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栽赃嫁祸,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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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州地形崎岖,群山环绕,空气自是较临安清新些,鸟鸣清脆,万物沐浴在阳光之下,一片生机勃勃。

    杜衡推开窗深吸了口气,本是极其严于律己的性子,却难得偷得半日闲起了个晚,洗漱一番拦住个丫鬟,询问了祁然所在何处,便匆匆寻去。

    刚一到马厩就听前面传来话声。

    朱雁雁的声音先传了过去,“祁大人,王爷马匹马驹已经老死了,阿爹那马驹是王妃送给王爷的,他怕王爷回来瞧不见难过,便寻了匹一模一样的,也叫狗蛋。”

    “狗蛋?”祁然的语气有些疑惑。

    一旁的陈平安笑着解释,“王爷了贱名好养活,名字不在乎威风好记上口才是最重要的,听以前还养了一只狗叫春花,奈何那是只公的。”

    闻言,祁然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马匹温驯乖巧的马驹,好似看到那个半大的少年蹲在马驹旁边,耷拉着眼睛将自己的秘密悉数出来。

    “祁大人,你为何要来看狗蛋啊?”朱雁雁皱着眉,不知道面前这个临安来的大官是哪儿有毛病,非得来马厩看马。

    “想看看那些我没机会参与的过去,是何模样的。”

    朱雁雁挠了挠头,更是听不懂了。

    这时杜衡走上前,就站在祁然身旁也垂着眸,量也半人高的马驹,几人都没话,朱雁雁年纪却跟个人精儿似的,随口寻了个由头便匆匆离开。

    待人走远,祁然先出了声,“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杜衡皱着眉沉思了会儿,直言道:“我心中的确有很多疑惑,关于你的,关于季思,关于永安王府的王爷,关于皇上,关于当年真相,可睡了一觉后却又想明白了许多,该我知晓的事我自会知晓,不该我知晓之事那定是有不能的理。”

    他侧眸看着祁然,脸上依旧那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当日湘州一难,我便视你二人为知己好友,交友贵在一个真,我自是信得过你们,这些个事我不会多问,到该的时候我也自会知晓了,有何处需要我帮忙,一声便是。”

    “得友如此,此生足矣。”

    杜衡笑了笑,故意掩唇咳嗽了两声,“咳咳,话是这般,若回京之后季大人问起王爷的事,我可是不会替你遮掩的,新欢旧爱,还需子珩处理妥当才好。”

    “你不,我不,季思便不会知晓。”

    两人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谈笑间一个身着军服的士兵匆匆迎来,像是向两人行了礼,这才开口,“二位大人,将军有请。”

    跟着士兵到了朱洵的书房,入了座,后者也没有拐弯抹角,上来便直奔主题,“我托人问过了,“大理寺祁少卿”和“御史台的杜御史”如今正在曲定,你二人将路引和圣旨给了旁人演了出偷龙转凤的好戏,这要事被任世开借机做文章参上一本,定是一个大麻烦,明知这样还非得闹上这么一出,自是别有用心,你们来蜀州不单单是为了让平安回来吧,吧,是为何事而来?”

    两人面面相觑,祁然也未遮掩,直明来意,“此事本就没想瞒着朱将军,我二人的确还有为了其他之事,朱将军乃一军之将,镇守蜀州一日未曾松懈,又多与西羌交手,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那想必朱将军对西羌之事应是了解甚多。”

    “你究竟是想什么?”朱洵皱着眉,对祁然这番话感到深深不解。

    “在下想问,西羌先太子燕宜,可是还活着?”

    话音一落,朱洵脸色变得更是复杂,端起茶杯的动作更是直接僵在半空,他低垂着眼眸,眼中情绪被遮挡住,以至于看不出在想些,半晌才掀起眼帘,目光凌冽的望着这二人,语气冷冷问:“你为何要问这事?”

