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我与诸位将士同去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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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太阳炽热刺眼,青石板上蒸腾出灼灼热气,在日头下晒上一会儿便能出一身的汗,唯有树荫之下能凉爽一二。

    山林间树枝茂密,将那阳光遮挡住,仅留下些许余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投射进来。

    几道人影脚步匆匆,飞快从山林间越过,仔细望去还能瞧清走在最末那人肩上扛了个昏迷人,身形约莫是个少年,待人影凑近,这才瞧清那被抗在肩上的人便是祝郢舟。

    人影在林间穿梭着,最终在一处山谷中停下脚步,那处位于山谷之间极其的隐蔽,周遭扎了不少营帐,他们目标准确的朝着其中最大的那个走去,掀开帘子行了个北燕的大礼。

    帐中端坐在铺着虎皮长椅上的安德鲁耷拉着眼睛,冲下面几人抬了抬下巴,其中一人得到示意,从怀里探出个瓷瓶放在祝郢舟鼻前晃了晃,

    后者眼睑轻颤,好似落水被呛般咳嗽着醒来,目光在四周量着,最后落在了距离自己几步之远的男人身上,听见这男人对他:“我们又见面了。”

    祝郢舟脸色阴沉,他自然知道这人身份,脑海中回想到当日情景,其实季思猜的没有错,他一开始却是听从郭敬义安排,事情也同一开始的有些出入。

    那日大雨香宝不见了,他立刻反应过来是同今日幼女失踪案有关,第一时间便去报了官,可官府却敷衍了事,半点没将此案放在心上,还将他了一顿赶了出去。

    是郭敬义那边主动找上门来,能帮自己找到香宝,曹平那伙人时常来楼里寻欢作乐,楼里也算是他们一个据点,郭敬义只需要自己偷个东西,也就是后头呈上御前的书信,后头香宝被带出来时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他心中被恨意充斥着,也是郭敬义想报仇的话让他去临安,去告御状找到方清荣负责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祝郢舟当时满心满眼都是曹平他们付出代价,压根没有细想,后头遇到安德鲁派来的人,这才发现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要点,郭敬义出现的未免过于恰到好处了些,像是早早便算到了这一步,北燕人所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从一开始便是郭敬义布的一盘棋,他早就清楚曹平他们背地干了些什么勾当,迟迟未拆穿为的便是利用这点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他这盘棋中欠缺一枚重要的棋子,一枚能接触到曹平一行人,对曹平等人恨意滔天,还容易拿捏不怕死的且不在局中的棋子,祝郢舟便是这个合适的人选,而香宝便成了郭敬义滋长祝郢舟恨意的一个推动,他一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知晓所有后祝郢舟痛哭出声,他觉得自己半点用处也无,报不了仇便算了,还险些替仇人卖命,这时是那北燕人告诉他,有法子能替祝郢舟除掉郭敬义和王阳春等人。

    跌坐在地上的祝郢舟红着眼仰头,那眼中的恨意好似要溢出眼眶,死死咬住牙点头。

    天地不公,诸事不平,那他便用他自己的法子,去平这不公,除这不平,从另一条道上寻求自己要的公平。

    思绪翻涌着,祝郢舟眼神微动,恍如隔世,此时场景一如当日一般,自己依旧狼狈不堪仰望着安德鲁,不同的是现在却是站不起来。

    “郭敬义的布局和安排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你应当得手了,按照约定郭敬义的项上人头你得给我,还有让我亲自了解了曹平这狗贼的命!”祝郢舟哑着声。

    “出了点意外,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安德鲁的大晋话的有些别扭,甚至有些好笑,可在场众人并无一人敢笑,示意一旁的人上前,“曹平被王阳春当成弃子了,如今许是在牢中,你且等等我定会帮你安排妥当。”

    一旁之人递过来东西,接过钥匙祝郢舟垂眸量了下,心中隐约明白这钥匙的用处,并未多言而是便收在了怀中,“没事我便回去了,我若不见了季大人他们会起疑心的。”

    安德鲁的目光落在祝郢舟废掉的双腿上,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有些玩味,“回去?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能跟着季思他们回临安?”

