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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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三刻, 正是夜色正浓的时候。

    抬眼,便是黑蒙蒙一片,道路与花木映在一处, 只见头顶星月, 不见脚下前行。

    风在耳廓冷飕飕地刮过,几盏灯火明灭, 顺着庑郎一路而来。

    "二爷。"刘福叩门喊起, 得了应允,方推门而入,叫后面跟着伺候的子们掌灯添水。

    “几时了?”

    钟毓眼睛微微眯起, 似是好梦未醒,张着双臂, 由他伺候着更衣。

    “眼瞧着就要卯时, 大爷已经起来, 舞了一会儿剑,正在后头圆子里捞金鱼呢。”刘福给他系好了绅带, 搬了圆凳,拿官靴出来,“大爷,今儿是大朝会的日子,让的们早些叫起。”

    钟毓懒懒地个哈欠,随意点头。

    做了京官,可就没有在滇西那边自在了。

    在外头, 他是地方知府, 只要给百姓们把正事做好了, 旁的多不用操心。

    进了京城,上头一官更比一官大, 做实事的未必能有出头之日,但场面上落人一步,绝对是要被按着脑袋找不是。

    他按了按太阳穴,推窗吹了冷风,才觉得稍稍清醒一些。

    又想起昨儿夜里的事儿。

    嘴角浮起笑意,转身回了寝间,从枕头下找出一枚香囊。

    樱红的穗子用松石挽了结,姑娘手巧,做出来的活计比家里的绣娘都要精致。

    虽没能跟她独处地走上一会儿,可得了她亲手换的穗子,也叫人欢喜。

    刘福接过,为其系在腰间,嘴里嘀咕道:“之前这穗子磨得结,的劝您换了,您还不肯,瞧瞧,还是得换吧。”

    “多嘴。”钟毓笑着嗔骂他一句,没有分辨。

    这香囊是早年间端午集市,张婉买的,拢共有六个色。

    姑娘捧着盒子来家,教他先挑了喜欢的,剩下五个才给张家兄弟分了。

    张家兄弟的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只有他这些年一直带着。

    许是时候久了,连张婉自己都没认出来。

    昨儿拿给他的时候,还笑着问是他,是谁送得宝贝,旧了也舍不得换。

    *

    自天街入宫门,有一条长长的如意巷。

    早起的官员饿着肚子进宫,听着水漏子熬时候。

    有机灵的宫女太监就动了心思,每日寅时一到,就担着提桶吃,在如意巷边道上做起了买卖。

    他们初一十五的拿银子孝敬着禁卫军,上面不查,自然也没人呈报。

    那些家境贫寒的官员,自是吃不起东三街上的酒楼馆子,府里又没有伺候的奴仆能抹黑做饭伺候,大清早的,在冷风里苦哈哈地站着也是煎熬。

    有个使俩钱儿就能暖饱肚子,自然也是乐意。

    当然,这些与定远侯府却不相干。

    钟毓是个随和性子,对吃穿一向不多挑剔。

    唯有承乐、承安兄弟两个在跟前的时候,他才跟着讲究三分。

    然而,钟铭却是个挑剔的主。

    非泉水不饮,非佳肴不尝。

    轿子要坐暖的,新靴子要人拿手磨的柔软了,才能上脚。

    冬日要揣着护手,炎夏得有人扇。

    钟毓沾了兄长的光,每日早朝倒也过得舒坦。

    厨房丑时开灶,只捡兄弟二人喜欢的来做。

    钟铭只有他这么一个亲兄弟,又没娶亲成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公账、私账之分。

    一应开销全由府里管家安排,不劳钟毓半点儿费心。

    待暖暖的吃饱了饭,车马轿子早就在外面齐备。

    顺着天街一路东行,在宫门口落轿子。

    “钟大人,钟大人。”