    “不瞒将军所,在湘州之时我们便发现了西羌人的踪迹,可那些人行事作风却又同西羌不大想同,直到在一帮死士身上发现了这个东西,这才有了这般怀疑,将军请看。”

    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薄纸,起身递了过去。

    朱洵接过抖开一看,画纸上绘的却是那只七羽折尾雄鹰的标识,朱洵瞳孔猛地一下放大,仔细凑近将这标识每一个细节都看的十分认真,抬头望着二人,满脸难以置信,“这……”

    “这便是从死士身上拓下来的,”祁然抿紧薄唇,“我们推测过,这标识的确同西羌标识相似,唯一不同便是这雄鹰折尾,鸟禽折尾衔口,必定是对西羌君主的蔑视和仇恨,心中疑惑不解又翻阅晋史,史书寥寥几笔记载过这西羌先太子死在宫变之中,可语焉不详,这才有此猜测。”

    “是谁被死士追杀?”

    “情况复杂,牵扯颇多,请恕在下不便多,”祁然婉言将问题避开。

    朱洵也没生气,而是点了点头,“祁家是出了名的律己正直,我自是信得过。”

    罢,朱洵又看了一眼手中这标识,叹了口气,“你的确聪明,光凭这个标识便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确如你燕宜可能还活着。”

    虽早已有此预料,可真听见这个消息,二人心中依旧感到震惊。

    杜衡连忙追问,“若是圣元太子还活着,整个西羌朝堂不会有人不知道,我翻阅过往年史册记载,这位西羌太子为人清正雅俊,爱民如子礼贤下士,不仅才情出众更是精通医术颇得民心,这般深得名望的人,虽失了势也可能一点消息也无。”

    “西羌内乱应是承德二年的事,”朱洵皱着眉回想,“那一年天启八营刚刚初具规模,本不是西羌铁骑的对手,却不料西羌皇室内乱,自顾不暇给了我们喘息的时机,西羌皇帝病重本在前线督军的圣元太子匆匆回了西羌都城长陵,未曾想中了圈套,燕宇谋划多年勾结各地驻军,一举掌控长陵局面,假传旨意实则早早让重兵埋伏在燕宜回京途中,一举将人拿下,他将圣元太子被人所害薨逝了消息传到长陵,西羌顺庆皇帝郁结于心驾崩了,南安王燕宇手握重兵名正言顺的便继位新君,谁若不服他便斩了这人全家,这才平息下来。”

    “这燕宇却是个铁血手段的狠人,”杜衡感叹着,“后来呢,这圣元太子当真死了?”

    “当年圣元太子并未行大葬,王爷唯恐此事有诈,便让人潜伏进了西羌地界探消息,探子身份暴露尸身被悬挂在宫墙外数日,却早就安排妥当将消息传了出来,那是天启八营一种密语,只了一句话:圣元便是燕宇身边伺候的内侍。”

    “燕宇将圣元太子变成了内侍!”祁然满脸震惊,被这个消息砸的脑袋一懵,“怪不得他对燕宇恨意这么深,折尾原来还有这个含意。”

    朱洵点了点头,“单凭一句话无凭无据传发现回临安,许是没人会信,王爷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示意我等声张,再后头大晋有意缓和同西羌的关系,开通了一条商道便于两国私交往来,未曾想西羌借机派遣细作分散在大晋十道,多是妇人稚子,教人防不胜防,你能想象同你相依相伴的枕边人是西羌细作吗?能相信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孩子,背地里将大晋城中布局传出去吗?足足十二年间,若非方太傅发现端倪设计擒获,大晋早就被渗透的一干二净了!”

