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母病逝，对于整个裴家来，不亚于是一个莫大的击。

    裴暄是带着孩子赶回来的。

    他与南雅在十年前结婚，起初几年没有生育，后来南雅退圈息影，转做幕后，两人这才生了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叫芋圆。

    女孩子刚刚五岁，生的白白胖胖，十分圆润，玉雪可爱，正是淘气的时候。

    她尚且不明白一个人的逝去代表着什么，只懵懵懂懂的瞧着大人们悲伤的眼神，似乎觉得自己也不该这般快乐。

    “大伯。”

    葬礼结束之后，众人皆散，父亲母亲和大人们都在忙着后续的事情，倒是把芋圆忽略了。

    丫头挨个房间摸索，趁大家不注意，静悄悄的钻进了裴深的房间。

    唔……要是被大人们看见，铁定要把她捉回去的。

    这个时候，男人已经非常虚弱了，在轮椅上绑了大半日，躺回床上的时候，还吸了好长时间的氧。

    他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望向身侧。

    只见床边冒出来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粉雕玉琢的姑娘正笑眯眯的望着他，甜甜的叫：“大伯，你是在午睡吗？”

    裴深眯了眯眼，动了动惨败的唇，慢慢抬手，抚了抚女孩柔软的头发，“嗯”了一声，开口低哑，“是在午睡。”

    “哦……”

    丫头闻言，有点不安：“那……那芋圆吵醒大伯了吗？”

    如果真是她吵醒大伯了，那么爸爸妈妈一定会骂她的。

    “没有，是我恰好醒了。”

    男人微微一笑，目光十分柔和，望着面前的丫头，“你爸爸妈妈呢？”

    “嘘——”

    此话一出，丫头十分紧张，左右瞧了瞧，甚至还古灵精怪的压低了声音，“大伯别告诉他们，要不然他们又会骂我。”

    裴深抿了抿唇，侧头浅笑，语气也跟着柔和不少，“为什么要骂你呢？”

    这个丫头啊——倒是性子活泼，分外讨人喜爱。

    “因为我来搅大伯休息呀！”

    芋圆言辞振振。

    爸爸妈妈过，大伯身体不好，让自己不要去吵他，可是……她就是喜欢大伯嘛！她都好久没有见过大伯了，好不容易回来，当然要跟大伯好好玩一玩啊！

    丫头眨着眼睛，嘿嘿一笑，奶声奶气的开始撒娇，“大伯，我可以上去抱抱你吗？”

    男人微微一愣。

    他想了想，斟酌着言辞开口：“大伯生病了，你要是靠近，容易过了病气给你。”

    久病之人，身上难免是有些味道的，即便裴深极度爱洁，时时清洗，但随着年岁见长，周身多多少少会染上几分枯萎腐朽的气息。

    更遑论……最近几年，他的身体逐渐衰弱，衣食起居皆赖于旁人帮忙，慢慢的开始丧失了许多感知。

    身下也极难控制。

    “病气是什么？”

    女孩似懂非懂，呆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会传染吗？”

    男人微微一笑，“不会。”

    “那不就行了！”

    芋圆咯咯一笑，麻利的爬到床上来，钻进被子里，张开手臂，“大伯，抱抱。”

    她好喜欢大伯啊——

    要问为什么？她也恐会的出，大伯是天底下最温柔的长者了。

    她淘气闯祸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会揍她，但如果逃到大伯的房间，大伯便会护着她，毕竟爸爸妈妈见了大伯，总是会礼重几分的。

    大伯真的是最最慈祥和蔼的长辈啊——

    可丫头没有见过的，很多年前，这个容色惊绝的男人，是何等的凌厉锐气。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数十载过去，男人身上早就褪去了曾经的冷厉，变得柔和温软。

    纵使重病缠身，他周身也总是笼罩着一股子温柔从容的气质，讲话的时候语调轻缓，不疾不徐，但却力压万钧。

    芋圆蹦上去，骨碌碌爬进被窝，温暖的身体滚入裴深怀中，香香软软的一团。

    裴深微微一愣，紧接着便笑起来。

    “大伯——”

    女孩调皮了一上午，自然有点瞌睡，她抱着男人脖颈，蜷缩起来，“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啊——”

    男人拍了拍她，宠溺一笑，“那你还不下去？”

    丫头闻言，肉嘟嘟的手臂收紧，嘟囔了一声，“才不去呢！我想在大伯这里，如果回去，爸爸又要逼我练书法了。”

    “我不喜欢练书法啊……”

    她跟鸡啄米一样，点着脑袋瓜，很快就迷糊起来。

    裴深吃力的侧了侧身，挪开一点地方，将这个家伙往中间移了移。

    避免她睡蒙圈了，自己滚下去。

    亲眼瞧着这个家伙长大，裴深当真觉得，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

    转眼间，都这么多年了。

    一生就这样恍惚而过，有些时候想想，似乎也不太难，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日复一日的活着。

    直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

    生命之火摇摇欲坠，倏尔将熄。

    “哥。”

    正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裴暄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嘘……”

    眼见自家弟弟瞧见床上睡得正香的丫头，脸色蓦然变了，就要将这丫头拎起来，裴深赶紧出声阻拦。

    “没关系的，她很乖，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儿吧！”

    男人含着笑，语气温柔。

    兴许在生命走到终点的时候，他也会喜爱新生孩童的活泼快乐，这是他一生到死……都得不到的东西，可这些孩子们，从此往后，就都可以得到了。

    在爱的沐浴下长大的孩子，一生都会幸福无忧。

    裴暄皱着眉，狠狠丢给自家丫头几个眼刀，心里头正琢磨着待会怎么罚她，就听自家哥哥吩咐：“你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自然是要懂得为人父母的道理，孩子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她醒了之后，不准罚她。”

    “这……”

    裴暄听的目瞪口呆。

    “哥，”他指了指那个睡得正香的丫头，不可思议道：“你是忘了她上次怎么折腾的你一夜没睡好，着凉之后发烧的吧？”

    “自己闯的祸当然要受罚，我都给她过了，不要来吵你，当真是一个看不住，就溜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