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昨日,今日,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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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峡的气候比临安冷些,昼夜的温差极大,季思这身子骨本就算不上多好,虽他接手以后开始一点点练了起来,但终归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事,季大人享乐惯了,这身子从骨子里就虚,半点不能抗事,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适应不了这儿的气候,第二日就病倒了。

    这一病便是三日,高烧不断,烧的他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行走在云中,游走在海里,每一步的落脚之处皆是虚无,周遭没有尽头,所触全是空,灰蒙蒙的天际像是面镜子,照出了他那些不为旁人所知晓的过往。

    人的身体在生病的时候会显得特别脆弱,季思也不例外,他的走在空荡荡的天地之中,十八年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一个个人影来了停,停了走,他看见了他爹,看见了他娘,看见了一望无际的逐鹿原,旌旗战鼓,烽烟袅袅,带着点血腥和杀气的蜀州构成了他整个稚童时光。

    还看见他爹的盔甲上沾满了血,看见了满城素缟的蜀州城,处处飘着魂幡,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趴在床边,他娘就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脸上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却依旧是那么好看。

    她祖上是江南的,虽扎根在了临安,骨子里却带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连发个火都气不上多久,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蜀州,在逐鹿原,在西羌铁骑的虎视眈眈下撑起了永安王府,因为没人会在跟她:“别怕,为夫在。”她以前愿意做那个盾,现在就得做那把剑,替自己夫君担起那个责任。

    季思就像个看戏的群众,置身在一个没有自己的戏中,看着别人演着他的故事,诉着他的喜怒哀乐,李汜的面容在自己的回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像是敷了层雾气,黑漆漆的一片,他缓缓靠近床,慢慢蹲下身来,盯着床上的女子,伸出手想轻轻碰一碰她的脸,却是直接穿过,床上那女子似有所感,眼睑轻颤睁开了眼睛,愣了愣,视线未对上焦,在空中转了转对上了季思的视线,下一秒又移开看着床边的李汜,轻声问道:“来多久了?”

    李汜的声音也听的不那么清晰,季思回忆了许久才想到自己当时了什么,“刚到一会儿,娘,我听庙里大和尚,抄经书可以报平安,我抄了好多,给你瞧瞧。”

    他从身后拿出一叠递了过去,床上那女子接过看了一眼,笑了笑,“你爹以前也为我抄过经书......”

    话到这儿,却又停了下来,好似想到当年那人一系蓝衣站在树荫下冲着自己仰头笑了笑,“听闻宋姐很喜欢《清严经》,这孤本在宫里我可带不出来,便只能手抄一份,字迹虽比不上名师大家,却胜在心诚,今日赠与姐,还望姐也能喜欢我半分。”

    她将回忆收了回来,伸手摸了摸李汜的脑袋,“阿汜。”

    “我在。”

    女子张了张嘴,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却又不知道从何起,眼尾红红的让苍白的脸多了几分颜色,“娘先睡一会儿,等晚些......等晚一些,你来将我唤醒,你爹种的那棵柳树该抽芽了,我们一道去瞧瞧,娘有些累了,就睡一会儿。”

    “好。”李汜的声音响起。

    她这一睡,便不再醒来。

    季思颤抖着伸手,接住了她眼角落下来的一滴泪,这一滴泪很烫,让人抑制不住的难过。

    灯闪的很快,许多画面匆匆一逝,最终定格在穿着宫裙的女子身上,周遭灰蒙蒙天际猛地一下消失,素白的丧幡和纸钱化成星星点点取而代之的是绿树红墙,落英纷纷,季思抬起手低头瞧了瞧,双手缩了一圈,像是少年时的自己,手中的那滴泪不在了,却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阿汜。”

    前面突然响起了声音。

    季思将手握成拳头抬头望去,就见宛妃娘娘笑靥如花的盯着自己,眼中的疼爱和和善一如当年,笑眯着眼睛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凡尘万物有所相,但也皆是虚妄,季思明白,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朝着梦幻和虚妄走去,他有他的执念和不舍,亦有他的自责和悔恨,他是季思却也是李汜,这是的过往亦是他的困境,他缓缓走过去,张了张嘴无声的着什么。

    宛妃语气中依旧带着笑意,“我今日带了些东西给你瞧瞧。”

    她话时目光一直落面前一处,自顾自执起季思的右手,后者被她这动作吓了一下,下意识抬头,面前明艳的女子却好似蒙上了一丝诡异的色彩,她的嘴角高高扬起,形成一个有些变扭的幅度,季思皱了皱眉,生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可用了浑身的力气也撼动不了半分。

