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完结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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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  但狂风仍穿行在山谷中,鬼啸一般。

    怀里的人有些发抖,徐兰庭抱紧了人,  低声:“阿竹?”

    “呃…”陈竹眉头紧皱,痛得不出话。

    “阿竹,  还冷么?”徐兰庭找到了个勉强能遮风的茅草屋——准确地,只是狂风过处残留的一个茅草篷顶。

    徐兰庭背对着风口挡住了外头的狂风,  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有了片瓦遮头,  肆虐的山风也不再那么刺骨。

    可陈竹还是微微颤抖着,  无论徐兰庭抱得再紧,他身上的温度都越来越低。

    因为陈竹腿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

    他腿上的伤不是割伤而是要命的贯穿伤,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腿没废都算是老天开眼。

    徐兰庭想将陈竹的伤口在扎紧些,可是他一抬手去碰陈竹的伤,怀里人痛苦的低呼犹如一把刀,直直钉在徐兰庭的手腕上,  叫他怎么也下不去手。

    剜心之痛的滋味儿,折磨着陈竹,更折磨着徐兰庭。

    “阿竹?”徐兰庭紧紧握着陈竹越来越冷的手,  拢着呵了口气,  “阿竹…”

    陈竹听见男人的呼唤,  可失血过多的缘故,  疼痛的感觉渐渐麻木,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牙关发颤,陈竹根本不出一个字,只是抬眼望了徐兰庭一眼。

    陈竹的眼睛原本那样漂亮而干净,  像是清水里浸了上千年的玉石,可痛苦笼罩了他原本的神采,清澈被阴霾笼罩,连眼尾都泛着病态的红晕。

    徐兰庭俯身吻了吻他的眼,低声:“阿竹,你忍一忍。”

    毕,男人闭上眼,手下动作堪称迅速——将陈竹腿上渗着血的纱布裹紧一圈,牢牢地用木头固定好。

    陈竹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死死地闭上了眼,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却没有咬到自己的唇,徐兰庭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的手掌递了过来。

    “好了,不疼了。”徐兰庭额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他几乎不敢去看陈竹痛苦的脸色,只是闭着眼,感受着手掌上传来的痛。

    可陈竹很快松开了口,剧痛之后,脱力地昏在了徐兰庭怀里。

    “阿竹?”徐兰庭轻轻摸了摸陈竹惨白的脸,低声唤了几声,也没能将人叫醒。

    他紧紧地捏着陈竹的手腕,感受着指下那细微的脉搏跳动才不至于失控。

    睡一会儿也好,徐兰庭将人拢紧了些,睡着了,就没那么疼了。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兽,死死抱着唯一的希望,“但是阿竹,你不能睡太久。”徐兰庭吻了吻陈竹汗涔涔的额头,低声,“哥哥还要带你回家。”

    夜渐渐地深了,救援队却没有因为夜色而停下脚步。

    老教授和调研队的人也守在了灾区,他们自发组成了志愿者,帮着医疗队搭建临时救助帐篷、统计伤亡人数。

    “黄金救援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刘颓丧地坐在地上,他的身边立着一块板子,上面是遇难者的名字和人数。

    老教授按了按他的肩膀,“陈竹他…”年过半百的人也红了眼,再也不出话。

    “他就是个傻子,大傻子。”刘哭得声嘶力竭,“好好的实验室不去,偏偏要在山沟里吃沙喝风。”

    老教授叹了口气,抹了抹眼睛。陈竹傻,可刘这几个人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这群人跟着下乡调研的年轻,没有一个不傻的。

    一身孤勇,一腔热血,一股子傻劲儿。

    老教授:“陈竹不会有事。”他望着漆黑的夜色,拍了拍刘的肩,“他是我见过命最硬的人,这样的人,阎罗王可不敢收。”

    随着救援队救出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也慢慢地流逝着。

    最后,在统计人数的时候,就只剩下灾难发生时正在实地考察的几个干部和陈竹,下落不明。

    “那里是重灾区,人能生还的可能性不大。”杨毅从救援队上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泥,“但是,有人已经进去救人了,你们也别太担心。”

    “什么?”老教授又惊又慌,他也是经历过好几次天灾的人,当然知道在这种狂风暴雨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有跳伞队去救援,那无疑是送死。

    杨毅来不及多解释,只是按照那人的交代,,“您跟陈竹的爷爷有联系的话,跟他爷爷一声,就是死——徐兰庭也会把人救出来,叫他老人家不用太担心。”

    在老教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杨毅已经跟着大部队赶往了下一个救援地点。

    “徐兰庭?”老教授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五味陈杂,“徐氏的总裁,徐兰庭?”