    过往朝臣跟钟铭请安招呼,钟毓跟在后面只淡淡陪笑。

    依太祖爷定下来的规矩,凡三品以上官员,方有宫人每日提灯引路。

    那些人招呼是其一,更多的也是为着能蹭一路微弱灯光,不至于抹黑的在风里走半个时辰,再跌跤牙。

    眼看城楼快要鸣鼓,这会儿正是如意巷里最热闹的时候。

    太监们得了银子,急着收拾东西退下。

    吃饱了的官员擦嘴收拾,跑着找自己应站的位置。

    还有无所事事的主,三两凑在一起,声嘀咕着听来的闲话趣事。

    人群中,钟毓隐隐听到了张承平的名字。

    他默不作声地凑近,才听清楚那几人的是什么

    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凤来也在啊。”钟铭笑着冲不远处的一人招呼。

    就见张承平板着脸走近:“别跟老子叫的那么亲近。”

    他话虽得生硬,可脚步还是老老实实地朝这边来。

    那几个话的朝臣听到张承平的声音,忙相互提点了,做出无事模样。

    “老烧包,什么事儿喊爷?”张承平开口就是不善。

    来也怪,钟铭官居一品,位列三公,脾气手段更是叫人生怵。

    换做旁人敢这么跟他话,早就不知道私下里死过多少次了。

    独张承平一个,在他面前总要捡些粗鄙不堪的言语。

    朝堂之上,二人又常有政见不睦的时候。

    可只有张承平一人赌气。

    钟太保听到那些不中听的浑话,非但不作回应,还面上带笑与寻常无恙。

    众人都觉得,钟太保绝对是暗戳戳的把这些恩怨都记在了心里。

    只等着张承平战前失利,再新仇旧账一起算,教他没有翻身起来的机会。

    “听你不出家了,恭喜啊。”钟铭眼睛淡淡朝身侧瞥去,那几个闲话的朝臣瑟缩着站直了身子。

    钟毓换了笑颜,上前作揖:“大哥哥好。”

    “吃了么?”张承平嫌钟铭聒噪,待他兄弟却是和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在路上买的,天儿冷,放身上捂着,暖和。”

    钟毓才接过,拿在手里,还没问里头是个什么,就听钟声响起。

    “列位——”当值的太监侧一步站在人前唱贺。

    见人齐整,便退后两步,在一旁提灯引路,朝太和殿去。

    今日议的是滇西的事。

    圣上有意要临阵换,撤下王军,命张承平接手滇西军一应。

    兵部的人自是不肯。

    “王军在滇西经营数十年之久,张承平不过是凑巧过几场胜仗,岂能顶替了王军去!”

    兵部多是镇北军旧部出身。

    都是当年跟着先帝戎马天下,枪杆子里真本事拼出来的富贵。

    即便在圣前,这些人也有各抒己见的本事。

    那边话音方落,立马有圣上跟前的忠臣出来,替张承平话。

    吵来吵去,无非就是一个换跟不换的抉择。

    换了王德利,崔太后势力折损,兵部脸上也没有面子。

    王德利是崔太后一手带出来的,崔太后出身青州崔家,而兵部这些老臣,多的是跟着崔家祖上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今时今日也有人以崔家亲兵自称。

    了崔太后的面子,对于这些豪情万丈的老来,那是叛主,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而不换王德利,崔太后死死的拿捏着兵部一应,只要边境无一日平安,朝堂上便永远离不开一个“崔”字。

    皇上不是那等甘守过门的天子。

    想要皇权独揽,就得大刀阔斧。

    早十几年前,他费尽心思,扶持着吕景同做了镇北军统帅,奈何那是一滩上不了墙的烂泥。

    做个缩头王八,守好眼巴前儿的一亩三分地,尚已不易。

    再想有什么大的作为,是不可能了。

    眼下,张承平是一方开了刃的宝刀,只要他能在滇西一鸣惊人。

    先破了崔家在边境的掌控,后面的事情就能顺遂不少。

    用人不疑。

    张承平有志向与战绩搁那儿放着,皇上自然愿意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契机。

    “钟卿怎么看?”

