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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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一日比一日浓。

    院子里的那株秋海棠开的正艳。

    红的花裹着金灿灿的蕊, 叫太阳这么一,如沐流光。

    这会儿正闲,张婉在窗前歪着看话, 暖洋洋的太阳洒在她身上的缎纹锦被, 上头绣着的春梅报喜,清晰可见。

    “听我的意思啊……”

    她笑着从书抬头, 看向站在阳光里的承乐, “祖母是怎么的?”

    张承乐在她跟前坐下,“你甭管别人,只你自己的意思就成。”

    钟毓再好, 他也希望浓浓能找个顺心如意的郎君。

    而不是同之前那样,一味地听家里安排。

    承安也附声道:“祖母她老人家也是这个意思, 好不不好, 你自己拿主意就成。”

    “那……”姑娘轻轻垂首, 不知是叫晴冷的太阳晒得,还是心里害羞, 不好意思抬眼看人。

    好一会儿功夫,她才轻轻点头,吐了两个字儿出来:“好吧。”

    张承安扺掌而笑:“我就嘛,钟毓他错不了的,浓浓果然点头应了。”他笑着起身转,“我去跟上房报喜,也叫他们心里有个底。”

    回头钟家的人再上门儿, 可就要扯红绸, 挂灯笼喽。

    承安喜笑颜开地走了。

    张承乐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不要考虑旁的, 钟毓他好不好,跟你嫁不嫁他不相干的, 你真的喜欢他么?”

    再开口,他连称呼都改了。

    真哥哥也不喊了,一口一个钟毓叫得生分。

    兄弟几个里,他是最常跟浓浓拌嘴使气的了。

    但也是最懂她的人了。

    他们的浓浓心地善良,无论什么事儿,都要先顾虑着旁人。

    有周博远那个混蛋在前,他这个做哥哥的,只希望她能自己做主一回。

    嫁不嫁人,都没关系。

    有他跟大哥哥在,就是以后成家立业搬了出去,也能把她当姑奶奶一样养在跟前。

    “我愿意的。”张婉将目光瞥在书,声的话。

    “真心愿意?”张承乐不信。

    钟毓喜欢他们家浓浓,他是瞧出来了,可浓浓乖巧可爱,换了谁都要喜欢。

    然而,他可没从浓浓眼睛里瞧出来对钟毓那子的情愫。

    “真心的。”张婉羞的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哎呀,哥哥你别问了,就是愿意嫁给他嘛……”

    也不知是经一事长一智,张承乐亲耳听到了她的答复,心里的那块石头也没放下。

    他握住张婉的手,认真嘱咐:“你愿意就嫁,若是日后有反悔的一天,甭管什么时候,一定要跟我,再过几年,我也会成为大哥哥那样,能当家主事,站出来给你撑腰的人。”

    甭管什么周家、钟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欺负了他的妹子。

    张婉噗嗤一声,被他逗乐。

    回握着张承乐的手,俏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儿,顺口应道:“好呀,那过几日的大考,哥哥可得用心了,拿了第一,可不准教我等久了。”

    每年科举入仕,红榜上落下姓名之人不下百十,然却未必都能补上空缺。

    能做京官留任的少,便是外放出去,在地方混个头脸,都是不易的机会。

    独殿前三甲与常人不同。

    可称天子门生,就是吏部的人在安置时,都要高看一眼。

    钟毓当年,以一甲头名入仕,又得圣上钦点,才能头一回外放,就做了个从四品的高官。

    如今他做了京官,自是有钟铭的这一层关系,但圣上那里,也必定点头首肯。

    张婉只盼着哥哥能如真哥哥那般,在大考里拿个好的名次,以后的路,也能顺遂不少。

    张承乐拍着胸脯保证:“稳得很,你且等着今年过冬时候,给你的状元郎哥哥敬酒递茶吧。”

