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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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蟹肥时桂花醉。

    日新楼辛家的桂花酿, 是京城大户人家入秋必要吃上一回的好物。

    拍掉封坛的泥土,桂花香混着淡淡的酒香,便扑鼻而来。

    张承乐拿酒舀扌汇上一口, 啧着嘴点头:“还是真哥哥大方, 每回买什么东西,都要足足的分量。”

    桂花酿可不便宜, 换自己去, 不过上两壶,尝个新鲜罢了。

    张承安凑过来,偷偷拿眼神朝钟毓方向示意:“先别急着吃酒, 你有没有觉得,你真哥哥今儿个不对劲儿?”

    张承乐从桂花酿里抬头, 大喇喇道:“怎么不对劲儿?他本就是性子沉稳的人, 二哥哥还指望他学着你, 来抢我酒吃?”

    “好没出息。”张承安没好气地笑他,正经道:“钟毓今天, 好像生气了。”

    张承乐拿着装满的酒壶,在炉子前坐下。

    瞧一眼锅里的水开了,添一勺烫了温婉,又将酒壶卡在上面。

    才转着身子,同承安话。

    “你瞧着异样,我可瞧着是好好的。”

    他挖一勺新鲜的蟹膏,顺手递在张婉嘴边:“浓浓, 看出来你真哥哥生气了么?”

    张婉悄悄抬眼, 畏怯地朝对面那人看去。

    正撞上钟毓也在看他。

    抿起的嘴角忽然勾上一丝笑意, 吓得她慌忙垂目。

    接过张承乐手上的勺子,磕巴地摇头:“没……没看出来。”

    “看吧, 浓浓心思细腻,都没瞧出来,就二哥哥眼尖。”张承乐冲承安挤眉弄眼,哂笑道:“多心不长个儿,但凡这点儿心思用到相看姑娘上头,二婶婶早就高兴道阿弥陀佛了。”

    他性子大大咧咧,没瞧见钟毓跟浓浓之间奇怪的举动,张承安却都看在眼里。

    “榆木脑袋,不开窍。”张承安笑骂一句,懒得跟他多。

    过了会儿,炉子上的桂花酿温好。

    张承安故意倒了一杯,递在张婉面前:“浓浓,给你真哥哥端过去。”

    这两个人之间肯定藏着事儿。

    浓浓这会儿瞧见钟毓,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他们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自己这双火眼金睛。

    张承安在一旁盯着,张婉也不好拒绝,端起酒杯,走到钟毓跟前,也不往他手上递,侧了侧身,要放他身边的香几上面。

    “我这会儿就吃。”钟毓先她一步,伸手抓住了酒杯。

    也抓住了她捏在上头的几根手指。

    女子的指尖微凉,许是擦了手油,带着一丝香甜的湿意。

    放在他干燥而滚烫的掌心,如炎夏遇冰,舒服的令人舍不得松手。

    张婉挣扎着抽手,神情有些慌乱,故作镇定地道:“壶里又添了新酒,真哥哥喜欢,自己过去吃。”

    钟毓撩起眼皮看她。

    心中腹诽: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敢跟男子单独出去,坐人家马车的时候,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坐下,我有话审你。”修长的手指点在几,一旁放着的那杯桂花酿分毫未动。

    “哥哥等我过去吃酒呢。”张婉不肯,声推脱道。

    钟毓道:“教他等着,你要真急,就吃我这一杯。”

    他板着脸的时候,比张承平都要严厉。

    平日那双温和而又散着慵懒的眸子,这会儿写满了‘吓人’俩字。

    张婉想起了时候他冲自己发火那回,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跟哥哥两个淘气,爬上了房顶捉鸟,下来的时候,哥哥在前面跑得飞快,她却盯着远远的地面,挪不动脚。

    自己孤零零地趴在房顶,哭得撕心裂肺,哥哥却追着那鸟不知去了哪里。

    直到天黑,几个哥哥才提着哥哥的脖子过来,在屋山后面的矮木丛里才找到了她。

    五六岁的姑娘,被花木刮破了脸,凄凄艾艾地哭了一个下午。

    四肢都是疼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

    是真哥哥抱着她去找的大夫。

    等包扎了伤口,终于能躺在床上歇息,真哥哥又板着脸过来骂她。

    耳提面命的好一顿训斥。

    她都委屈哭了,他也不肯罢休。

    那是她头一回瞧见真哥哥发怒,比大哥哥生气的时候都要骇人。

    也是那次起,哥哥有什么新奇的坏主意,她再不敢跟着一起捣乱了。

    “你今日,是跟六公主出去游湖了?”钟毓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张婉这才急忙回神,殷切点头:“是的,一早六公主来接的我,我娘送我出去的。”

    她可没有谎,有人能帮着作证。

    钟毓默声片刻,又问:“那男子是谁?”

    “是……”张婉吞吞吐吐。

    张承安突然凑过来插言:“什么男子?”

    钟毓沉稳道:“你快过来,跟我一起好好她。”

    能光明正大的弄清楚这两人之间的九九,张承安笑着搬了圆凳,在张婉身侧坐下。

    “浓浓,快跟二哥,犯了什么过?值得你真哥哥这么训你。”

    张婉莫名觉得自己理亏,扭扭捏捏的不愿开口。

    钟毓撇了撇嘴,道:“我来家的时候,瞧见她从孙家的马车上下来,这丫头也是心大,没有自家人跟着,就那么放心的跟人家走,要是遇上拐子,且有她后悔的时候!”

