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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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兄如今管着昭玄统, 你要是想见他,倒是比从前方便。”

    初夏四月,日光微醺, 谢窈邀了顾月芙上?了关雎院外?那方凉亭坐, 闲聊的时候,顾月芙笑着提起了此事。

    旁余侍女都被遣散在岸边, 湖心亭中只有春芜一人伺候。谢窈笑意浅淡:“我既已再?醮, 再?去见他, 又成什么体统。”

    “也是。”顾月芙笑容勉强, “为你设下这座关雎院, 便可见魏王殿下待你有多?用心了, 更别他还允你入仕,让你来书写垂范后世的石经碑文, 对你确乎是很好的。你再?背着他去见表哥,也是于礼不?合了。”

    谢窈沉默了片刻, 阿芙这话里似有指责她再?嫁之?意,但?阿芙遭遇凄惨, 又从陆衡之?口中得知了陆氏之?死与斛律骁有关, 对她有所怨言也是情理之?中。

    “不?这些。”她浅浅一笑, “阿芙,我知道你疑心他是陆氏被族的罪魁祸首,对他有些误解,但?昨日你后夫找上?门来要你,是他叫人发走的,我想,若他真?的对陆家、顾家做了什么,也不?会毫无芥蒂地让你留在我身边的, 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

    还真?是他干的,女郎可真?是好骗呐!春芜暗暗地想。顾月芙脸色却微微一白,阿窈这话里颇有维护那胡人之?意,难道是真?的爱上?他了吗?她怎能?爱上?胡人!

    “阿窈误会了。”她很快笑道,“是魏王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我感激他还来不?尽,怎么会怀疑他?”

    “只是……”她眉眼促狭一弯,“阿窈对那位魏王这么维护,是爱上?他了?也好,原本我还担心你会对表兄旧情不?忘……”

    谢窈被她得双颊略微发烫,又有些茫然,木然望向荷初露的浩渺烟波:“我只是想过安定的生活罢了。”

    并期盼着,有朝一日还能?重?归故里,和父兄团聚。尽管在这之?前,她已向父兄去了书信,为不?连累他们而忍痛断绝关系。但?只要活着,总会再?见。死了,才?是什么都不?可能?了。

    “是啊,漂泊过后,才?知从前习以?为常的安定生活有多?难得。”顾月芙陪笑道,目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神?伤,这时一只白鹭扑棱着翅膀过来乞食,她道:“这是白鹭鸟吧?也是魏王为你养的么?我记得,从前在陆家的时候,表兄也在池塘养过一些水鸟,是《关雎》里的雎鸠……”

    怎么又提起陆衡之?了。

    在侧旁听的春芜忍不?住腹诽。这顾家娘子从前看着挺识趣的一个人,如今倒好没眼力见。再?去瞧女郎,她正斜倚在美人靠上?,眉眼宁和,垂手喂水鸟。顾月芙又十分体贴地道歉:“是我不?好,不?该总提以?前的事惹你伤心。”

    “不?过,我也就是想知道阿窈如今还怨着表兄么,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

    若顾月芙从前对兄长?有十分的怨,但?自那日见面把话开,也能?理解他的苦心了,又得知了那个计划,便格外?地想要谢窈原谅他。

    只是她不?是谢窈,到底不?能?代替她轻言原谅。

    谢窈只淡淡一笑:“不?从前的那些事了。”

    为了寿春百姓,她能?理解他的做法,也不?怨他了,却也不?愿再?回首。奈何阿芙却一直提醒她,似还幻想着二人能?复合。

    适逢一对雎鸠鸟自天边飞来,落于湖泊之?中,游水嬉戏,关关之?声清脆悦耳,在初夏和暖的微风中清越如环佩相?撞。春芜道:“那不?就是雎鸠么?也不?知是谁家养的,竟落在了咱们这里。”

    她这一声不?,立在案边的关雎院侍女闻见便笑着应:“春芜姐姐有所不?知,这对雎鸠鸟是从外?头自己飞进来的,也不?肯走,栖在咱们这里有几日了。奴等心想这鸟正应了咱们关雎院的名?,便没有赶。”

    “雎鸠不?请而至,是吉兆。”谢窈微微颔首,“那就养在这里吧。”

    关雎院有了雎鸠,似乎才?算名?正言顺。前院之?中,斛律骁听闻之?后亦是欢喜,特意命秦管事挑了几名?奴仆,专门侍奉鸟儿。

    又问拨给顾月芙的丫鬟:“顾氏近来可有何可疑之?迹?”

