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劳子珩抱我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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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的人被救了出来后,那处没有桁架房梁撑着的废墟彻底塌陷了下去,轰隆隆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春寒料肖,风雨刺骨,季思他们在雨中泡了四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这雨都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祁然嘴唇被冷的泛白,杜衡和崔灏他们被安置在那个简陋的雨棚中,本就狭窄的地方更是拥挤,他就站在一旁树下,浑身湿的透彻。

    此时眯着眼盯着另一半仓禀思索,随后让人将王之贵唤来吩咐道:“王判司,杜大人和布政使在底下压了四个时辰,又淋了雨受了寒,这处实在不像让人歇息的地儿,别是好不容易过了这一遭,又给染上病,你带着人用马把杜大人他们送回府去,大夫热水汤药都是提前备好的,走快些别耽误了事,难民所那处放完粮了,就把人都喊过来,再派人去找些担子箩筐驮车油布来,府衙里没有就去买,买不到就去挨家挨户给百姓借,总之半个时辰就得送过来。”

    王之贵提着湿漉漉的袍子跑的气喘吁吁,呼吸还没平息,就听见祁然一通安排吩咐下来,急急忙忙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人慌里慌张走远了,祁然才接过护卫递过来的蓑衣穿在身上,将斗笠帽檐往下压了压,虽衣衫已经湿透却好过一直淋着雨,他穿戴好后钻进雨中,步子迈的极快,溅起一地的泥水,弓着身从在墙上敲出来的一个豁口处进到另一半仓禀中。

    仓禀为了方便管理,修建时只定了一个出口,好巧不巧就是被压塌的那一部分,现在被碎石断木堵的严严实实,他们没得法子,只能从墙上砸了一个洞以便于进出。

    祁然进去后才发现雨水从废墟间隙中冲进来,哗啦啦的水声特别清晰,屋顶时不时还会掉落块瓦片石块儿,摇摇欲坠的瞧起来有些恐怖,里头用来排水的沟渠被泥沙堵塞,积水排不出已然漫过脚踝,混合着黄土枯叶十分浑浊。

    他蹚水朝着前方季思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询问道:“如何了?”

    听见声音季思回头瞧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好,没有先回答而是反问:“送回去了?”

    虽没特指是谁,到两人心里都清楚,祁然点了点头。

    季思这才继续道:“按着账目来,湘州仓禀里应该还剩一千五百担粮食,布政使借的五百担粮食入了仓禀还没来得及登记在册,若是再加上这个共是两千担粮食,大概够湘州用上半个多月的,可这仓禀塌了一半,我刚刚和刘参政算下来拢共加起来大约在一千担左右,这里头还包括那些在水里泡坏的,按照湘州现在这情况,最多够吃十天。”

    刘仁信愁着脸:“这里头的面粉在水里一泡可就什么也不剩下了,那些个泡烂的黍糜也都不能吃了,泡了几个时辰下肚会起病的。”

    “无妨,”祁然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答道:“先运回去,能运的都往回抬,想想法子总归是能吃的,总好过再堆在这儿,到时候不是被污水泡烂就是塌了被压在底下。”

    “成,”季思点了点头,“那洞口太了,我去瞧瞧怎么抬出去方便些,外头就得辛苦子珩守着了,这屋子根基不稳许是撑不住多久也得塌了,还需抓紧些时间把这里头的粮食运出去。”

    侍郎大人为官以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主儿,平日里在临安出行那次不是围着一群下人护卫,代步用轿,吃食珍馐,身上不沾一丝尘土,此时却是满身的泥土雨水,湿发紧紧贴在额前,脸上挂着伤,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长袍下摆被掀起来缠在了腰间。

    许是在风雨中冻了许久,他此时的脸色透白,侧头同身旁的刘仁信低声着话,没了往前那种张扬艳丽感,甚至让人难以想象这人是个奸佞之臣。

    祁然转身走了几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回头轻声道:“季大人,多加心。”

    闻言,季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然看不见人影。

    没事。

    他勾唇笑了笑。

    来日方长。

    等到窦元亮领着人过来将仓禀中剩下的粮食心翼翼运回湘州府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又因为下雨的缘故,更是比平时更要暗上几分,一眼望去浓的看不见事物。

    布政使司和湘州复杂的人在雨里泡了一整天,各个像是在泥坑中滚了几圈,全身上下瞧不见一处干净地儿,祁然领着人才运了第一批粮食,从仓禀冒着雨走到府衙,路上无光只能摸黑前行,山地湿滑,雨珠落地,泥点乱跳,这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众人屏住呼吸咬牙撑着,刚卸下身上的担子,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抬手迈腿的都废了老大的力气。

