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尤胜山川星河世间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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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杀静穆,人心各异。

    倒在地上的尸体还在无意识抽搐,嘴角流出来的血顺着下滑落在颈窝处,他瞳孔放大,眼睛像要鼓出来一般,瞪着一边的人群,嘴唇翕动,无声着什么。

    周围的人群离的远远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像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之间都有些怵了。

    季思额前的血没止住还在从伤口处冒出来,他抬手用手背一抹,鲜血被揉开,糊赃了满脸。

    岑于楼连忙从兜里掏出白布,神色慌张走上来的想替季思止血。

    后者将他轻轻往一旁推开,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群闹事的愚民有些怕他,纷纷退后。

    季思凝眸扫视众人,冷笑道:“还有谁要出城?”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本官受令,视察湘州,那代表的便是当今皇上!你们一次次聚众闹事,煽动百姓。蛊惑人心,那便是不服皇上,不服大晋,其心有异,理应当诛!”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的缓慢,却声声掷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魄力。

    “湘州水患,疫病频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失至亲,仍然心怀感激,听从官府安排;城中官差日夜未眠,替你们熬粥布粥,祛散瘟气,未得有一刻清闲;百名大夫终日候在隔离棚前,瞧病把脉,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哪一个不怕死,哪一个是金刚之躯,哪一个不是大晋子民,却未有一人同你们一般,聚在此处寻意滋事,同官府作对!”

    季思厉声吼道:“本官再问一遍,谁还要出城!”

    闹事的百姓垂着脑袋有些迟疑,人群中又冒出了个声音:“别听这狗官蛊惑人心,封城这事还不是他一个人了算,现在又拿皇上施压,大家昨夜都看见义庄起火的浓烟了,官府把人都给烧死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今日这么一闹,这狗官肯定记恨上我们了,狗官眦睚必报城府极深,就等着秋后算账,反正早晚都是一死,不如放手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官府的人都在隔离棚哪儿,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咱们人多,怕什么!冲出去!”

    “对啊!咱们人多!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反正都是死,有什么敢怕的!”

    季思眼尾被怒火染红,眉目间满是阴翳,抬手高声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谁若踏出城门一步,便视为叛贼,”

    “就地诛杀!”

    声音响彻云霄,传进每一个人耳中,闹事的姓或主动,或被动,被推搡着往前挤去,官府的人手中虽有武器,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被各种棍棒锄头镰刀围击,场面十分混乱,各种声音吵杂震耳,各种武器互相碰撞。

    在人群中掩了几人,身上都是布衣扮,脸上系着白布,心翼翼将中间的男人护住。

    “二爷,接下来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男人眯了眯眼睛,声音赫然就是仲先生,“趁乱寻机会把季思杀了。”

    “是。”

    局势越发混乱,官府的人招架无力,都受了大大的伤,更严重些的被镰刀割住咽喉直接没了气,季思这身体没有什么武力,凭借的都是潜意识的记忆,一边要护住岑于楼一边还得心其他人。

    这群百姓里有四五个人很奇怪,只朝着他出手,像是练家子,一招一式都是带着要他命的狠绝,同扔铁球那人一般,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季思眼神一沉,觉得背后的事更加复杂了起来,却也没空分神去思考,光是躲避这几人的杀招已经很勉强了,握住刀柄的右手都开始有些颤抖,额前接了血痂的伤口因为用力又被撕裂开来,流出的血顺着眼睛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景物有些瞧不清楚,季思被的连连后退,用刀尖插入土中撑住身子缓了一口气。

    突然,身后冒出来一人,高高举着匕首,直直朝着季思后颈插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岑于楼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从腰间布带中抓了一把白色粉末洒向偷袭这人。

    季思闻声回头,手腕用力抽刀一挥,一击毙命,然后重重一脚踹去,这人应声倒地。

    “多谢。”他冲人道。

    岑于楼挑了挑眉,有些傲气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场面乱的无法,变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官府的人伤亡惨重,崔灏手臂被镰刀割了一刀,止不住流血,冲着身后的人大喊:“不是让人去调人了吗,人呢!怎么还没来!”