    话音落下,祝郢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血色褪去变得煞白。

    “你这子颇合我心意,能吃苦有胆识狠的下心,假以时日能成大事,待事成之后同我回北燕都城吧,我北燕广纳天人有志之人,我最是惜才,定不会委屈了你。”

    这话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别人求之不得的好运摆在祝郢舟面前,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出门许久也未回家瞧瞧,我想回家。”

    “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强求。”安德鲁抬了抬手,立马有人走了上来将祝郢舟背在身后,沿着来路匆匆离开。

    待瞧不见人影,安德鲁身旁的一位北燕武将这才上前一步,不解的询问,“王为何要将此人放走?这人知晓太多,如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应当斩草除根。”

    “我是颇为欣赏他的,只是可惜……”安德鲁叹了口气,“我给他指了条生命,可惜他偏偏往死命走,强求不得,罢了罢了。”

    着,他眺望着畄平城的方向,凝声而言,“布置的如何了?”

    “都以安排妥当,同王料想的一样,王阳春表面同我们合作实则不过是阳奉阴违,想等我们和郭敬义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借机立功再将曹平舍了保住自己,索性咱们早早安排了潜入城中,这才没被他耍的团团转。”

    “野心倒是不,怕是这畄平布政使的位置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了。”安德鲁冷笑了几声。

    “咱们可需先下手为强……”

    “不用,”安德鲁断这人的话,“他贪生怕死的紧,不过是想让我和郭敬义两相争斗,他好从中获利,这人阴险的紧,的确是个麻烦,不过我又岂能让他如意?可如今我们有更重要之事要做,他还不值得让我分出心力对付。”

    “王的是,”这人行了个北燕敬礼,突然想起什么又道:“那大晋皇帝派的人到了,季思和裴齐修已经准备返程回临安了。”

    安德鲁大笑出声,“走了好,这两人不好对付,我虽未同裴齐修对上过,却听裴家擅长用阵型战,最是出其不意,他虽少年英才却为将年限不够,我虽不认为我会输,但若非不得已还是稳妥些,将损失降到最,莫要同他对上,至于这季思……”

    提及季思的名字,安德鲁眯了眯眼睛,他从祝郢舟带回来的消息中得知,这季思远不如传闻中那般碌碌无为只知享乐,相反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仅凭旁枝末节便可猜出祝郢舟是郭敬义的棋子,这人不容觑,若是能为北燕所用……

    思及至此,安德鲁却是在心中摇了摇头,“他比王阳春更难对付,此人不简单,若是有机会,我倒是要会一会这户部侍郎,可眼下还有更要紧之事等我去做,郭敬义对我北燕子民所做之事,我定要加倍讨回来,至于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就要看他造化了。”

    眼神微暗,安德鲁好似已经看见郭敬义将死的模样,亮色苍白嘴唇发紫,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仿佛下一秒便会一命呜呼。

    营帐中站了四人,各个脸色都十分难看,眼底一片青黑,眼眶布满血丝,愁的坐立难安。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带人去把那安德鲁砍了,要不然出不了这口恶气!”

    “老熊你做什么!”另一人连忙起身将人拦住,“现在已经够乱了,你能别添乱了成不!”

    “那这事就这样算了?你看看将军如今还昏迷不醒,咱们平北营何时这般怂蛋了,砍他十几二十个北燕狗出出气也好!”

    “将军只是让我们全军戒备,你擅自行动是想被军法处置吗!”一旁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回怼着。

    “奶奶个熊的,你别以为那将军压我我就怕了!”

    “熊统领还没看出其中复杂之处,不外乎底下将士都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你他娘的谁呢!”

    “行了,”之前一直跟在郭敬义身旁的副将一拍桌子,厉声呵斥,揉了揉眉心很是心力憔悴,“将军过他受伤一事不得声张,就是担心军心不稳,北燕会趁此来袭,你们这般吵吵可是怕全营的将士听不见吗!到时再把监军太监吵来了,他一封折子往临安一递,咱们统统都得受罚!”