    丫鬟十分老实:“顾娘子安分守己,并无什么可疑之?迹,提起殿下来也是心怀感激。只是前次修沐时去了永宁寺一趟,其余时候不?是待在房中就是陪王妃话解闷。”

    狐狸尾巴藏得倒够深的。斛律骁想,永宁寺近来在修缮,新上?任的昭玄统陆舍人跑永宁寺跑得最勤,这两人鬼鬼祟祟地,见面也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他手里已掌握了些顾氏主动?勾搭上?崔家嗣子的证据,但?她眼下什么也还没做,这些只能?证明她撒了谎,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还证明不?了她心怀不?轨。

    “继续盯着她,”他下令道,“有什么异举立刻报告给孤。”

    丫鬟走后,荑英又来送尚书台的公文。是南朝派人送来的第?三批入朝的使者名?单,荑英道:“启禀殿下,伪梁这回领头的是秘书监谢承,是王妃的堂兄,还有王妃的兄长?,伪梁兖州刺史谢临,梁朝天子,既然约定开放的互市地点选在兖州,理应让谢刺史也带人亲来考察,请求我朝同意。”

    虽只是多?一支使团,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但?派遣边境刺史出使也还是闻所未闻。斛律骁皱眉,只觉其中阴谋潜藏。荑英又道:“虽谢使君若能?赴洛,王妃定会高兴,但?属下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怪怪的……”

    “你也觉得有问题?”

    荑英点头:“听闻上?回诛除陆氏,谢令公直言上?谏,惹了伪梁天子不?快。此后又为着赐死顾氏、沈氏等诸多?事件起了冲突,属下担心,谢使君一旦入境,萧梁儿便能?翻脸,污蔑谢使君负罪叛国,由?此冤杀谢令公……”

    “荑英果然聪慧。”斛律骁叹息一声,“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萧梁皇室的多?疑与狠辣是刻进血液里的,萧子靖幼年登基,其父去世时曾为他选定了六位辅政大臣,他的老丈人和陆衡之?的爹亦属其中。

    如今幼虎渐渐长?大,正是磨牙吮血从老家伙们手里夺权的时候,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宰辅的老丈人。

    上?一世,他的老丈人是病故的,但?仅出于萧梁朝廷的一面之?词,他一直疑心是萧子靖在里头捣鬼,上?回替妻子送信便附了一味薇草。

    他不?敢得太明显,以?免为老丈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采薇是是伯夷叔齐归隐的典故,老丈人亦是聪明人,自当知晓他的用意。只是,未必会领他这个便宜女婿的情罢了。

    斛律骁回过神?来:“拟一封回绝的信吧,然后,把这文书送去给太后瞧瞧。”

    文书送进宣光殿,太后亦回绝了梁朝的无礼要求,只同意南朝朝廷的使团入境。于是荑英拟好的文书又匆匆发回建康,约定南朝的第?三批使团于五月中旬出发,六月底入洛。

    整整一个五月斛律骁都非常忙碌,先是太学门前《尚书》石经书碑完毕,新修好的《孝经》刻石立碑也提上?了议程,此二经皆由?谢窈书碑,绝无仅有的待遇,朝廷内外?虽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却也暗自讥笑他被妇人美色冲昏了头脑,对此斛律骁自是置之?不?理。

    除此之?外?,太后又命他陪着梁朝过来的使团,考察洛阳大市及金市,本也有尚书台的政务压着,忙碌之?下,倒没多?少工夫去关注专注修塔的陆衡之?,连麻烦皆少找了许多?。

    等到了五月底,永宁寺塔已经重?新修缮完毕。原本开始脱落的绘满彩绘的柱子上?的彩漆,被工匠重?新补上?,重?又恢复了魏时的赫奕华丽,又刷上?了一层桐油,是为防腐。门窗上?的金钉、锁钮,亦磨得光芒闪闪,如明珠照夜,令寺塔于白日阴晦之?中亦如披沐佛光,光明照耀。

    整座寺塔高四十九丈,共九层,层层皆悬金铎,风吹之?时,声及十余里。

    塔顶尚有承露金盘,塔底基座则以?汉白玉雕砌栏杆,青石垒砌的地面上?刻有莲花化生等大量佛教纹饰。修缮期间天子曾亲临过几次,为寺塔的精巧壮丽而赞叹不?已,迫不?及待地将登塔赐福的日子从原定的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改为了六月初一。

    到了这一日,洛阳万人空巷,争赴永宁寺欣赏这座重?新焕发光彩的前朝国寺。然而永宁寺毕竟是国寺,只允许六品以?上?的官员及王公贵族的家眷入寺观赏。

    这些人里面,又只有四品以?上?的重?臣可陪同天子登塔,剩下的只能?在寺塔四周所设的观景席间落座。

    谢窈同慕容氏母女就在席间。

    这样空前的盛会,她无法拒绝参加,但?又兴趣寥寥,不?过枯坐着享用香茗茶点,与四周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身侧的姑子却是极为兴奋,不?住地拉她袖子示意她看:“开始登塔了!阿嫂你快看呀!阿干也在呢!”

