的生了气,伸出手,劈头就要他,到了跟前,却终究还是从他脸旁的空中,落下到肩上,又怕其他人听到,也不敢大声斥责他,只气得自己倒是白了脸。

    兰鸿才略微放开她,有些讪讪地:“我会越来越忙,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来见见你,你怎么才肯如以前在枣牙胡同一般,不再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听了这话,染烟忍不住反驳:“我哪里……”心里想你如今难道不是仍然想来就来,抱也总有抱,亲也总有亲,和在枣牙胡同哪有那么大不同。不过心中细究,她的心里,确实不再如那时候,却在悄悄回避着兰鸿。

    “那怎么能一样,若是我……我容许你如以前一般,留,留在这里,她们万一以为这些都是对的,学了去,以后大了,岂不是也要被人骗了……”

    染烟只顾着辩解,被兰鸿抓疼了胳膊,才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就似是在兰鸿骗了她。

    兰鸿箍住她胳膊,把她拉进了些,骂她:“对谁都是菩萨心肠,对着我,就变成个全没良心的东西!我,我就算骗你,又从你得了什么?”

    确实,普通人骗财骗色,而她要刻意舍了身给兰鸿,也被他拒了。染烟无可辩驳,她的心又不值什么,何况,算不上是兰鸿骗去的。

    她无话可,只委屈地哭了起来。

    原本对着她,甚是有些龇牙咧嘴的兰鸿,见她哭了,瞬间软了下来,抱住她道:“我错了!我确实骗了你一些事情,不过我都会告诉你的,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就娶了你回家,再不让你离开我。”

    染烟没有想到兰鸿突然出“娶她”的话,连他所骗过她的话也忽略掉,僵在他怀中。

    又听他:“我不喜欢你在这里,倒像个大人照顾别人。我的烟,应该被我好好护着,被人妥妥照顾着,我才能安心。你有怜惜之心,我帮你去做就好。”

    染烟听他这些话,脑子里一片迷茫,倒似初识的那天,下着茫茫的鹅毛大雪。若不是依靠在兰鸿怀里,只怕就要晕眩倒地。

    “你在这里,我一点都不放心。”兰鸿亲亲她的头发,继续,“上次你险些出事,我有多害怕多后悔!我答应再给你一些时间,随你在这里按你的心意生活。但是不能太久!”

    兰鸿还要什么,院子里却传来几声鸟叫,他听见,神色微凛,:“我以后恐怕也难以老是来陪你,我把长渠留在隔壁了,你常坐的那个马车,也是我的人,你放心用,不要随便叫别的。”

    外面鸟叫又起,兰鸿轻呼口气,放开染烟,掀帘走了出去。

    染烟跟着掀帘,却见院子里已是漆黑一片,全无人影。缓缓回到房中,怔怔坐在烛火前发呆。

    第二日一早,茶肆还没开张,长渠果然来了。进了内院,便给染烟跪下,道:“我没有护卫好姐!”语气颇是内疚。

    染烟忙叫他起来,秀儿和金花面面相觑,狐疑地看过来,她也没有解释。

    接下来的日子,染烟忙着让几个姑娘也学做些糕点,连红豆也学会了几种简单的。

    兰鸿倒好似真的很忙起来,搬到了隔壁,却又如当时在枣牙胡同一般,早出晚归,有时候几日才能回来一次。他每次回来,总要偷偷跳墙过来。染烟只能让他进屋,免得把姑娘们吵醒。不过也只准呆那么一会,便催着他回去。

    兰鸿自然不甘心,常常着“好累好累”就要赖在染烟的床上歇息,却总被染烟无情赶起。

    兰鸿好生气恼,抱怨道:“烟儿,以前你对我并没这么无情。”

    染烟嗔他:“以前,我是你的暖房丫鬟,如今却不是了,而且,是你自己每回不要的……”

    到最后,脸已羞成了红石榴。

    兰鸿只能缠着她厮磨一阵子,然后回隔壁睡觉。

    时日如梭,转眼,便进了腊月。天气愈发冷了。腊八的时候,竟然飘起了薄雪,虽比不上去年昌平镇的,却也纷纷扬扬了一会。

    染烟想起曾经偷听到那三位姐的话,心里还是有些异样。只是,兰鸿这几日,竟然一直没回来。

    腊八的晚上,染烟特意温热着腊八粥,等到很晚,隔壁却还是毫无动静。正想把炉火彻底灭了,听到院中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