    这段历史是大晋最为黑暗和不愿提及的事,史册上那一字一句是用了无数沾血书写而成,那一年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互相猜忌,又是多少人不愿相信,哭声哀嚎和祈求,组成了大晋那一年所有的景象,而翌年的汴江一战更是尸横遍野马革裹尸,永安王战死,李汜同成千上万的孩子一般,成了两国相争的牺牲品。

    祁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天下乱的很,各国纷争,朝中动乱,权利者为权,贪钱者为财,而活着却成了最难。

    可能是想到了过往种种,也可能是想到了之后永安王战死的那些画面,好似历历在目,让人无法忘却,朱洵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对了,当年西羌细作之事还有一个要点,还有一人为求自保,燕宇将西羌九公主也就是燕宜的胞妹也当安排进了大晋,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后头按着这人所一一核查,并无合适之人对的上号,这才当他是胡言乱语,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现在想起来却总是有些不对劲,这九公主在西羌一点消息也无,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敢问朱将军可还记得那人西羌这位九公主在何处吗?”祁然问。

    朱洵皱着眉回想着,不大确定的回答,“好像的是……哦,似乎在漳州。”

    “漳州?”杜衡叫出声来,情绪有些激动,“怎么又是漳州,这未免也太过凑巧了。”

    “为何这般?”

    杜衡侧眸看着身旁的祁然,将当日对季思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当初季……”

    他余光瞥了一眼朱洵,又连忙改口,“阿言将那折尾的七翎雄鹰标识交于我,托我帮他查一查,我翻阅往年地上汇集上来的卷宗记载,这标识最早出现是在承德十三年,好巧不巧也是在漳州,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祁然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沉着脸思考其中关联,“若圣元太子燕宜当真活着,只是受辱于燕宇在西羌宫中当内侍,这标识代表的是他,那承德十三年时,他兴许从燕宇手中逃脱,哪怕燕宇手伸的再长,也不是不敢再大晋疆土胡来,那燕宜必定在大晋境内!”

    “湘州距离蜀州一东一西相隔甚远,那他出现在漳州没这么简单,能不远万里而去,必定是漳州有不得不去得理由,比如寻人,”祁然手上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眸勾唇笑道:“也许那西羌细作的没错,西羌九公主,就在漳州!”

    那原先那个季大人同这事有何关联。

    祁然并未出来,只是在心中暗暗想着。

    如今所有东西都指向漳州,这处定有什么是被自己忽视掉的。

    难不成,原先那个季大人同那西羌九公主有关?

    这个念头让祁然脸色一变,无意识握紧桌沿,乱了心神。

    许是心有灵犀,远在畄平的季思在睡梦之中看见一些画面,一处简陋的房屋,有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温声对他话,那声音好似贴在他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深入心底,她:“思往后要做个有出息的人,最好是当个君子,惩奸除恶,往后能离开季家,就走远远的,莫要再回来了,若有机会便替娘去看娘的家乡,看看那山上黄藤草可开花了。”

    一道稚嫩微弱的孩童声音响起,听不出远近,显得格外不真实,“娘的家不就在漳州吗?”

    “不是的,”女子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娘的家乡在距离漳州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往西,再大晋的最西边,那儿有一片一望无边的草原,草原另一边便是娘的家乡……”

    梦境中的孩童有些昏昏欲睡,周遭的声音一下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一道温柔的歌声,那歌声十分温柔,歌词却让人觉得陌生,可光听曲调好似能驱散掉所有的阴霾,安抚最深处的恐慌,

    画面的镜头是一扇门,季思眼看着那个孩童站在门前,缓缓将门推开,随后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颤抖不止,眼睛瞪的极大,仿佛要鼓出来一般。

    门后是一对赤/裸纠缠的男女,女子身上满是伤口,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刺眼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脆弱的脖颈被一双手紧紧掐住,脸色涨红双目圆睁口涎横流,嘴唇无声开合着,吐出几个字,思,别看。

    身后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喊,自远而近,突然间,一只手凭空出现攥紧季思手臂,将他用力往后拽去,这力气极大,仿佛要将他对半撕裂开来。

    季思眉头紧皱,鬓角被冷汗湿,猛地一下睁开眼弹坐起来,攥紧胸前衣衫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大人,你怎么了,我刚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可是做噩梦了?”初一担忧的询问,“这些日子没歇息好,我待会给你配一副安神的汤药吧。”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季思吞咽了几口唾沫,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本只是了个盹,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全黑,他舔了舔唇哑着声问,“我睡了多久?”