    兄妹两个又了几句体己话,张承乐要回去看书,才早早的回去。

    又三日,钟家兄弟两个便又恭恭敬敬地上门。

    张家这边已经知道了闺女的意思,倒是没再刁难,和善的将人迎进门。

    依着规矩,又回绝一次。

    顺带,委婉的定了下回上门的时候。

    没几天,钟家第三回上门提亲。

    这次,钟铭还请了康王府的老王妃来做客。

    老王妃出身公侯之家,自幼与老康王青梅竹马长起来的,膝下一双儿女又都是孝顺乖巧的孩子,姑娘嫁在京城,儿子承袭了爵位,如今是宗正院院首。

    更难能可贵的是,老康王有情有义,府内无妾室通房,最是疼正妻不过。

    可着满京城去找,也很难有第二个比老王妃还要好福气的女子。

    张家老夫人见着了康王府的老王妃,眼里更是高兴。

    这位老王妃的身份地位,便是帮着公主郡主们情,也是使得的。

    钟家能请她老人家过来,足以看出对这门亲事的上心。

    “浓浓是个好孩子,毓儿也是个好孩子,日后这两好结一好呀,你这应祖母的是再如意不过了。”老王妃拉了钟毓在跟前夸奖。

    长辈开了口,张家老夫人只有笑着附和的劲儿。

    钟铭笑着给两位老太太搭腔捧场,屋里好一番融洽景象。

    中午,康王府来人将老王妃接走。

    钟家兄弟吃了一桌酒席,将带来的礼物留下,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很快,钟家三次上门,给钟二爷讨媳妇的事儿就传遍了大街巷。

    钟毓是京城夫人姐里翘首以盼的贵婿。

    模样好,家世好,自己个儿还上进有能耐。

    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婿人选。

    只可惜,这么多年,也没瞧见钟家有给他聘媳妇的动静。

    在众人眼巴巴的揣测,最后这桩大喜事儿能落在谁家的时候。

    人家冷不丁的就把亲事给定了。

    还定的是宋国公府那位嫁过人的六姑娘。

    真真是叫人大吃一惊。

    当然,在惊讶的同时,也有不一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家那位六姑娘是个好的,周世子行径恶劣,欺负了人家妹子,才讨来了张将军的一顿好。

    否则,以钟太保的性子,必不能给兄弟讨一个行为不端的媳妇。

    有钟铭的名声在前头站着,也少有人敢再提那些谣言。

    而老百姓们茶米油盐的忙碌,三五天的功夫,早就把这些闲话抛在脑后。

    更何况,京城近些日子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众人的目光全部被引了过去,越发把张家的事情给忘了。

    “听死的那个是凤凰楼的花魁,穿着一身儿红,热辣辣的,跟汤面条里放着的剁椒一样,吐着舌头挂在卫国公府的门口,真是吓死人了。”

    街角,两个卖菜的妇人交头接耳地着话。

    “你亲眼看见了?”裹头巾的妇人道。

    “我?我可不敢看,那天围着的人海了去,我在人群后头垫脚看了一眼,红衣裳是瞧清楚了,吐舌头害怕,没敢睁眼。”圆脸的妇人瘪着嘴道。

    “乖乖哩,都卫国公府苛待儿媳妇,这连那些花娘〖娼妓都遭不住那份罪,该是张将军要他哩。”

    “可不是么,有钱有权的主啊,未必会有良心。”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跟前来了买主,圆脸妇人忙起身接待。

    张婉从窗前挪步,继续看手上的布样。

    钟家已经送聘,过完了大礼,只等着挑日子将亲事办了。

    家里老夫人非要喜事当头,赶着多做几件新衣裳才好。

    王氏催促再三,才劝动了她,由张承安陪着出来,到店里看布料。

    张承安在一旁道:“你宽宽心,那些谣言不值得信,听阿毓,是岭南的案子下来了,死的那位是个药农,他妹子因周家作恶,被人卖去了梧桐街,眼巴前儿正在大理寺扯官司呢。”

    “有崔侯爷在里头使力,周家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张婉眼神瞥像另一匹布上,指尖轻轻抚过布纹,漫不经心道:“不与我相干,他死了活了,自有他的命数。”

    她嘴上的轻巧,手上的力道却慢慢加重,将布料揉起层层褶皱。

    真不在意么?

