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回药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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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玉是我幼时体弱,母亲在庙里求来的。既然你这样,便给你做信物,你何时想要我为你做那三件事,便何时带着这块佩玉来找我。”

    “我要你楚天阔发誓,从今日起,不得在与我一句诳语,否则便遭万虫蚀身,死无葬身之地。”

    “我楚天阔发誓。如若来日骗你,便是万虫蚀身,死无葬身之地。”

    那翡翠玉观音坠落时是清脆声响,砸在石块上,刹那间碎裂开来。

    一瞬间涌入战蝉脑中的字字句句逼停了青年攻势,他忽然松开手中巨阙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楚天阔看他忽停滞下来,惊觉异样,虽被他逼迫略显狼狈,却还是第一时间起身想查看对方情况。

    战蝉一膝撑地,本握在冰阙把柄上的手掌忽然下移,握在了剑刃上。

    汩汩鲜血沿着剑身落下,尖锐的刺痛刺激着青年的神明,让他好歹恢复了清明。记忆宛如泄洪一般倾涌而出,那碎开的玉观音,就是开的闸门。

    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锦绣楼中的试探,战场上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士兵,他衣角所浸润的鲜血,手中取走的性命。

    那么多,那么多。

    那些绝望的面庞,痛苦的呻吟。杀喊嘶叫,所有的声音都刺痛着他的神经。

    “阿蝉?”

    “走……”

    他声音低微。

    “我接你回去。冰魔之症如何破解,我已知晓了!”

    楚天阔一步一步朝他走进,伸手想要将他扶起。但战蝉却骤然起身,挥剑而下,石桥两侧的河流中骤然间掀起波浪,横在楚天阔与他之间。

    身后叫喊声愈发响亮,远远可见火光冲天。

    是南王府中的人追杀而出。

    “我让你走啊!”

    楚天阔伸掌想要击碎冰墙,战蝉却与他摇了摇头。

    “我来就是为了将你带走,难道你就算让我空手回去吗?”

    战蝉执剑,回头看了眼那越来越近的火光。

    “我知道。我等你带我回家,但是现在——”他低下头,发现脚边碎了的玉观音,“我脱身不了。冰棺在彤鹿手中,我脱离冰棺之后,魔障更深。”

    “你且先与我走,冰棺在窃走不迟!”

    “那要到什么时候!?”战蝉厉呵一句,“南王的人已经追出来了,纵使你武功再高,也逃脱不了。”

    “那我们两个一起!”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清醒能维持多久!”战蝉一剑划下,已将为首骑马而来两人斩于马下,“现在,立刻!走!”

    那巨浪越掀越高,冰墙也越来越厚,楚天阔只能看见战蝉在冰后那一身入火荼蘼一般的身影,来回穿梭于人影之中,终是越来越模煳,越来越看不清楚。

    “我……”

    男人不甘心的握着手中剑刃。听战蝉的声音透过冰墙传来。

    “楚长瞻,我信你。”

    他抬头,看着战蝉不知何时走回到了这冰墙前,身后,千百箭镞往他身上而来。那冰墙上有裂纹漫开,青年却身形轻盈,轻易躲避开去。

    最后那一眼回眸,战蝉与他对视。

    “你好的,会带我回家。”

    等楚天阔再抬头望去时,战蝉早已再度投入厮杀之中。

    有时楚天阔是觉得自己有些贪心的,既想杀南王以之换取皇帝允诺的两枚宝珠,又想借此机会将战蝉带出。但其实细想之后,这计划着实惊险。到底,若要带出战蝉,就必须将玄冰棺一同取出,这任务繁重,再加上那边南王如若丧命,必将大乱,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楚天阔知晓是自己担心,但他当真是心下着急。最没有想到的,是彤鹿。竟未曾跟着锦王而去,而是随行战蝉到了这里。

    战蝉一而再再而三迫他离开,是心底明了锦绣楼暂且不会动他性命。楚天阔也想到这一层,几经斟酌,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闻不到。

    于战蝉来,眼下也不得是厮杀,不如,是他单方面的屠戮。

    彤鹿带着手下人马感到的时候,战蝉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屠杀。他站在高高的尸首堆上,手中的冰阙插在脚下人胸腔之中。

    无月,风吹散这桥上血腥。

    战蝉看着彤鹿,眯了眯眼。

    “你又来了。”

    彤鹿谄笑,却看他眼神之中闪过杀意,下一瞬,战蝉的剑刃已经到了他喉间。

    “你倒是胆子大,不怕我杀你?”