    这人完营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将军是一军之将,是军中主心骨,若是底下将士知晓郭敬义被北燕重伤昏迷不醒,于军心不稳不止,还会大伤士气。

    年纪稍长的老者问:“那依冯副将而言,我们如今应该如何?”

    “将军本是想拖着临安来的那俩官员,知晓他在那处的人极少,可北燕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用迷雾偷袭,其中定是有蹊跷。”

    “将军行踪也就咱们几个知晓,副将这话莫不是怀疑咱们房中出了内应?”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副将眯了眯眼睛,想到那个双腿废掉的少年,“总之,那俩京官已经回京了,咱们先按兵不动等将军醒来之后再做算,可在此之前断然不能让人知晓将军受伤昏迷一事,禀报军务什么都同往常一样,营造出将军无碍的假象,切勿让人瞧出端倪。”

    “我无异议。”

    “老熊同意冯副将所言。”

    “我也同意。”

    ……

    四人纷纷附和,故意压低的声音甚至连营帐都飘不出去。

    天色渐暗,畄平城中家家户户燃起烛火,夜晚寂静,看似同往日无常,王阳春的府邸灯火明亮,他背着手站在大厅中,着急的来回踱步,瞧见来人慌忙迎了上去,着急询问:“如何了?”

    “派人去平北营听了,郭敬义已经回营了,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营中也一切无恙。”管家扮的人回道。

    “其他的呢?”王阳春不放心又追问了句。

    “哦,听裴将军去交接粮草的时候,也未得见郭敬义一面,是染了风寒,不宜见人。”

    “不宜见人,怕是平北营出了什么大事才对,”王阳春神情阴翳,“如今郭敬义想必自身难保,我巴不得他出事,待我将安德鲁在大晋境内的消息递到京中,这次定能立下大功,兴许就能擢升一阶,届时户部人手紧缺我便是最佳人选,也能风光风光。”

    “对了,我故意放进城中的那几个北燕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派人日夜盯着呢,并无什么异常,大人料事如神,这群人却是来探查情报的。”

    “那本官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昏暗的烛光在王阳春的脸上,显得阴气森森,激起人一身的寒气,他如意算盘的好,不仅想

    落夜不能寐,夏蝉禁栖音。

    临近子时,空荡荡的街上已经瞧不见几个人影,更夫敲着竹梆子,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声吆喝,“天干物燥,心火烛。”

    声音传至很远,好似还能听见些许余音。

    这夜安静无声,故而一点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一道人影咻一下飞快跃过,只是带起了一阵风,卷起地面上的落叶。

    更夫似有所感猛地一下回头,只见身后空无一人,倒是夜风凛凛,激的他了个寒颤,裹紧衣衫着哈欠加快了步伐。

    待人消失在街道拐角,只余下远处传来的竹梆子声,又是几个人影快速飞跃而来,飞快的在畄平城中几处繁华密集的角落穿梭着。

    今夜的风有些凉意,在人脸上时带来湿漉漉的泥土气息,裴战倚靠着树干,猛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耳边是手下将士震天响的呼噜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句梦话,不远处是值夜将士的背影,风声呼呼作响,漆黑的树林都显得诡异可怕。

    扫视着四周,季思低垂着脑袋在囚车中闭眼休息,初一则红着眼趴在囚车边上,半步都没有移开,一切都没有什么任何的问题,可裴战心中却觉得万分不安,这是在战场多年养出的自我感觉,从季思给他祝郢舟是安德鲁的人后,他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大对劲。

    可当务之急是应该将季思押送回京,洗清季思身上罪名,省得皇上怪罪下来没有反悔的余地,若北燕真有什么谋划,郭敬义还在,论心机兵法谋略,自己自愧不如,一旦对上北燕更是毫无胜算,更何况别人地界儿他也不便掺合此事。

    思及至此,裴战从怀中摸出一个玉坠,借着火光量起来,他用指腹摩挲着坠子,这坠子成色一半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的缘故,表面磨的玉滑隐约还能看出是个抱桃的猴子,眉眼机灵极了,到让人想到了镇国公府那位公爷。

    那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甚至都不需去刻意回想,无论是严公爷额前的发带,还是他用于系发的串珠金丝绳都艳丽极了,教人难以忘却,令他在平淡乏味的二十载中,多了几丝鲜活的气息。

    自己心悦严兆吗?

