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你是他师兄他是你弟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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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畄平的昭令是六月初定下来的,这次去的人马不少,故而需得多加准备,季思这两日忙着将手中的公务交托给孙兴,直至深夜才回。

    他回了府也未回到自己院落,而是拐了个方向去了初一的院子,将祝郢舟接回季府后,为了方便照顾便安置在初一这处,一来二人年岁差不了太多,初一性子欢脱,能帮忙开导开导祝郢舟的心结;二来初一医术不错,祝郢舟那一身的伤自是离不了大夫,有初一照看又能省了不少心思。

    房门未关,橘黄色的烛火在院中照亮了一方天地,凑近了些还能听见里头传来了的阵阵笑声,季思倚靠着门框听了会儿,听着初一将他在湘州和喀什的事迹了个遍,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一点偷听的窘迫。

    笑话,整个季府都是他的,凑巧站在这儿而已不算偷听。

    祝郢侧了侧头,余光瞥见站在门框处的季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又冷着那张谁都欠他二无三万的脸。

    初一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也回过身来,瞧见季思后眼睛一亮,扬起大大的笑颜,起身凑了过去,迫不及待的开口,“大人回来了,可吃了东西?”

    “吃了吃了,岑大夫的医嘱我可是时刻记着呢,一刻也不敢忘。”季思也跟着笑了笑,觉得同床上那白眼狼相比,自家的崽子却是处处招人疼爱,这般想着便抬手揉了揉脑袋,触感不错,便又多揉搓了几下。

    “大人每次都这样,每次都骗人,”初一任由人在头顶胡作非为,只是皱了皱眉不大愉悦道:“夜里若是胃疼,就有的你受了,到时我可不管你。”

    季思摸了摸鼻子,觉得自个儿堂堂一户部侍郎被个毛孩管着不大妥当,出去臊面了些,只好转移注意力问:“祝郢舟这伤如何了?”

    祝郢舟自然不会回答季思的话,他对这个传闻中奸佞人是万分抗拒的,可近日相处下来又有些感叹同传闻相差甚远,却也不避免是装模作样,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便想着静观其变。

    初一闻言心翼翼瞥了一眼冷漠淡然的祝郢舟,犹豫了会儿支吾道:“挺好的,祝公子底子好,又加之各种名贵药材都不缺,恢复的比预计好了许多,只要好生修养便无大碍了。”

    季思坐在桌前,自顾自的斟了杯茶,端起放在鼻尖轻嗅,方才缓缓开口,“究竟恢复的如何你便实话实,不可有遮掩,毕竟此去畄平山高路远,我也好着手安排。”

    “你们要去畄平?”祝郢舟满脸震惊的问。

    “身上的伤倒无什么大碍,就是双足有些严重,”初一叹了口气,“那炭火烧的旺,本就被灼烧的不行,后头又在刀尖上挨了不少,脚底的嫩肉被削去了大半,这最好的情况便是能勉强下地,快走跑跳可是不行了,情况若是不好些,许是连下地都成问题,”

    季思抿着茶皱眉,问:“那他能随着我们去畄平吗?”

    “我们要去畄平?”祝郢舟又问。

    然而依旧没有回他,初一脸皱成一块儿有些为难,“按照他这个情况却是不适合长途跋涉,可若是非去不可,只需有人好生照料便成,这人需得细心还得懂医术……”

    到这儿停了下来凑近了些,眨巴着眼睛望着季思,满脸就差写着:带我,带我,带我!

    后者被他这模样逗乐了,也乐于满足他这些心思,抬了抬下巴,“那就得劳烦岑大夫随我跑一趟了。”

    “好好。”初一笑眯了眼睛。

    祝郢舟在一旁看着两人相处,左右瞧了瞧继续问:“为何突然要去畄平?”

    季思见他神色担忧,这才放下茶杯道:“不去畄平如何替你将这事查的个水落石出。”

    闻言,祝郢舟垂了垂眸,咬着唇低语,“你当真能让曹平和王阳春等人偿命?”