    “有两个时辰了,我见你睡得香本不想吵你,可后头你开始胡话了。”

    “我了什么了?”

    “你在梦里喊季思,”床上的祝郢舟抢先一步道,因为不用逢场作戏的缘故,他话又恢复了少年声音,“话你为何会在梦里唤自己的名字啊?”

    季思抿紧唇并未回答,他刚才做的那个梦是季大人的少时记忆,那个瞧不清面容的女子自然就是季大人的亲娘,可为何这梦让他觉得万分怪异心绪不宁,还有那首曲子,总感觉在何处听过,可按理自己从在蜀州长大,后头在临安待过几年,从未去过漳州,又怎能知晓漳州的曲子,那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越想头越疼,季思扶住揉了揉脑袋,见状初一忙问,“大人可是有哪儿不舒服,瞧着脸色这么差,莫不是生病了?”

    “无事,兴许如你所,这几日太累了。”

    祝郢舟有些心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这季不言不像传言所,确实有几分能耐,也没了一开始的芥蒂,无论怎么自己都承了他的情,再拿乔便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犹豫了会儿有些别扭的示好,“还是让初一给你瞧瞧吧,这脸色白的跟鬼似的,没点血色。”

    “回想一下,倒是你第一次同我示好,”季思笑了笑,“是否代表,你信得过我了?那不如把你瞒着我的与我听听。”

    这次祝郢舟没回话,只是咬着唇偏开了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窗户发出咚的一声,随后只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在窗外走动。

    “你为何就非得从窗进,这门对你来难不成是个摆设?”季思没好气道。

    裴战翻窗跃进屋中,整理着衣衫回,“啧,这不走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我倒没什么,这是你瞧着像是来同我私会的,我怕别人误会。”

    “……”

    知晓这人性子,裴战也不像以往恼羞成怒,反倒是有些习以为常,自顾自做到桌前,饮了口茶后才起了正事,“按你的都安排好了,可这样做真的能骗到曹平吗?”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晚不怕鬼敲门,我不要他信,只要他心虚,兵行险招,赌的就是这份魄力,”季思抬眸看向桌边的裴战,一字一句道:“这一局,我不会输。”

    屋外黑云弥漫,天低的好似要塌了下来,处处蕴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同一时间,一个人影怀揣着本折子快马加鞭从畄平赶往临安。

    一位中年男子则在青天白日被眼前所见吓出了冷汗,一个被自己亲手处理掉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心虚的恐慌足以让人吓破了胆。

    一人在北燕的营地中,听着手下之人传来的消息,大笑出声,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狠辣自信。

    一个将军扮的人立在山巅,任由狂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他俯瞰着云雾缭绕的畄平城,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要压下来的云层,喃喃吐出一句话,“要变天了啊。”

    畄平被搅乱了一池平静,临安处于漩涡中心更危机四伏勾心斗角。

    诵经声被本是静心安抚的作用,可在深宫中响起,竟是半点无法平息人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反倒是将那份心慌变得更加明显。

    嘴唇停下,转动佛珠的动作也愣住,诵经声戛然而止,淑嫔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无悲无喜的佛像,眼中满是悲伤,低语道:“若真有报应,那便责罚在我身上吧,我愿一力承担,只求……”

    后面的话他未出来,佛堂的门被人推开,凝香声走了进来,轻声问安,“娘娘怎还在佛堂,该去梳洗了,皇后娘娘宴请皇室女眷,若是去迟了会惹得皇后娘娘不悦的,咱可得抓紧时间不能耽搁,奴婢听王府的人传来消息,是觅儿夫人也要来,娘娘不如去同觅儿夫人话解解闷。”

    “她如今身子不便,进宫做甚,”淑嫔脸色顿时沉下来,“暻明也是的,怎不劝着点。”

    “王府的人,是王爷允的,是觅儿夫人一个在在王府无趣,倒不如进宫走走还能同您做个伴儿。”

