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是瑞阳初升的清，此刻竟是阴云密布，雷声不断。

    这真不是一个出征的好天气。楚桓想。

    就在他随着楚清林刚到养心殿，便接到了池丞的急令，命楚家军即刻出发，攻破边关，与一国之隔的夏国相应，一举拿下离国。

    楚铭接过圣旨时，便已经冒着雨前去军营备军，这次突如其来的出征闹得人心惶惶，虽然这些年郎安也未曾将离国放在眼里，可毕竟太平日子过的久了，谁都不愿在看见战场上那血淋淋的厮杀。

    楚桓站在养心殿外，等候着楚清林。

    阴雨连连，楚桓想，如果池衍现在能过来就好了，他想跟他告个别。

    慈宁宫他进不去，若是池衍没有收到他出征的消息，会不会一直在墙根下等着他？想到这，楚桓笑了下，还好昨夜已经将平安符给了他，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啊，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楚桓的心中揣揣不安，总是觉得，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楚公子，你...”

    “祁离，雨这么大，谁叫你出来的。”

    两道声音从楚桓的两侧分别传来，楚桓快速的瞟了一眼祁离，很快便别过头，跟在楚清林的身后。

    “国公爷，选了这么一个天气实属为难，此次任务繁重艰辛，待尔等胜利归来，朕定当大赦天下。”池丞道。

    “皇上放心，老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祁离就站在身后，楚清林也不出拿下离国皇帝的狗头这样的漂亮话。

    寒暄过后，楚清林与楚桓便与池丞拜别。

    “楚公子，我有话跟你。”祁离握着拳头，终究还是将楚桓叫住，离国可以覆灭，可楚桓不能参与。

    楚桓有些差异，他从未与这个质子有过什么交集，他能有什么话对自己，况且他与皇上之间的事情，楚桓也不是没听池衍过，当着皇上的面，他能对自己什么？

    果不其然，不等楚桓回话，池丞便将祁离扣住，低沉的问道：“阿离，楚将军此次出征不能分心，有什么话，等他回来再。”

    祁离摇着头，他正欲开口，却被池丞死死的扣住嘴巴。

    楚桓见状，连忙告退，他可不想掺和进皇上与质子之间，毕竟他还想立了军功回来，请求皇上为他与池衍赐婚。

    只是转身之际，楚桓看见祁离眼中浓浓的伤，如何去形容楚桓不知道， 他只知道，看到祁离这样的眼神，他也很难过，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一道惊雷横空炸响，楚桓收起心思。

    雨中的身影逐渐模糊，池丞慢慢的放开了祁离，他望着前方，缓缓道：

    “祁离，把你的嘴闭好。”

    这一瞬间，祁离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

    慈宁宫，侧殿内。

    门前守着两名带刀侍卫，门上挂着厚重的铁锁。

    池衍在殿内疯一样的踹着门，撕心裂肺的喊着。

    他求过，骂过，怨过，可这紧闭的大门却迟迟的不肯开。

    “母后，你放我出去，我只要把楚桓找回来就好，他不能去，他不能去阿母后。”

    坐在主殿内的玉宁太后揉着太阳穴，一旁跪着前不久才从池丞身边调过来的旭子。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才真的不知道楚国公出征的事情不能告诉衍王，奴才多嘴，太后饶命阿。”旭子一下下的磕着头，为自己的能活命而争取。

    玉宁天后被旭子嚷得有些烦，挥挥手示意一旁的下人将他拖走。

    至此，郎安皇城又多了一道冤魂。

    “这皇上也真是的，都好了不叫衍王与那楚桓再见面，昨天竟然还放他出宫。”玉宁太后叹了口气。

    一旁的沈太妃宽慰道：“皇上也是心疼弟弟，这是太后您的福分。”

    “但愿如此。”

    沈太妃笑了下，“如今皇上主动提出要征战离国，就明那质子在皇上心里也没有多重要，太后您大可放心，待到楚国公得胜归来，届时在提议皇上册封您侄女为皇后，双喜临门。”

    玉宁太后闻此，脸上总算是有些笑模样。

    才安静了片刻，池衍的声音又从侧殿内传了过来。

    “这孩子，他一个将军家的养子，怎么就上不得战场了？最怕他这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玉宁太后虽是嘴里埋怨着，可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心里满是心疼。

    沈太妃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什么人？快护驾，护驾。”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骚动，是玉宁太后的掌事宫女。

    只见一道白影持着银剑闯入慈宁宫，直奔关着池衍的侧殿而去。

    守在门前的俩个带刀见此，却不敢加以阻拦，因为这人拿的不是普通的剑，而是皇上御赐的银霜剑。

    持银霜剑者，人挡杀人，佛挡杀fo。

    祁离一剑劈开侧殿的门锁，伴着雨声铁锁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池衍从侧殿出来，见到祁离吓了一跳。

    向来讲究的祁离此刻衣衫凌乱，披头散发，额间透着血红，很明显，那是一下下磕出来的血痕。

    “衍王，快去把他找回来，他一定听你的话，现在还来得及。”祁离见到池衍，将银霜剑扔在地上，声泪俱下的道。

    话音才落，池衍便带人冲进慈宁宫。

    “祁离，你疯了是不是？”池丞浑身湿透，大雨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池衍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他飞快的冲出去，穿过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群。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朝着宫门跑过去，每一步他都尽力的想要跑的快一点，他后悔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楚桓，为什么要想东想西，为什么一定要固执的认为，楚桓知道真相后会崩溃呢？

    宫门正在缓缓的关闭，两扇门之间的缝隙越来越，池衍大喊着：“别关门，你们都别关门。一号，你快点要他们停下。”