    “除了信我,你还有的选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祝郢舟率先败下阵来,他偏开头放低了语气,“多谢……季大人……”

    这模样让季思挑了挑眉,心情不由得变得轻快起来,让初一抓紧时间收拾行囊,便慢悠悠的往书房走,他许久来这处了也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将那扇子从密室中拿回房中,借着烛火的光晕来回量。

    季思一直没想通这扇子是何人相赠,季大人那性子血缘亲情寡淡了些,又没什么至交好友,平日里树敌无数,处处是想将他要他命了,故而无比珍惜旁人给予的一点温暖,自己当时不过替他撑了伞,便能叫这人记住这份情,乃至自己去世都有心在弘福寺立了方长生牌位。

    虽自己去世也有他一份责任,可就事论事,这份心意还是让季思动容的,他留着那把伞,那这把扇子所得必定更为重要,莫不是季大人娘亲所赠?

    可好像又不太对,一般而言亲人所赠多是些随身物品,更何况这把扇子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季思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将这扇子一点点开,念叨着扇面上的那首诗:“斜日云端远山横,此景与共掩愁容,来日携马啸西风,纵月同舟水向东。”

    他眉头紧锁着,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哒哒哒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十分明显,不由得让季思的思绪飘散出去,闭上眼睛嘴里无声的重复这首诗,脑中突然闪现过一个画面,画面中季大人将一块玉佩样式的坠子赠予了一个人,那人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雾让人瞧不清楚,仅能看见薄唇开合着,好似在着什么。

    受季大人情绪感染,季思心跳莫名加快了些,抑制不住的情感快要泄了出来,那种紧张,急迫,还夹杂着怯弱。

    猛地一下季思睁开眼,呼吸急促,攥紧桌沿大口的喘气,扇柄在手中攥的有些发疼,却让他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兴许一开始便想错了方向,比如送这扇子的的确是对季大人至关重要之人,可谁这人必定是女子?若是男子呢?若是季大人心悦的男子呢?

    季思心头一沉,望着烛火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烛火被风吹拂的摇摇晃晃,光影明灭交替,将人影照射在墙上,从屋外走进来一人,衣衫带起了阵风,门前的光暗了几分,那烛芯跳动着又渐渐回亮。

    “王爷,”来人躬身行了礼,“都安排妥当了。”

    人脸从暗处露了出来,赫然是李弘煜的脸,他面前摊开了一张畄平的地图,上头用朱砂仔仔细细标注了不少批注,听见声音李弘煜也未抬头,只是搁下笔掀起眼帘量着人,远没有往日的虚弱温和,冷声道:“下去吧”

    “是。”

    那人后退几步出了屋子,阿鲁正好迎面走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抬脚踏进屋中行了礼,“王爷。”

    “如何了?”

    阿鲁摇了摇头,“大夫去瞧过了,并无。”

    “这都几月过去了,日日都让人宿她在房中,那肚子怎的还没有动静,”李弘煜皱了皱眉,已然有了几分不悦,“让人开点调理身子的药送过去,若是再不行,本王只能对外纳妾了。”

    “是,”阿鲁点头颔首应和道:“属下听二爷,王爷……派人给……递了信……”

    话音未落,李弘煜目光凌冽的望了过来,眼中满是寒气,阿鲁顿时慌忙下跪,着急辩解,“属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这人诡计多端老谋深算,王爷同他为盟,虽是借的二爷的旗号,可终归是与虎谋皮,实在不大妥当,还望王爷多加思虑。”

    “本王心中有数,那些个蠢货哪个能做本王对手,”李弘煜冷哼了一声,“你要做的只需记住谁才是你主子,莫要自以为是,咳咳咳……”

    他到一半突然咳嗽了起来,阿鲁慌道:“王爷可是旧疾犯了,属下这就是传大夫。”

    “不用,”李弘煜抬手将人唤住,缓了几口气方才又道:“你下去吧。”

    “属下……”阿鲁还有些不放心,可却又不敢忤逆李弘煜,只好应声出去。

    等人走远,李弘煜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下一刻寂静的房中响起一道低语,“季思……”

