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
“大晚上的, 你子怎么跑来了?”
张承平装作无事的模样,挤出笑颜,跟钟毓话, 要把人往自己院子领。
钟毓朝屋里的灯火通明望去。
映着庭前的一株秋海棠, 翠竹纱窗后那道纤细的人影孤伶发怔。
“我有事……”他没有再多的忌讳,指着了那人, 道:“我算明儿就上门提亲, 赶着这会儿,来问问她的意思。”
“!”
张承平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来这混子到底了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 才拧着眉道:“跟谁提亲?谁要跟你好了?”
钟毓也不多解释,只认真地问他:“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大哥哥捂得住么?”
……
张承平不话了。
别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就是地下那些不知情的奴才, 也有私下里三道四嚼舌头的。
他又不能像对待俘虏一样,把所有人都杀了。
还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
“那不就得了, 这事儿大哥哥帮不了浓浓,我却可以。”
钟毓嘴角轻笑,分明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明日我兄长过来,行了纳采礼,再去圣上面前讨一道赐婚的旨意,那些文官们不怕你张将军的威名,也要看在我兄长的面子上, 闭紧了嘴巴。”
“上头的风声了, 又有圣旨压下, 平头百姓们吃一茶,行一饭, 自然就把这事儿揭篇过去了。”
钟铭是圣上近臣,除了卫国公,朝堂之上就数他的官职最大。
就是太子,在他面前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保。
抬定远侯府出来,堵住那些是非之人的嘴,自是不难。
可是……
张承平冲里头抬了抬下巴,不满道:“你一个人就事情给定了?”
他的这法子虽是有用,可愿不愿意,还是要看浓浓的意思。
那丫头才丢掉了枷锁,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再跳进另一个禁锢中去,她肯定是不愿的。
张承平自己对姻缘之事就看的透彻,他们家弟兄数人,不缺自己这么一个传宗接代的主。
日后几个兄弟膝下子侄,就跟他亲生的是一样。
成不成亲,倒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揆情度理,对张婉日后嫁不嫁人的事儿,讲究一个随缘。
若是她不愿再嫁,家里养她一辈子也是成的。
钟毓见他没有当即反驳,笑着道:“自是不能我一人定下,这不连夜过来,问问她的意思,她若是点头了,明儿才敢让我兄长上门儿。”
张承平似笑非笑地看他,反问道:“若是不肯呢?”
这混子一肚子坏水儿,保不齐要使上什么诡计。
钟毓道:“我向来都是以她为重,她若是不肯,大哥哥只当没跟我过今儿这些话,以后我还是家里常客,也别叫六妹妹为难,抹不开面子。”
张承平斟酌片刻,又攥着拳头吓唬一番:“你子老实一些,别学你哥,鬼头鬼脑的让人讨嫌。”
交代再三,他才大手在身后一背,迈步出了院子。
钟毓面上带笑,大舅子这一关,应该是过去了。
他理了理身上衣衫,脚下走的端正。
张婉才哭红了眼,张承平出去话,明棋拿着温热的手帕过来,给她敷在眼上。
“真哥哥过来有什么事儿?”张婉眼睛涨涨的疼,还在操心着旁的。
明棋拿了新花被子给她搭上,答话道:“瞧着是一脸的喜色,应该是什么好消息吧。”
家里愁云密布,若是钟二爷能带个好消息来,也是极好的。
“好消息?”张婉揉了揉太阳穴,隐隐觉得后脑海一股一股的发疼,“但愿吧。”
“菩萨听见了你的祈求,快睁眼还愿吧。”钟毓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一旁的丫鬟。
张婉猛的从摇椅上坐起,湿漉漉的帕子掉在腿上。
明棋忙捡起帕子,扶着她站稳在地。
“哪里来的菩萨。”张婉垂着眼眸话,不愿让他看清自己的窘境。
又叫人沏淡淡的花茶,只天色已晚,吃了浓茶,夜里要睡不着了。
她提天色,也是在有意暗示。
这会儿已经天黑了,家里哥哥又不在跟前,他过来话,多有不便。
钟毓平日里再机灵不过的一个人,这会儿竟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稳如老松的在椅子上坐下。
张婉渡步一圈,他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没法子,只能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来,两个人隔着几话。
“方才我跟明棋还在猜呢,真哥哥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由么?”张婉上来就平铺直叙。
钟毓笑道:“听到了妹妹跟菩萨许愿,我就眼巴巴的过来了。”
“什么愿?”张婉不解道。
钟毓拍拍胸脯,指着自己道:“我有一桩好买卖,能帮妹妹走出困境,也能帮我兄长更进一步。”
张婉眉间的笑意淡淡散去,眼睫抬起,疑惑地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帮钟家大哥哥更进一步,她不知道。
但自己眼前的困境,她却是清清楚楚。
樱红的薄唇嚅糯一二,缓缓开口道:“什么买卖?”