    他们不知道的事,派出去郊区和隔离棚调人的士兵,已经被仲先生手下的人解决干净了。

    人群涌了上来,像是疯了一般用力抽出扣紧城门的门拴,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血迹,满脸杀意,眼睛通红,凶猛狠绝,丝毫看不见原先老实淳朴普通百姓的模样,瞧起来瘆人的紧。

    城门的门栓被扔在地上,他们卯足了劲将城门往两侧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门缝渐渐变大,露出城外的景象,众人脸上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便躬身钻了出去,像是门后的天地是生机,是希望,是他们拼死一搏的所有。

    城中兵刃相接,各种吼叫声未有停歇,仲先生立在人群中,心下一慌,耳尖轻颤,眉头皱在了一块儿,沉声着急道:“撤!”

    身旁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困惑。

    “情况有变,快些离开此处。”

    几人点了点头,转身掩入人群,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岑于楼发丝凌乱,脸上沾了血污,看着涌出去的人,眉头皱的死死地:“季大人,城门开了。”

    季思没出声,唇线紧抿,抬脚将扑过来的人踹翻在地,盯着人群眯了眯眼睛,将手中挂血的刀人扔在一旁,厉声道:“他们出不去的。”

    这人的语气自信满满,像是一切的事都未有慌乱,岑于楼抬眸看着他,被其感染,心中烦躁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城门大开,闹事的百姓前仆后继的往外冲,刚踏出城门时,他们仿佛得了新生,像是出了那个毒场,已然远离了疫病,脸上笑意还没展开就这么僵住了。

    前方烟尘漫天,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尘土飞扬中走来一列兵马,整齐有序,威风凛凛,周身充满着肃杀之气。

    身着大晋军服的将士穿过漫天烟尘而来,马匹呼哧呼哧喘着大气,蹄子踩在地面,印出浅浅的痕迹。

    烟尘渐渐被风吹散,杜衡纵马向前,勒紧缰绳于马上垂眸,扬起手中圣旨,厉声喊道:“奉皇上御令!湘州疫病肆虐,为防止疫情扩散,陇西都指挥使司重兵镇守湘州,即日起湘州城封城闭门,直至疫病得以解决,在此之前城中百姓不得私自出入,若有违令者!杀!”

    “叮”一声,镰刀落地,城前众人缴械跪地。

    风过声起,孰赢孰败,已成定局。

    岑于楼在主厅替季思处理额头的伤口时,杜衡领着个男人走了进来,冲岑于楼点了点头才看向季思出声道:“季大人,这位便是陇西都指挥使司的赵同知。”

    他身后的男人微微颔首,松开扶住腰间佩刀的手冲季思抱拳行礼。

    各道的都指挥使司虽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同为地方三司,可都指挥使司掌管兵权,权利自是格外不同,其下官员的官阶也比另外两司大一些,就像都指挥同知这一职位,虽是副职,却和六部侍郎同阶,也没谁比谁官职高些。

    这人行了礼,季思也连忙起身回了礼,哑声道:“路途遥远,辛苦赵同知了。”

    “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晋,算不上辛苦,”赵同知语气淡然的,“城外士兵还未安排妥当,就不叨扰季侍郎了,先行告退。”

    “有劳赵同知。”

    等人出了院子,季思才跌坐回椅子上。

    “季大人这伤痊愈了?”杜衡听见他话时还有些惊讶,故而多问了一句。

    季思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摆了摆手,“不碍事,城门口事处理得如何了?受伤的官差可有就医,那些个闹事得百姓都抓了起来吗?一个也别放跑了!”

    “大人放心,刘参政在处理,出不了事,”杜衡叹了口气道,“今日情况太过危机,若是再晚一步,真让他们跑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群人被背后之人当成狗一般耍得团团转,连最起码的是非黑白都认不清,果真应了那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谁在背后煽动百姓,蛊惑人心,季大人心中有人选了吗。”杜衡问。

    季思笑了笑:“这人知晓官府那么多事,每一次聚众闹事都来的时机恰当,目的一直以来都极其明确,就是想利用百姓对于疫病的恐慌,让湘州百姓自己先乱起来,最好和官府闹起来,他们好从中得利,就冲这几点其实不难猜到,我昨日把湘州的官员都给叫了过来,故意出要瞒着百姓,借着走水烧掉义庄堆积的尸首这事,试一试这人入不入套,我抛出了饵,就是为了看看,谁是那只老鼠。”

    “那找到了吗?”