    可现在活该一号也帮不了他。

    楚桓的身影就在眼前，池衍多希望他像之前那样能转过身来，能停下来，等等他。

    可是楚桓没有，守着城门的侍卫也没有因为池衍的祈求而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切都与那日截然不同。

    “楚桓！”池衍高声喊着，却被随之关闭的城门死死的挡在里面。

    楚桓猛地回头，可除了那紧关的深红色城门，他什么都没看到。

    “桓儿，怎么了？”楚清林看着突然停下来的楚桓问道。

    楚桓摇摇头，“无事，我们走吧。”

    #

    三日后，池衍从梦中惊醒。

    准确的，他什么都没梦到，就像是闭了下眼睛，经历了短暂的黑暗那样，他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楚桓的背影。

    “楚桓呢？楚桓在呢？”池衍一把抓过身旁的林子，急切的问道。

    林子有些为难的看着池衍，“回王爷，楚公子他...他已经出征三天了。”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池衍喃喃的道，“怎么会过了这么久..”

    “王爷，太医了，您是一时急火攻心，只要醒了就不会有什么大碍，您先休息，奴才这就去给你唤太医过来。”林子有些心疼的看着池衍，他伺候池衍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池衍这般摸样。

    池衍闭上眼睛，火急火燎的来到活该一号的跟前。

    “一号，你能不能把我送到楚桓跟前，我要把他找回来。”

    活该一号为难的看着池衍，“不行的池先生，我过了我不能插手这个世界的剧情。”

    池衍坐在地上，胡乱的抓着头发，事到如今，怕是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池先生，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阿，就算楚桓出征了又能怎么样呢？他离国又没有感情。”

    “离国覆灭，君主与皇后岂能平安，现如今，可没有第二个孩子能送过来做的质子了。”池衍喃喃的着，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

    池衍不敢想象，当楚桓知道自己是离国太子会是个什么反应，他会不会觉得，是他亲手杀了自己一直想要找到亲生父母。

    “王爷，皇上就快到了。”

    池衍缓慢的睁开眼睛，那抹悲伤不曾减淡，却越发的深沉。

    池丞从门外进来，他并未随从，亦是挥手让林子离开。

    屋内静默着，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起来，这还是兄弟俩第一次相对无言。

    良久，池丞轻声道：“衍儿，你别怪朕。”

    “呵。”池衍笑了声，他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曾像是闪着星星的眼睛此刻也黯然无光。“祁离呢？”他问道。

    池衍下意识的看向地面，他是心虚的。

    “阿离在质子...宫..”

    “质子...宫？”池衍扶着床，慢慢的站起来，托着沉重的身子，朝着池丞走去，他缓缓的道：“皇兄，你我自亲密无间，你在想些什么，我都懂。”

    池衍站到了池丞面前，继续道：“你登基以后，离国做出了多少过分的事情，你都不曾理会，因为你不想要祁离伤心，不想让他觉得，他没有家，没有依靠，可这一次离国做了什么？让你不惜联合夏国瓜分，不惜损耗财力人力，也要将离国倾巢覆灭？”

    池丞微微别过头，依旧没有答话。

    池衍见状，冷笑了声，他一字一句的问道：“皇兄，你是否对楚国公，要保住苏念安一家的性命？”

    “衍儿我..”

    “皇兄阿，你为了祁离，为了能保住你爱的人的命，我都可以理解，我也明白，只有离国没了，祁离才不会被母后视为眼中钉，他才能安全的呆在你的身边你，再不会因为自己的那些莫须有的身份而提心吊胆。”池衍顿了顿，再次开口，却心如刀割，他的泪止不住的从眼尾滑落，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现在更加苍白。

    “可是皇兄阿，你为何要拿我的楚桓去换呢？你大可以让他留下来守着郎安城，有我在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池衍声嘶力竭的吼着，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到池丞已经知道了楚桓的真实身份。

    那日从质子宫出来碰见池丞时他便有些奇怪，怎得自己三言两语就将他们哄好了呢，刚开始以为是他祁离病了池丞心疼，吃醋玩味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可仔细想想就知道，池丞当时又不是不知道祁离的身体状况，怎么会在那么生气的情况下，瞬间就和好了呢？

    想必池丞定是派人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原本只是想探寻一下祁离对楚桓的态度，没想到，竟是听到了个惊人的消息。

    所以池丞才联合玉宁太后一起演了出戏，让他有借口留在宫中，不能见到楚桓，不能把楚桓留下。

    “衍儿，你也了楚桓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回来，朕就为你们赐婚，他有了军功，在母后面前自然也有了底气，他也配得上你。”

    池衍冷笑着后退，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踉跄着跌坐在地上，池丞想要扶住他，却被他闪躲开。

    “皇兄，你也了，只要他能回来，母后又怎么可能让他回来，如果只是这样简单，又怎么会装病瞒我这么久？”

    池丞哑然的看着池衍，他还能些什么呢？终究是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负了弟弟。

    知道祁离身份的那日，他第一想法就是将楚桓除掉，那样便能保住祁离的命，没了离国，没了楚桓，祁离就没了威胁，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弟这一次，用情至深。

    他有心放过，可玉宁太后不准，这有关皇家的颜面。

    私下玩玩也就算了，不动真情怎么都好，身为王爷，皇家后裔，又怎么能有真情呢？

    池丞将手挡在池衍的头上，轻轻摸了摸，最终，他也只是：“放心，皇兄会让他回来。”

    卧房的门被关上，空荡的屋子里只有剩下池衍一人。

    冰冷，寒凉。

    池衍坐在地上，看着半开的窗户，那窗边的盆栽枝叶茂盛，俨然一盆温室中的花朵，在看向窗外，悠黄的落叶撒了满地，夏日里头那郁郁葱葱的银杏树，已是经不住寒风灌溉。

    “已经，入了秋。”

    池衍喃喃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