钟毓没有直接作答,扭头看向在一旁伺候着的明棋几人,淡声道:“你们先下去。”
张家的奴才拿他当家里少爷看待,自是不疑有他。
明棋还笑着摇头,趣儿道:“又不听你们的悄悄话,还赶着撵人。”
钟毓笑道:“我脸皮薄,怕你们回头笑我。”
听到房门掩上的声响。
自称脸皮薄的某人,又理了理衣衫,将背脊挺的笔直。
张婉帕子掩了掩面,囔着鼻子道:“你快些,吞吞吐吐的好不过果利。”
钟毓正色道:“菩萨让我传话,明儿我兄长来家提亲,外头那些传言自然不攻而破。”
“什么提亲?”张婉先是一笑,脑子转过神儿来,又呆呆问道:“……提亲?”
“嗯。”钟毓认真点头,生怕她没理清楚,将方才的话换了个法重复:“明日让我兄长过来,为我跟你提亲,咱们俩将亲事定下来,有定远侯府的名声护在前面,任他们也不敢再胡乱话。”
“什么胡话呢?”张婉想也不想,就皱眉拒绝,“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她知道钟毓是一番好意,可是,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再连累着他也掺和进这场流言蜚语之中。
钟毓知道她的性子,只字不提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把事情往清淡了。
“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想破了脑袋,才想到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帮着妹妹破了眼前困境,也能帮着给周家添堵一回,妹妹若是不肯,就当我一片好心错付了人。”
他故作伤心失落的样子,叹息一声,起身道:“罢了罢了,是我自作多情,我是一心一意的待人家,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真哥哥,你别误会!”张婉着急的去拉他的手指,“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钟毓背着身子,不愿看她。
摆明了是因方才的话生气。
张婉纠结再三,才开口出了自己心里的顾虑:“你是满心为着我好,我心里感激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把你当做不相干的外人呢。”
她面上拢起一抹忧郁,缓缓松开抓在他指尖的手。
“只是周家强势,连大哥哥,我都舍不得教他因此而沾上是非,更别你了。”
“咱们是一起长起来的,理应不该跟你客套这些。”张婉绕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话,“可我盼着哥哥们好,更盼着你能好。实在是不该因我的事情,再教你为难。”
“怕什么?什么都别怕。”
钟毓按下心底的激越之情,言语温柔,带着不容抗拒笃定。
接着道:“我父兄一向与周家不睦,你嫁我,只教他周家无能跳脚,岂不心情大好?”