    声音很轻,夹杂着些不清道不明的狠辣,就这么飘散在夜中,被风一吹又送到了别处。

    一声一声,余音绕耳,由远变近,声声不歇。

    季思猛地一下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天才蒙蒙亮,仅有一丝亮光透了进来,他瘫坐在床上,满头大汗,连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摸了摸跳的极快的心,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在房中响起,“这噩梦和吓死个人。”

    被这梦一惊扰,他也没了睡意,便早早的洗漱好去了衙门,曹为远同畄平一案牵连甚广,又加之他是户部尚书办公不利,便被停了职让他回府呆着,故而衙门里若有事务悉数压在了季思头上。

    户部衙门这几日处在风口浪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更是不敢懈怠了,连着好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得重新把畄平历年的项目翻出来核查,连其他九道的也都一一核查清楚喽,要不然这再跑出来一个王郢舟李郢舟的告御状,那户部所有人都得遭殃。

    这前脚刚踏进衙门大门,后脚孙海连带着好几个户部主事就急急忙忙往外冲,瞧见季思又慌里慌张的行礼。

    季思颔首,背着手问:“这是去哪儿啊?”

    “这几日核查各道历年账目,不曾想那堆放账目的屋子年久失修塌了,下官们正要去工部个底儿,让他们得了空抓紧时间派人来修葺一番。”孙兴答。

    “塌了?”季思眯了眯眼睛,“几时的事,怎没人告知我?”

    “早子时的事,”孙兴又答,“事发突然便没来得及告知大人,虽是塌了幸而并未有人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所以你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只是那屋子塌的突然,近日又连着多日没瞧见一滴雨,天干物燥的紧,檐下的灯笼掉了下来火星沾到纸张便起了火,虽第一时间便被控制住,可依旧烧了写账目。”

    “可知晓是哪个州县的?”

    “灭火时下官拾了本,正准备去工部衙门回来呈给大人,”孙兴从怀里掏出本被烧了一半的账本,“那火来的猛,是下官疏忽,还望大人责罚。”

    季思接过垂眸看了看,封页上写着几个字,却因为被烧去部分,看起来断断续续的,“承德十?年,曲定。”

    他望着这账本若有所思,随后沉声道:“坍塌这事你需得写个折子递给皇上,届时工部衙门也没那胆子故意拖着你,那些账本十分珍贵,可经不起这风吹日晒的。”

    “下官知晓,下官这就去安排。”

    孙兴领着人又匆匆离开,季思望着手里的账本,自言自语道:“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昨夜塌了房子,户部衙门这时乱七八糟,季思缓缓走到堆放账本的那处,还有不少人在清理废墟,见他来了,纷纷停下手中事行礼,季思摆了摆手,装出一副漫不经心闲逛的模样,这时,余光瞥见掉下来的横梁上一些白色的粉末,混在碳灰中像是墙壁落下的石灰。

    他留了个心眼,趁无人注意走了过去,衣摆边上果然消散上一些白色粉末,季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边上的户部主事见状连忙狗腿的从寻了块干净的帕子递过来,半弯着腰替人擦拭,谄媚道:“这地儿脏的很,大人还离远些,交托给下官们处理便是,怎劳您亲自来一趟。”

    这人满脸的褶子皱在一块儿,实在算不上好看,季思大人有些烦躁的抢过帕子自己擦拭,冷声吩咐:“快些收拾干净,弄的本官一身灰。”

    一边着又一脸嫌弃的拍了拍手,不大愉悦的嫌弃旁人动作太慢,让他们早些将这地儿收拾干净,方才骂骂咧咧的离开这处,好似被气的不轻的模样。

    只是等晚些时候,默默的堵住了散值回家的杜衡。

    杜衡止了步看着站在自家门前的人,不知为何觉得头有些疼,有气无力道:“为何每次你一来寻我,我便觉得又要什么大事要发生?”

    “存孝真会笑,”季思笑嘻嘻扬了扬手里的酒坛,“我也不是空手而来,这不给你带了酒吗。”

    罢,十分乖巧的挪到边上,等人开了门才屁颠屁颠的跟着走了进去。

    他将酒坛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几包零嘴一一开,自顾自将倒扣的茶碗翻了起来,拔掉塞子斟了酒,端起其中一碗放在鼻尖嗅了嗅,仰头饮了口,笑了笑,“这酒不错,快尝尝。”

    杜衡淡淡看了人一眼,也端起酒碗,却不像季思那般一口饮尽,只是抿了抿便放下,温声问:“你何时去畄平?”

