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
张婉嘴上着不气不恼, 可哄好了张承乐回来,夜里自己躺在床上,生生哭了一宿。
转天起来, 明棋伺候她洗漱, 免不了又是一番心疼。
那些不中听的浑话,能传到张婉的耳朵里面, 孙家自然也是闻到了风声。
孙侍郎与张承平同朝为官, 自家的儿子跟张家妹子传出此等不堪入耳的谣言,孙侍郎比谁都要生气。
“好好的你惹谁不成,偏去跟他宋国公府搅和在一起。”孙侍郎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张承平是好惹的主么?
圣上正是高看他的时候, 连卫国公都在那崽子手里栽了跟头,更何况是他们了。
“是六公主相邀, 儿子不敢不应……”孙洛委屈解释。
“放屁!给老子跪好了, 不准挪窝!”孙侍郎破口就骂, “那六公主更不是什么好货色,老子让你好生念书你不往心里去记, 你反倒把她的话当做圣旨来听?”
若张承平是惹不得的土匪山匪,那六公主就是不怀好意的奸诈狐狸。
当年先太子一案,相干的公卿世家死的死败的败,独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本事了得,自请下嫁晋宁李家,辗转几年,竟然还能风风光光的回京。
那六公主的手段了得, 不比那些勾心斗角的文官少了去。
“可我是真心喜欢张家妹妹……”孙洛声地嘀咕, “既然她名声受损, 大不了……大不了……我娶了她就是。”
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又不是真的,可他的一片真心却是再真切不过了。
张家妹子可爱, 若是肯嫁他为妻,他肯定好生护着她,再不叫那些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孙侍郎见这逆子竟然单纯至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骂才好。
“娶她?先摸摸你头上有几颗脑袋!张承平拿他那妹子当心肝儿一样宝贝,他连周世子都好一顿,因着你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这会儿再眼巴巴的上门求娶,岂不是要坐实了外头那些浑话!”
孙侍郎一边掰扯着这里头的道理,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拿家法话。
孙洛挨了几棍子,疼的龇牙咧嘴。
去还想拿书生气事:“可我是真的喜欢她,旁人她的不是,我能挺身而出,站出来给她成亲……”
“成你妈了个蛋!”
孙侍郎本就是武将出身,军营出来的脾气,骂人的脏话随口就是。
这些年是做了京官,教那些文绉绉的御史们消磨的遮掩了不少。
可被这逆子连着几句往嗓子眼儿上捅。
任是孙侍郎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再提一句娶不娶的,老子阉了你送进宫里做太监,省的整日胡言乱语,害了自己不,还要连累你妹子!”
那张家姑娘是个能娶的主么?
先不提有张承平那个怒目圆睁的活阎王护着,娶了她,那不是明摆着跟卫国公府叫板么!
在兵部衙门里混了这么多年,孙侍郎也长了不少的心眼儿。
官场上的事情,谁也别把谁往死路上推。
卫国公府眼下有难,未必日后会没有再发迹的时候。
张家姑娘又不是金雕玉砌,犯不着为着一个嫁过人的妇人,坏了家里的名声。
孙洛本就性子怯弱,挨了一顿,又被耳提面命地骂了一回。
心里对张婉的那点子期待早就搓摩些许,变得不那么热络了。
孙岚知道此事,还特意跑到他跟前问了一回:“大哥,你真就那么喜欢张家姐姐?”
他们孙家好歹也在京城有些脸面,做不来那等两家易亲的的事情。
若是大哥执意要跟张家姐姐交好,那她跟张家哥哥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孙洛屁股上的肿痛热辣辣的烫人,没好气地趴在床上咬牙:“喜欢!不喜欢怎会为她挨!”