    听见询问,季思笑而不语。

    杜衡想了想继续道:“所以,烧掉百姓尸首时逼不得已。”

    “并不是,”季思摇了摇头,“岑大夫过,这些尸首带着病气,留不得,埋不得,只能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省得留有隐患,这次不烧我也会寻个由头烧掉,人死之后就是几块白骨,几两烂肉,那些个虚礼有何意义,成了灰便是尘归尘,土归土,照样是入土为安。”

    闻言,杜衡心下有些震惊,他自幼学孔孟之道,读中庸,识大学,实在觉得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过于匪夷所思,非常人所能明白,可仔细一想,却又有几分道理。

    杜衡笑了笑,还欲张口,崔灏拖着包扎好得手臂脸色不大好看的走了过来,还未等人询问,他先出声道:“钱多死了。”

    季思皱了皱眉,“怎么死的?”

    “身上无伤应该是中毒,”崔灏,“具体是什么毒还得让大夫瞧过才清楚。”

    事情断了线索,唯一能抓到的老鼠也死无对证,背后之人跑得无影无踪,季思有些烦躁,食指敲着桌面沉思半晌,“可该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对劲得地方吗?”

    “没有,”崔灏想也没想直接道,“我们到的时候,门是反锁的,撞门进去时他人已经没气了,翻遍了屋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季思皱眉不语。

    “对了,有个东西,”崔灏突然出声,从兜里掏出个白布,缓缓展开,里面包的是几根茶叶碎末,他继续道:“我在钱多房间桌角旁看见的,本因为是泡茶不心掉在地上的,可桌上茶壶缺是空的,我觉得有些奇怪,就给捡了回来。”

    他把白布递了过来,季思接过垂眸看了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枯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瞧起来和普通的茶叶没什么不同。

    岑于楼站在一旁,探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有些不确定道:“这东西,我应该认识。”

    这话一出,其他三人纷纷把视线投向他,季思更是直接把白布递了过去,岑于楼接过用指尖随意拨动了一下,又闻了闻,再三确认后:“这是茶叶,可和大晋的茶叶不同,是种药茶,茶树是同爬山虎那般的藤蔓,因为根部带着淡黄色,所以这茶叫做黄藤草,多用于滋养内体去除病气的,本身无毒,可若是闻到白蔓和清尾花的味道,在体内就会形成剧毒,这药草多用在制香上,那人屋里可有香炉?”

    “有的,”崔灏连忙应道,“有一个铜制的香炉,就在桌上。”

    “那就对了,多半是这人喝了茶,事后又点了香,这俩药性相冲这才把人毒死了,不过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季思追问。

    岑于楼道:“这几种药草对土壤要求极高,喜干土,忌湿土,大晋的土壤不适合生长,因而多长于西羌,尤其是黄藤草,大晋境内几乎瞧不见,并且若是不熟悉,不会有人用它泡茶。”

    这话完,几人心中得谜题有了结果,豁然开朗。

    季思勾唇笑了笑,“原来,这老鼠是从西羌跑来的啊。”

    他们明白钱多身份后,一些想不清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西羌狼子野心,这事也就变的复杂起来,非他们可以插手,商量半晌便决定先放在脑后,等处理完水患疫病这事,返回京都再上报不迟。

    这事姑且算是尘埃落地,有了陇西都指挥使司,季思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祁然是在半夜醒过来的,他昏睡了三日,却不是一点感知都没有,虽然睁不开眼开不了口,却能听到一些声音,能感觉到有人替他擦汗换衣,喂药喂粥,事无大,件件亲力亲为。

    他也知道,那人是季思。

    因为睡了太久,睁开眼的时候,祁然有些茫然,喉咙干渴,视线对了许久才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侧了头,季思靠着床栏,脑袋一点一点,眼底青黑一片,嘴唇起了死皮。

    祁然盯着身旁这人看了一会儿,心动了动身子,季思似有所感,猛地一下睁眼,瞧见祁然时愣了愣,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你……”季思张了张嘴,嗓子有些沙哑,清了清嗓子道:“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着倏地起身,刚转身迈出一步,祁然哑着声:“季思,你是否心悦于我?”

    季思身子一僵,随后回首,展颜一笑,坚定道:“是。”

    他喜山川星河,世间万物,可在祁然面前,山川为平,星河皆暗,万物皆是尘。

    是啊。

    他心悦祁然。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