    龙书案上突然开口,言语直点钟铭。

    吵吵嚷嚷的诸位大臣也都安静下来,目光盯在前排,都竖着耳朵想听他的见解。

    “禀圣上,此事,臣未必能有做个好的抉择。”钟铭作揖回话,“臣日日守在京城,眼前瞧见的,耳朵里听到的,皆是圣明天子治下的繁华景象。”

    皇上眼底染上凛色。

    今日,他可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奉承话。

    滇西军得换个统帅,换个跟崔家没有干系的统帅。

    兵部那些人也缓缓舒展了眉梢。

    钟铭乃三公之一,他了马虎眼,推脱着不肯表态,就已经是最大的表态了。

    此事,不,就是最好地回答。

    不料,钟铭侧身一步,指了身后站着的钟毓道:“臣愿为陛下举荐一人,让他,张军到底适不适合来做这滇西军的统帅。”

    钟毓怀里揣着张承平给的那个油纸包,身上烫的热乎乎的。

    他摸索了好久,已经猜出来了,油纸包里裹着的是块儿烤红薯。

    这才入秋,在外头吹着风还不觉得,等进了殿内,这么多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处,心口那股子热乎劲儿就上来了。

    忽然,被站在前面的兄长推了出来,钟毓先是一怔,又搓着指头,觉得怀里的烤红薯更烫了。

    “钟毓在滇西做了三年知府,常便衣走动于各个府县,滇西的实际情况,问他是最合适不过得了。”

    上首的那一抹凛色散去,换上了饶有兴致的笑意。

    皇上以为他们兄弟两个私下里商议好了,便淡淡开口,点钟毓询问。

    “臣以为……”钟毓欲言又止,心口的烫的有些发慌,他舔了舔嘴,沉吟片刻,才朗声道:“臣以为张军做不得滇西军统帅。”

    皇上愣住了,兵部众人也愣住了。

    就连钟铭本人,也怔在那里,眼神里皆是惊讶。

    旁人不知道钟毓跟张承平的干系,他这个做兄长的,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臭子惦记着张家的妹子,平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恨不能倒贴着伺候到跟前。

    今儿这么个绝好的人情送到眼前,怎么就不知道把握了?

    钟毓没有抬头,他看不到旁人的神色。

    只屏住了心神,盯在眼前的那方金砖之上。

    不急不躁的往下面。

    “滇西紧邻昭南,百姓们沿边境世代定居,早有互通姻亲,结为秦晋之好的干系,血脉儿孙传承下来,真要断,却多是不能。”

    仗是仗的事情。

    总不能因为一场战争,儿子不认了亲娘,丈夫丢弃掉妻儿。

    “更何况,连年征战下来,虽有朝廷拨银响粮钱,但战火纷飞,百姓几多困苦,却是不争的事实。王军以怀柔之术待人,每年都要有大批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臣以为,张军在行军仗上或多强于王军,但华安、潞西两场战役,张军的威名早就深入人心,便是教他做了统帅,底下百姓也要怨声四起。”

    钟毓口口声声讲的都是道义。

    他拿张承平坑杀俘虏的事情,出来事儿。

    任谁都要觉得他是崔太后那边的人。

    钟铭却从里头听出了猫腻。

    张承平在行军仗上,不仅能顶替得了王德利,更是要优胜于其。

    钟铭眼神缓缓上觑,去观天子颜色。

    果不其然,皇上也听明白了钟毓话里的意思。

    “此事朕心意已决,就不必再议了。”皇上没有生气,只淡淡摆手,事情做了个定论。

    若是方才,他还在此事上有些犹豫,但听了钟毓的这番话,便再没什么顾虑。

    张承平能在昭南胜仗。

    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什么宅心仁厚的话,不过是哄骗着天下愚民,拿礼仪教条约束着叫他们老实罢了。

    在天下一统面前,一个能杀敌报国的军,即便是手段厉害了些,也是无妨。

    “皇上!臣……”钟毓跪下磕头,还想为自己的意见申辩。

    皇上脸一沉,只此事不准再提。

    钟毓垮着脸。

    不知是因自己的话没被采纳,还是怀里的那块儿烤红薯太过灼人。

    散了朝,兵部的几个老大人还过来宽慰他。

    又夸年轻人一腔忠心,是个可造之材。

    等出了宫门,钟毓才从怀里拿出那块已经不烫了的红薯,递在钟铭手上:“哥,送你了。”

    钟铭看着油纸上头还剐蹭着一抹黑渍,像是锅底灰似的。

    “是什么?”

