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星光璀然, 黑幕般的天际上空，一排云层被刷得划开，飞机的机翼迅速地穿过薄云, 留下一道笔直的横线。

    一点两点的光芒在森林最不起眼的屋子上, 江柳荔坐在许逐月对面, 久久不出一个字。

    电视的声音依旧嘈杂，许逐月捧着咖啡，目光空洞。

    “所以...他走了...？”

    江柳荔朦胧间听到许逐月了一句话，但听得好不真切, 因为美剧里的两个女主人公正在疯狂对骂争吵。

    她蹙起眉, 拿起遥控器就把电视关了, 太闹心了。

    “他活着回来就好，那以后、你算怎么办？”

    许逐月转着咖啡杯，耸了耸肩, “不怎么办，他和我本来就、没有关系了, 走了就走了。”

    江柳荔的眼睛眯起, 她拖着下巴, 摆明了不信许逐月的话。

    而且对于许逐月方才轻描淡写的几句解释，她也不信，许逐月今天早上那个状态，顾朝青显然出了很严重的事故，但许逐月只是简单了句，人回来了, 然后收拾东西回国了。

    实在非常之奇怪。

    但感情，特别是自己偶像的感情生活，江柳荔尽管一直秉持着不参与不搅合, 孩子大了总要谈恋爱的思想，可能是因为许逐月和顾朝青的过去，比狗血电视剧还要刺激，她不免想要搅一搅。

    “月月，虽然我知道青青是对你做了那种事情，不可饶恕！”江柳荔欲言又止，这让许逐月想到了时候溺爱熊孩子的家长。

    江柳荔果然没让她失望，“但是月月，你也知道的，青青很就远离父母，基本都是一个人在美国，我从看着他长大，从没有看到过他对什么人比音乐还上心，你是很特别的存在。”

    许逐月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摇摇头。

    “我的不对吗？”

    “他有喜欢的人，叫程柯，在国内。他...很偏袒保护她...”

    江柳荔敲了两下桌子，“我的偶像我会看不出来！要是对你不是那个意思，何必跟着你跑来美国！在国内和什么柯的，你侬我侬不就好了。”

    许逐月扁了扁嘴，不再话，总是不过别人。

    江柳荔趁势搬着椅子，挨着许逐月坐，“你之前跟我，想赶青青回国，是因为想让他继承顾氏，那以后就不继续搞乐队了是吗？”

    “我不知道。”

    “继承了公司，必定没时间搞乐队，唉，青青那么辛苦建起来的BLUE，真的要解散了吗......”

    “你可能还不知道为什么吧。”

    许逐月口嘬着热腾腾的咖啡，含糊，什么。

    “为什么我、不对，应该是为什么全球那么多人喜欢顾朝青，一开始他也只是个破歌手而已，弹着自己作的曲，填的词，没什么流量和关注度，更别提粉丝。”

    “当时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京城里有名的顾家公子，因为他在美国用的英文名儿，就叫blue，他没名气的时候，没有哪个音乐公司会给他制作唱片，他只能在自己的直播间里自弹自唱，有时是一个路人，有时是两三个路人，但渐渐的路人粉就变成了铁杆粉。”

    “青青每次演出前，都会给我们表现最近新学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逗我们开心，是真的热爱我们每一个粉丝。”

    “那段不成名的日子，他过的很辛苦，虽然他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悄悄给他的鼓励，可他把我们的id都写进自己的歌里，我们就像他的亲人一样，就算只有一个人想听他唱歌，他都会昼夜不息地写歌继续唱下去。”

    “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他父母不在身边，从姥爷家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好像、才十二三岁，不过幸好他本身就很有天赋，一首《blue bird》大火后，就有美国的一家唱片公司签了他，青鸟就成了他的粉丝名。”

    一只坚毅的手拍了下许逐月的肩膀，“月月，虽然你也很难，但你就这样让他放弃了努力已久的事情，可你明明也知道那是他坚持了很久的热爱啊......”

