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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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金色灼炎不断地冲击着天空,一派末世(Apocalypse)的景象。世界瞬间扭曲,眼前所见一切,都经历粉碎、飞驰、重组……哪怕已知是幻境,身处其中的人仍会相信眼前之景,并产生窒息般的恐慌。我紧搂住阿昙,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尽可能平静地对她:“不要怕,阿昙,只要不看,就不害怕了。”

    阿昙将头埋进我的臂弯,呼吸渐渐恢复了平静。方才从恐慌中缓过来,她就开始逞强:“谁我怕了?就算是世界末日,有爻君陪我一起死,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在我耳边“哗”地炸开。

    她简单一句话,就让我看到的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天上降下的金炎和飞石变成了炸开的烟花,而支离破碎的世界瞬间伴着梦幻的风琴曲走向重生。我猛然发觉,绝望的事换一种眼光看,同样充满希望。

    命运偷走我的爱,如此多的爱;交换给我灼灼仇恨,潮水般的仇恨。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败于命运,败于我深爱之故土。但,那又如何?

    死亡不是悲剧,遭遇背叛不是悲剧,真正的悲剧是骄傲的人被迫向权势弯腰,是温柔的人被生活磨砺出一身戾气;是勇敢者被逼懦弱,是缄默者最后赌上一切向不平宣战;是理想破碎,更是理想还来不及破碎就先被自己否定;是败魔鬼的英雄自己变成了魔鬼,是魔鬼最后产生了良知;是逐渐没落的种族歌舞升平,是伟大的国度走向终结时没有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1]。

    仇恨其实也是一种原始的欲望,也是最难以抵抗的欲望之一。命运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依旧考验着我,若我向仇恨屈服,那么我便会成为真正的魔王,真正落入一个无法逃离的悲剧。

    我终究没有选择堕落的那条路,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有她选择相信我、支持我。所以……“阿昙,谢谢你。”

    阿昙一愣,“这么突然?我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不,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你的存在就已经救了我。”

    “哈?”阿昙摸了摸我的额头,“爻君,你怎么变这么肉麻?”

    如果没有你,两年前,我会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是你将我和这个我本以为冷漠而残酷的世界联系在一起,并让我渐渐发现其中的温暖与乐趣。我上辈子什么都拥有,除了希望;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唯有希望与你。

    因为你,我想爱这个世界,一如既往。

    阿昙,你永远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咳咳……”我解释道,“我们所处的空间里进入了新的闯入者,改变了‘平和之柱’的时光回溯进程,从而加快了时间线的推进,导致世界重构。想必他这样做,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不想让我探知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二是想尽快将我们赶出‘平和之柱’。”

    “那个闯入者是沉默?”她问。

    “是,沉默来了。”我并未亲眼看到他,所以没有证据证明撼动这个空间的人一定是他;但是,既知晓我进入了这里,又有实力操纵“平和之柱”的人,我仅能想到他一个,做出这样的论断也并非全无道理。

    这个世界是由纯粹的意识所构成的世界,它的元素就是无数段历史、无数个人的记忆。这世上总有一些既没有名称又没有显著特征的东西,人们有限的智慧不足以去定义它们:记忆无疑是其中之一,它时而凝结成块,时而消散成灰,就像微的水珠汇聚成一片片云雾那样,存在,却也并非真正存在。这让我想到一种传中的魔法——造物术,即,将那些不是以物质形式存在的东西创造出来。我们所在的神柱的回溯空间,也可以理解为神柱用“造物术”创造出来的世界。

    “爻……爻、爻爻……”

    “好好话,别‘爻’。”

    阿昙突然举起了手,“为什么我的无名指上突然多了一个戒指!?就在刚才,‘啪’地一下就出现了!在你们神界也会见鬼的吗!?”

    那是一枚极其华丽的戒指,纯金的指环上镶嵌着如星辰一样繁多的宝石,五颗颜色各异的宝石镶嵌在正面,分别是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和猫眼石,组成一个五芒星的形状,中间则烘托着一枚色彩奇异的宝石。我从身边就不缺奇珍异宝,算得上是宝石鉴赏的专家,可中间的那颗宝石我从未见过,像欧珀那样折射出不同的偏光色彩,却又不是欧珀。如果我在哪里见过这颗宝石,那便只有我的幻想里了——

    确切地,这枚戒指根本就与我幻想中的戒指一模一样吧!

    “阿……阿、阿阿……”

    “好好话,别‘阿’。”

    “这枚戒指怎么和我刚才在脑子里想的戒指一样!?”

    “和爻君想的一样?”阿昙表示不相信,“不会吧,这个世界都要崩裂了,你还有空想戒指?”

    我很确定:“是真的。刚刚我就在想结婚的事,在天空神殿里,我送了你一枚戒指。”

    “结、结婚??”阿昙嘴角一抽,伴随着末日背景,一种违和感油然而生。我渐渐也开始脸红。

    下一秒,我和她同时反应过来,又同时道:“不可能/不会吧!”

    “我根本不可能掌握造物术!只有具备完美神性者才能达到造物魔法的最高等级——凭空造物。”

    “造物术就像是传中的魔法。纵观人类历史,拥有造物天赋的魔法师都屈指可数,更不用能达到‘凭空造物’的水平了。”

    “造物术在天神一族中或许会常见一些,大约每三十年会出一两个。但由于从没有能完全拥有神性的族人出现,那些造物天赋者顶多能创造出世上已经存在的东西,例如,复刻一把在别处看到过的椅子什么的。我曾以为冰龙会成为第一个修成神性的智慧种族,事实上,他也一直以此为目标努力着。”

    阿昙问:“神性指的是什么?为什么沉默就是最有可能的那个呢?”