    “过两日吧,”季思捻了课花生米扔进嘴中嚼着,“主要是裴齐修那处费些功夫,我倒还好,带着祝郢舟便可上路。”

    “所以,你是闲的没事来同我闲聊的?”

    “那倒不是,”季思拍了拍手上的盐粒,压低了声音道:“你听户部衙门昨夜走水了吗?”

    “户部衙门走水了?”杜衡有些震惊,“并未听,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是无事,”季思又斟了酒,酒液落在碗中的声响十分清脆,他不慌不忙的继续,“就是堆放账目的房梁年久失修,撑不住力塌了,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掉了下来,点燃了纸张这才走了水,不过很快便被控制了下来。”

    “哦。”杜衡没有多大性质的应了声。

    季思愣了愣,追问,“你就一句哦?就没了?你都不问问吗?”

    杜衡勾了勾唇,掀起眼帘看着人,薄唇亲启,吐出两字,“不问。”

    于是轮到季思一口气悬着不上不下的,就这么卡在嗓子眼,他仰头又饮了杯酒,斜眼瞪过去,眼中对杜衡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感到不耻。

    这模样逗乐了杜衡,他有时候觉得这户部侍郎远没有看起来那般年岁,倒像个半大为及冠的孩子,尤其放你同他熟稔后,那些个行为举动颇为由着性子来,幼稚的很。

    见人皱着眉沉思,杜衡也心中有数,搁下茶碗,十分配合的问:“所以这火可是有什么蹊跷?”

    季思也知晓轻重缓急,闻言,掏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缓缓开,里头试着白色粉末,杜衡量了会儿,极其不解的抬头望着人。

    “这东西是从那走水房梁上弄下来,”季思道:“按理来户部衙门年久失修,那墙壁上的石灰颜色应更暗一些,可我瞧着这粉末却十分白,不像是石灰,可一时半会也不清楚是何物,便想拿来给你瞧瞧,兴许能看出点什么。”

    杜衡接过纸包,用指尖捻起些许在指腹上细细揉搓,拿粉末本就不多,他这一下子又去了大半,便放置鼻前嗅了嗅,随后便要往嘴里伸。

    “这不能……”季思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这人已经将沾着白色粉色的手指放在嘴中,瞪大了眼睛,满脸的讶异,着急催促,“快吐出来,你也不怕有毒,这东西什么来路你知道吗就往嘴里放!”

    “死不了,你尝尝。”

    季思一身恶寒,可没这种变态趣味,连连摆手拒绝。

    杜衡也没介意,拍了拍手上的**道:“这东西没毒,而且你也知晓,这是麦粉。”

    “麦粉?”

    “嗯,”杜衡点了点头,“很多人不知晓得是,因为麦粉是用干燥的谷物磨制而成,所以有助燃的功效,越是磨的粗糙的麦粉助燃效果越好,但不可过多,若是多了便会引发轰塌,声响极大,所以这人应是十分心。”

    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神情凝重的看了季思一眼,“户部这把火,烧的有些意思,可有损失什么东西?”

    “东西到没损失什么,”季思手指轻点着桌面,“就是烧了些账本册子。”

    “这可不是事,哪个州县的?”杜衡问。

    季思挑了挑眉,“曲定的。”

    话音落下,杜衡有些了然,却又不解道:“你是怀疑……”

    虽未完,可季思却明白他话中意思,实诚的点了点头,“一半一半吧,只是有些事实在过于巧了些,那我便只能一切都有可能的基础为前提,大胆设想一番。”

    “你怀疑孔令秋同西羌有关联,这念头的确十分大胆,”杜衡苦笑了两声,“那你为何不再大胆些,怀疑秦王同西羌也有干系。”