    “徐兰庭…”不知过了多久,陈竹终于没那么冷得厉害——相反,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好似火焚,热得眼皮发红。

    一条冰冷的帕子搭在了额头,丝丝缕缕的凉意传来,陈竹抬眼,望见了徐兰庭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

    “乖,别乱动。”男人着,又拿出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布帕子,仔仔细细地将陈竹身上擦干净。

    陈竹这才发觉,脚边有一簇篝火——也不知徐兰庭是怎么做到的。他身上的湿衣服都换了下来,只盖着一件男人宽大干燥的外套。

    身上大大的伤口都已经被仔细地处理过,一身的泥泞也擦洗得干干净净。

    陈竹自己身上倒是干净清爽,可徐兰庭却截然不同——身上的衬衣被撕得破破烂烂,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灰褐色,脸上、手腕上,都有大大的淤青。

    陈竹还从未见过徐兰庭如此狼狈的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徐兰庭将他额头上的帕子换了,朝他扯起一个笑,“乖,睡一会儿,等出去了让你看个够。”

    脚上的伤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陈竹望着徐兰庭,:“我的腿,会截肢么?”

    男人收敛了笑意,沉下声,“不会。”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决坚定,那架势,仿佛要将别人的腿折下来给陈竹装上也在所不惜。

    莫名地,陈竹在徐兰庭那双有些狼狈的眼里,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陈竹吃过太多的苦,一路走来,疾风骤雨无一不是自己强撑着面对。

    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该如此,风雨也好,暴雪也罢,都要独自面对。

    可是这次,他却在另一人的眼里找到了安全感。

    或许是火光冲散了男人与生俱来的强势,灯火下,徐兰庭的眼底像是盛满了整夜的星光,温柔得如同夏夜的清风。

    陈竹望着他许久,轻声:“徐兰庭,我好疼。”

    男人闭了闭眼,吻在他的眉心,低声应了一句。

    “徐兰庭,我疼。”

    徐兰庭不出话,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克制不住地发颤。

    “徐兰庭,”陈竹苍白的脸上,汗珠丝丝滑落,“你混蛋…”腿上的伤口被牵动,陈竹便抿紧了唇,再也不出话。

    后悔、愧疚、心如刀绞怕也不过如此。

    “阿竹,”徐兰庭抱紧了疼得发颤的人,连呼吸都放缓,“我确实是个混蛋。”

    徐兰庭抱着人,声音微微颤抖着,“阿竹,等回家了你再骂我,嗯?”他抬手拂去了陈竹脸上的汗,“乖,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到家了。”

    “呃…”陈竹张张嘴,却溢出一丝痛苦的低哼,他咬牙,强撑着,“混蛋。”

    骗子、混蛋、不守信用的王八蛋。

    好的,好的不会把自己玩儿进去,答应过的事儿就跟放屁一样不算数。

    谁要你自作多情的保护?

    什么狗屁名声,什么完美受害者,自作聪明的混蛋王八。

    陈竹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可抬眼望向男人那一双眼睛,却抑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委屈、不甘、愠怒,伴随着疼痛一瞬间溶解了他摇摇欲坠的意志,软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滴砸落。

    “混蛋…”陈竹哽咽着,绯红的眼尾泪水一滴滴砸落。

    几乎砸穿了徐兰庭的理智。

    “阿竹,”徐兰庭抱着他,声音发颤,“对不起。”

    他俯身,啄吻着陈竹红热的眼尾,将那些委屈苦涩一一吻去。

    “不哭了宝贝,”徐兰庭吻着他,低声哄着他,“哥哥知道错了。”

    死寂的山野里,在天灾席卷过后的废墟中,男人抱紧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生平头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的阿竹有着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勇气,可徐兰庭却拘泥于世人的眼光,自以为是地维护着陈竹所谓的“名声”。

    他早该知道,陈竹的温润如玉之下,是怎样千锤百炼的钢筋铁骨。

    这样一个人,又在会在意路边野狗的犬吠?

    是爱意蒙蔽了徐兰庭的眼,让他如履薄冰,让他瞻前顾后。

    直到一场忽如其来的天灾,撞碎了徐兰庭所谓的保护罩子,让他的那些精明的盘算显得那样幼稚而可笑。

    “我不该放开你的手。”徐兰庭抵着陈竹发烫的额头,“就是死,也不该放开你的手。”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谁是真正值得信任的。

    他的人,又怎么能交给旁人照拂?就是真的下了地狱,他也应该爬出来,生生世世地守着他的阿竹。

    既然有执念,既然放不下,那便将人死死抓紧,永生永世都不要放下。

    反正他又不要成佛,戒什么贪嗔痴,洗什么一身罪?

    在混乱中睡了一会儿后,陈竹被轻轻的颠簸给弄醒。

    他靠在男人熟悉的肩背上,徐兰庭一手拖着他受伤的腿,一手稳稳地背着他。

    陈竹往下看了看,被暴雨摧残过的土地泥泞难行,徐兰庭的腿几乎被泥沙淹没,艰难地行走在一片废墟之上。

    背上的人许久没有反应,男人的步子顿了顿,又轻轻颠了颠陈竹。

    徐兰庭微微侧过脸,鼻梁蹭了蹭陈竹的脸颊,“阿竹?”

