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钺稚看着楚桓，他想要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那是他自儿时起便放在心尖上的人，为什么现在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以前的无话不谈，现在的无话，不谈。

    “王爷，你当真不知道我唱这出牡丹亭是为了什么？”尹钺稚含着泪，眼尾上的淡粉色已经晕了妆。

    楚桓低垂着眼睑，似乎并不与之相通，他淡淡道：“我自就不懂戏，你也知道，母妃她们听戏的时候，我都是跟你在摸鱼抓鸟，也难为你，跟我混迹那么久，现在倒也能成了个名角。”

    “楚桓，你当真不知道！”尹钺稚向前一步，随手推开挡在前方的椅子，咣当一声砸向了地面。

    在门外守着的席掌柜与池衍同时一抖，他们互相看了眼，急急忙忙的冲了进去。

    “楚桓，你没事吧？”池衍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在动起手来，现在楚桓的手可是还受着伤。

    席掌柜跑到尹钺稚跟前，仔细的看着尹钺稚，“尹老板，您可别伤着呦。”

    楚桓淡淡的笑了下，“我没事，今日乏了，钺稚你要是不唱，那我便先回了。”

    池衍品着这微妙的氛围，这尹钺稚借戏送情，他想告诉楚桓，他也可以像戏中的杜丽娘一样不畏世俗险恶，只为追随意中人，但楚桓像是从不曾理解尹钺稚的心思，除了逃，还是逃。

    可池衍看的出来，楚桓他不是不懂，他看向尹钺稚的眼里，是带着情的。

    楚桓走到后台门前，尹钺稚便道：“王爷，既然您来了，不妨听完在走吧，也算钺稚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牡丹亭重新唱起，楚桓依旧坐在原来的座位上，这一次的他，并未像之前那样心不在焉，而是仔仔细细的听完了每一句词。

    这一夜过后，城中都在，尹老板的牡丹亭，甚是决绝。

    #

    “掌柜的，我去楚九爷那了。”池衍裹着厚重的衣服，对一早起来就算账的席掌柜道。

    席掌柜头都没抬，嘴上嚷嚷着要池衍早些回来。

    池衍撇撇嘴，顶着呼啸的北风出了门。

    路上，卖报的童抱着一沓报纸嚷嚷着最新的时局。

    “沐少将不日即将带领长安军驻守郎安！”

    走过路过的人纷纷卖下一份报纸，都在议论着这个即将到来的沐少将，有传闻这沐少将本就是郎安城人，当初擒城之时家破人亡只有他逃了出去，还有这沐少将跟那楚九爷是一母同胞，军中规定皇裔不准参军，他为了在军中得权，这才改名换姓...

    总之什么的都有，只是池衍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即便他真是楚桓的一母同胞对他也无关痛痒，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呆在楚桓身边，静静的等待着最后一块碎片的出现。

    池衍在街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牛肉馅的包子，他昨日听楚桓念叨来着。

    王爷府在郎安城的中心区，占了极大一块地界，门前的两颗大柳树据已经过了百年，可在这倒春寒的时节里，却显得有些萧条。

    “开门，池衍。”池衍缩着脖子，这春风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不一会儿的功夫，楚桓便从里面开了门。

    池衍咦了声，“老刘叔呢？”

    老刘叔是跟在楚桓身边的老奴才了，是楚桓出生起就跟在身前伺候着，以往池衍过来，都是老刘叔开的门。

    “回老家了，这时节不太平，我也没法给他个容身之所，倒不如拿点金银回去，享个晚福。”楚桓让出点地方，方便池衍进来。

    诺大的王府里，现如今只有楚桓一人在了。

    “人都走了，你怎么办？”池衍不禁问道，楚桓自就是衣来伸手的王爷，养尊处优的，若是身边没个人照顾着，怕是连三餐都没办法解决。

    楚桓倒是无所谓，他走在前面，轻声道：“你们茶楼旁边的饭馆，我交了一年的银子，以后你来的时候，给我带过来就好，等我手好了，就自个过去吃，想吃什么吃些什么，也算自在。”