    “秦王……”季思嘴中念叨着两字,眼前却浮现出李弘煜那温文尔雅的面容,心中那股怪异感再次浮现,他知晓这是季大人身体的反应,敛眸沉思,一会儿才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真的还是笑?”杜衡难以置信的看了人一眼,“秦王身为王爷,何苦想不开去当叛国罪人?西羌是能给何好处,那些个爵位公位于他而言和如今没甚区别,总不能把西羌的皇位给他吧;若为了皇位,可皇上都有意栽培提拔,他依旧不为所动,也不像是有夺嫡的心思,这于情于理他都生不起这个心思啊,你这个念头属实大胆了些,若教旁人听去,你早死个十次八次的了。”

    季思摸了摸鼻子,由着人教,也觉得自己这个念头不通,赔着笑道:“我这不是胡诌吗,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杜衡看着人叹了口气,“所以,你今天寻我是为了何?”

    见又绕回了正题上,季思连忙凑近压低了声音将来意明清楚,倒是杜衡听完神情有些复杂,万分后悔自己认识了这么个人,真是片刻也不让人消停,最终也只好点头应下。

    临走时,季思又仰头喝了几碗酒,杜衡见外头天色不早怕这人这样喝下去,还没到季府便醉死在半路上,便有意送人一程,刚起身便被抬手制止住,“别别别,我这没醉呢,就是喝点酒壮壮胆,待会儿好办事。”

    杜衡没多加过问办何事,只是坐了回去。

    几碗酒下肚,季思了个酒隔,这才摆了摆手慢悠悠晃出了杜衡的院子,夜里的凉风在脸上,驱散了一身被酒熏出来的暖意,这处有些偏僻,等走到祈府后门又花了半个时辰,他将衣衫下摆缠在腰带中,搓了搓手借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废了老大的功夫终于翻上了墙,这才刚把在墙外的另一只脚搬过来,转身,便同坐在亭中乘凉的祁然对上了眼。

    “祁二少爷,”季思抬了抬下巴同人招呼,“还未睡呢?莫不是等我?这长夜漫漫寂寞难耐也实属正常。”

    祁然瞪了人一眼,“不是同你过往后莫要翻墙,你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这从门里进哪有翻墙来的刺激。”季思啧了声,纵身一跃潇洒落地,跑进了亭中凑到祁然面前,眨了眨眼不大正经道:“这月下偷香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吗。”

    “你喝酒了?”祁然鼻子翕动,这人身上浓浓的酒味,一凑近更是明显。

    “一点点,”季思用手指比了比,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杜存孝非得拉着我吃酒,我拗不过他,就陪着喝了几盅。”

    祁然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头不疼不晕吗?”

    “疼,”季思作势便往桌上倒,捂着脑袋开始嚷嚷,“这酒后劲儿真大,先前不觉得怎样,如今头疼的厉害,啊,这亭子怎么天旋地转的,不行了,我怕是走不动了。”

    “没事,宿在我房中便是。”祁然眼中含了点笑意,对这人拙劣的演技视而不见,一派关心体贴的模样,“这天色已晚也不妥当,等你酒醒了再回去便是。”

    季思双手相叠横放在石桌上,趴着歪了歪头,像是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之快,一肚子腹稿没了用武之地,只好皱了皱眉勉为其难道:“那行吧。”

    祁然唇角扬起浅笑,起身背对着人半蹲了下来。

    “嗯哼?”

    “你不是醉的走不动道儿吗,我背你回去。”祁然的声音传来。

    望着面前这人微微突起的脊骨,季思没忍住咧开嘴傻乐,直接扑了上去,双手死死环住脖子。

    他用了很大的力,祁然重心都往前倾被扑的险些往前摔去,连忙扶住卓沿才稳住身子,抱紧人脚弯往上抬了抬,微微侧了头轻声道:“放松些,我快被你勒的喘不过气了。”

    “不放。”季思将脑袋埋着闷声道,虽是这般,可手却放松了些。

    祁然无奈的笑了笑,背着身后这个醉鬼出了亭子往屋里走,月光皎洁,银辉熠熠,铺洒在天地间,落在二人身上像是镀了层薄薄的光晕,交叠的影子在地上被拉的细长。

    季思侧头盯着地上的影子,轻声开口,“我其实没喝醉。”

    “嗯,我知道。”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不放。”这会儿轮到祁然这句话,意义相同却又多了几分不同,季思唇角渐渐上挑,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中含着星光,竟让这满天的星辰都黯然了几分。

    从亭子到屋子并无多远,祁然将人心翼翼放下,安置在软榻上坐好,刚欲转身却感觉衣袖被轻轻攥住,他有些困惑的回头问,“怎么了?”