    她们被单独安排在正北的位置,算是所有观景席里最好的位置,席位周遭由?禁军护卫。斛律岚一眼便瞧见了随侍在皇帝身侧的兄长?。

    谢窈随着她视线看去,斛律骁一身紫色公服,腰挺背直,丰神?如玉,十分夺目。

    同他立在皇帝左右的却还有一位青年官员,即便是今日这样的盛会也仅着素袍,腰间只佩了一块羊脂的同心玉璧。她眸色微滞,不?自然地收回视线。

    “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慕容氏对女儿的欣喜嗤之?以?鼻,瞄一眼已往塔中走的仪仗,道:“裴氏今日怎么不?在。”

    谢窈举目一望,果然只见天子未见太后。斛律羡答:“听闻太后近来身体抱恙,想是因此没有才?没有出席。”

    慕容氏点点头以?示知晓,见女儿一脸新奇地盯着寺塔瞧,又训斥她:“这庙塔有什么好看的。拓跋家就是为修这庙耗尽了钱财,如今又哄着朝廷重?修,真?是有钱烧得慌。”

    斛律岚道:“我又不?像家家年纪一大把,当然没见过……”被母亲一瞪声音便越来越,又拉着她袖子撒娇,“家家,我也想登塔嘛,我听里头可是很好看呢……”

    慕容氏没好气地甩开她:“我不?是老婆子么?去找你兄长?去,我这老太婆可没法子。”

    斛律岚于是吐吐舌,一咕噜从席间爬了起来:“那我真?去啦。”

    大臣们皆已进入塔内,表演异端奇术的伎乐伶人开始入场,谢窈不?放心姑子,吩咐春芜:“你去跟着三娘子,人多?眼杂,可别走丢了。”

    前魏全盛之?时也是佛教全盛之?时,洛阳佛寺供养女乐,于六斋日乐舞演出,观者如堵。

    更有民间之?幻术、杂耍,吞刀吐火,植枣种瓜,变化莫测。但?自魏朝覆灭之?后,佛教也渐渐跟着衰退,这样的盛事也一并消失了。

    二人在塔基下即遭羽林军拦住。斛律岚气鼓鼓的,作出一副凶样来:“让开,我要登塔。”

    羽林军认出她是魏王之?妹,倒也客气许多?:“娘子请回吧,塔上?的人已经很多?了,您不?能?再?上?去了。”

    斛律岚不?服气:“那凭什么他们能?上?,我却不?能??”

    塔下负责引导官员入塔的正是陆衡之?与太常寺的官员,远远瞧见底下的争吵,快步过来:“发生了何事?”

    斛律岚一瞧见他便沉了脸,但?念及上?回白马寺里有人暗害母亲是他报的信,强忍住了:“我也想登塔。”

    “今日是陛下登塔的大日子,塔里都是朝廷重?臣,你一个女孩子,又没有品级怎好进去,还是不?上?去了吧。”

    他语气温和,字字句句皆在理,倒显得是她强词夺理了。斛律岚支支吾吾地:“那我不?上?去,就在第?一层瞧瞧,陆舍人可否放我进去呢?”

    陆衡之?欲言又止,掠一眼她身后跟着的春芜,她立刻嫌恶地扭过头,陆衡之?目中掠过几分无奈,对斛律岚道:“你过来,我们到这边。”

    高塔之?下本就万众瞩目,斛律岚乖乖应了,随他去到一旁的树荫之?下。陆衡之?道:“娘子想要登塔,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今日这个时候的确不?合适。”

    斛律岚露出失望神?色,沮丧地低了头。他似想了一想,又浅笑道:“这样吧,等到明日,明日娘子过来,我再?叫人带娘子登塔。”

    “真?的吗?”斛律岚欣喜抬头。

    陆衡之?颔首,笑意纯静。日光细碎,微风拂动?重?重?树影照在他脸上?,衬着身侧朱红的院墙,清极俊极。

    斛律岚脸上?倏然一烫,毫无征兆地红了脸,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个沁着清甜梅花香的梦来,双颊红晕晕染得更深:“那可定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舍人可不?许反悔。”

    “这个自然。”他点头,取下腰间系着的同心玉璧递向她,“因为我也有一事,想托娘子。”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请娘子代我……转交与魏王妃。”

    作者有话要:  洛阳伽蓝记对永宁寺塔的记载是90余丈(270多米),感觉不太可能,这里采用水经注的四十九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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