    季思没跟着送粮的人回府衙,还在仓禀这处,他得守着人把山脚的截水沟重新挖起来,要不然这粮食还没运完,再来一次滑山,众人统统都得交代在这儿。

    这事来的急,谁都没准备好就累了一天,就连那些摸爬滚惯了的护卫士兵都有些脱力,更别提锦衣玉食养着自个儿的季思,他以前在蜀州军营跟着士兵混,身子骨的确是不错的,可季大人这身子却是极弱的,前不久又在鬼门关走了遭病气还没去干净,按理是撑下不下去的。

    刘仁信和他待了一天,本以为这侍郎大人撑不了多久就得倒下,谁知倒是布政使司的晕倒好几个,这位侍郎大人还双目清明将种种安排妥当,有些叫人佩服。

    又过了两个时辰这沟勉强挖好,仓禀里的粮食也剩最后一趟,祁然从纵马乘夜而来,身后跟着的是运粮的队伍,他指挥者把粮食放在驮车担子箩筐中,又用沾了泥沙的油布仔仔细细盖好,让刘仁信提灯带路再依次陆续按着来路返回,所有人慢慢回去,刚刚还满是人影吵杂的矮山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哗哗的雨声和踩在水坑中声响。

    祁然紧紧勒着疆绳,马匹有些急躁的来回踱步,伸出舌头卷走一些雨水,随后仰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一扫视过去,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驱马往前走到个士兵面前沉声问道:“瞧见季大人了吗?”

    “季大人?”那士兵摇了摇头,随后又指了指前头,“许是在前头吧。”

    闻言,祁然脸色不太好看,调转马头围着仓禀四周来回转悠,“季思!”

    他声音被雨声淹没,穿不过这层厚厚的雨帘。

    四周没有灯,只有些许微弱的光,被雨雾遮挡,目光所能瞧见的事物有限,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像是筛子里滚落的黄豆,扰人心烦。

    祁然的呼吸在雨中有些沉重,抿紧的嘴唇和紧皱的眉头泄露他的不悦,一身的煞气,他稳下心绪思索片刻,掉了个头往那临时搭起来的雨棚处走,借着闪电的光瞧见了那个盘腿坐在地上的身影。

    季思是被嘶嘶的马叫混合着雨声吵醒的,他先前算替挖沟渠的士兵拿几个斗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没进食的缘故,刚起身走出两步,腹部绞疼眼前一黑,所有事物天旋地转换了个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晕了过去。

    他其实没晕多久,意识也没消散,就是四肢有些酸软提不起劲儿来,听见声音便揉着后脑坐起身来,这时腹部绞疼未消,便就坐在原地等阵痛缓一缓,也不介意浑身沾了泥水,抬眸望向前方,突然,天边出现一道闪电,刺眼的光划破了天际,带起一道曲折的痕迹照亮了天地万物,也照亮了坐在马上垂眸看着自个儿的祁然。

    这光转瞬即逝,再一眨眼又是一片黑暗,霎时,轰隆的一声震天响地动山摇般的炸开。

    “怎么坐在这儿了,哪儿不舒服嘛?”祁然皱着眉温声询问。

    季思有些呆滞的摇了摇头,末了又想到天色太暗瞧不清楚,清了清嗓子轻声:“没事,歇会儿就好。”

    完,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模样,弯了右腿,用手肘搭在膝上,歪头撑着脑袋笑着趣道:“子珩怎到这处来了,莫不是没瞧见我……来寻我。”

    “嗯,”祁然淡淡应了声,“来寻你的。”

    这下轮到季思不知如何接话了,他本意是为了逗逗祁然,没曾想祁子珩会一本正经的应声回答,倒有些让他慌张,尴尬的移开视线摸着鼻尖笑了笑。

    四周很安静,祁然垂眸盯着这人侧颜,淡然道:“雨大了,走吗?”