    “我要去畄平了。”

    “我知晓。”

    “你不多几句。”

    “万事心。”

    听着这句语气淡然的回答,季思莫名起了些火,那股子恃宠而骄的矜贵涌了上来,甩开人衣袖有些愤慨道:“算了,酒醒了,我回府了,莫送了。”

    祁然将人按住,他知晓季思今夜这异常的种种是为了何,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握着季思双手半蹲在他身上,自下而上望着人,那双眼像是黝黑深沉湖水,泛着一点光,像是望不到底一般。

    “季思,”祁然嘴唇开合着,“我未诉不舍之情,是不愿让你觉得我是个矫揉造作之人,于你之前我从未有过这些感觉,至亲之人不会有,旁人不值得我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有,我自以为自己性情淡然,理智自持,从未被他人情绪左右,可于你面前便悉数作废,我知晓你有多好,正是因为你千般皆好才如此让我喜爱,以至于想将你藏起来,只允见我一人,祁家一直主张不强求无果之事,顺其自然,可如今我开始嫉妒,嫉妒初一,嫉妒平安,嫉妒师兄,嫉妒的模样总归是不好看的,我不愿你瞧见我那般样子,你只需记得那个风光霁月的祁子珩便是。”

    这番话听的季思呆愣住了,他所认识的祁然是个情感极其收敛的性子,若不是那个衣冠冢,季思也不会知道祁然对自己的情意,可实际上,祁然从未亲口与他听过,这一句句一字字乍一下落进耳中砸在心上,那心就莫名了加快了几分。

    季思展颜一笑,俯下身去,“风光霁月的祁子珩我要,阴险狡诈的祁子珩我也要,你的好与坏我悉数全收,往后你的嫉妒可从我这儿讨回去,我准了……”

    语毕,他攥紧祁然衣襟领口扯向自己,最后一句话淹没在两人交缠的唇舌之中。

    桌上的烛台落下一滴蜡,夜还有很长。

    “嘭”一声,桌面受到重重一拍,放在上面的茶具也跟着颤了颤,边上的烛火猛地跳动了几下,光影明灭,连局面也跟着紧张起来。

    “胡闹!”严时正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人大骂,“人裴将军去畄平是奉了皇命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自己几分能耐没有点数吗,跟着去除了添乱还能做甚?”

    严兆抬着头一股不服的劲儿,咬着唇顶了回去,“不是你让我去学学本事收收这一身少爷脾气的吗,我如今也不闯祸营中每次训练都名列前茅,我若是跟着去畄平,兴许还能成就一番事业,这不更是顺了你的意吗……”

    他话还未完,严时正又是一阵怒吼,“顺我的意?你以为去畄平是去玩吗?这一路上危险重重,那些个流寇贼匪可不向你们营中交手点到即止,一股疏忽那都是要你了的命的!你自身难保还谈何成就一番事业。”

    “是啊,卿卿,你爹的有理,”昭阳公主在一旁附和,她上了年岁,身材丰腴,可养尊处优,依旧有些一股别样的韵味,此时也是眉头紧锁着,万分担忧,“临安到畄平不止千里,那处又是大晋边境,时常战火连天的,我听你爹北燕最近又不消停,这么危险,咱们还是别去了,你若是想玩,等过些日子娘陪你去采青,亦或者是再买几匹马驹,你不是喜欢斗蛐蛐儿吗,娘让人给你寻一只最好的,咱就呆在临安可好,你都好些日子未回来了,瘦了这么多,要我那什么营也别去了。”

    听着他娘的话,严兆也是一脸委屈,却还是强硬道:“我不要马驹,我也不要蛐蛐儿,我就要去畄平,我要去裴战手下当兵卒子,娘,你相信我,我已经转性了。”

    “你若是真有能耐,人裴将军会不让你去,还得回来让你爹拉下老脸去替你求个名额?”