他的是气话。
什么喜不喜欢,不过是年少气盛的一时冲动。
挨了这顿,再大的喜欢也烟消云散。
然而,孙岚却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闲话两句,便言语搪塞地离去。
孙洛正依着他老子的吩咐,满心想着回头怎么去张家赔礼道歉的事儿。
自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当天傍晚,孙侍郎抬着挨了的孙洛,去张家赔礼。
藤编的轿一路进了宋国公府的大门。
孙洛只着里衣,血迹斑斑地趴在那里,客客气气地讲了自己的不是,又大包大揽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他若有心往六公主身上推脱,张承平还要不客气地怼上几句。
可眼下他言语真诚,又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张家再有埋怨,也不过理去。
宋国公是顶好话的性子,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原谅了。
张婉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孙洛这个帮凶之一,也只是挨了一顿他老子的家法,在张家面前哭了一场,装模作样挤出几滴眼泪,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此事的另一位帮凶,此刻正笑眯眯地仰头吃酒,拉着罗烟的手,笑的一脸痴迷。
“好烟儿,我不是也赔了,歉也道了,你还想叫我怎么着?”
罗烟罥眉细挑,嗔笑地夺了她手中的酒盅,就着她没吃完的半口,叼在嘴里,抿了抿,才丹唇湿润的开口。
“张婉的事情,是你做的?”
六公主拢了拢眉,摇头晃脑的道:“给你的投名状,这回,你可相信我的清白了……”
罗烟戳她脑门儿,骂道:“呸,谁稀罕你的投名状。”
她叹了口气,正经道:“你这法子也忒厉害了一些,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你这么一个法子坏了她的名声,以后可教她怎么在京城驻足。”
“我又不是真气,你好赖给我解释两句,实不该如此的……”
六公主吃了个半醉,似笑非笑地睁开眼睛:“瞧你这傻样,谁是我做的了?”
“不是你?”罗烟惊讶道。
“自然不是我。”六公主醉醺醺地歪在身后的被褥上话:“你不是时时刻刻嘱咐着要我心善,对那些姑娘们好一些,她们都不容易,都是可怜。”
她捏着她的下巴,眼底凝聚着笑意:“可怜发话了,我岂敢不听。”
“去你的,正经话呢,你别岔。”罗烟道。
“我不正经?在你跟前,我每一句都是正经话。”
“不准胡闹!”罗烟扒下她碍事的手,认真问道:“既然不是咱们,还能有谁知道孙洛的名字?”
那天跟出去的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卖身契在主子手里捏着,谁敢跟旁个胡言乱语。
还不是她,莫不是又在骗人……
罗烟皱起眉头,拉她坐直,抿着嘴又要教。
六公主突然身子前倾,扑在了她的怀里,双手搂住她的腰,嘟嘟囔囔道:“先别急着骂我,这回,真不是我……”
罗烟推开她的手顿住,拿了薄被替她盖住身子,才和声道:“好好好,我信你,不是你。”
六公主嘿嘿傻笑,才把自己知道的实情了出来。
“是二皇兄恼不过张承平落他脸面,使了一手借力力,这事儿跟他没有干系,就是张家想要细查,也无迹可寻。”
“太子殿下?”罗烟讶异道。
“他才不是太子呢。”六公主喃喃道,“太子哥哥过,储君乃光明磊落之辈,才使不出这些下作手段呢。”
她口中的太子殿下,指的是先太子秦甄。
六公主乃怡嫔娘娘所出,所有吕家这么个一门亲戚依仗,可终是不得圣心。
永安公主从一出生,便是圣上的掌中娇娇,封号封地,也是圣上双手捧着递到跟前的。
而她家公主却没有先皇后那么一个圣宠极浓的亲娘,直到远嫁晋宁,才得了个香山公主的封号,至于封地,那更是没影儿的事儿。
圣上本就子嗣不盛,偏又只疼爱先皇后所出的一对儿女。
即便先太子与永安公主英年早逝,圣上去宠一个崔家的外姓,也想不起还有六公主这么一个女儿。
早年间,若不是先太子多有帮衬。
六公主恐怕早就同京郊行宫那位一般,拖着一条跛了的残腿,汲汲度日。
罗烟叹息一声,念着她常的那句话:“你日后还是要和善一些,遇见那些可怜的女子,能帮就多帮她们一些……”
怀里的人伸出纤细的指尖,捂在她的嘴上:“别话,我不听。”
口是心非的女人,让帮别人的是她,回头赌气闹别扭,给自己甩脸色的还是她。
好听话、漂亮事儿,全都让她一个人做了。
合该只有自己才是坏人?