    不知张承平从哪儿掏来的东西,怎么瞧着脏兮兮的样子。

    “好东西,你瞧瞧就知道了。”钟毓展齿一笑,坐上轿子,往户部衙门去。

    钟铭东西拿在手里,终是没有在外头开,也跟着进了轿子。

    他在圣前当差,倒也不必每日都要值守。

    这会儿天才擦着青红边儿亮了起来,街上零零散散有两三个行人。

    钟铭了个哈欠,身子沉沉歪在了软枕上。

    家里夫人自从有了身孕,夜里常有抽筋儿的时候。

    他一向浅眠,惊醒了还要帮着摩挲腿肚,好叫她睡得舒服一些。

    辗转反复,近乎是一夜未眠。

    早早地回去,可得补个好觉。

    张承平在大朝会上出尽了风头,人还没出宫门,外头关于他的是非就卷起来了。

    他一个带兵仗的粗人,十二三岁就提着比自己还要高上许多的长枪,去了战场。

    便是回京述职,或猫在家里在父母跟前尽孝,或是与同僚好友在日新楼吃酒,从不曾往风化场所里去过。

    纵是有心之人想那他的私事,出来做文章,也无从下手。

    可他家里还有一个妹子。

    卫国公府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连提督衙门的人帮周家出头,都被扣了大狱。

    谣言如洪水猛兽,越是搪土来堵,就越性的暗涌澎湃。

    等中午休息的时候,六部衙门里头就已经是传遍了。

    户部也有人凑在一起嘀咕,叫钟毓寻了个差错,罚了银钱,才安生了不少。

    张承平下了早朝就直接回家,还是承乐下学回家,他才知道的这事儿。

    此时此刻。

    被造谣的正主,刚跟着辛荣从城外的绣庄里出来。

    “多亏有辛姐姐帮我,跑了几家秀坊,他们都应不了这活儿。”张婉笑着跟辛荣携手,进了马车。

    “你跟我客气什么。”辛荣本就是是八面玲珑的性子。

    又是真的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姑娘,起话来三分真心,另外七分,则是卖钟毓一个人情,过些时候崔浩要在吏部任职,顶头上司便是钟铭。

    她帮着好了关系,以后上下行事,也方便许多。

    张婉脸红扑扑地笑,外头的风从半敞的车窗外吹进来,凉飕飕地在她的脸上,越发地浮起一抹可爱颜色。

    “我与姐姐投脾气,只可惜我如今是这般身份,要是早几年间,也曾想过像姐姐这般,出去天南海北的闯上一闯,见些世面才好。”

    她顶着一个和离的身份,即便是有父母兄长仰仗,私下里也少不得有人到闲话。

    女子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那便是千磨万险的历练。

    门户有过活吃饭的辛苦,诸如她这般的门第世家,也有体面名声的难处。

    但凡能逃离京城,在外头避上几年,她必是肯的。

    然而,家中长辈不会同意,兄长们也要劝阻。

    “可惜什么?”辛荣抿着嘴笑,“你有几个十四,十五的年岁?还要早上几年?”

    “不怕你笑话,我今年十八,开春就要十九,搁做旁人,早就相夫教子,如今在深宅大院里操持着一府中馈了。”

    “我却没有那个享福的好命,这般年纪,才碰到了自己瞧着顺眼的人,崔浩就是想叫我窝在家里给他做伺候人的老妈子,可外头万把人指着我吃饭穿衣,赚银子养活一家老,我若停下来了,那些人又当如何?”