    话音落下,严兆更委屈了些,却又无法反驳,事实上裴齐修压根不想他去,无论他怎么表现,做的有多好,在裴齐修眼中,他严观卿依旧是临安城中那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废人,思及至此,一股难过涌上心头,严兆眼尾也红了起来,只是重复着一句,“我要去畄平……”

    “卿卿,你听话些,”见他红了眼眶,昭阳公主心里头也不好受,带着哭腔道:“不是不让你去,只是这天高地远的,你若有个……你让娘怎么活啊,怎么活啊!”

    女人的哭声顿时在房中响了起来,严兆最怕女人的泪,尤其是他娘的,那完全是束手无策,顿时愁的跟热锅上的蚂蚁,连声:“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娘,你莫要哭了。”

    严时正未出声,只是半晌后问:“真不去了?”

    严兆心中自是不这般想,可一看到昭阳公主满脸的泪痕,那个去字却如何也出不了口,只能闷闷的回,“不去了。”

    “那好,你娘心疾犯了怕你担忧也未同你,你这些日子便好生陪着她吧。”

    “卿卿,莫要听你爹胡,娘没事。”昭阳公主拍了拍严兆的头。

    严时正瞪了瞪眼反驳,“也不知晓是谁前几日疼的睡不着,要是儿子在就好了。”

    “我那只是随口一。”

    “你下次疼起来我可不管你了。”

    ……

    严兆垂着眸站在一旁听二人斗嘴,心中明白他爹娘故意为之,可依旧无法拒绝,为人子,若不能承欢父母膝下,那未免太不孝了些。

    他沉着脸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鸡鸣起喈喈,光正熹微。

    天际的浑云渐渐散去,露出了一只泛着金色余晖的眼眸,朝霞缓缓渲染开来,凉风从窗棂中钻了进来,风掠过纱幔,轻柔的好似怕惊扰了梦中低语。

    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光滑细腻的脊背裸露在外,白皙如玉的肩头还泛着淡淡的红,埋在怀中的人无意识的发出几声叮咛,眼睑轻颤,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季思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祁然线条流畅的下颌,这人睡相极好,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听着院中传来的鸟鸣,放轻了动作从人怀中推了出去,在床上张望着才在床下瞧见衣衫,想到昨夜两人那抵死缠绵的模样,有些红了脸。

    双脚刚一触地,便软的像是才在云中,腰腹和身后某处疼的季思眼前一黑,连忙扶住床沿才避免摔个狗啃泥。

    他回头狠狠瞪着床上睡的正香的罪魁祸首,嗓子哑的不成声的嘟囔,“禽兽。”

    随后扶住腰龇牙咧嘴的在散落了一地的衣衫里挑拣出自己的。

    祁然睁眼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个景象,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堪堪遮住后腰的位置,微微弯腰留下一个极其引人浮想联翩的弧度,透进屋里的光在季思身上,本来白皙无痕的皮肉上满是青红的痕迹,旖旎暧昧。

    眼神暗了几分,等人穿戴好衣衫将满室春光遮挡严实,方才低沉着开口,“怎不唤醒我?”

    听见动静,季思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回身,坐在床沿边墨发从身后滑落到前方,朝人展颜一笑,“见你睡得熟不忍扰你清梦。”

    祁然抬手揉搓了季思的发梢,突然道:“今日我替你束发,可好?”