    这个有些不对经的宛妃瞳孔瞪得大大的,眼珠仿佛要掉出来一般,死死捏住季思的手慢慢扯过去,心翼翼放在自己肚子上。

    手下接触到的是丝滑的绸缎,顺着她的动作季思低头望过去,微微隆起的腹部明了所有。

    “阿汜,你要当哥哥了。”宛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只一句话,季思就有些被梦魇住了,大脑有些呆滞,他动了动手,感受着手下隔着衣衫带来的触感,好似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

    “想摸一摸吗?”宛妃问。

    这句话有些怪异,季思抬起头望过去,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手腕被外力用力一扯,这力度极重,不像是常人所能有,随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紧接着手指传来一股阻力,指尖刺破一层薄薄的皮一样的阻隔,温热的血液喷洒出来,溅满他的脸颊,那血顺着脸滑落下来粘稠腥臭,而手却置身在一个温暖湿软之地,又粘又润的液体沾满的手,手指穿过一层层软肉来到最深处,那是一坨巴掌大的肉团,带着心跳的节奏和频率,咚,咚,咚......

    季思浑身止不住的战栗起来,使出全部的力气将手从那让人恶心的地方抽出来,下一秒用尽全力将面前浑身是血的女人推开,自己也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看着手上刺眼的血,下意识在地上擦拭。

    “宛妃”依旧露出那有些渗人的笑容,像是没感知到疼痛一般,嘴角扬起诡异的幅度,眼睛瞪得圆圆的,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季思,同时伸将手伸进在已经被刨开了腹部动作极快的掏出一个肉团。

    那肉团被她双手碰着,正不急不快的跳动着上面渗出的血顺着指缝低落一地,尾部连着系着脐带,长长的红色肉带拖在地上像极了一条拇指粗细腰带长短的蚯蚓,让人有些恶心。

    眼前的景象已经足够惊悚,忽然之间,“宛妃”握着那团那肉团朝着季思爬过来,血迹在地面上划出轨迹,她嘴中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爬行的速度极快,季思被吓得不轻急忙弹跳起来往后奔去,右脚刚迈出一步便跌倒在地,脚腕便被人紧紧抓住,那只手顺着脚腕往上移去,像是从冰窟窿中拿出的一般,寒气逼人,激起一身的颤意。

    季思猛的一下回头,就见自己双腿被脐带紧紧缠住,“宛妃”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身上看不见一块好皮肉,动作稍大一些脸上黑漆漆的的肉便一块一块掉下来,张大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就这么趴在他的脚边,将那坨带血的肉团凑了过来,声音喑哑难听,“救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那团肉就在季思眼前,滴下来的血落在季思眼角又慢慢滑下,划过的地方带着股火辣辣的痛感,他张了张嘴。

    突然之间,“宛妃”动起来了!她动作迅速的扑了上来,将那坨肉团怼到季思脸上,腥臭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歇斯底里的吼叫还在继续:“你答应我要救他的,答应要好好护着他,答应过要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为什么没有做到,为什么,为什么!!!”

    恶心!

    难受!

    喘不上气!

    好累!

    季思呆滞的躺在地上,任由这个怪物样的女人掐着他的脖子,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沉,恍惚之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人的身影,本是混浊茫然的双瞳突然清明,四肢开始一点点恢复力气。

    他不能死。

    不能死。

    祁然还在临安等着他回去。

    这个念头一出现,季思四肢百骸有了力气,死死地咬住下唇,使劲将眼前的种种推开,砰的一声从梦境中挣扎醒来。

    雾散景消,鬓角被汗水湿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入眼没有战鼓也未有宫墙,有的只是冷冷清清的一方营帐,天色还早日头的光在营帐上映射进来有些刺眼,季思刚醒来眼睛有些涩,下意识偏头避开。

    “醒了。”

    营帐里很安静,一点声音能听的清楚,包括茶水从壶口流进杯中发出的叮咚声以及茶壶放回原位和木桌发出的碰撞声。

    季思适应了亮光,朝着声源望过去,萧长聿褪了盔甲坐在桌前垂着眸,吹了吹热气氤氲的茶水,饮了一口抬眸同人对上视线。

    对于此人的出现,季思是有些讶异的面上却没展露出来,只是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问:“中军帐并不在此,萧将军莫不是走错了。”

    萧长聿笑了笑仰头将茶水饮尽,又自顾自倒了一杯起身走了过去,“没走错,听闻季侍郎染了风寒,特意来看望看望,以尽地主之谊,季侍郎若是在我这地界出点什么事,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季思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没客气,端过来饮了两口,火辣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不少,他扬了扬下巴半眯着眼睛:“我还以为,萧将军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好呢。”