    裴战时不时会在心中问起这个问题,可终究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他这些年心中都是弟妹和裴家,又常年在军营之中未有过男女之情,对情爱一事更是一知半解,也是头一遭遇见严兆这不按超级出牌的人。

    严兆于他却是不同,可这不同并非就全是爱慕之情,有对好苗子的栽培,有对后辈的照顾,有对徒弟的提点,种种杂糅在一块儿,他自个儿也有些分不清了。

    风吹的火焰摇曳,裴战眼神微动,心中所思所想仅有自己知道,他看了看手中吊坠,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坠子塞回怀里,暗暗想着:待回到临安便物归原主,无论对严兆是何心意,他都不会同人在一块儿,既如此便只能断了那人念想,

    山林深处传来几声鹧鸪的叫声,乌云遮霜蟾,这天黑压压的风雨欲来,裴战揉着手肘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西北处的天际时,眺望远方,瞳孔猛地一下放大,几步跨步冲到囚车旁。

    季思整个人被困在囚车房中,整个人难受的紧,好不容易才睡着,被吵醒时脸色极其难看,还未出声却见面前的裴战阴沉的脸,指着一处方向语气凝重道:“畄平城出事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季思自然看到那火光将一片天际印红,祝郢舟这事事有蹊跷,他们便留了个心眼并未离畄平城太远,而是领着那几个巡察卫绕着走,半日的功夫还在城外晃悠。

    此时见到火光果然印证两人心中所想,双瞳满是震惊,眉头紧锁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冷声而言,“畄平出事了,我们得回去!”

    两人动静自然惊醒了其他人,裴战振臂一挥,让手下将士收拾整理准备原路返回,本来还安静的山林,顷刻间变得吵杂忙乱起来,众人纷纷整装待发。

    那几个巡察卫也都知晓这火光映天定是发生了大事,可他们有皇命在身,一日也耽搁不得,只能出声劝止,“裴将军,这畄平城若真出了事平北营不会不知道,郭将军也自有算,更何况不一定是出事,许只是房屋走水罢了,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应该速速回京,莫要多加耽搁省得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就算是走水我也得去亲自瞧瞧方才安心,为将者便是为了庇护大晋百姓,我乃大晋的将军,而非单单是裴家军的将军,哪怕畄平城不归属于我管辖,可若明知畄平城有危险,本将军还视而不见,那这往后我还如何统率三军,为将士作表率,皇上又怎能放心让我镇守边关?”

    他罢一把推开人接过郭盛递过来的长/枪翻身上马,马头高高扬起发出斯哈的喘息声,马蹄狂躁的来回踱步,哒哒的马蹄声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清晰,他手下的兵动作极快留下二百余人原地待命,剩余八百人没一会儿功夫便整装待发。

    眼前局势紧迫,裴战冷着脸并未多言,攥紧缰绳便欲动身,这时身后破开人群传来一道声音,“裴将军!”

    裴战寻声望去只见季思端坐在囚车之中,目光如炬,两人视线相交,不需过多言语已经能够明白其中含意。

    “我答应过他会护你周全,若你同我前去我定无暇顾及你,你待在此处更为安全些。”裴战皱着眉沉吟。

    季思却是笑了笑,“我知晓裴将军的一片好意,可我身为男子还需旁人庇护,未免无用了些,大晋的儿郎都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季思虽是文臣亦有一腔热血,只需一把长剑,一匹骏马,愿与诸位将士同去同归!”

    他一番话直让士气高涨了几分,裴战坐于骏马之上,凝眉俯视着季思,像是突然明白祁然为何会心悦这人,勾了勾唇冲着郭盛点头,后者得到示意长刀一挥,立刻将囚车的锁链砍断,微微颔首,“季侍郎请。”

    一旁的巡察卫见状脸色一变,慌道:“裴将军,这季侍郎是带回京的要犯,皇上还要审问他,你怎把他放了出来,使不得啊!若是教皇上知晓,你我都是要掉脑袋的啊!”