    “好在他也知礼,从不曾有过这些混账念头,不怕妹妹听了笑话,日里渴了累了,他一个金枝玉叶的主,竟也知道端茶递水,给人捶腿捏肩的不曾抱怨。”

    “妹妹心里觉得可惜,那是画地为牢,自己把自己给圈起来了。”

    “要我,什么时候都是正好,只要你有这个心气儿,甭管别人吆五喝六的在一旁三道四,只把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拿出来了,你事事做的比他们强,比他们好,再让他们去,看那些讨嫌鬼们还有没有这个脸面。”

    “姐姐得真好!”张婉听得拍手鼓掌。

    辛荣笑着摸摸张婉的头发,继续道:“我是个认死理儿的人,就记得我娘教过的那句话:娘有、大有、丈夫有,该腾手,靠山要到,靠人要跑,自己抓手里的捏着舒坦,使着也才顺心。”

    这姑娘跟自己投脾气,辛荣这番话,倒也的真心。

    张婉绞着手上的帕子,欲言又止。

    “哈哈。”辛荣爽朗一笑,“傻姑娘,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要劝你经商吧?”

    张婉疑惑抬头,她还真是这个想法。

    辛荣摆着手,趣儿道:“不成不成,你这性子不够果利,做生意讲究个稳准利落,你买卖赔了事,回头叫人家知道是我教我,岂不坏了我的名声。”

    张婉也跟着笑:“我还紧张了一下呢,想着要买进卖出,样样都是抠银子的事儿,真真是叫人头疼。”

    辛荣正经问她:“那妹妹可有自己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

    她这话,还真把张婉给难住了。

    想做的事情?

    仔细回想,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儿。

    自有几个哥哥在身边护着,家中长辈又百般疼爱。

    这辈子唯一不顺心的事儿,便是碰上了周博远那个貌是情非的伪君子,上了一回当,吃了一回亏。

    万幸如今已经逃出来了。

    再没有不顺心的事儿。

    “嗯……嗯……”张婉吭吭哧哧地想了许久,也没能出个一二。

    辛荣宽慰她道:“不紧的,不是每个人都有惦念、盼头,你日子顺遂,没有念想也是常理。”

    张婉道:“我听,姐姐十六岁便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了。”

    她羞愧地低头,自己今年也是十六,却籍籍无名,心中没有半点儿算。

    辛荣道:“不是这个道理,有的人十六还丢了性命呢,有算也好,没算也罢,你做不来我,我也成不了你,各自有各自的归宿。”

    遽然,辛荣话音一转,又道:“上回我见妹妹在门前施粥,还赏了银子给那几个可怜的花子,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

    “正巧了,我有算在京城办学,还缺一个能出来替我当家主事的山长,妹妹若是得空,且能有这份心思,不如替我帮了这个忙如何?”

    “我?”张婉指着自己,语气中满满的诧异。

    “自然是你。”辛荣笑道,“妹妹也不要怕劳而无获,我是个用人不疑的主,每年比着高阳书院给你拨银子,一应开销,你只写清楚了留案就成,至于你的年俸,我给妹妹另算。”

    高阳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

    每年束脩能低的上一个七品官的年俸。

    里头学子又多是出身富贵,不乏有肯捐银子的人家。

    宋家也是真心办学,除去给夫子们月奉支出外,学里的里外开销,也都是尽心尽力的做到最好。

    要比着高阳书院开销,那……得是个多好的书院啊。

    “不成,不成。”张婉摇头如拨浪鼓,连连拒绝道:“我不成的,我念书不好,又不会这上头的营生,回头没得耽误那些学子的功夫。”

    十年寒窗苦,念书考科举的人,一日熬过一日的,就是为了盼着能够早日出人头地。

    真因着自己一个不顶用的山长,连累了他们科考大事,岂不是要折阴德。

    辛荣道:“又不使你念书,我想开一间教女子安身立命,谋银子的书院,不知妹妹可有想法。”