关于张婉的那些流言蜚语,热热闹闹的在市井间传了几天。
孙家把儿子好一顿,又抬着人真心上门道歉。
张家闭口不言,不多站出来做半点儿回应。
本以为,此事也该渐渐平息。
然,不知是那股风没有吹对,老百姓们讨论了几日,以讹传讹的浑话越性猖狂了起来。
起先拿孙洛出来事儿,还是有个苗头,能展开了杜撰。
后来什么李公子,钱公子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更甚至,连东海侯世子高煜都被人翻了出来,他跟张家姑娘私相授受,叫绥宁候府抓了个正着,才失了那门姻缘。
而张家几个兄弟看不上东海侯无权无势,更是上门将高煜好一顿。
老百姓们听风就是雨。
高门世家里头的姐少爷,他们看不见摸不着,反倒是越性对这些一知半解的故事有了兴致。
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来的话,叫那些街头巷尾的大娘嫂子们揉圆了从新编故事,竟然还有头有尾的串联起来了。
等故事到最后圆全起来。
张婉已经成了一个不守妇道,年纪便与男子私会,暗结珠胎又了孩子,去攀附卫国公府这门高枝的市侩人。
“瞧,就是她,什么大家闺秀呢,她要真好,人家卫国公宁肯撕破了脸挨一顿,也不要她?”
张婉踩在杌凳上的脚步顿住,侧目寻声望去。
远远的巷口,有两个婆子冲这边指指点点。
声音不,话里带着幸灾乐祸的奚落,像是恨不能教她听得清楚。
“太过分了!我去找她们理论!”明棋气鼓鼓的要挽袖子过去。
“回来。”张婉将人拦下,“他们浑,就是等着你上去理论呢,随她们去吧,多了听不到回应,也就罢了。”
“可是!姐……”明棋不甘心地抱怨。
这些人嘴里出来的浑话要多离谱有多离谱,随她们去,那以后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绣庄的人等着呢,别误了人家的时候。”张婉催促。
今天是跟辛家绣庄那边商议好的,过去看花样子的日子。
上回那几件衣裳做得好,老夫人瞧着喜欢,就了量了尺寸,定下几件过年的冬装。
她今儿过去瞧瞧绣花样式,若是如意,那边就早早地开工,能在入冬前赶制出来呢。
明棋上了马车,嘴里还不满地抱怨:“就您是个活菩萨的性子,这个也罢了,那个也算了,什么都随着别个去,半点儿不顾自己。”
张婉苦涩一笑,摊手道:“我能怎么办,嘴长在人家身上,我管不到,也管不来。”
实在不是她不愿计较,那些话听在耳朵里,比刮骨剜肉都教她难受。
可今时今刻,着实不是能够计较出头的时候。
她忍一忍,不准那些人得不着回应,也就自觉没趣,早早的收手了。
“气死我吧!”明棋噘着嘴,将脸撇像窗外。
张婉也拢起眉峰,眸子里,满是忧愁。
辛家的庄子在京郊不远,下了官道往前,两旁种着四时盛开的花木,时长有人看顾理,倒也开的正艳。
绣庄的掌事早早就迎了出来:“我们东家交代了的,姑娘不是外人,有什么瞧着不如意的,您只管开口,咱们家都能尽善的修改。”
张婉依着老夫人的意思,交代了几处需要注意的要求,点头笑道:“我家老太太直夸咱们庄子里的绣娘针线活儿了得,再没有不如意的地方了。”
两个人了几句客套话,前头又有远客过来,张婉也不好多停留搅扰,笑着起身出去。
“您不必远送,我家奴仆就在前头呢,我们几个过去就成。”
“那您恕我招待不周。”掌事的赔笑作揖,又匆匆进去忙买卖。
张婉领着明棋等人,朝马车走去。
就看见路边围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笑嘻嘻地指着张家的马车:“就是这辆车,那个不守妇道的张家姐从里头下来,我娘亲口的!”