    “皇上问起来本将军一力承担!”裴战冷笑了一声,“你若是再叽叽歪歪,我让你现在就掉脑袋!”

    那巡察卫连忙噤声退后了几步。

    季思从囚车中钻出活动了发酸的手腕,接过郭盛递过来的甲胄,初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摸了摸初一脑袋,“你乖些,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初一白着脸摇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隐约明白事关重大,也明白季思不愿带他同去,只是声抽泣着,“大人,你带我一道儿,我会医术,定不会添乱的。”

    队中没带随性军医,季思有些犹豫,还未回应只见郭盛手刀劈向初一脖颈,这人便晕在他的怀中,他随手将初一递给队中两个年岁最的将士,季思回头只听裴战厉声道:“季侍郎不能再耽搁了。”

    明白轻重缓急,季思将私情放下翻身上马行至裴战身边,沉声而言,“我并非公私不明,只是你未带军医,初一随行确能解燃眉之急。”

    谁料裴战却是摇了摇头,“他年岁太没法自保,你我都不知晓畄平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贸然带着他过于危险,便让他留在此处吧。”

    罢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面向众人,凌冽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吹来的风中含着沙有些眯眼睛,裴战身后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一身银白色的盔甲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诸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便是你们扬名立万的时候,”他振臂高呼,“出发!”

    重重的马蹄在黑夜中响了起来,踏碎了夜晚的宁静。

    风吹树叶,光影婆娑。

    祝郢舟是被哭喊声吵醒的,他本以为安德鲁会杀了他,谁料却安然无恙将他送了回来,看着熟悉的环境思绪翻涌,窝在自己布满灰尘的家中便睡了过去,若不是外面传来骚动也不会醒来。

    他忍着痛用两支竹竿支撑着全部的力气,步步走到院中,不过几米的距离,却出了一身的冷汗滴落脸色苍白如纸,可瞧清屋外景象后瞳孔一震动,哆嗦着嘴唇,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屋外的天被火光映的通红,许多处房屋燃起熊熊烈火,过来的热浪蒸腾着身上的水分,连细微的绒毛都好似被热浪灼烧蜷缩起来,各种哭喊和哀嚎声传来,像是深渊之中爬出来的恶鬼之声,含着森森阴气,令人好似身处无间地狱一般。

    刺眼的火光在祝郢舟眼瞳的映照出来,他愣了半晌才神色慌张的推开门,街上满是争相逃跑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泪痕,衣衫凌乱,嘴中嘶吼着,呼喊着,乱的人心慌。

    不知是谁了一句“房子要塌了!”原本就慌乱的人群更是骚乱起来,来来回回拥挤着,眨眼的功夫就有不少人被人流挤散,更大的哭声传了过来。

    祝郢舟被眼前景象震慑住了,那风吹乱了发丝和衣衫,四处奔走的人冲撞过来,直接将他撞翻在地,手中竹竿在地上滚出一段距离,被人踩在脚下裂开。

    完了,祝郢舟心道:这下真的完了。

    北燕人是从何来的,畄平百姓不明所以可王阳春却清楚的很,科尔沁雪山山脉连绵不绝自西北向东南走向,山势崎岖陡峭却可以绕过边境和平北营,进到大晋境内,由于危险重重寻常人不会靠近,毕竟动作大一些便会引发雪崩,即便如此,大晋也会铤而走险派出精锐偷偷潜入北燕境内,北燕亦是如此。

    可北燕人虽强壮却也是**凡胎,安德鲁此行必然折损不少,本以为只来了一只队,只为探查情报,未曾想他还是瞧了安德鲁,今夜这动静怕是来人不少,

    北燕人骁勇善战身,以一当十,千户所的士兵断然不是对手,只能拼死一搏。

    城中发出的第一声巨响位于北面,是火药爆炸引发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却是从南面传来,伴随着还有熊熊烈火燃烧,空气中满是一股火油的味道。

    那管事慌了心神,着急问:“大人,北燕蛮子夜袭,咱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王阳春手脚冰凉身形止不住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焦虑恐惧和不安围绕着他,安德鲁所求从来不是要了郭敬义的命,他要的是整个畄平城百姓的命!

