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回生机(四)
本以为谢环与他,畲维平为他铺路,替他在贵人面前了话,故而如今贵人想要见他——这些不过是安慰之语。却没想到,畲维平竟然当真达成了。其实皇帝今日就算不来,他也会去往湘南,如今看来,畲维平确实也是在为着他做了努力。
不,倒不如,是为着谢环。
碧鸢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北斗盟的下属进来了。
“等马车一出,便会有人去通知谢道人与老战教主。方才已让人去叫瑶光了,这会儿应当就在车上等您。”
楚天阔站起身,双腿依然不良于行。这是那日跌入玄宫之中不知是撞到什么地方给弄伤的,原以为只是擦伤,但几日都没见的好,就有些奇怪了。
膝上有伤的事情,谢环等人是知道的,但是楚天阔并不想叫谢道人着急,便让瑶光一直向那边隐瞒着伤势,免得到时候道人拦着他,不让他往湘南去。
有人心搀扶从后山出了山庄,山脚下,墨色马车已静候着。此次一去,随行依然是北斗盟的人。过两个月是武林大会,楚天阔不能不去,因此此次西行,也有诸多顾虑。
到了湘南地界,到时还需赶回中原,一来一回浪费不少时间,如今楚天阔武功恢复,正想着如何能将此事以最短时间解决。
碧鸢也替他想过此事,后与北斗盟中的几人细思量,五年一届,至今日往后再拖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毕竟四方动乱,武林之中几大门派早因为朝廷的一番作为忙得焦头烂额,怕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武林盟主身上来。
各自既然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只消给个台阶叫众人能自己下来就好了,也就能省去那些个繁杂诸事来。
楚天阔由一旁下属帮扶着上了马车,车中瑶光与他点了点头,便转身从药箱中取出针箧来。原本同样为楚天阔施手救治的还有庄中的老医师,但想着他若诊脉,有什么事一定会如实告诉老太太,楚庄主便没怎么让他参与进来。
毕竟还是不希望老母亲担忧。
瑶光擅针灸之术,他施针时一改平日散漫态度,每一针都扎的精准认真。
“盟主,属下以为您膝上伤口怪异。”
终于结束漫长治疗,马车也已经行出了数里。车行走时常晃动,瑶光仍能不受影响,这点确实令人佩服。
看年轻的医师收了银针,又拿白帕沾了草药覆在了楚天阔的膝盖上。
“髌骨之内水肿越发严重,如若一直颠簸,针灸效果也并不会好。我还是觉得,您这般上路实为不妥。”瑶光脸色看来并不算好,这样上路,他本就不赞同。青年不单单是北斗盟中楚天阔的下属,更是一个医者,“再者您到达湘南之后,需动手与战教主对峙。届时您如若膝上有伤,只怕会出什么意外。”
“瑶光,我耗得起,战蝉耗不起了。”
“可是您的伤……”
楚天阔断了他:“就劳烦你再多想想办法了。”
年轻的医师蹙眉起身。马车停下,瑶光撩帘子出去,入了后面那辆更一些的马车。
碧鸢随侍在楚天阔身侧,听他二人方才对话,想了想,也替瑶光了几句:“庄主,瑶光也不错。你膝上伤势奇怪,若是到了石桥镇仍然不见得好,又如何阻挡战教主攻势?”
“我信得过瑶光医术。”
“您这伤势,怎么样也得静下来好好地针灸月把来日。路上颠簸,到底是不利于您恢复。”
楚天阔没有答话,只是揉了揉额上太阳穴。
碧鸢长叹了一口气:“我知晓您心里对战教主的事情着急,但您也不能不顾着自己的身体。若是他知晓您今日境况,心下也定是担心的。”
“碧鸢,你所的我都知晓……”楚天阔也面露无奈状,“只是战蝉当真是等不了了。”
女子蹙眉:“并未听冰魔之事有时限之啊?”
“我在玄宫之中,有古籍记载,当时出来未曾告知两位长辈,是怕他们担心。”
碧鸢望着他担忧神情。
“冰冥神功入魔之后,若长久不治,最终丧失本心,那不论如何,都救治不得了。”楚天阔长出了一口气,“我如今只希望战蝉不要完全入魔。毕竟当时他离开时,脑中还留有一丝清明。如若当真如此,我……”
碧鸢渐渐沉默了下来,她望向男人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忍:“主子可对战教主下的去手?”