“骚狐狸!大壮他爹就是被骚狐狸勾引跑了!”
“这不要东西,咱们砸了她的车,看她还怎么勾搭男人!”
“对!砸了她的车!”
孩子们没有自己的主意,家大人了什么,他们都当真的来往耳朵里听。
家里娘老子这是骚狐狸的马车,他们就义愤填膺的出来赶狐狸。
石头子一枚一枚的敲在马车上,赶车的马夫,气的拿鞭子吓唬他们,赶跑了一个,又紧着从后头窜出来一个。
马夫被他们戏耍的团团转圈,后来气不过,才动了真格的,抽了其中一个坏子一鞭。
有人挨了,哞哞地哭鼻子。
其余几个见着了眼泪,才想起来害怕。
马夫举着鞭子要追出去,孩子们嘴里骂骂咧咧,一哄而散,蹦跳着没入金灿灿的麦田,寻不见踪迹。
麦子已经成熟。
有的人家已经割了,裸露出光秃秃的土地,里面只有参差不齐的麦子茬儿。
而那些还没来得及收割的麦田,被风轻轻吹过,发出嘈杂的声响。
似是交头接耳地着什么话。
张婉觉得耳边一片聒噪。
她耳朵疼,脑子里也被吵得混沌听不清声音。
“姐,咱们回去吧。”明棋心思沉沉,心地劝她回家。
张婉沉默片刻,才有气无力地点头,“回去吧。”
路上,马车里静的吓人。
车辙声吱呀呀的响,张婉却听不见。
她耳朵里只有一句令人感到恐惧而又作呕的话——“纵是你想仗着家世再嫁,我周家不要的媳妇,我看谁敢收去!”
那个畜牲不是在吓唬她。
而是真的这么做了!
张婉只觉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在掌心的肉里,一片通红,也不觉得疼。
回了家里,她先去上房回话,老夫人瞧出了她的异样,私下里找明棋询问。
“欺人太甚!真真是欺人太甚啊!”老夫人咬牙切齿,手上的拐杖敲的地砖咚咚作响,“他们是想逼死我的浓浓么!”
王氏也在跟前抹眼泪:“母亲……您……这事儿该怎么去办……”
浓浓还,以后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
真要叫这一遭子坏了名声。
那孩子,可要怎么活啊!
张婉躲在屋里睡了一个沉沉的午觉,屋里掌灯,她才木讷睁眼。
她抬头看了看,明棋不在跟前,伺候的丫鬟也不在跟前。
只有圆桌前坐着一人,身材魁梧,穿着丹色长衫,背对着她,伏在桌子上憩。
“大哥哥?”张婉开口问人。
张承平手肘动了动,似是惊醒,“你……你醒了……”
他尴尬地挠头,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是听了白天发生的事情,才过来盯着呢。
家里人怕她心里难受,再有个想不开的念头,做出傻事儿。
“你哥哥弄了一对儿会唱曲儿的百灵,教我过来喊你,嘿,我怎么就睡着了。”张承平笨拙的着谎话,过来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
张婉眼睛眨了眨,嘴一抿,眼泪就落了下来:“大哥哥,大哥哥……”
她是个七窍玲珑的心思,兄长是个什么目的,她岂会看不出来。
可家里人越是如此心翼翼,她心里就越是不愿给他们添麻烦。
委屈她一个,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就好。
张承平被她哭的心里也跟着乱了,手足无措的给她擦眼泪,嘴里笨地不出话。
兄妹两个正体贴关爱,外面明棋隔着窗子通报:“大爷,姐,钟家二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