    “女子?”张婉教她这一句更比一句令人吃惊的话吓到。

    她只听过男子念书识字,也见过冯家那位横刀立马的女军。

    可那多是有家世身份仰仗,加上姑娘们自己也有过人的本事。

    让寻常人家的女子也能够抛头露面的谋银子,张婉真是不曾想过,也不敢想。

    马车在宋国公府门前停下,赶车的车夫出声提醒。

    辛荣最后一句:“我只是提个念头,妹妹回头自己斟酌,只是我这差事可不容易,妹妹若是应下,须得跟我签上个十年八年的契约,三五天的跑路了,我是要上门讨违约银子的。”

    她送张婉下了马车,又提起绣庄的事情:“军的衣裳后日便能赶出来,咱们家年年都有承办军需一应,绝对是细密耐使的料子针脚。”

    张婉点头,在门口与其告别。

    恍恍惚惚地进了院子。

    她在外头是没听见那些浑话,可王氏跟老夫人这边,早就气地咬牙切齿,恨不能跳脚骂娘了。

    “遭天煞的老狗贼,肯定是他们周家作祸,出去传的闲话!”王氏扥紧了手帕,骂了一句,又心去看婆母脸色。

    老夫人不喜欢她言语粗鲁,往常这个时候,早就翻眼皮不满,要嗔怪两句。

    不料,今日却破天荒的没有吭气儿,还跟着一起抱怨。

    “该是骂他畜牲,祸害了咱们孩子不够,还要坏了她的名声不成?”

    张婉帘子进屋,笑着问:“坏了谁得名声?”

    她面有喜色地进屋,老夫人跟王氏两个却都闭口不言了。

    “衣裳可定下了?”王氏探了探她的手温,埋怨道:“你身子弱,眼看就要入秋了,该是穿厚实一些才好,辛家姑娘又不是外人,你还讲究什么窈窕不成。”

    张婉努嘴点头,笑着环在老夫人怀里:“还真叫您给准了,几家秀坊都做不来那样的针脚,独她们辛家的绣娘能成,缝出来布料,两个婆子使了老大力气去扯,都没有崩开破损。”

    王氏道:“该是她们家的好,价钱上都要比别家四五倍的贵着呢。”

    老夫人道:“又不缺这点儿银子,那是你亲儿子,还不能教他出门穿些好着的?”

    王氏挨了骂,只得顺声道:“您的是,价钱倒是无妨……”

    只是这银子不从公账里头出,是婆母拿体己出来贴补,回头叫老二家的知道了,哭天抹泪的又该闹上一回了。

    人呀,不能胡思乱想。

    王氏才在心里念叨一嘴老二家的,就听外面有人远昭昭就扯着嗓子鬼叫着来了。

    “咱们的浓浓啊……是真的命苦……要我啊……索性撂开了脸,不管不顾的跟他们闹上一回才好……”

    岳氏哭哭啼啼地进来,手帕在眼角擦了又擦,嗓子扯得通天响,也没瞧出她脸上有半点儿伤心劲儿。

    “二婶婶这是怎么了?”

    张婉教她吓了一大跳。

    自己好端端的在这儿坐着,怎么就使得着人号丧了?

    岳氏瞧清楚是她,越性哭的凄惨起来。

    “浓浓啊……快叫婶子瞧瞧,咱们这么好的孩子,叫她们胡言乱语地传那些腌臜话,真是受委屈了……”

    “她婶子……”王氏扒拉着想要人扯开。

    岳氏非但不松手,嘴里还叫的更起劲儿了。

    恨不能张婉立刻清楚的知道,外头都传了些关于自己什么闲话。

    “住嘴!”

    老夫人听不过去,拧着眉头敲了岳氏一拐棍儿,才叫她止住了号丧,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

    “我也是一时心急,心疼咱们孩子……”岳氏声替自己分辨。

    再看张婉,挓挲着手,立在原地,一副无措模样。

    “好孩子,那都是他们胡的。”老夫人步履瞒珊地走上前去,张婉搂在怀里,又扭头去骂老二家的,“都怪你婶子糊涂,听了一两句不三不四的浑话,不出去跟传闲话的理论也就罢了,恨不得一字不差地学给孩子们听?”