    “暻明允的?”不知为何淑嫔心中更觉得不安,再没话。

    匆匆赶到御花园,平日里冷清的园子今日难得热闹,隔得远远的都能听见前方传来的嬉笑声,淑嫔连忙躬身行礼问安。

    “淑嫔来了啊,”曹玉菡脸上笑意妍妍,“别站着了,入座吧。”

    “谢皇后娘娘。”淑嫔直起身来坐在了右侧,身旁坐着的便是觅儿,只是脸色不大好,整个人瞧着又瘦了不少,也不知是否因为身子不适,这时候不便于询问,淑嫔只好将担心压在心中。

    “后宫事务繁忙,本宫一直想办个家宴却没寻到机会,”曹玉菡坐在主位,一派大气,雍容华贵,保养得当的脸上瞧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今儿个咱们都随意些,就吃吃茶聊聊家常。”

    “皇后娘娘,不会就只吃茶啊,”李汐耷拉着嘴,“我母妃您备了许多好吃的,我可是连昨夜晚膳都没用,就盼着来您这儿把昨夜的补上呢。”

    “顺平公主这是来蹭吃来着。”

    边上的嫔妃趣着,众人纷纷用帕子掩唇笑出声。

    常妃被这丫头弄得没脾气了,哭笑不得道:“顺平这丫头被妾身惯怀了,嘴上没个把门的,皇后莫要同她计较。”

    “无妨,顺平乖巧听话,莫本宫了,连皇上都疼她的紧,想吃什么同丹蕊便是了,定是饿不着你。”

    后头这句话她是对李汐的。

    被李汐这么一闹,宴上众人都放松了不少,起了不少趣事,还有人提及了宫里新添的一位公主,话头被引到了这处儿,曹玉菡便顺着接了下去,“起来秦王新纳的侧妃也有了身孕,皇上听闻此事不甚欢喜,这要论起来可是宫里第一位皇孙,淑嫔往后可有福气了。”

    “福气不福气倒是事,妾身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喜乐便好。”淑嫔连忙应答,生怕晚了一步落人口舌。

    后宫众人都是知晓淑嫔和皇后的恩怨,一直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可无奈淑嫔一向明哲保身,这些年无事也不会出东苑殿半步,便没寻到机会看上一出好戏,这会儿见状纷纷来了精神,心思各异的看着这二人。

    “淑嫔这性子还是这般与世无争,倒显得本宫俗气了些。”曹玉菡掩唇笑了笑,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人听不明白。

    淑嫔脸色一慌,连忙起身,“妾身不敢!”

    “瞧你,不过随便聊聊怎还当真了,出去改成了我的不是,坐下吧。”

    “是。”

    曹玉菡笑意未减,目光落在淑嫔下方的觅儿身上,招了招手,“好孩子,来让本宫瞧瞧。”

    觅儿脸色苍白,下意识便看向身侧的淑嫔,后者冲她点了点头,她才心翼翼的起身凑上前去,垂着眸行礼。

    “这可是咱们大晋第一个皇孙,”曹玉菡纤细白皙的手落在觅儿微微鼓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

    那感觉像是被一只野兽盯住了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止不住颤,觅儿紧紧咬住下唇,这才强忍住退后的恐惧,直至曹玉菡收回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丹蕊,”闻声,一旁候着的丹蕊连忙从怀中掏出串木珠递到了觅儿的面前。

    后者满面慌张,瘦的尖削的下巴显得整个人较弱了些,像是落入狼群的羊,不停的摇着头。

    “不过是去弘福寺求的一串佛珠,算是本宫给这位还未出生的皇孙一点心意,”曹玉菡脸上依旧带着笑,可望向觅儿的眼神却冷没有一丝情意,话语间更是让人心下一慌,“只愿能保佑皇孙,平安出生。”

    觅儿抬眸,正对上曹玉菡的眼睛,被最后那句话扰得心神不宁,以后这宴上了什么便再无印象,整个人神游天外,迷迷糊糊跟在淑嫔身后出宫。

    “觅儿,觅儿……”