    他不自己生气,只把孙洛当骗子来讲。

    张承安先是一愣,问道:“孙家,哪个孙家?”

    钟毓道:“跟承乐一起在书院念书,他老子是兵部侍郎,孙大海。”

    张婉皱眉,不是不认识么?

    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张承安细想片刻,对上了模样:“是那子啊。”

    摇了摇头,瘪着嘴跟张婉嘱咐:“那子不成,高高的颧骨,眼眶晃里晃荡的,瞧着就是一副刻薄样子。”

    “二哥哥!”张婉拖长了强调抱怨:“你想什么呢?”

    孙洛跟她同是六公主邀去的宾客。

    回来的时候,也是六公主再三开口,让孙洛帮着送她一程。

    再了,孙岚惦念着要给自己做嫂子,孙家哥哥送自己回来一趟,也不过是想帮自家妹子套个近乎。

    张承乐闻风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拍腿骂人:“好他个孙大头,怪不得今儿连宋夫子的课都敢逃了,原来是的这个主意!就他那歪瓜裂枣的德行,还想做我的妹夫?”

    他不话还好。

    此言一出,钟毓跟张承安两个当场黑脸。

    张婉有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绞着手上的帕子,忖了又忖,终是咬咬牙,把孙岚的事情讲了出来。

    “……孙家哥哥是替岚妹妹卖我个人情,哪里是你们想的那样。”

    钟毓脸上的深情稍有缓和,嘴上还是冷冰冰道:“即便如此,也要避讳着些才好,外头那些妇人们恨不能生了八张嘴去别人闲话,你同他在府门外站那么一会儿,若是叫有心之人瞧见了,传出去,也是不好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虽有皇上给了个公断,但多得是人想上赶着替卫国公府出头。

    那孙洛有没有贼心,他管不到。

    可姑娘才有两天平定日子过,再不能叫人拿捕风捉影的闲话,来坏了她的名声。

    经钟毓这么点拨,张承安也回味过来这里头的道理。

    “你真哥哥的是,甭管他妹子也好,姑姑也罢,咱们还是要避嫌着些才好。”

    张婉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有些僵硬。

    她乃和离之身,本就遭人话柄。

    是自己行事莽撞了,若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日后连累到几个哥哥亲,那才叫人悔死。

    张承乐站出来替她圆场:“先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浓浓孙大头家的妹子要给她嫂子,你们猜,那霸王花瞧上的是咱们家哪位哥哥?”

    钟毓也瞧出了张婉的难堪,不忍再往厉害了去。

    淡淡一笑,仰头看着承乐,先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反正不会是我,你们兄弟三个,随便挑。”

    “怎么是兄弟三个?”张承乐比一巴掌,给他看,“有五个呢!”

    钟毓道:“老三一个榆木疙瘩,老四是个酒腻子,连浓浓这个亲妹子都少能瞧见这两尊半仙儿,孙家姑娘就是想一见钟情,也未必能有这机会。”

    张承安趔着身子摆手:“更不是我!你二哥我风吹就倒,实在不敢相配。”

    放眼京城,谁不知道孙家的那位姐的名号啊。

    一拳一个流氓。

    只要她孙岚出门在街上晃荡,巡捕营的兄弟都能清闲不少。

    那些纨绔公子哥儿,听到她的名字,可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这么彪悍的女子,实在不是自己喜欢的一类。

    张承乐在自家人跟前头脑简单,听完承安的分析,还在那里掰手指头盘算:“不是你,也不能大哥哥,三哥哥四哥哥又不常在……”

    张婉也被他勾出了兴致,好奇道:“岚妹妹是不是喜欢哥哥你啊?”

    顿时,张承乐整个人聂呆呆怔在原地。

    半张着嘴,看看承安,又看看钟毓,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张婉脸上。

    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要胡!”

    他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才能得孙岚孙女侠青睐!

    张承安故意逗他,帮腔道:“肯定是瞧上你哥哥了,要不,孙洛怎么三天两头地邀他往孙家跑。”

    想到岚妹妹的活泼可爱,张婉笑着道喜:“嫂嫂看着就讨人喜爱,回头你们两个好了,可别瞒我。”

    张承安要去吃酒,起身拍拍承乐的肩膀,也道:“也跟二哥一声,怪叫人好奇呢。”

    一桌子美味佳肴,几人吃的尽兴。

    独张承乐一个,抱着一根蟹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戳到散席。

    明日学里有课,张承安早早的就回去歇着。

    张婉送钟毓到院门外面。

    她在台阶下驻足,将手里的琉璃灯塞给他:“夜里风大,你拿这个,能瞧得清楚一些。”

    钟毓接过,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

    “那个……方才我凶了你,也是担心,你不要生气才好。”

    张婉笑着摇头:“我又不是性儿的人,哪有那么多气生?”

    他那一番话,也是为着她好。

    有这个一个兄长能时刻在跟前提点着,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知好歹的赌气翻脸呢。

    钟毓脚下彳亍,拍了拍脑袋,又折回来道:“想起来了,我昨儿落了一样东西,不知是不是掉在承乐这里了。要不……妹妹帮着一起找找?”

    想起孙家那臭子跟她独处了一路,他就觉得心里憋屈得很。

    妒忌,如同一只吞噬善良的猛兽,一点点撕下他用来伪装的雍容不迫。

    在他五脏六腑里来回跳腾,吃光了他的沉稳与和善。

    钟毓这会儿不想回家。

    只想哄着她,让她也陪自己独处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

    没想到吧,嘿,加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