    “季侍郎多虑了,”萧长聿道:“此次你我二人难得一道推行分权法,自是同心协力,我这还望改日回京能在殿前美言几句,你也瞧见了,我这骁骑营实在寒酸,日子远没有京中好过,出来不怕你笑话,这肉是啥味都快记不清了。”

    “好好,都是一心一意替皇上办事的,那咱就是一条道上的人,好好办事奖赏自然少不了,就是别有二心,比如......”到这里季思停顿了片刻,盯着人眼睛看量,语气有些低沉的继续,“私自放走敌国领将。”

    萧长聿眼神一暗,脸上却是笑的瞧不出端倪,“这是自然,我萧家世代上下忠君为国,定然做不出背叛大晋的事。”

    “萧将军为人自然是信得过的,毕竟萧家双雄的名号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可惜未曾见到萧副将。”

    话里话外夹带的另一层意思萧长聿听的清楚明白,淡然的笑了笑,“季侍郎身体抱恙,应当好生休息才是,我也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不送。”

    萧长聿点头颔首转身,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才走不过五步却又突然止步,微微侧头勾唇笑道:“对了,刚刚来的不巧,见季侍郎做了噩梦,嘴中不停念叨一人,宛妃娘娘。”

    话音一落,季思心中一顿,脸上神色却未变。

    “季侍郎一外臣怎会认识已逝多年的宛妃,想想也怪有意思的,告辞!”

    他掀开帐帘出去时初一整好端着药回来,急匆匆站到一旁行了礼,等人走过才走进帐中,看见季思醒来时双眸一亮,端着药急匆匆跑过去,“大人你醒了。”

    “嗯,”季思刚醒过来,脸色有些苍白,“我睡了多久?”

    “今日是第三日了,你这身子骨往后可得好好调理调理,先把药给喝了,虽苦了些药效却极佳。”

    被念叨着季思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接过药碗仰头饮尽,眉头皱的死死口腔中满是一度酸涩难耐的苦味,他强忍着呕吐感咽了下去,瘪了瘪嘴将那半杯茶水喝完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口中味道散去,“孔令秋呢?新政推行的如何了?”

    按照他们原先的算,休整两日就应该进城颁布分权法的实施,一个新法的推行和改革不是一件易事,非一日两日能完成,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病来如山倒也非人力能为,他这几日昏昏沉沉也不知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恨不得早些处理完这头的事回到临安去,同祁然开诚布公谈一次。

    “孔大人昨日带着圣旨进城了,还未回来。”

    季思垂眸沉思半晌,又道:“这几日萧长聿可有离开过营地?”

    初一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大人,你这几日烧退不下去,我怕出事儿,除了熬药没出过营帐,外头的事不大清楚。”

    自己这一病估计把初一吓得不轻,季思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初一红着眼眶摇头,“大人,无论这事多急,你也得先养好身子,这地儿不比家里,要什么没什么,真出点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

    “我知晓。”

    “你想必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食,”初一温声道,刚走了几步又急匆匆回头,“你刚醒需得好生休息莫下床走动。”

    季思怕他担忧连连点头好,实际上等人一出去就翻身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桌前,铺开纸笔按照目前所知的信息将每一点一一列出来,却依旧没得到点思绪,从踏入喀什地界那日开始,心里就乱成一团,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何事要发生一般。

    他执笔发呆,盯着砚台许久没有动作,笔尖吸满了墨汁儿像个圆滚滚的胖子,那滴墨晃晃悠悠,最终滴落在纸上,墨痕渐渐像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模糊了原本的那个然字,从账外吹来一阵风,纸张轻飘飘的掉落桌下,季思叹了口气弯下腰去。

    墨似夜,月如明。

    祁然直起身来将落在地上的碎成两半的玉佩拾起,脸上神色有些复杂,这玉随身佩戴之物,今日系带却突然断了,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预兆,皱着眉头紧抿嘴唇。

    “怎么好好的就碎了,”裴战从旁边探过脑袋量,一脸可惜的模样,砸吧着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不是什么暗示啊,你心点,你最近八成得出事。”

    祁然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转身就走,裴战慌了连忙把人拉了回来,“别别别,我不还不成了吗,大不了出事了哥哥给你扛着,我这一身战神之气最能镇邪了。”

    一旁的裴瑶笑出声来,“兄长这性子从到大都是这般,明知不过子珩哥,却还非得招惹他,该!”