    “啊?”觅儿突然反应过来,慌张的望向淑嫔。

    “你脸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安胎的汤药今日可用了?”淑嫔关心询问。

    “有些累了,一会儿就好。”觅儿勉强露出笑意,“汤药用过了,是王爷亲自熬的。”

    “这女子怀孕却是辛苦了些,想当初我怀暻明的时候,没少遭罪,你身子弱胎气不稳怕是要更辛苦些,暻明也是的,怎还让你出来。”

    提及李弘煜觅儿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惊恐,随后又恢复正常,只是笑了笑,低垂着脑袋不语,一直到了宫门口。

    临出宫时,淑嫔握紧了她的手,长叹了口气,“暻明若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母妃在这儿替他像你赔个不是,你别在心上,这夫妻之间磕磕跘跘是人之常情,可别生了间隙坏了情分。”

    觅儿依旧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宫。

    看着人瘦的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的背影,淑嫔眼眶泛红,低声道:“我记得,她在宫里时是个爱笑的性子,如今……算了,算了,回去吧。”

    秦王府的马车早早便候在宫门外,见人一出来车夫连忙迎了上来,掀开帘子将人扶了进去,车轮缓缓驶远,街道两旁的叫卖声也变得安静下来。

    行至一半时,觅儿突然感觉到腹部传来阵阵绞痛,这阵痛疼的她冒了一身冷汗,汗水湿了衣衫和发丝,指尖泛白陷入掌心的嫩肉之中都不抵这痛的十分之一,好似有人再用一块烧红的烙铁,捅穿**,灼烧着腹中软肉,血与肉混合在一块儿,疼的她连开口话的力气都没有,将下唇咬的血肉模糊,才挤出来一点声音:“停车……停车……唤大夫……大夫……”

    马车并未停下,依旧匀速的行驶着,觅儿满头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她跌坐在马车地上,颤抖着手攥紧一旁冷眼旁观的丫鬟,疼的不成声道:“去医馆……找……找大夫……”

    那丫鬟神色未变,只是冷着脸了一句,“夫人,再忍半个时辰便好了。”

    听着这话,觅儿呆愣住,脑中一片空白,好似明白了什么,不会有人来救她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五指顺着丫鬟裙子滑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汗水模糊了视线,下唇的血迹干涸,用舌头舔一舔还能感觉到上面细伤口带来的刺痛感。

    腹部的绞痛越演越烈,疼的她忍不住流下眼泪,眼泪夺眶而出时,身体中也有另外一样东西缓缓流了出来,炽热滚烫,好似有什么联系消散了,就这么从觅儿的身体中流出,她身子抽搐着,眼皮渐渐变重,周遭的一切都没了声响,安静的令人害怕。

    有些困了,觅儿心想。

    多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

    脚步声急促,秦王府人人脸上神色都严肃凝重,没有一个人出声,目光落在站在院中的李弘煜身上又急忙移开,那房门开合间,一盆盆血水从房中被端了出来,那血水刺眼,让李弘煜的眼睛红了三分。

    “咯吱”一声,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里走了出来。

    李弘煜连忙迎了上去,急道:“如何?可无大碍了?”

    “回王爷,觅儿夫人已无大碍,只是,唉……”大夫长叹了一口气,“夫人身子骨本就要若些,下官瞧着还有些郁结于心气虚不足,这药效猛烈,下官医术浅薄,实在是……实在是无力回天,保不住夫人腹中胎儿。”

    这消息如一道惊雷般在李弘煜头上,他踉跄了几步,整个人目光呆滞,眼眶泛红,嘴唇翕动,好似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悲从中来,令闻见伤心听者落泪。

    他喉结滑动,哽咽着问:“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若本王做错了什么,那便罚了本王便是,为何要惩罚本王那还未出生的孩儿身上!”

    “敢问王爷,两个时辰前,王妃碰了或用了什么?”