“可……”张婉还有顾虑。
“难不成,妹妹是嫌我这么多年来孑身一人,也听信了承乐的那些浑话?”钟毓急声道。
张承乐私下里拿他开玩笑的那些混账话,他心里清楚的很,不过是些孩子的胡言乱语,倒是不值当放在心上。
这会儿拿出来事儿,也不过是,想要哄着得她一个点头的答应罢了。
见张婉还没动作,钟毓继续步步紧逼:“怪我自作多情,妹妹真是听信了那些话,把我当做了喜好男色,想要哄你做挡箭牌的混账也罢,心里真有难处也了。”
“索性是我不配,只当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是一场大梦,今儿我没来过,妹妹也不曾在我这儿听过只言片语。
他低着头话,言语中,满满的写着失落。
张婉咬着牙,忖度许久,终是将指尖搭于他的掌心。
“我应了。”
手轻轻摇晃着他的大手。
微凉的指尖贴在他虎口薄薄的茧子上,差点儿没教他破了好容易装出来的假象。
“哦。”钟毓仍是一副淡淡语气。
“别气了,别气了,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张婉委屈地哄他,再不敢提一句拒绝的话来。
又恐误了他的姻缘,她声道:“日后,你若相看了心仪的女子,咱们和离,我不误你。”
他肯帮自己这回,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等外头那些风波过去,她就自请下堂,剃了头,出家当尼姑去。
那些是是非非的事情,再也找不上自己了。
钟毓不知道她心里的念头,攥紧她的指尖,藏起嘴边得逞的笑意,轻轻答她:“不误。”
这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执念,怎么可能会误他呢?
钟毓在门口告辞。
临走,还再三交代,生怕她明日会改口反悔似的。
张婉被他问的脸上发红,后来直接让明棋关上了院门,那人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刘福在二门外等的直哈欠,终于盼到主子出来。
上马回家的路上,都能察觉到二爷脸上久久不散的笑意。
他在跟前伺候了这些日子,知道钟毓好性子,话也就活泛了许多。
“您既然这么惦念六姑娘,当初何必再往晋宁走那么一遭,平白多了这么些年的挫折。”
有花堪折直须折。
当初,二人若是早早的直言心意,哪里还会有周家那混蛋的事情。
听刘福这话,钟毓面上的笑意凝住。
心底,比任何人都要懊恼万分。
都怪自己临事生怯,若是三年前使了这个法子,她也不至于遭受这些困苦。
夜风呼呼地吹起衣摆,钟毓夹紧马腹,没入浓浓夜色。
刘福不知自己错了哪句,砸了砸手,慌忙马跟上。
转天一早。
院子里的喜鹊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宋国公迷信这些,高兴的在廊下撒了谷子,又跟王氏念叨:“该是云销雨霁,要有喜事儿来了。”
王氏在里间挽发,隔着窗子嗤他:“就你嘴巧,天天窝在家里,身不动、膀不摇的,喜事儿还能找上门儿不成?”
“哎,你别不信这个,我告诉你,灵验得很呢!”
宋国公揭一角窗户,探头进来话。
“当初我出门遇见你那回,就是家里来了喜鹊,这不,得了个这么好的夫人,又是儿女双全的福气!”
王氏被他逗乐,笑着道:“呸,少哄我。”
宋国公绕进来话:“挽好了发没,我帮你画眉?”
“不使你,笨手笨脚的,我嫌弃着呢。”
王氏嘴上着反话,还是从妆奁里拿出常用的眉笔,递在他的手上。
这边夫妻和睦,忽然外头管家一路跑着进来。
“夫人!夫人来且了,来且了!”见宋国公也在屋里,又作揖给他请安。
王氏对着镜子,补上没画完的半截儿,随口问道:“谁来了,值得这么慌张?”