    “我那是让着他,”裴战笑眯眯的一把揽住人肩膀,手背被了一巴掌吃了痛收回来,故作镇定的扬了扬下巴,“我即是师兄,年岁又长于他,可不得让着他吗。”

    祁然冷笑了一声补充,“论厚颜无耻的程度,我的确比不上你,这点你赢了。”

    裴战还欲些什么,前面迎面跑来一个孩童,身后跟了两个身着裴家护卫服饰的人,顿时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将人抱在怀中着急问,“瑜怎么了?你哥和念呢,你怎么独自跑回来了?”

    裴乐瑜迈着萝卜腿跑了一路,额头出了薄汗喘着大气,半晌都没喘匀。

    祁然赶了上来,也有些着急朝着那两人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两位少爷呢。”

    “让我,让我,”裴乐瑜奶声奶气的出声,“乐瑾和祁念在前面呢,我回来寻你们。”

    见没出什么事众人松了口气,裴战一把将她抱在臂弯上没好气道:“你差点把大哥吓死,没事就好。”

    裴乐瑜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摇头,紧紧抱着裴战的脖子,“有事的,前头出事了,我们遇到严公爷,但是严公爷又要和人起来了,祁念公爷现在在大哥底下干事,出了问题你得担着,怕死人让我来寻你们。”

    裴战和祁然对视一眼,得!这事还真的管了。

    他们急匆匆赶到时祁念和裴乐瑾大人般抱着手站在一旁,面色镇定的盯着前面被五六个家丁扮的人抱着还骂骂咧咧的严兆,还有边上坐在算卦摊旁,穿着道袍一脸淡定自若的老者,表情有些复杂。

    按理严兆应该在校场中,他之所以在这里不就是因为长公主想儿子了,所以让他放了严兆两日假,这长公主都发话了,若再拿乔那就是真不知好歹。

    头疼间,严兆已经挣开束缚怒火中烧的从腰间抽出鞭子又凶又猛的朝着老者抽过去,与此同时,裴祁二人同时出手,祁然脚尖轻点借力起势在空中翻腾一圈稳稳立在老者面前,准确无误的接住鞭子,而裴战则是快步冲了上前紧紧握住了他握着鞭子的那只手腕,冷声道:“你闹够了没,目无军纪目无王法,我还以为你有所改变,原来依旧嚣张跋扈!”

    严兆被他这样一,满肚子的委屈没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气的眼眶都红了,抬着下巴反驳,“是他先惹我的,这老头满口胡言,就是个江湖骗子,我一个骗子怎么了,我这是为民除害省得他再去祸祸别人。”

    “这位公子,话可不是这么的,”闻言,一旁闭目养神的老者睁开眼睛摇头否认道:“老夫算卦多年,要嘛不算,既然算了那就没有假话一,再者你这卦是我白送,分文不取哪儿来骗字一。”

    话音刚落,严兆的火气更胜三分,“你我六亲无缘,曲高和寡,孤傲自赏,性格顽固,到老无依,到情无爱,自叹孤苦,这还不是谎言!爷命好的很全临安都知晓,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我娘是谁吗?就凭这番话,爷我杀你千百次那也不为过!”

    听他完众人也算明白这前因后果了,脸色更是复杂了,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和气,算卦更是一个吉利为主,这老头却生怕别人不想死他一般怎么专挑难听的话。

    “咳咳咳,”裴战清了清嗓子,攥紧人手腕往自己身后扯,后者火气未消还要再些什么,被他一瞪只能作罢,“嗐,都是误会,误会,老人家孩子还不知事,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您老也是的,开门做生意还是捡些好听的,这事就翻篇了……”

    “谁是孩儿!我不唔唔唔……”裴战话还没完被严兆气急败坏的断,但刚出了点声有被遏制住了。

    裴战对付这种屁大的孩子格外得心应手,一个帅气转身把人脑袋往胳肢窝底下一夹三言处理妥当,任由他拳脚踢无动于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围围观的百姓见瞧不见什么热闹陆陆续续散去,祁然回身看了身后的道袍老者一眼,微微颔首,从兜里摸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牵过祁念离去,刚迈出一步,后面的老者出声了,“这位公子请留步。”

    闻言,前方的几人纷纷止步回身。

    “老夫一向有恩必报,你刚替我挡了一难,我自是得还你的,便索性替你算上一卦,替你解惑问命,窥探天机。”