    “为何这么一问?”

    大夫沉声而言,“下官认为,夫人此次滑胎并非意外,而是被人所害!”

    李弘煜瞳孔猛地一下放大,这时一旁的丫鬟哭喊着跪在地上,话声都带着哭腔,“王爷,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断然是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王爷让奴婢心照看夫人,奴婢从不敢让夫人碰触到府外的吃食物具,只是今日皇后娘娘宴请皇室女眷,在宫中用了些吃食……”

    “行了。”李弘煜脸色一变,眼眶红的似血,双手握拳,手背充血青筋凸起,强忍着难过将这丫鬟的话断。

    他心中万般难受,可仅存的理智却明白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定会掀起一场风波,秦王府便会成为这场风波的漩涡中心,再也无法明哲保身,故而心力憔悴的摆了摆手,嗓子沙哑的出声,“此事莫要再提,就此作罢,本王进去瞧瞧夫人。”

    罢,李弘煜脚步沉重的缓缓走进屋中,正值黄昏,落日余晖进屋中,橘黄色的光晕增添了丝丝暖意,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弥漫着,久久不散,糅合成了一股不清楚的味道。

    床上躺了一个人,脸色白的不见一点血色,下巴尖瘦,脖颈纤细,墨发驱散一床,双瞳空洞无神的望着床幔,整个人脆弱而又没有生气,像是一个漂亮任人把玩的人偶一般,连笑与哭都不曾有过,静静躺在床上,仿佛下一秒便会没了呼吸。

    “觅儿,”李弘煜走过去坐在床沿,俯身轻轻替人拨开发丝,放低了语气劝慰着,“本王知晓你心中难受,本王又何尝不是呢,你身子本就弱如今又遭这罪,要多加休养,本王也会多陪陪你的,你要快些好起来啊。”

    任由李弘煜了许多,床上之人依旧没有一丝反应,那双眼眸像是一潭死水,幽暗深深,一眼也望不见底。

    李弘煜叹了口气,“本王会好生待你的,这孩子同你福薄缘浅,往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他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觅儿身子微颤,缓缓转动眼珠,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声音哑的需要凑近些才能听的明白在些什么,“王爷……我……我想回家……”

    “傻丫头,”李弘煜手上动作越发温柔,唇角扬起个好看的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带着森森寒意,“这儿便是你的家,你还想要去哪儿呢?莫要胡话了。”

    落日暖光铺洒在房中,可却未有一点暖意,反倒让人从心底涌上寒意,身子颤抖不止,犹如寒冬时节,落入冰窟之中,瞧不见生的希望。

    虽有心将之压下去,可临安城中是最掩盖不了秘密的,这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一日的功夫,众人便听秦王新纳的侧妃滑胎的事,满朝哗然,心思各异。

    有人是秦王府这位夫人身子骨弱保不住孩子的原因;有人是遭奸人所害;甚至有人传是皇后所为,依据便是这人早些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从皇后宫宴上回来便出了事,八成是皇后忌惮秦王下了狠手,秦王府若是出了位皇孙,那有资格继位的人选便又多了一位,毕竟大晋也不是传孙不传子的先例。

    坊间传的如火如荼,好似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一传十,十传百,谁先传出的已不得而知,起初本无多少人信,可随着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心中隐约有了偏颇,觉得这事定同皇后脱不了干系。

    传闻一发不可收拾,自然被人传到了承德帝耳中,他身子越发衰败,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更有甚时觉得周遭有厉鬼索命,直让人吓破了胆。

    冤魂不散,可问天台又修不得,承德帝无法,只能再次依靠严亦配的安神药才能堪堪闭眼。

    此时掩唇咳嗽着,喉中像是含了一块浓痰,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的紧,“咳咳,秦王府如何了?”

    “奴婢按陛下的送了写些东西过去,夫人不吃不喝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那模样瞧着都让人心疼,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又遭了罪,也不知熬不熬得过去。”孙海长长叹了口气。

    “秦王呢?”