“定远侯府的二爷来了……”
管家话没完,王氏就抿嘴要骂人。
钟毓那子就是在这府里长起来的,什么且不且的,净外道的话。
管家拍着大腿道:“不光是钟二爷来了,钟家大爷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那位爷位高权重,多少朝臣大官想要攀附上他的关系,都找不到话的机会。
今日他来,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
“钟铭那子?”宋国公在一旁问道。
夫妻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宋国公不解,王氏却隐隐猜到了一些。
“你去前头招待,我去母亲那里,跟她老人家一声。”
宋国公道:“就是钟铭来了,也不用去,何况他又是那个身份,未必要过去磕头。”
虽两个都是辈,但钟铭今时的身份,再过去给老夫人磕头,有些强人所难。
“你这个笨脑子啊。”王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脑门儿。
又交代道:“你且端着身份话,听听他们是个什么缘由。”
宋国公点头:“省得了,省得了。”
这才跟着管家出去,在花厅见客。
只可惜,宋国公答应的顺嘴,真瞧见了钟铭,便将王氏的话全部抛之脑后。
“喜欢喜欢,这幅《万壑青松图》我比着仿画都临了十几幅,今日得见正品,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他爱画成痴看,钟铭投其所好,自然是有不完的热络。
“世叔喜欢就好,毓儿寻了好几个月,才从一画商手里淘来的,我还担心着不得您欢喜呢。”
东西是从钟铭的私库里割肉拿出来的。
可为了兄弟的姻缘大事,钟铭心里在滴血,面上也要揣着笑意,只把功劳往钟毓身上揽。
“哪里的话,老二这孩子就跟我投脾气,在我这儿,他比承平承乐两个都要孝顺。”
宋国公先前看到那对儿大雁,心里还想别扭地摆些身份。
然而,等钟铭拿出画来,展开了让他看了一眼。
已经恨不能当即就认下这门亲事,好将心心念念的宝贝仔细珍藏。
他一口一个孝顺懂事,仿佛钟毓才是自己的亲儿子。
直到张承平从后头过来,提点了两句,宋国公才乐呵呵地抱着他的画,到一旁欣赏。
“你们不是外人,也使不着我遮掩着话,这事儿我父亲做不了主,你们要提亲,只等老夫人出来主事。”
钟家是求娶媳妇,自然事事都要低着一些。
张承平板着脸坐在上首,钟铭赔笑与他对视。
宋国公在一旁的桌子上看话,钟毓举着透镜,两个人有有笑地讨论着什么。
生生等了一个时辰,才有丫鬟从上房出来,是老夫人有请。
几人才跟着起身,到能当家主事的人面前正事儿。
老夫人不比宋国公那个没头脑的。
钟铭一副话能点了宋国公,可一箩筐的笑意,也没能从老夫人这儿得着个应声。
“浓浓是老婆子我的心尖儿,虽前头有过不如意的事儿,可咱们家独这一个丫头,就是她老子,她二叔,也只捡顺心如意的话哄着,生怕她受什么委屈。”
“我们这府里不必旁的人家,她娘主持中馈,万事都随着她的性子,已有那么一回教训,我是再不肯教她委屈了去。”
之前周家的事儿,是王氏那个当娘的一手操办。
天底下,当娘的岂会不盼着儿女的好。
儿媳妇虽是尽心,却不懂世家里头的那些弯弯绕。
叫浓浓遭了罪,受了难,已经是家里对不住孩子了。
钟家上门来提亲,即便是知道钟毓是个好的,但一大家子人过日子,里里外外的规矩事由,还是得问清楚了才成。
钟铭听明白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这是怕有长嫂在前,怕她的宝贝孙女手里拿不住内府中馈,日后要受委屈。
笑着道:“家里还是我母亲在管事,您只放心,我母亲最疼六妹妹不过了,妹妹日后嫁过来,怕是要比亲闺女还要亲呢。”
自古妯娌矛盾,在大家族里是常事。
张家有此担忧,倒也正常。
老夫人未曾稍降辞色。
钟毓攥着手在一旁听得焦急,忙抢先一步开口:“等回头成了亲,我们出来开府另过,就连我的家,浓浓都能当得!”
他突然莽撞的来了一句。
将老夫人逗笑。
王氏也在一旁抿着嘴,唇畔浮起满意的喜色。
钟毓什么都好,独有一样,便是上头有个太过优秀的兄长。
二人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互相帮衬着倒也是好,但也正因为是亲兄弟,日后恐未必要开府另过。
钟家那位侯夫人,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性子骄横,又有一个本事了得的夫君护着,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连婆母也敢呛怼两句。
这么一位嫂子在上面压着,总是叫人心里忐忑。
钟毓有此保证,老夫人这才笑着往下面讲。
一番商谈过后,两方皆是欢喜。
就在钟铭以为此事敲定。
张家这边却突然改口。
“以后的日子是他们两个孩子一道儿过呢,咱们当家大人的了再多,也是徒劳,等回头问了浓浓的意思,才好做下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