    许逐月的脊背凉飕飕的，躲开了那只手，“这是他自己决定的，如果他不想去，我再赶也没用。”

    “而且......”许逐月捏紧了咖啡杯壁，指尖透出一点白色，“我才不在乎、他有什么梦想，我在乎的是他毁了顾老师热爱的事业。”

    许逐月完这句话，开了电视机继续看美剧，只有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斥着嘈杂无度的声音，她才觉得有生气，她不是一个人。

    江柳荔深深地凝视了眼一脸平静的女人，都许逐月有时候像个鹌鹑，只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来，大概率是个软弱的人。

    可如今面前的许逐月，哪里有一分一毫的软弱，她就像个刀枪不入的钢铁，软硬不吃。

    走的时候，许逐月轻靠在门上，江柳荔笑了下，“以后不提他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

    许逐月也想这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闹剧早就该结束了。

    无休无止的这一切，让她如同一片海域，不停地潮涨潮退。她不想再被任何人扰，不想再出现意外，她只想安静地过从前那种生活，她再也不会渴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得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物，那不是惊喜，是不安、惶恐、害怕。

    不奢望，不贪恋，就不会出事。

    过去半年是她最煎熬的一段时光，每当顾朝青对她做出点过线的举动，什么爱什么关心，她心里都会酸涩到窒息，她克制不住自己想到他和程柯，明明他亲口的，她没法和程柯比，她不配和她比，现在这副深情又做给谁看。

    时间可以磨平一切的法，在许逐月这里不成立。

    *

    在北卡的日子，就这么一眨眼间，顾朝青走的第一年，许逐月顺利硕士毕业后，开始正式的博士学习。

    她申请的博士项目是航天航空工程，关于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主要的研究方向是机器人与自主系统。因为先前在光电院的积累，她把目光放到了型飞行器上，比如近几年在国内流行的无人机。

    无人机虽已盛行，但仍然还有许多未攻克的难题，开发无人机智能集群系统已成为无人机的一个重要研究和发展方向。

    李隶和她讲关于美国的无人机发展，更让许逐月有一种发扬光大中国无人机的坚定信念。

    她几乎把时间都泡在了实验室，在已久的成品上，许逐月决心重点攻克无人机集群编队协同感知力差，自主水平差，这两点，把所有有关这两点的文献资料都看了遍，一次次实践，试飞。

    从一开始的十架，失败，再重来推翻，到后来的五十几架，失败再推翻，最后看着一百多架固定翼无人机集群在空中，任她操作。

    花了整整三年。

    因为这项重大的研究成果，她先申请了在国内的这项专利，再在国际上进行申请，还在世界公认顶刊《Sce》上发表了相关论文，获得了多方的热烈关注。

    她和作为博导的李隶因此还受邀参加了好几个世界性质的机器人论坛大会，那段时间，是她人生里最辉煌的时刻。

    站在台上将自己研究多年的成果讲述出来的时候，许逐月只感觉到四个字，热泪盈眶。

    有外国媒体问她，有想过继续留在美国，研究无人机吗，她对着镜头弯了弯嘴角，“我会回国，我的国家需要我。”

    ***

    许逐月拿到Phd的那一天，李隶差点哭了，他抽抽啼啼地给她拍照。

    然后把手机还给她，问道：“真的不准备留在美国吗，你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介绍HiringSolved、Paysa的工作，年薪几十万美元。”

    许逐月执着地摇头，“我会像顾老师一样回国的，Lee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有自己的算了。”

    “......”李隶无奈地扁嘴，“那你就把我的祝福一并带到吧。”

    “顾老师其实还是比较希望你能亲眼看到，他脱单的场面。”

    许逐月捂嘴笑，李隶则一副抓狂的样子，“还以为这人会单身到死，没想到竟然比我先找到老婆了！不公平！明明我长得比他帅！”

    “顾老师你不去，就把份子钱转给他，他到时候邮寄给你喜糖。”

    李隶扯了两下嘴角，果然顾朝澜只在自己学生面前展现完美的导师形象，对于他这个老友，尽情地损！

    许逐月和李隶告别后，江柳荔把她送回了家，江柳荔家就在美国，定然不会去国内发展，但她保证会经常带鱼鱼去北京看她。

    许逐月也很舍不得江柳荔他们，有一部分博士生毕业后，要么留任了北卡州大，要么就是签了周边的名企，很少还会有像许逐月这样，还要去研究院的。

    江柳荔坐在沙发上，看着许逐月收拾行李，拨弄着手上的抱枕，思绪万千。

    待会儿还要送许逐月去机场，怎么看都应该是非常感伤的场面，她是想多留许逐月几日的，可惜正好和顾朝澜的婚礼冲突了，许逐月赶着去参加喜事，反而感觉不到周围的低情绪。

    “月月，你这次回去，还算留在中科院的吧？”