    “秦王府闭门谢客,王爷整日都在府中待着,王爷待夫人情深意重疼惜万分,面上不,可奴婢能够看得出来,王爷的难过只多不少,瞧着瘦了不少。”

    “你......咳咳咳,这事当真是皇后所为吗?”承德帝眯了眯眼睛问。

    “奴婢不敢妄言,”孙海连忙垂下头,“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德泽天下,定是坊间谣传做不得数。”

    “宅心仁厚?”承德帝冷笑了一声,“这几日朕要好生养病除了严奕和杨永台,旁人一律不见,尤其是皇后。”

    “是。”

    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曹玉菡耳中,她抬手一挥,茶具应声而落碎了一地,紧紧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定是有人陷害于本宫,莫要落在本宫手中!”

    声音被挡在宫门之中,宫外华灯初上,这些风雨并未对百姓生活造成多大影响,歌舞升平,人流不息,处处彰显着大晋盛世繁华,好不热闹。

    丝竹悦耳,季思目光落在正中央的舞姬和乐师身上,半眯着眼睛眉目好似含情,纤细的五指把玩着酒杯,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他如玉般的手臂,在烛火下的映衬下,这手好似透明,竟比那娇嫩的舞姬还能白上几分,瞧上一会儿便让人心猿意马移不开眼睛。

    乐声停,一舞毕,季思率先喝彩,“不错不错,这畄平的歌舞也独具特色啊,诸位大人动筷啊,不过寻常一个宴席都随意些。”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曹平出了声,“不知季侍郎今夜为何要宴请我等?”

    “既然曹大人问起来了,我也不好瞒着诸位,”季思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神情十分为难,“这皇上派我来畄平除了押送粮草,还有一事是来查这军饷的事儿,是这畄平有官员,私吞军饷。”

    后面几个字他故意压低了嗓子,渲染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语气,果不其然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脸上神色都格外紧张急迫,生怕惹祸上身,唯有王阳春神情自然,对季思大大方方将这事出来不觉一点意外。

    张炏眉头紧锁着开口,“畄平诸位一向兢兢业业严于律己,半点不敢徇私枉法,还望季侍郎明察啊!”

    “我自是信得过诸位,若是信不过也不会将此事告知,觉着定是旁人从中作梗,可这查案一事实在不是我所擅长,况且陛下也并未将此事交于我负责,而是让我辅助裴将军,这主事的还是裴将军,我这也实在无能为力啊。”

    季思了个酒嗝,继续道:“诸位大人都是大晋的国之栋梁,断然是做不出这等事来,不仅我不信就见太子殿下也是不信的。”

    “太子殿下?”王阳春一下子抓住了季思话里重点,不解道:“季侍郎这话是何意思?”

    “如今朝中除了太子便是瑞王呼声最高,这郭敬义又是瑞王的亲舅舅,”季思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若是他瞒天过海,贼喊捉贼也不是不无可能,诸位大人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不过短短几句,其中包含的意思却格外复杂。

    曹平陷入沉思,这时曹府下人神色慌张的凑到他耳边低语,季思听不见声音却见曹平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更是猛地一下站起身来,直把众人吓了一跳。

    “曹大人这是怎么了?”季思满脸困惑的问。

    “府中有些琐事不能同季侍郎吃酒了,还准下官先行离去。”

    “即是有事便不耽搁曹大人了,不送。”

    季思心情并未受到影响,还不要招呼着众人吃好喝好。

    谁料一直未出声的王阳春开了口,“我知晓贪污军饷的人是谁,也已上书将折子和证据送往临安了,季侍郎恕我不能同你狼狈为奸,任由你搬弄是非,因为贪污军饷的不是旁人,正是户部尚书曹为远,还有你,户部侍郎,季思。”

    话音落下,季思眼神暗了暗。

    这是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局势突然发生了改变。

    这局,有些乱了。

    *

    作者有话要:

    还有大概十多万的样子完结!!!等我弟开学了,我就biubiu的码字,天啊,我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