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管他明日在哪睡
进入九月,天色暗的越发早,前几日还躁得慌的天气过了一夜突然就凉了下来,时不时还伴随着细雨绵绵,雨不大,但在衣衫上还是有一些湿漉漉的感觉,周遭雾蒙蒙的,杜衡从御史台出来时已经很暗了,他撑着伞走在雨雾中,路上有些冷清,过拐角时却停了下来,伞沿缓缓抬高,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人,那人隐在暗处,手上举着把油伞,声音混合着雨声传来,有些疏远,“杜大人,等你许久了。”
祁子珩?
杜衡心中困惑,眯了眯眼睛。
两人赶到酒楼时雨渐渐大了起来,哗啦啦的砸在屋檐上,杜衡跟在祁然身后上了楼,推开包房时里头还坐着裴战,他看了看里头那人,又看了看身后这人,心中困惑只增不减。
“存孝,进来坐啊,”裴战一边倒酒一边抬手招呼,“这雨怎么大就大,一会儿我还得回校场,你伞放那儿,一会儿我拿走了啊。”
后面这句自然是对着祁然的。
“骑马伞你也不嫌累。”祁然没好气道。
“你管我,我给我家踏雪不行啊。”
祁然懒得同他废话,回头对杜衡道:“杜大人请坐,只是私人饭局不必这般拘束。”
杜衡左右瞧了瞧,寻了一处坐下,一旁的裴战将酒递了过来,他接过一饮而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倒是有几件事,”祁然替他斟满酒,朝着裴战的方向抬了抬头,“某人生辰,嫌无聊的紧,他想找人同他喝几杯。”
杜衡望过去,连忙举起酒杯起身,还未出声,裴战挥了挥手道:“别别别,咱兄弟之间就别来这套了,怪不自在的,你要非得这样下次不找你吃酒了。”
话到这份上,杜衡也没法只能坐了回去,轻声笑了笑:“我家里托人捎了几壶清酒,改明儿来找你们吃酒。”
裴战知道杜衡是习南人士,习南又称美酒之乡,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酿酒偏方,故而听到这番话,眼睛一亮连连应了下来。
三人笑谈论,一壶酒已然见了底,祁然让二拿酒的期间,杜衡出了声:“如何了?”
“嗯?”
“听太子中毒这事大理寺是你负责,可查到什么端倪。”杜衡压低声音道。
“有些棘手,”祁然叹了口气,“问了东宫宫女太监,是宴会刚散太子就晕了过去,那毒下的时机是算好了的,这人是有备而来,定然不会让我们这般轻易查到蛛丝马迹。”
“那是什么毒可有着落了?”裴战问,“这人躺着总归不是事,太子这一中毒,朝中局势可是乱成一锅粥,我听闻曹为远慌的不行,这他亲外甥,他还指望着太子登基自个儿好升官呢,还有还有,梁王最近也收敛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是明哲保身还是别有用心。”
“太医院在查,但是还没眉目。”祁然答。
“这事来的蹊跷,当时在场官员不少,吃食用具都是备好的,这下毒之人能这般准确无误,要嘛是当中高手,要嘛是深知太子习性,这才能保证不出一点差池,无论是哪种能知晓佛的是,这局是早早就排上的。”
听完杜衡这番话,祁然和裴战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格外凝重,片刻后裴战出声道:“太子身为储君,他若出事了,这三足鼎立的局面可得乱重洗了,梁王心思深沉,瑞王暗中潜伏,就连秦王都不容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步棋走的险了点吧。”
“其实还有一人,”话音落下,祁然缓缓抬头,迎着身旁两人的困惑的目光,将酒壶挪开,用手指沾了沾杯壁上的酒液,在桌面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两个字。
裴战性子沉不住气,当最后一横收笔,脸上的表情已然可以用难以置信形容,张大着嘴自语,“这……这毕竟……不可能吧。”
“我起初也是觉得不大可能,,”祁然一边一边将桌上的水迹抹开,一边不急不慢的:“不过细想之下却又处处能的通,谁人能够清楚太子习性,谁人又能步步为营安排妥当,且一点蛛丝马迹也露不出来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步棋不简单啊。”
“照你这般,这事同梁王瑞王没有一点干系。”裴战皱着眉出声。
“也不一定,万一这是计中计呢,就是设套让我们进,毕竟现在没有一点证据明这事同这二人没有干系,不过能够清楚的是……”到这儿祁然收了声,神情凝重道:“皇上快死了。”
话音落下,屋中的氛围一下子降到了零点,裴战和杜衡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忧虑。
“咚咚咚。”这时门外响起了二的扣门声,这才破了宁静,裴战出声将人唤了进来,待他放好东西便抬手示意人出去,随即提起酒壶将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嘴里念叨着,“行了行了,他们老李家的事,咱们也别瞎掺合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在哪睡,喝酒喝酒。”
被裴战这么一嚷嚷,到真驱散了几分凝重,杜衡端着酒杯酌了一口,抬眸望向祁然的方向,垂眸又饮了一口,轻声道:“剩下一件事呢?”