    不!

    她心里在意的要命。

    她想周博远死。

    这辈子,她唯一生过的一个恶毒的念头,就是要那个畜牲早早的死了,再不祸害别人才好!

    张婉心里藏事儿,也没心思再挑选什么,胡乱点了几匹看着顺眼的,定了下来。

    从二楼下来,布店门前是一排做买卖的摊贩,张家的马车停在一旁的巷口,张承安护着张婉从台阶下来,往人流稀少的地方走。

    忽然,不远处的药铺门前,被丢出来了一个年轻姑娘。

    “没钱还敢过来,你当咱们这是观音庙啊!”伙计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才拍着身上的灰进屋。

    姑娘跪在门口磕头:“求求您了,刘大夫,您就再给我娘开一副药吧,治好了我娘的病,我当牛做马都报答您!”

    “滚滚滚!”这回出来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应该是铺子里的老板娘,板着脸,掐着腰,张嘴就骂。

    “还当牛做马?生着一副狐媚样子,发骚给谁看呢?要是真想救你那病秧子老娘,就去梧桐街上脱了衣裳伺候爷们儿啊。”

    “别的不,三五两银子拿在手里,别是治病了,就是加上一副棺材儿,也是够得。”

    姑娘挨了骂,却不知道怎么还嘴,可怜兮兮地跪在那里,哭着磕头。

    一个劲儿的求他们发善心。

    张婉一向心善,拿了一两银子出来,递给明棋:“怪可怜的,你去给她,让她抓了药,早些回去吧。”

    “是。”明棋应声。

    张婉则扶着张承安的手,踩上杌凳,进了马车。

    她坐好了,又开车窗,正瞧见那位姑娘抬头朝这边看。

    顿时,张婉怔住。

    明棋嘀嘀咕咕的回来,便听姐从车窗探身,让把那姑娘领过来话。

    “给恩人磕头了!”

    姑娘多少知道些礼数,站在马车前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你抬起头,教我瞧瞧模样。”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抓在车窗,张婉话时,嘴唇都在颤抖。

    姑娘依言行事,乖乖仰脸给恩人看。

    张婉眼睛瞪大,整个人像是被吓到似的,瘫在那里,摇着头道:“太像了。”

    罥眉细眼,这张带着狐媚劲儿的脸,简直跟赵姨娘是母女一般。

    她听哥哥过,赵姨娘早先时候生过一个姑娘,崔侯爷就是拿那个孩子要挟,才叫赵姨娘就范,肯招出周家的事情。

    赵姨娘的亲生女儿在崔侯爷手中,那这个姑娘也只是模样相似罢了。

    张婉缓了一会儿,才收起慌乱,强装笑意道:“起来吧孩子。”

    明棋凑过来声道:“姐,她跟那贱妇……”

    长得这么相似的两个人,保不齐有些什么道呢。

    “不过是有几分相似罢了。”车帘放下,里头再没有回应。

    明棋虽心有嘀咕,可又不好执意领了这孩子回去质问,只哄着要了她的住处,才把人放走。

    张家这边忙里忙完的筹备着婚事。

    卫国公府也是一日不曾消停。

    好容易发了张承平这个活阎王,却被崔浩那个讨债鬼缠的死死。

    先是一个赵姨娘当堂指证,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将周博远在岭南的一举一动全部揭露出来。