    池衍听后不禁发笑，这王爷想得倒是周全。

    只是这三餐解决了，可其他的呢？

    他拉住走在前方的楚桓，“九爷，您今个儿是不是觉得这路不太好走？”

    楚桓颇为惊喜的看着池衍，“你怎么知道？”

    看着楚桓穿错的鞋，池衍深深的叹了口气。

    走进大厅，池衍要楚桓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蹲在地上，将楚桓的左右脚上的鞋换了过来。

    “九爷，这回你在站起来试试？”池衍挑着眉，笑看着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楚桓。

    楚桓挠挠脑袋，指着池衍放在一旁的包子，忙道：“这是你家茶楼跟前的包子吧，这也太香了。”

    一边着，楚桓一边就拿出包子放进嘴里，那冒着油的牛肉大包子才刚刚出锅，又被池衍放在棉衣里带了过来，正是热的时候，楚桓吃的急了些，直接烫红了舌头。

    “烫烫...”楚桓的缩着舌头着。

    池衍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急个什么劲，又没有人跟你抢。”

    楚桓缓了会，接过池衍送上来的水，这次学聪明些，慢慢的喝了下去。

    “若是你喜欢吃，明天我再给你带过来些，还有陈和家的豆浆，多给你放些糖。”池衍将手边的几个包子展开晾凉，以免楚桓在吃的时候伤到嘴。

    看着池衍老气横秋的模样，楚桓不禁笑道：“你这样子，好像我母妃。”

    “若是你母妃看见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怎么放心的下。”

    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欢闹的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池衍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么一天竟在瞎话。

    “楚桓，我..”

    “你的对，我的确让母妃放心不下。”楚桓拿起一个包子，慢慢的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道：“若是母妃知道有你这么个动不动就烫伤我的人，定然是不能放心。”

    “是是是，你的对...”池衍低着头，忙顺着楚桓的话往下，直到听见楚桓的笑声才反应过来，他拧着眉毛，“我怎么就烫伤你了，不就那一回么？”

    “可不，这一回就让我十多天换着药，若是再来一回，我还不得去见我母妃她老人家？”

    “呸呸呸，你母妃才不愿意搭理你，连鞋都穿不好，也好意思。”池衍不甘示弱的着。

    楚桓眉目一挑，这理他是不过了，他随手就揪下一块包子皮，上面还带着厚厚的牛油，直接扔在了池衍的脸上，“你这泼皮，包子皮都看不上你。”

    池衍嘿了声，他转了一圈，眼睛定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那上面放得都是楚桓的随笔，还有一些写废的，已经被楚桓揉成纸团。

    他大步走过去，拿起一纸团就冲着楚桓的脑袋扔了过去，并道：“就你好，废纸团都看不上你。”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闹起来，什么毛笔，墨水，什么柳枝绿叶全往身上招呼着。

    闹着闹着，两人都便扭到一起去，在地上轱辘了两圈，才筋疲力尽的停下。

    两人头顶头的躺着，也不管这地上有多凉。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一声高过一声。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跟我一起玩过，连钺稚都没有。”楚桓笑道，他望着头顶的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摇了摇头。

    这细微的动作池衍不曾发现，他喘着粗气，缓慢的道：“尹钺稚做不到的，又不代表我不能做到。”

    楚桓愣了下，他半坐起来转过身，轻声问道：“你似乎对钺稚很不满意，你不喜欢他么？”

    “我为何要喜欢他？”池衍也从地上坐了起来，直视着楚桓的眼睛，直面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很容易便能让人喜欢他的人，就像现在，不是也有很多人喜欢他么。”楚桓慢慢的道，可他的眼睛却越发的黯淡。

    池衍咬着下唇，死死的咬着后槽牙，有什么比楚桓当着自己的面谈论被的男人更让他不爽的呢？

    他想要楚桓闭嘴，可吐出口的却是：“你很喜欢他么？”