    “啊?”季思在雨中泡了许久,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

    “只有一匹马,”祁然解释着,“委屈季大人同骑。”

    季思苦笑了两声,指了指身下,“腿麻了,动不了,得劳烦祁大人抱我上马了。”

    淋着暴雨的滋味不好受,祁然也不知自己今夜是何处不对劲,为何来寻这人,为何站在这处同这人絮叨,又为何后悔,太多太多为何,他觉得自己耐心快要用完,就像身下这匹棕马一般,来回踱着步烦躁至极。

    他皱着眉,翻身下马缓缓行至季思跟前。

    一附身,一抬眸,这雨在二人身上,带起了些许难诉的含义。

    狼狈不堪的侍郎大人眯眼勾唇笑了笑,像极了捕到河中鱼后魇足的猫,一副得意满满的姿态。

    “有劳了。”季思伸出双臂笑着。

    祁然微微颔首,然后双手往前一伸拦住人腰,手腕用力将人提起头朝后抗在肩上,双脚在地上借力起势,跃然上马狂奔而出。

    季思啧了一声,有些不悦,却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心将额头抵在祁然后背,垂头勾唇笑了笑。

    这春雨寒风带来的凉意点在脸上,渗进衣中,本应刺骨的冷,却被额前这微弱的热给驱散了,风动树梢,雨润万物,这万物当中已然包括自己。

    雨下一日未停,到了翌日清才停歇,春日的气息渐渐重了起来,柳树抽芽,繁花盛开,连空气中都满是一股雨后的湿润泥土气,吹来的风是温润和煦,同昨日呼呼作响的狂风不同。

    杜衡躺在床上眼睑轻颤,手指无意识的抽动着,眉头轻蹙,缓缓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光有些刺眼,他愣了愣撑着床板起身,还用了些力,四肢百骸钻心的疼,紧接着就出了一头的冷汗,缓了口气扶住床栏抬起身子,就听见房门处传来了声音:“你醒了。”

    他有些缓慢的转动脑袋,瞧见季思手上端着碗汤药,倚靠着门框,嘴角勾着笑,瞧见自己望过去的视线几步走了过来将汤药放好,又动作心的扶起自己。

    “哪儿不舒服嘛,叫大夫来替你瞧瞧。”

    “我……”杜衡一张口便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喉咙更是火辣辣的疼。

    “先喝口水。”季思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一杯水下肚后,喉咙的疼痛感果然消散了不少,杜衡清了清嗓子,“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季思回答,“你睡了挺久,还真怕这一睡不醒了。”

    “滑山那事怎么安排的,可有人伤亡,粮食还剩多少?”

    季思叹了口气道,“布政使司被压死了三人,湘州府衙死了两个,司仓被桁架活活砸死,粮食没了大半。”

    “这……”杜衡皱了皱眉,“天亡湘州吗!”

    “天亡不亡的我不清楚,不过倒是有人想亡湘州。”

    “季大人是何意思?”

    季思凑近杜衡耳旁低声:“截水沟被毁了。”

    杜衡闻言脸色一变。

    “湘州连日下雨,截水沟又被毁了,倒是事事都挺凑巧,这山昨日不滑明日也得滑,总有一日得滑,早晚而已。”季思冷笑了一声。

    “那又是何人所为?”

    “你觉得是何人?”

    杜衡低头思索片刻,有些不解,“仓禀塌了粮食也就没了,湘州还有这么多难民,这般于他有何好处?”

    “好处可多了,”季思自顾自喝了口茶,“要名有名,要钱有钱,搁谁谁不要呢。”

    一番话的云里雾里,杜衡有些一知半解,“可是湘州这粮食撑不了几日,可要递折子让临安派粮?”

    “不用,”季思冲他挑了挑眉,“最迟明日,有人会给我们送粮食过来。”

    杜衡更是困惑。

    同时困惑的还有承德帝,他合上折子难以置信的又再次询问了一遍,“朕让季思去湘州是为了招皇商供粮?”

    孙海点头颔首,“外头的确是这么传的。”

    “谁传出来的?”承德帝问道。

    “奴才不知,不过外头这事机密,都是私下里传的,各大商行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想借着皇商这称号翻翻身。”

    “有意思,”承德帝笑了笑,“由着他去,朕到要看看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

    作者有话要:

    剧场:

    当祁然不知道季思是李汜时:

    季思:【撒娇脸】我摔倒了,要子珩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起来。

    祁然:【面无表情】扛着人一把扔过去。

    当祁然知道季思是李汜后。

    季思:【撒娇脸】我摔倒了,要子珩亲……呜……

    祁然:【微笑脸,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自己舌头狂甩季思舌头】还要抱抱和举高高吗?

    季思:【羞红】

    帅气的作者:【冷笑】男人,你的名字叫双标。

    ps:我觉得聪明的伙伴已经明白季大人在下什么棋了!

    截水沟是用于拦截山坡流水的,把水引过去,一般和排水沟一块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