    又闹了一出《上吊记》。

    大朝会当天,周家大门敞开,一岭南闹事的药农,就直勾勾地挂在了卫国公府的大门上。

    围观的百姓凑了好多,指指点点的将故事编的有模有样。

    当初张婉出事,替周家编排杜撰的那些人,如今又掉转方向,把周家的恶行也往精彩了去讲。

    张婉虽在家里不多出门,可明棋耳朵高高竖起,周家有一点儿不如意的风吹草动,丫鬟都当成喜讯似的,快快来报。

    听得多了,张婉也觉得顺心。

    老天爷长眼,那畜牲终于遭了报应。

    被抓去了大理寺的牢房,再不得自由。

    “大喜大喜!周家抄了!圣上下的旨意,崔侯爷陪着上门,领着禁卫军抄的!”

    明棋过年似的高兴。

    又嚷着要买两挂炮,在院子里放了,讨讨吉利。

    “抄了!”张婉激动地起身。

    她心底是安耐不住的喜悦。

    那畜牲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抄的好!

    抄的真好!

    她书也不看了,笑着就过来跟明棋问详细情况。

    待反复听了两三遍,张婉才笑着点头:“你去钟家一趟,请真哥哥来家,就我有事儿求他。”

    明棋笑道:“我的傻姑娘,这定了亲,怎么还能见面呢?您有什么话,只交由我来转述,可没有定了亲的姑娘急着见姑爷的道理。”

    张婉却不在意这些。

    反正这门亲事也是为了搪塞世人,过不了一年半载。也是要离的,哪里有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不许多嘴,要你去你就去,只是别叫他们知道了就成。”

    明棋不过她,只得笑着摇头,偷偷替她走了一趟。

    钟毓巴不得跟她见面。

    自从定亲以后,张家几个兄弟一日看的比一日紧,平素就是上门,也有承安、承乐两个在跟前盯着,生怕他坏了忌讳。

    到忌讳,张婉不放在心上,钟毓反倒是相信的很。

    面是见了,却是一个躲在屋里,一个站在院子里。

    两个人隔着一道窗子话,看不着,却听得见。

    “真哥哥,他们走远了么?”张婉贴着窗子询问。

    钟毓环顾四周,点头道:“走了走了,妹妹有什么事儿,交代我就成,只是这会儿不便见面,就委屈妹妹一些。”

    张婉在里头嗤声,笑他迂腐,又声嘀咕了几句。

    钟毓道:“这倒不是难事儿,我跟大理寺的秦大人一向交好,待会儿我去讨个人情儿,回头你过去,只管提我的名字。”

    “太好了。”张婉笑着道谢:“我还想着会不会叫你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

    钟毓将指腹贴在她的指腹上,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姑娘的手还是冰冰凉凉,他蹙起眉头,嘱咐要她注意身子,日里要多穿些衣裳。

    钟毓还要回去忙成亲的事儿。

    隔着窗子了会儿话,他便匆匆回去。

    傍晚。

    明棋从外头将白天瞧见的那个姑娘领了回来。

    收拾干净,给换上了新衣裳,才带到主子跟前磕头。

    “给她娘安置好了么?”张婉道。

    明棋笑道:“给了十两银子,签的是卖身的死契,咱们府里每月另给月钱,她以后也算是有个着落,她娘听了,高兴地从床上爬起来要磕头。”

    穷苦人家的姑娘,模样生得标致一些,家里每个兄弟哥哥的护着,已经是大罪过了。

    这姑娘家里只有一个病歪歪的老娘,和断了一条腿,靠窝在村口给人补锅的老子。

    再配上这么个不讨喜的相貌。

    句天地良心的话,能不能保全了自己,平安熬到嫁人生子,都是一大难题。

    能到国公府里当丫鬟,还真是这孩子天大的好福气呢。

    姑娘倒是机灵,也不喊恩人了。

    依着方才在底下嬷嬷给教的礼数,规规矩矩的给主子磕头。

    然后学着明棋的样子,搭着手,心站在一旁伺候。

    张婉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越发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