    季思愣了愣,勾唇笑着应下。

    二人稍作洗漱便坐在桌前,祁然仅着中衣中裤外面罩着连银灰色的外袍,就这么站在季思身后,从镜中望去竟像是一对恩爱多年的伴侣一般。

    “等往后咱们老了,我便寻了一处四进四出的院子,乘凉饮酒吃茶,然后开一个茶楼糊口,初一做大夫,念儿就当咱家的少爷,平安那性子就勉强当个管事吧,闲来没事还可以养养花种种菜,倒也乐的清闲。”

    “那我做什么?”祁然问。

    季思微微抬了抬头望着镜中的人挑了挑眉,“你?赏你替我束发吧,少不了你的吃食。”

    祁然没应答,只是含着柔情的眼泄露出他的愉悦,手上动作干净利落,没一会儿便将季思的发束好,俯下身在人后颈处落下一吻,“万事心些,若有事便通师兄协商,切不可一人做主。”

    闻言,季思转过身去没好气道:“裴齐修对我便没个好脸色,他那牛脾气,我若上赶着他同他协商,怕是要被出来……”

    他还欲再,见祁然脸色冷了下来便急忙改口,“协商,协商,一定协商。”

    末了又补充了句,“对了,还有一事,裴齐修同我一道儿去畄平,裴府可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不碍事,裴府一向都是是瑶儿主事。”祁然解释道。

    “我要的便是裴瑶的事,”季思沉下脸来,“太子提起过她几次,字里行间颇有那个意思,他如今还未纳妃,我又不好多问,总之你留个心眼,还望是我多心了。”

    祁然稍稍一想便明白季思在担忧什么,也知晓不能疏忽,连声应了下来。

    语毕,季思望着人长长叹了口气,“这还未走我便可是想你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亦如是。”

    声音很轻,却缠绵入骨。

    夜风轻柔,蝉鸣阵阵。

    裴战回府收拾行囊,还未到府门前便被人拦住了去路,月光铺洒下来,将二人身影拉的细细长长,他定睛一瞧眼神微动,沉声道:“你拦我去路做甚?”

    严兆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垂着脑袋不语,这模样瞧的裴战无奈,叹了口气:“你这般做派倒是半点没有公爷的样子了,教旁人瞧见指不定笑话你,快些回去。”

    这时,严兆却开了口,“你几时动身啊?”

    “这两日吧。”

    “哦……”

    裴战是正拿这个祖宗没法子了,放轻了声音问,“这次不是去玩,你这身份精贵,若是遇到危险我护不住你,好生待在临安可知晓。”

    “嗯,”严兆点了点头,从怀里探出个东西递了过去,“你走的那日我怕是送不了你,这坠子是当年那替我算命的老道儿所赠,这些年未离身过,你拿着许是能报个平安。”

    “公爷……”

    “你拿着吧……就当是友人所赠。”

    这般贴身之物,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裴战本想拒绝,可抬眸看着面前这人红肿的像是哭了许久的眼眶,眼中含着祈求和卑微,这拒绝的话却是不出口了,只是接过低声道谢,“多谢,待我从曲定回来再物归原主。”

    “那我走了啊。”严兆低着头满满迈开步子往另一处走去。

    望着人背影,裴战心中种种思绪翻涌,压的他喘不过气,嘴中也是叹息一声,夜晚又归于平静。

    外禁军加上裴齐修放回临安的一支战队,整装好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一千多人的队伍在城外集结,季思带着自己的十几个人姗姗来迟,他未骑马而是寻了舒适讲究的马车,自己带着初一和祝郢舟坐在里头,外表看起来不过尔尔,实则内里五脏俱全,

    他掀开帘子下了车,见前方队伍头的地儿围了不少熟人,裴瑶带着那对双胎还有祁然和杜衡,季思走过去挨个了招呼,还问起了杜衡,“杜大人怎在此处?”

    “皇上派我来瞧瞧,顺道送送二位大人,还望此行一切顺利,早日回京。”

    几人也未多言,只是聊了几句便整装待发。

    临行前祁然将裴战拉至一旁,脸上神情格外严肃凝重道:“帮我多照看照看季思,算我欠你份人情。”

    “哈?”裴战一脸茫然。

    “按辈分来,你是他师兄他是你弟婿。”

    “………”

    *

    作者有话要:

    剧场:

    季思:怎么办,还没走我便想你了。

    祁然:我会想你每一个日夜。

    帅气的作者【竖起耳朵】:夜,什么液,想你的每一夜????

    祁然长剑一出,作者,卒,全文完。

    ps:季大人又要出差了!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