    “原来是战教主。”

    “把你那粘腻的腔调给我改了,不然本座今日让你成真的”廖公公”。”

    那彤鹿却只是冷笑:“我便猜着,你到底还是不会杀了楚天阔。”那青年眼中阴鸷,“多好的机会,白白就这样熘走了。我还特地从王爷身边脱身过来,就为了看着一场好戏。”

    “戏看的倒是舒服。你以为自己是多大的命。”

    彤鹿却并不在意战蝉威胁:“如何呢?您今日杀了我,还有谁能带你脱身囹囫?楚天阔吗?他自己估摸着这会都忙不过来了。”

    战蝉的剑又往下逼迫了几分,但冰棺在侧,显然他更多的是靠近那冰冷无情的器具。

    “战蝉,你身上魔根一日不除,便一日要受这玄冰棺控制。你就是想杀我又怎么样?杀了我,我的血就是灌满了这棺材,你的症状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彤鹿的目光渐渐疯狂了,“你杀呀!你杀了那么多人!不过一个楚天阔,又为何下不去手了!?你以为,你现在回去,姓楚的会毫不计较这些时日以来你所作所为吗?做梦!”

    战蝉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而彤鹿还在那讽笑。

    “战蝉,他是名门正派之秀,又怎么会一直和你这个魔头厮混在一块?今日情深不过是今日罢了。再者,你亲自参与了这篡权夺位逆天之举,他哪里能放过你?”彤鹿嗤笑道,“你今日不杀他,来日便是他杀你!”

    战蝉忽然将剑放下了。他看彤鹿,如看死人。

    甚至比看死人还不如。

    彤鹿问道:“怎么,不想杀我了?被我中了?”

    “不。”战蝉抬起了头,眯了眯眼,忽咧嘴,比他笑的更为恣意,“我是想留着你这一条命,让你好好看看,这事实如何灭了你心中的无端臆想。”

    彤鹿脸色一霎时变得极为难看。战蝉掸了掸衣摆,将冰阙收起,跨脚步入冰棺,那棺盖合上,青年从里面敲了敲冰层道:“起轿啊,还傻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本座来抬吗?”

    那几个负责抬棺材的下人面面相觑,本想这棺中之人,本醒来除了杀便是杀,怎今日心情大好,竟都能开起玩笑。

    彤鹿不悦:“战教主,倒是毫不担心。”

    “比起担心我,我倒是跟担心你。”战蝉的声音从玄冰棺中传来,“这里到处都是南王兵卒,他们的人在赶来,看明白伤势,在对着我出手之前,定然会先对你出手。”

    “你就不怕我甩下你,自己先走?”

    冰棺中传来战蝉无所谓般的笑声。

    “如果你当真这样做了,还大费这般周章做什么?”战蝉虽这些时日以来头脑清醒的时候不多,但是紧靠着这样一点时间,也足够他想明白前因后果,全部脉络,“既然你把我送过来,是为了讨好南王,不过是指望着他帮着你家王爷能成里应外合之势。如今南王败的惨烈,锦王只怕也硬撑不了多时。我是你们最后的一字棋了。少了我,只怕你和你的主子,根本就凶多吉少。”

    “你倒是想得明白。”彤鹿这话的时候,神情看来也不是在夸赞战蝉。对方也就鄙夷一笑:“不是我想的太明白,是你们,胜算太少,出路不多,也就只有这样既不好走。”

    “哦?”

    “所以我倒是悠悠哉哉闲心等着,看你们是如何作茧自缚,一点一点的折腾死自己。”

    彤鹿终于被战蝉这漫不经心的话语惹恼了:“我们这般作茧自缚,你也别在一旁风凉话了。”

    冰棺里的人哼哼了一声。

    “若是到时,你犯下弑君之罪,我到要看看,这江湖之中,罗音堡、北斗盟、景山地宫,那个能保得住你!”

    “走着瞧。”

    彤鹿摔袖,抬步动身,身侧那几个抬棺材的人也急忙跟上。战蝉静静躺在这诡异的玄冰棺之中,思绪散开,陷入昏沉睡眠前的一刻,脑中还是楚天阔的那一句。

    “你等我。”

    “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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