    “神性,其实就是将自己剥离一切人类的感情,包括喜怒哀乐;更重要的是,必须杜绝带有指向性的爱与憎,达到那种境界就早已没有了我与别人之分,只有‘我们’。”我与冰龙奥赛德相识多年多少对他有些微博的了解,“沉默本性无情,在他眼里,没有亲疏远近,也没有朋友或是爱人,大概所有的人对他来,都是一样的个体。他的爱是对和平和整个世界的爱——甚至于,他已然脱离了任何一个种族。他可以为了拯救与他毫不相干的多数人,而杀死一个与他私人关系更密切的人,对他来,牺牲少数拯救多数就是正义。我毫不怀疑,如果当他自己也成了天平中的砝码,而经过他的衡量发现他属于应该被牺牲的那一方,他也会面不改色地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阿昙皱了皱眉:“难道神性就是绝对理性?这样有点……我也不上来。”

    我:“反正一直以来人们都这样理解神性。”

    “可是……这样的理解下,一旦有人真的成了造物神,那他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因为他早已没有了个人的感情。这样一来这个人和废人也差不多嘛。”

    要是放在当年,阿昙这种侮辱神的话,被天神一族的人听到,准是要让她去见死神的。可我却觉得异常悦耳,“还是阿昙和我是一路人。”

    我心里想着要让这个空间恢复秩序,下一秒,一切就突然变回了原样,让我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阿昙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爻君,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开外挂了?”

    我摇头:“没有啊。”

    现在的场景已然不是刚才的宫殿,我们站在天空之神的神殿里,两排站着天神一族的人和精灵仆役,中间空出了一条宽广的道路。

    这无疑是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推算下来,刚才沉默的介入将这个空间的时间推进了一个月。

    接下来我应该——

    “我以天空之神.的名义起誓,我用一对神翼自证衷心!”万神使徒凄厉的声音从神殿之外传来,“我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背叛茕孑!”

    阿昙看到接下来缓缓走进来的万神使徒后,直接冲了上去。在那一瞬间,理智并没有什么作用,我知道她心里很明白这只是发生过的历史,而这个人只是过去的我,但她还是留下了眼泪。她抚摸着万神使徒背后两个硕大的血坑,抬头望向他扬起的下巴,颤声:“你不要和他们辩解!”

    万神使徒当然听不见也看不见阿昙,他只是用倨傲而愤怒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绷断了手中的桎梏,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一旁穿着囚衣假、假惺惺泪目的斯特林身上。

    他朗声:“我再重复最后一次——纳丁家族的三位长老死于神秘敌人的结界,此前我发现那三名长老发生了口角,离开的时候只是揍了他们一顿,并没有杀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当时的在场者除我以外,都死了,所以我确实没有人证。但我所言皆系事实,我誓死不认那不存在的罪名!还有,斯特林公子与此事更是毫无关系,他不应该因为一些未经证实的猜测和流言蜚语入狱。我请求,立刻释放他。”

    我忍不住走过去抡起拳头在万神使徒的脑袋上了一拳,“笨蛋!蠢货!”

    经过复审,斯特林作为嫌疑较轻的疑犯,被暂时释放。

    万神使徒道:“我已找到了死者在生前企图私自向人类开放生命之树的证据。请审判官严查此事,抓到其余相关人员!茕孑,正面临着史无前例的危机,而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先罚我再处理其他事,那好,我给你们罚。天神之翼我还给神,不要了。现在你们罚也罚了,总可以按我的开始排查叛徒、准备战争了吧。”

    阿昙倒吸一口冷气,“爻君,你……你生生让他们挖走了你的神翼,就是为了给茕孑争取那么一点儿时间?”

    我沙哑道:“那时候,我真的太天真了。”

    阿昙摇了摇头,“不,毕竟你费尽全力要保护的人们结果反过来要害你,这种事在当局者看来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吧。”

    很快,大胆狂言的万神使徒就被神庭以“扰乱秩序”为由禁了言。他却丝毫不见收敛,狂笑起来:“可笑!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对我的处罚,除了死刑之外,还有那种比断翼更大的刑法?你们还想怎样?人类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反攻,你们却本末倒置,硬是揪着这件已经发生的事不放!难道只有我死了你们才甘心吗?”

    “啪”。一拳粗的神链重重抽在他的身上,也搓伤了他的脸,从眼角到下颚,皮开肉绽。我那时候怒火攻心,根本没有心思在乎自己的脸,但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那时候的我,我倒是确定这行刑官私底下恨我很久了,尤其恨我的脸。

    “阿昙,别看了。是我生前得罪的人太多,我一落难,人们便都要踩一脚。”我拍了拍万神使徒,叹了一口气,“人不脸啊……”

    “看着自己被虐,你都能皮??”阿昙崩溃地看着我。

    “毕竟是亲身经历过一次的事,现在我已经能比较平静地看待这一切了。好了,正紧的。”我冷静推理,“现在看来,神父神母,甚至还有神赐,都知道我是冤枉的。他们想要利用我叛徒的身份,让所有人都以为天神一族绝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死叛徒身上,再将生命之树的种子埋藏在我体内,从而达到保存命脉、在未来复苏的目的。”

    [1] “走向终结时没有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改编自艾略特原句

    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Not with a 棒 but a whimper.

    ― T.S.EliotThe Hollow Men

    作者有话要:  写作应该是蠢作者割舍不了的一个爱好了,以后会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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