“还有何事?”裴战一脸茫然。
杜衡没回话,只是垂着眸继续饮酒。
倒是一旁的祁然笑了笑,“剩下一事是件私事,此事复杂,需得二位帮忙……”
屋外刮起了风,趁着绵绵细雨,哗啦啦的拍在树枝房檐上,这声音吵杂紊乱,将屋中的话声掩在了风中和雨中,仅留些听不清的低语,似从天边传来,又似在耳边响起,虚虚实实,乱的无法。
夜风凉意深入骨髓,周遭树影重重,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可怕,走在林中的那人也增添了几分诡异,细雨湿了他的发丝,本是深色的衣袍被雨水浸湿更显得黝黑,同周围的暗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这人垂着眸,面容被黑夜的遮挡中让人瞧不清楚,步子迈的很大,却不急促,浑身被雨湿也未显狼狈,走几步会停下来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头露出下巴,左右瞧了瞧,随后将脑袋缩了回去,继续埋头前进。
走至树荫茂密之处时,他又停了下来,黑夜中只能瞧见仰起的那一节下巴和唇角的笑意,笑意转瞬即逝,与此同时,这人突然加快了脚步,在林间飞奔起来,鹿皮制成的软靴踩在枯枝水洼中,发出咔嚓哒哒的声音。
昏暗的环境成了天然的遮挡,茂密的树枝成了最有力的掩护,没一会儿的功夫,竟“咻”一下瞧不见了踪影。
林间归于平静,不远处的树旁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几个穿着树皮制成的特殊衣衫从树后慌慌张张的跑来,站在那人消失的地方左右张望,脸上的神色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头儿,怎么办,跟丢了。”其中一人慌忙问,用的是标准的南甸话。
被唤作“头儿”的人脸色也不好看,皱着眉应:“先回去报告将军,撤。”
其他人得了指令,动作迅速的离开,动作训练有素眨眼间就撤离完毕。
下面的种种被躲在树上的这人看的一清二楚,他眯了眯眼睛,借着树枝起势轻轻一跃稳当落在地面,盯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首时脸露了出来,赫然就是骁骑营的将军萧长聿。
萧长聿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匆匆往前走去,这路他极熟,三拐五绕的便到了地儿,守夜的士兵远远就瞧见他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汇报消息,“将军。”
“嗯,”萧长聿点了点头,“这几日有什么异常吗?”
“同往日一般,副将也没闹着要出去了,也不怎么折腾弟兄们,昨日烤兔子时还同弟兄们了有有笑的。”
听到这儿萧长聿停下了脚步,侧头看了看身旁这士兵一眼,“哪儿来的兔子?”
“啊,”那士兵有些慌张,却还是回答,“抓的,这几日林间很多,估计是到了繁殖期吧。”
他这话时心翼翼看了萧长聿的表情,却见后者脸色并无异常,反倒盯着自己笑了笑,随后转身进了山洞。
一进到山洞,萧长聿的脸色立马沉被下来,心中那股火气蹭蹭蹭往上涌,尤其当看到惬意舒适窝在软榻上看书的某人时,这火气到达了顶点,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舒服啊,我在外头风吹雨淋,你在这里安逸享受,萧长笙,你下次做事能不能动点脑,这么多年那次不是你惹的祸老子得收拾你拉的屎,还得给你擦屁股,养你做什么,还不如养条狗,好歹省心,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弟,你要不是姓萧我早一刀捅死你了,把你尸体五马分尸剁碎了拌在猪食里拿去喂猪,淦,你……”
“等等,”被骂的一头雾水的萧长笙突然出声,随后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跳下软榻,哒哒哒的跑到萧长聿面前那石桌前,把怀里的枕头放在桌上,将上头的酒壶抱在怀中又跑的最角落的地方,伸长脖子嚷嚷,“好了,你继续。”
萧长聿看着面前垫着枕头的石桌,又看着角落里一脸“我把你当亲哥你把我当干弟”的萧长笙,扬起的手突然就拍不下去了,有种一拳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凶狠狠的瞪了人两眼,气冲冲收回手坐了下去。
萧长笙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自家大哥包含着怒火的吼声传来,“还不死过来!”
他耸了耸肩,摸着鼻子笑嘻嘻的走了过去,心翼翼将酒壶放在桌上,有些讨好的问:“哥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吗?火气这般大,外面下雨都没让你冷静冷静啊,要不再出去凉快凉快?”