    “快!”王阳春慌乱道:“让都指挥使调兵,倾尽全力也不能让一个北燕人进来!”

    畄平城不能出事!万万不能出事。

    事到如今,王阳春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北燕人放进城,无论今日过后事畄平是否还在,他这条命都保不住,如今还能弥补之事便是不能让畄平城出事,将知晓此事的人统统扼杀。

    思及至此,王阳春面色阴翳狠辣,抽出手中匕首在管家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直直插入人腹部,后者瞳孔猛地一下睁大,似不明白怎会有此巨变,却听王阳春咬着牙恶狠狠道:“本官定会厚葬了你!”

    罢,又是一刀用力一绞匕首一抽,鲜血飞溅出来,管家直直往后倒去扬起大片灰尘,眼中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王阳春用力踹了人一脚,将匕首扔在地上,脸色一转先前阴翳狠辣的神情,颤颤巍巍的冲出院中厉声高呼,“北燕夜袭,速速防备!”

    城中如今乱的好似人间炼狱,房屋塌了不少,街道两侧都是烈火燃烧,不少人背着行囊神色慌张的四处任奔跑,都带着对生的渴望。

    临进城门时,城门禁闭,远远便能瞧见弓箭手在城墙之上奋力抵抗,可畄平城的士兵本就是用于保护城中安宁,实战经验远不如在战场上真枪真刀,用血肉之躯拼出来的北燕军,虽有城门加持一时半会难以攻破,可畄平地势所致并无护城河,也就少了一道屏障,长久下来先不士气,光是体力城中士兵便比不过,更何况城中还起了大火,火势燎原吞将周遭的人与物吞噬的一干二净,只余下灰烬。

    畄平都指挥使司虽是一道之司,可常年在平北营压制之下,早就成了个闲散的衙门,论军事能力和作战水平远远不如,居于城墙之上易守难攻的局面,他们也的极为艰难,既要放着城外射来的箭雨,又要组织人灭火,人员调配更是混乱,烽燧柴草慢了许久才燃。

    城外树林间满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树枝耸动,脚步声杂乱,远远瞧着好似有上万之人,又是一阵箭雨飞来,这箭用的是北燕改良过后的飞燕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薄薄的铁片为翎呈燕子双翼之态,较之畄平士兵的普通弓箭轻巧许多,却射程极远,便于携带多适用于野战。

    箭矢上涂了煤粉和硫矿石粉,这箭威力太大,射到城上的士兵身上时,立马起了火焰,火舌顺着衣衫和皮肉蔓延的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将人烧成一个火球,只听阵阵哀嚎,只把其他士兵吓得六神无主,手中武器直直从手中滑落,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往后退。

    殊不知安德鲁远远观望着,脸上露出嗤笑,语气颇为不屑,“没有平北营这畄平城根本不足为惧,损失了这么多今夜一并讨回来。”

    “王,大晋人他们不敢出城应战,不过是被中了计以为咱们兵马众多,若是王阳春发现我们是障眼的计谋,奋力一战我等不见得能讨到好处,不如速战速决的好。”

    “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是要攻下这畄平城?”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武将愣了愣。

    “从一开始,我的目标便不是这畄平。”

    安德鲁目光落在冒着火光的畄平城中,双瞳映照出那熊熊烈火的模样,连吹拂过来的夜风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含着血腥味,让这个夜晚更是燥热了几分。

    城中火光滔天,各种哭喊声响彻天地,落在耳中听的人为之一振,局势僵持不下,眼见伤兵逐渐增多,畄平都指挥使程度洋神情慌乱,不停指挥着手下士兵将欲利用飞钩攀爬上来的敌军攻下去,又得防着箭矢的进攻。

    他们将粗壮的树干捆绑在一块儿,用力撞击着城门,许是北燕人食牛羊肉的缘故,天气气力大,每撞击一下城门都会为之一颤,令人心头慌乱万分。

    这声音撞破了夜里的平静,林中飞鸟四散,振翅而飞,裴战勒马停下,马蹄高高悬起在月夜下划出弧度,随后焦躁的踱步。

    他眉头紧皱,薄唇紧抿,如矩的目光盯着前路,心头涌上阵阵不安,无意识碰了碰贴着心口放置的那块坠子。

    “怎么了?”季思纵马上来行至一旁问,“怎么不走了?”