    这是池衍今天第二次想抽自己，那眼神还不明显么？非要自己找虐。

    楚桓叹了口气，他看向前方，眼睛定在墙面挂着的字画上，沉默了片刻，他道：“以前的我觉着，钺稚太柔了，若是我不护着点他，他便要被欺负，后来当我们出了紫禁城，他还没有成角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股韧劲又让我明白，他是不会被摇动的松柏。”

    顿了顿，楚桓又道：“谈不上喜不喜欢吧，钺稚与我，始终都不在一条路上。”

    池衍细细的品着楚桓的话，他不太明白，什么叫不在一条路上？

    楚桓从地上站起来，不再谈论这话题，他从口袋里拿出钱袋子，转手扔给了池衍，“拿一半给你们席掌柜，就是你这几天的工钱，剩下的，自己留着吧。”

    一提席掌柜，池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光顾着自己开心，竟是忘了时辰。

    走之前席掌柜还特意交代着要他早些回去。

    池衍抓着钱袋子，便匆匆的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我晚点再过来看你，你千万不要碰水阿，等我回来。”

    楚桓想着池衍的话，大白天的他也不洗衣服不开火的，碰什么水阿？

    楚桓笑了下，一看这屋子，是纸墨笔砚洒了一地，像是闹了贼，愣了片刻，楚桓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今儿才换上的衣服，被墨水染得已经看不得，他走到镜子前一看，好家伙，脸上粘的更多。

    “这厮，竟敢往本王脸上。”话一出口，楚桓为愣了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自称本王了。

    楚桓略低着头，自嘲的笑了下，年少时就一直这样这，如今三十多岁，倒觉得陌生了。

    他走到桌子前，将已经有些凉的包子拿起来，还好他与池衍玩闹的时候没有伤到这个包子，只有上面的一丁点染了灰，他用力的吹了吹，还是觉得不够，又将那块面皮扯掉，犹豫着放到嘴边，可到底还是没有吃进去。

    “都这个时候了，有的吃就不错了，怎得还要挑三拣四？”楚桓捏着包子，似乎想强迫着自己吃下去，可自就养成得习惯，怎么可能改就改。

    他能摸鱼抓鸟把自己弄得一身脏，可入嘴得东西，必得是干净得才行。

    包子最终还是被扔在了桌子上，他看着这屋子得一片狼藉，曾经这屋子也不是没有这样过，可每每他闹完，都有刘公公来收拾，现如今刘公公也被他送走，只能靠自己了。

    楚桓蹲下来，将地上散落的纸拢在一起，放到桌子上，却没注意桌子上已经洒了的墨，扣上去的时候，摸了一手不，这拢起来的纸也用不得了，楚桓叹了口气，想着这些废纸好歹也能擦干净墨水，刚擦了几下，便碰倒了一旁的笔架，叮当几声，笔架碎落在地，显然是没办法再用了。

    那曾是楚桓最喜欢的架子。

    看着越发杂乱的地面，楚桓慢慢的滑坐在地上，凄凉的笑出了声。

    果然，他什么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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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跑回茶馆的池衍，没注意门前走出来的人，直接与那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壮的很，险些没将池衍撞倒在地。

    “对不住先生，我赶时间。”池衍抱歉的道。

    池衍抬起头，见眼前人眉宇间散着正气，眼神颇为凌厉，头发向后梳着，身着黑色的中山装，正拧着眉看着池衍。

    “先生，我没撞坏您吧？”池衍问道，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该不会是撞上什么黑暗头头，一个不高兴再给他咔嚓了可就坏了。

    只见这人从怀中拿出钱袋子，将它整个扔在池衍的手上，低沉着道：“拿着这些钱，想办法做点什么，现如今可没那么多有钱人。”

    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池衍看着手上的钱袋子，不仅咂舌道，难道这年头的人，都喜欢扔钱玩？

    正寻思着，席掌柜便冷着脸走过来，见到池衍上下量着，恍然大悟般的道：“赶紧洗脸去，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池衍一听，走到井边一看，好家伙，脸上那有一块好地方。

    再仔细想想，池衍气得差点骂娘，感情刚才那人，是把自己当乞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