“所以只能力争这份时间。”他叹气道,“圣上要我捣毁湘南叛乱,方愿将宫内的两粒宝珠交予我。没有药引,难能控制战蝉,倒是只能先将他带回来,让他与冰棺暂且分开。”
楚天阔将手掌张开,看着自己手心纹路。
“机缘巧合让我撞破了荼满枝九重秘密,凭这功法暂且能将战蝉症状拖上一些时日。”
“那无欢梦散……”
“战蝉被冰棺控制那么久,无欢梦散用不得了。那物件怕是对冰魔不起作用。”
碧鸢听他今日这番话,思忖了之后所要做的一些事情。又联系到靳曲西来的那封信中所写,虽如今天下危机四伏,看似朝堂之政下达之后,整个王朝都被掀起波澜,竟隐约显出大厦倾颓之势来。但皇帝毕竟不是当真无为,只怕如此刻意姑息养奸多年,只是为了将更为深埋的枯枝烂木一举挖出焚毁。
借江湖人之力行朝堂之事,倒是了一个擦边球。既能避开朝中奸佞的猜忌阻拦,又能最快达到目的。
也是难怪这些年来畲维平能够在朝中如此顺利。
“那还有一枚鹿玉,主子可想到当如何了?”
楚天阔却面露坦然之色道:“你忘了我们当初和郡王的约定了。”
“如今圣上终于愿对锦王下杀手,郡王又有断腕之心,主子是算届时让敏郡王把鹿玉给您?”
楚天阔只是道:“我与敏郡王也算是旧交。不日前劳烦老靳去他那探望,应当不日就能将鹿玉想办法窃取出来了。”
碧鸢想想,这样倒也便利。她看楚天阔膝上药已敷到了时间,便伸手替他揭下,又用布帕为他擦拭干净。
男人一双膝盖上不知为何淤肿紫青,看起来有些可怖。碧鸢替他处理时,手都有些细微发抖,想到方才他还在茶厅对了圣人下跪,心中便是几分不忍。
但到底,盟主不是软弱之人,这些事情,也不喜欢周围人拿来做同情或怜悯的。他为着战教主付出这样之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碧鸢想着又是叹了一口气。
揭了草药,马车厢内中药味弥漫,一时挥散不开,楚天阔看这姑娘愁容,便另又开口:“行了,也不必如此期期艾艾。你这般行事,我还怎么放心将来将北斗盟悉数交予你手里。”
碧鸢垂下头去:“盟主笑?碧鸢一介女流,怎敢担如此大任。”
“你这般法我就不高兴了。”男人斜倚在靠垫上,目光不经意间量到女子手腕上的那只镯子,稍露出笑容来道,“对了,你和流枫的事情怎么样了?”
“盟主!”
听姑娘数落一声嗔,楚天阔也是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是能够寻到好人家,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可怜了你需跟随着我四处奔波。若不是思量着流枫在我师父那儿藏不住话,我倒也想把他也带过来呢。”
“您啊,就是喜欢调侃属下。属下还羡慕您与战教主的那番情深不寿呢。如若天底下也有一个这样为着我生死不惧的人,我死也瞑目了。”
“你方才还叫我不必调笑你。你倒是用此事调侃起我来了。”
楚天阔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碧鸢坐在门帘边上,两人一时无话。
女子望着马车外不断向后略去的景象,想了想,还是将一只困扰在心头的疑惑了出来:“来属下也是不懂。既然贵人终要斩杀锦王,为何当初还叫畲宫主阻拦于您呢?”
楚天阔原本已渐渐合了眼,听她问话,抬头望向她道:“我彼时若杀锦王,名不正,言不顺。坏皇帝计谋,也难怪畲维平会阻碍。”
微合了眼,楚天阔继续道:“而现如今,四方动乱,锦王死,名正言顺。长久布局,朝中谁人忠谁人奸,清晰可辨。在这,我师伯早就想找个机会消除他与我师父之间隔阂。助我一臂之力,此举再便宜不过。”
“既能叫圣上高兴,又能让您这边欠下人情,还能哄了谢道人。”碧鸢摸了摸下巴,“一石三鸟,聪明。”
“畲师伯老谋深算,我师父当年都奈何不得,我们这些辈又更不要从他那老狐狸手里寻便宜了。”楚天阔也是调笑,但却也敛去面上玩味,“来这些年来天权阁总归不见踪影。我猜测着,大抵是叫师伯挪为他用了。”
“一直以来,属下都尽力再查,奈何……”
“我知晓。无妨。将来有机会,自然是能在畲师伯那儿问明白的。”
男人撩开一角帘子,远远能看见云河山庄的楼台高阁越来越远,山上那天边滚滚火烧云,越烧越滟,一抹残阳终是渐渐隐没在了山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