“你还好意思问,”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萧长聿的火气又冒了些许,“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树皮衣,野兔兵,萧……阿拿昂那兔崽子,把你交给他的东西统统用到我头上了,你教的好徒弟,干得漂亮。”
闻言萧长笙挑了挑眉,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想法不错,经验不足,还是太嫩了些。”
“你……”
“差不多得了,再过几年你还还不一定是人对手呢,瞎嚷嚷啥,”萧长聿伸手指着面前这人还欲在话,萧长笙将他手指拍开,直接把话断,在衣衫袖口东摸摸西找找,拿出了两个白瓷酒杯,斟了两杯酒,自顾自端起一杯仰头饮尽,咂了咂嘴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萧长聿没回话,盯着桌面上的的酒杯,神情凝重,半晌后才出声,“季思估计知道你把阿拿昂放走的事了。”
萧长笙端起来酒杯的动作一顿,转瞬又恢复了自然,待酒入肚才叹了口气:“我都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非不信,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他想同咱们结盟。”
“结盟?”
所萧长聿刚刚的那番话是在萧长笙意料之中,那这句话就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结什么盟?”
“今早临安传来的消息,”萧长聿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消息里:太子寿宴当晚中毒昏迷,至今还没苏醒过来,皇上气的在朝堂上病情加重,而梁王和瑞王则闭门不见客,如今主事的乃是三公。”
“太子中毒了?”萧长笙脸色有些难看,也明白这里面的严重性。
“临安最近乱的不行,大晋这天怕是得变一变,”萧长聿继续道:“季思来找的那东西,我若是没猜错,应当是九节雪芝,或者换个法,是皇上要找的东西,连这般传之物都信,皇上的病怕是不轻,估摸着撑不过今年初冬。”
萧长笙薄唇紧抿,又从衣袖里掏出个杯子同自己的杯子并排摆在桌上,沉声:“梁王势头正盛可心思深沉猜忌过重,不敢轻易信与旁人,为君后定会收权夺势,若助他登基,萧家必将成为杀鸡儆猴的鸡,瑞王为人洒脱却缺乏魄力,未有为君者的杀伐决断,更何况他背后有平北将军府,他日登基外戚必会干政,那时候萧家并不受重视,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你少了一人,”萧长聿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放在了桌上那两杯子的旁边,抬眸盯着对面这人,一字一句道:“还有秦王,李璟明。”
“秦王……”萧长笙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这番用意。
萧长聿收回视线,手指沿着杯口来来回回转着圈,嘴角噙着笑,语调缓慢轻柔,出来的话却充满了狠绝,“既然无论选谁萧家都注定只能当把用了就扔的刀,那为何不选个握不住这把刀的人,他们怎么闹我管不着,我看谁敢断我萧长聿的生死,断我萧家存亡,谁敢!”
声音不重,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魄力,萧长笙盯着他看了看,笑出声来,“一听见你这话,我才想起来,咱家祖上是土匪出身,怪我,忘本了忘本了。”
“你快闭嘴吧,你少给我惹事咱们祖上就是冒青烟了,”萧长聿瞪了一眼,斟满了杯酒饮尽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走了,你消停点。”
萧长笙也跟着起身跟到洞口,他倚靠着洞壁朝着冲进雨雾中人挥了挥手,“客官下次再来啊。”
“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进去。”
气冲冲的声音伴随着雨声传来,逗的萧长笙笑弯了腰,等笑够了才直起身子望着灰蒙蒙的天叹气。
雨夜是同一片雨夜,看雨的人却并不是同样的人,萧常陈也盯着外面的雨夜看的认真,这天色暗的让人心慌,视野望出去被雨雾遮挡见不到一丝光亮,营帐中昏暗的烛光在他的侧脸上,那光未到眼底,趁着那个青色的“奴”字,显得有些可怕。
阿鲁曼蕾掀开帘子进来时就愣了愣,咬了咬嘴巴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轻声道:“常陈,你在看什么?”
萧常陈一动不动也没回她的话。
索性阿鲁曼蕾已经习惯了这人性格,也没在意,蹬掉鞋子哒哒跳上软榻,趴在桌上瞪大眼睛滴溜溜转,寻了个这人会感兴趣的话题,“外面雷了,我睡不着你同我聊聊天吧,不如聊聊大晋那位将军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她想的一般,萧常陈果然有了反应,嘴巴下意识张开又合上,最终只是轻飘飘的了句,“他是个很好的人。”
雨声滴滴答答,就像他同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日,周遭尸横遍野骁骑营的大军他进了南甸边防军的大营,见到萧长笙的时候他正同军营中的狼狗夺食,那狗张着血盆大口便冲着自己脖子来,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穿云箭直中狼狗喉咙,自己下意识抬头便见那少年将军骑着骏马在雨中而来,像极了突然闯入的神袛。
那一刻开始,这世上便没有阿拿昂,有的只是一个萧常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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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