    这人的一番话的好生大言不惭,似有种替人算卦倒是别人得了大便宜的意思,裴战乐的不行,也算知道这老头儿是个什么性子,生怕一会他又对着祁然出什么孤独终老命中克妻的浑话,祁然和严观卿不一样,严观卿再怎么跳那也是狐假虎威的主儿,祁然才是个变态,到时候这人发起火了他可拦不住,故而裴战一边按住严兆蠢蠢欲动的脑袋连忙高声招呼,“老人家,浪费你一片心意了,他不信这玩意儿,您替别人算吧,瑶儿,走了。”

    裴瑶笑了笑,领着裴乐瑾那俩萝卜头匆匆跟了上去。

    祁然木着脸回首,视线和那老者对上,却出乎意料的松开祁念的手递给护卫,示意他们在原地等着,转身回到了摊位边,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点头颔首,“有劳。”

    “我去,”裴战一脸震惊,急忙松开胳肢窝夹着的脑袋走了过来背对着老者挡住后者视线,压低声音凑在祁然耳边道:“你疯了吗,这老头儿算卦专挑难听的,一会儿八成能给你出个孤独终老的命,再你不是最不信命里之的吗,今日怎么了?”

    祁然没搭理他只是推开这人凑过来眼看就要亲到自己脸颊的嘴,直直看着面前的老者,语气淡然的问:“这卦如何算?”

    “公子想如何算?”

    “测字。”

    老者将笔墨纸砚推了过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沾墨执笔,祁然盯着白纸看了半晌,笔尖的墨汁儿滴落在纸上,散出一朵墨色的花来,愣了许久,他才动笔写下一字。

    那字写的极好下笔遒劲有力,笔锋带着唯我无一的气势,锋芒毕露,韵味十足,老者低头看了一眼,被这字迹惊艳笑着念出声,“思。”

    思?

    裴战心中怪异不由看向祁然,后者却脸色未变目光未动好似这字不是他写的一般,端的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严兆揉着脖颈也从一旁凑了过来,探出脑袋幸灾乐祸道:“呵,你算啊,我看你能算出什么门堂来。”

    老者没搭理他的挑衅,只是望着祁然不急不慢的张口,“思为念,念为想,想为求,这位公子可是在求心田之人,所求难得,所思不在,所念皆空,似有却无,却又并非全无,过往亦是过往,明日未到明日,你这思,思的便是如今,送公子一句卦辞。”

    完便执起桌上的笔提了一句诗:旧日如梦亦如尘,置死而生又一春,破雾云消音容在,执手相伴待归人。

    “执手相伴待归人,”祁然在嘴里念叨了这句诗,虽不知卦意却也从这番话中明白这老者并非常人,应是高人智者,随即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多谢先生。”

    老者捻了捻胡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战瞧的认真,见状也来了兴趣,双手趴在桌上乐道:“老先生,你也给我算一卦呗,我也测字,放心给钱给钱。”

    一边着一边在纸上写了个战字。

    那老者掀起眼帘看了看裴战又低头端详那字片刻,摇了摇头,“不测了。”

    “为啥?”裴战一脸难以置信。

    “佛曰:不可,不可。”

    “得了吧,你一个穿道袍的道士这佛家的话同你有何干系,”裴战哭笑不得,“老先生,他俩你都算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老者抬头盯着裴战,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瞧的过于认真,裴战心里觉得毛毛的,连忙挥手,“得得得,今日心情好不为难你便是。”

    他刚直起身子,老者却突然开口,“大将星盛,乱世兵起,必出肝胆不负千秋之将,此将乃是品德高尚之辈,能护家国天下,能守盛世太平,能舍我而成大我,战为占与戈,执枪为所战而战,这位公子乃是将星之命,自当一世无双,名垂青史。”

    此番言论对于武将而言已是最高赞赏,裴战自己都被吓一跳,也没放在心上,揉了揉鼻子有些好笑道:“那,先借老先生吉言了,有缘再会。”

    老者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半晌后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银锭和纸张,长长叹了口气提笔在战字下面提了一句卦辞:欲将青山留青史,莫教白铁葬铜城,男儿立志山河在,风来云去雪满头。

    裴战是武将,祁然是为文臣,大晋的往后需得靠年轻一辈撑起一片天。

    史书漫漫,笔下百言,装载下的盛世千年,是以白骨砌成的波浪壮阔,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风云骤变,大晋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

    作者有话要:

    这章包含的东西有点多,我觉得可能等后面你们会再次返回来看看这章的嘻嘻嘻(˙︶˙)。

    努力朝着掉马奔去,好奇你们想看什么样的掉马啊??

    ps卦辞乱写的,没有什么押韵不押韵一,但是可以画个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