    裴战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季思身上,沉吟:“季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季思愣了愣,忙追问,“何事?”

    “实不相瞒,我从未有过同北燕作战的经验,如今敌暗我明,北燕有多少兵马是何战略我们一概不知,他们有备而来,我们贸然对上并不能讨到好处,许是还会落于下方,”裴战缓缓分析眼前局势,“故而得劳季大人走一趟平北大营,以子之矛才能攻子之盾,北燕还是郭敬义他们比较在行,我思来想去这事只有季大人能做。”

    话音落下,季思脸色一沉,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似李汜那般自练武,三脚猫的功夫许是还得劳旁人庇护,可有户部侍郎的官职,又有皇上御令,最是合适。

    思及至此,他在心中盘算一二,看向眼前之人,“我有多少时间?”

    裴战抬头望了望被乌云遮住的夜空,侧眸冲人笑了笑,“一个时辰吧。”

    “够了。”季思眉头舒展开来,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勾唇笑了笑,“难得让你求我一次,定不辱使命。”

    闻言,裴战心下一动,张口欲道:“季……”

    “别介,那些个感动的话留着日后再吧,我最受不住这些,”季思背对着人挥了挥手断了话语,“裴齐修,你等我一个时辰!”

    罢纵马往另一处岔路走去。

    裴战凝眉望着,直到一人一马融入黑夜之中,他收回目光,抽出怀中的那枚坠子,用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舔了舔唇喃喃道:“祝我好运吧。”

    随后将坠子放回原处,回头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庞,歪着头咧开嘴乐了乐,“弟兄们,该我们上场了!”

    黑夜中的人群步步逼近,城门外的局势焦灼万分,城中城外皆是混乱不已,哭声喊声吼叫声此起彼伏。

    安德鲁眯了眯眼睛,身上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嗜血的目光在夜里带着精光,瞧着瘆人得紧,他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城门,脸上神情隐在暗处,让人瞧不清楚。

    身后一个北燕士兵急匆匆奔来,凑近安德鲁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带他退至一旁时,安德鲁脸上露出抹势在必得的笑,“准备了这么久,为的便是今日,平北大营自身难保,我看谁还能救畄平,给我认真点!不留一个活口。”

    当年北燕战败,这些年便一直养精蓄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当日所受之苦楚加倍讨回来,废了多少人马和兵力才在风雪的吞噬下存活,又绕了多少远路,折损多少武器才能今日奋力一搏。

    他们占着先天种族优势,绕着科尔沁雪山踏出了一条路,要的便是将北燕的名字深深刻在大晋子民的心中,让这群提及北燕都会为之一颤。

    安德鲁眯了眯眼睛,嘴角噙着冷笑,抬手一挥,“放箭。”

    特制的弓箭飞出黑压压一片箭矢,城墙之上陆陆续续有人坠落下来,潜入城中的北燕死士搅乱了整个局面,前有狼后有虎,都指挥使顾不上满头的汗,厉声指挥着骚乱的城中百姓,

    眼见局势紧张,骤然间,一道银色人影从天而降,长/枪横扫,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箭矢还未沾到他的衣角便悉数被长/枪落。

    情况骤变,眼看着银色人影越过人群,几个后翻稳当立在壕沟一侧,似一抹银光撕开这黑色的云层,狂风怒吼,暗红色的斗篷被风吹的扬起,黑烟层层笼罩,长/枪立地,畄平城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莫名让人感觉到了肃杀的威压。

    风卷集着尘土,端坐在马上的安德鲁被吹迷了眼睛,盯着那人影,待烟雾散去,这才阴沉着出声,“裴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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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