    “嗯。”陈竹虚弱得只能发出一丝气音,低低地应了他一声。

    徐兰庭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气,沉沉地喘了喘,继续走路。

    一路上,陈竹都昏昏沉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

    腿上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呛过水的肺火烧一般、可浑身却像是泡在冰水中,冷得刺骨,热得发慌。

    可,每当陈竹的意识要陷入泥淖中时,男人都会轻轻晃一晃他,扯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勾着他,引着他,不许他再睡。

    “阿竹,你看天是不是快亮了,你看看天上的云,好看不好看。”

    陈竹不答他,他便侧过脸,用鼻尖蹭蹭陈竹惨白的面颊,低声一遍遍地问。

    直到陈竹懒懒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哼,男人才安心了似的,一步步往前走。

    “竹儿,我都想好了,等我们回去以后我会去爷爷跟前请罪,任他也好骂也罢,我徐兰庭都不会再放过你。”

    陈竹听得哭笑不得,这是请罪还是讹人呢?

    怕是不得把陈文国气背过去。

    “然后啊,哄也好,骗也好,再把我的阿竹带在身边——不对,应该是我死缠烂也要跟在你身边。”

    混蛋…陈竹扯起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当他是孩儿么,哄一哄就跟你和好了?

    王八蛋,一辈子不原谅你。

    男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咬牙忍着脚下钻心的痛,嘴上却依旧不着调,“我知道,我们阿竹看着脾气大不好亲近,可是心最软。”

    徐兰庭着,又晃了晃背上昏昏沉沉的人,“哄一哄就心软了,对不对?”

    不对…但陈竹没力气话,只是闭着眼,在男人的摇摇晃晃之中,强撑着一丝清明。

    “嗯?”徐兰庭不肯叫他睡,“对不对?”

    陈竹只虚弱地发出一丝哼声,像是不满。

    “那也没事儿,”徐兰庭加快了步伐,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一年哄不好,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听着男人不着调的话,陈竹好气又好笑。

    谁要你哄,滚蛋。

    徐兰庭:“再不行,就哄一辈子。”

    忽地,陈竹鼻尖一酸。

    一辈子,好远啊,他还能不能等到啊…

    眼前的路太长,他的血流得太快,黎明来得太迟。

    陈竹附在徐兰庭耳边,脆弱得像是即刻就要断线的风筝。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徐兰庭:“徐兰庭,天怎么还不亮。”

    怎么还看不到回家的路?

    他们,真的还有一辈子么?

    男人的身形僵了僵,随后,他奋力地在一片泥泞中跑来。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徐兰庭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肺里因为缺氧已经满是灼烧感。

    但他一刻也不能停下,他必须再快一些。

    颠簸中,陈竹似乎看见了天色渐渐泛白。

    “徐兰庭,”陈竹闭上了眼,因为他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好好活着。”

    “陈竹,”徐兰庭冷下了声,“我告诉你,就算下黄泉我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求你,求你撑下去。

    这人世间,有你眷恋的温柔,有你未完成的事业,还有无数牵挂着你,爱着你的人。

    昏迷之际,陈竹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呼吹过,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穿破混沌,一声声在耳边响起。

    “陈竹,你就当救救我,”男人的声音满是哀求绝望,“你要是不在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是陈竹眷恋的人间,却是徐兰庭了无生趣的深渊。

    若着唯一的光都熄灭,那他徒留在深渊又有什么意义?

    徐兰庭从未觉得眼前的路这样长,无论他怎么跑,怎么争,都看不见希望。

    难不成,是他一生作恶太多,老天竟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

    徐兰庭背着人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水声四溅,泥土乱飞,他的腿上已经满是血口子。

    可他像是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疼,仍旧疯了一般朝前跑。

    徐兰庭不信命,更不甘就这样屈服于老天所谓的惩罚。

    他的阿竹这样好,这样干净,凭什么要为他这样的人渣偿命?

    陈竹,我不信命,你也不可以信。徐兰庭脸上已经是煞白一片,“陈竹,活,我们一起活着,死,我跟你一起死。”

    许是徐兰庭要死要活的威胁,唤起了陈竹的一点儿无奈。

    陈竹靠在徐兰庭肩上,死死撑着胸腔里的一口气。

    就在徐兰庭濒临崩溃的时刻,远处终于传来一声高喝,“有人!”

    “救救他…”徐兰庭脱力地跪伏在连绵的群山下,可抱着人的手却死死没有松开。

    救援队的人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死死地抱着另一个男人,奋力地在泥泞里挣扎。

    男人一身的血,从头到脚无一不是伤,连他的眼都似要滴出血来。

    他一身泥泞,满手鲜血,仿佛真是从地狱里逃脱出来的恶鬼。

    徐兰庭眼前,是奔来的救援队,身后,是埋骨无数的地狱。

    他垂眸,怀里是他此生唯一的希望。

    “阿竹,天亮了,天亮了。”

    徐兰庭抱着陈竹,满天光泻下,光明中,有人朝他们奔来。

    “救救他…”徐兰庭的视线变得模糊,他抱着陈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救救我的阿竹,救救他…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徐兰庭隐约听见了救援队高高低低的呼声,听见了陈竹的低哼。

    他听见他的阿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哥哥”

    徐兰庭听见高阳穿破云层,降落在人间悠长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