    “气哭了我的浓浓,看我老婆子回头跟你们算账!”

    岳氏吓得了个冷颤,解释道:“那话又不是我的……那……那是外头人家都在传……”

    “你可给我住嘴吧!”老夫人瞪她一眼,“不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又换和善的口气,给张婉擦眼泪:“咱们不听,都是些混账话,谁要是再敢胡沁,回头叫你大哥哥绞了他们的舌头!”

    不过,这话只是戏言。

    即便是张承平从兄弟口中听了这事儿,也只能气地跺脚,再没旁的法子。

    “气也没用!”

    张承乐一拳在桌上,又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抖着手唠叨。

    “不知是哪阵秋风刮出来的,城里城外都传遍了!上到朝廷官员,下至街头卖菜的村妇,哪个都能提上几嘴。”

    “他们编了谎话,浓浓是跟孙洛通奸在前,被周家捉了个正着,是咱们家仗着大哥哥你的权势,从圣上那里讨了旨意,才能压了周家一头,休妻成了和离……放他娘的狗臭屁!他老子娘是亲兄妹,什么样的孬种才能想出这些浑话出来腌臜人?”

    张承平把拳头捏地咯吱吱作响,还能心平气和地发问:“朝廷里官员也在传此事?可知是哪位大人?”

    张承乐气的直哭,袖子擦了眼泪,抽噎着回答:“谁知道呢,是某位高官家里的奴仆传出来的,大家伙儿都在提这事儿,可谁也不出来个缘由。”

    “高官?”

    张承平冷笑一声,隐隐想起来早上钟铭突然叫自己的时候,跟前就有几个人,指指点点的好像在着什么

    他从红木洗脸盆儿上拿干净的帕子,丢在张承乐的头上:“哭哭啼啼的,跟个姑娘似的,你有这功夫,去如意居哄哄浓浓,别叫她伤心难过才是正事儿。”

    “那大哥哥你呢?”张承乐着哭嗝,扭头道。

    “事情已经传开了,我又不能一个一个地堵了他们的嘴,自然是躺着睡觉,想想怎么把事儿给解决了才好。”张承平如是道。

    “大哥哥不去给浓浓出头!”张承乐不依。

    他们的亲妹子都叫人欺负了,他还要睡觉?

    他凭什么睡觉!

    张承平睖他:“出头,找谁出头?你出个主,我去把人杀了助兴都成!”

    张承乐一口咬定:“肯定是周博远那个狗东西!也只有他们周家那些坏水,才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家浓浓又不曾的罪过旁人,也只有周家一门子乌龟王八不生蛋的下作玩意儿,才会想到这个法子报复。

    张承平却比他冷静得多。

    卫国公吃了三五次亏,自然是要涨些记性。

    真要是周家在背后使坏,也不该是这会儿子动作。

    前脚两家才闹了不睦,后脚就有流言蜚语传出,可不像是他周武才的作风。

    “你先去如意居瞧瞧,浓浓性儿,别一时委屈,亏待了自己才好。”张承平安慰他道。

    “不使你们瞧我。”忽然门外有人话,便见张婉领着明棋几个过来。

    姑娘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还是强挤出笑颜,拿帕子给承乐揾泪:“哥哥,你不准哭了,我才好,你这么一哭,又要招我伤心。”

    “不哭,不哭。”张承乐狠狠地擦了擦眼角,“好好的,我哭个什么劲儿。”

    张婉叫人了热水,给他擦脸,又温温柔柔的帮他从新梳了发冠:“我没事儿的,又不是我做过的事情,嘴长在他们身上,咱们管不着。”

    “那也不准你!”张承乐别扭道。

    张婉看承平一眼,笑道:“就知道你们两个疼我,我才来走这么一趟,都听好了啊,谁也不准因为这个出去胡闹,哥哥不准!大哥哥更不准!”

    哥哥眼见就要大考。

    大哥哥又紧赶着得去滇西。

    万不能因为这个,坏了他们的前程。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