    许逐月跑进跑出，听到江柳荔问起这么一句，她停下来，为难地摸了摸下巴。

    “其实我这次是算去航天科工，也是所研究院，但更偏向航天，那里的工作工资和研究方向都比较适合我。”

    许逐月抿唇笑了，“你就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毕竟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没什么过不去的。”

    许逐月的履历漂亮，性格也偏温顺，虽然也才二十五六，但工作项目经历丰富，参加的重量级别科研项目，取得的成果数不胜数，极为专业刻苦，发表的国际论文更是他们的好几倍，是同年龄段里的凤毛麟角，比一般的博士毕业生还要出色，更何况有自己的专利，这样的大佬不愁找不到工作，应该是那些高企争相竞争的高质量人才。

    江柳荔会心一笑，接过许逐月手里的箱子就要往外提。

    啪嗒——

    “什么东西掉了？”

    许逐月的视线移到地面，捡起那本日记本，这些年她已经没在记录自己的心情了，因为她觉得她的心态改变了很多，知道要去坚强地面对现实，而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默默承受。

    不过再次看到这个东西，她还是无比怀念的。

    “好几年没用了，差点忘了带这个回去。”

    许逐月从十六岁的时候来到北京，各种不熟悉不适应，只能把手里的日记本当成自己最信赖亲密的伙伴，再到离开北京，原来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写了厚厚的一整本，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她把日记本放进行李箱的隔层，坐上江柳荔的车去了机场。

    俩人分别时，抱在一起好久，最后飞机检票的声音响起，许逐月才松开了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两个成语从用到大，也直到今日才能明白其中的涵义。

    许逐月边走，边和江柳荔挥手，“别送了，也别哭，以后还可以视频通话的。”

    她又像五年前来美国一般，一个人回去，区别的是，这一次她是以航天科工的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回去，意义重大，就好像有了一种使命感。

    研究院里给她安排了住宿的地方，还有一些经费补贴，暂时的情况还是很明朗的。

    晚上的云层带着幽蓝色的微光，依稀可以看到地面上的万千灯火，许逐月突然想到几年前顾朝青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走的，不过......

    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许逐月下飞机是在第二天早上，她没有和顾朝澜讲她回来的事，毕竟现在他要准备婚礼，有的是事情要操心和考虑。

    她到家后，把行李等物品收拾好，想着一周后的婚宴，就发了愁，这么还要去制备一套服饰。

    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和陆圆提了一嘴，现下这人的电话就了进来，许逐月扬起笑容。

    “喂月月，你到家了吧？过几天顾老师婚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商场买件衣服？”

    许逐月笑着好，也就是顾朝澜的婚礼她才会这样用心，她从到大参加的婚礼一只手指可以数的过来，更别提是授业恩师的婚礼，还应该要准备结婚的礼物，顺便一起去看看，这些年光获得一项研究奖金也有十几万了，不怕给不起好的礼物。

    两个人傍晚的时候在商场碰了个面，陆圆这些年变化也很大，她研究所读出后，就在一所高校任职了，还想着让许逐月去他们学校开个讲座。

    两个人互相趣了一番，陆圆感慨道，“你这五年的变化，大得我都快不敢相信，现在成为国际上的知名人物了，你你现在走在路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要签名？我站在你身边倍感荣幸，就像有佛光普照，很快也可以飞升成仙了。”

    许逐月微微一笑，“没有你的那么夸张。”

    为了断陆圆再没有度地恭维她，许逐月讲了好多关于北卡州大的趣事和自己在那边的朋友。

    “挺好的，你也走出当时的阴影了。”陆圆欣慰地拉过许逐月的手，“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男人，不要因为那个人，去害怕接触别的人。”

    可能是觉得现场的气氛有些变化，不太符合自己的性格，陆圆挠了挠头，一拍脑袋。

    “对了还不知道吧，你在美国肯定不知道！”

    许逐月歪头看她，陆圆指了指商场正中央电子屏幕，“顾朝青竟然放弃了娱乐圈，继承家族产业了，顾氏近几年的股价蹭蹭蹭地往上涨，近期还拓展了电子科技的业务，应该会开始相关项目了，你看那几个家用机器人！”

    “......”

    “月月你也感觉不可思议吧！”

    那一刻，许逐月全身的肌表都战栗了起来，她突然想到，顾朝澜的婚礼上，顾朝青必然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