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今朝他乡天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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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哒的马蹄踏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踏得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城墙上众人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举目望去,但见壕沟另一侧出现了一队人马,裴家军的旌旗迎风飘扬,隔着壕沟于北燕的兵马遥遥相望。

    狂风怒吼,身后的裴家军纵马上前,于马上立于裴战身侧,后者朝着城墙上的众人,厉声高喊,“我已派人通知郭将军,再过不久便有援军所至,有我在定不让北燕踏进城门一步!”

    此话一出,局势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裴战虽只带了不足千名的裴家军,其他人较之也不遑多让,畄平士兵士气高涨,再三进攻,城下北燕军本来难攻,顿时更是背腹受敌进退两难,裴战的一柄长/枪更是气势汹汹。

    可安德鲁哪是好对付的主,见状脸色满是阴翳,凶狠狠切齿,恨不得将这人血肉一块块撕扯下来,“我本不想同他相争,欲放他一马,不曾想裴齐修上赶着送死,那我便成全他们!给我上!”

    安德鲁一声令下,北燕士兵上前一步,又是一阵箭雨飞来,可奇怪的是这次的箭有些诡异,尖端不再是锋利的箭矢,而是换成了一个个黑色圆球,射程也大大缩短。

    这风呼呼的刮着,裴战握着手中的长/枪枪刃上沾了些血迹,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当北燕军拿出那个奇怪箭,他便皱了皱眉头,心中觉得万分鼻头翕动,从那边飘散过来的空气中带着一股硫磺的味道,他脸色顿时一变,记得北燕盛产硫火,心下一慌,撕心裂肺喊道:“避开!这是硫火弹,碰不得!”

    可却为时已晚,城墙上的畄平士兵已经挥刀将那诡异的黑球拦中砍成两截,里面的硫火洒了出来,一接触到活物或是衣衫布料,果然顷刻间便蔓延开来,这火比寻常的火焰来的凶猛,只要碰到一点零星火花,便顺势而上将人烧成火球,连地面上的枯草绿植都无法避免,一时之间哀嚎遍野,喊声呼声混在一块儿,场面一度混乱。

    裴战这边的士兵只能心避开,可那圆球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极其脆弱,碰到硬物或是地面便碎裂开来,耳边响起士兵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声,额前被箭矢擦过的伤口流血不止,粘稠的血液顺着眉骨滑落,粘在眼上有些难受,他抬手用手背擦拭掉,撑住长/枪站起身来。

    遥遥相望,裴战先发制人,额头青筋凸起大吼着执枪冲去。

    “嘭!”

    山林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惊扰的马匹,慌乱的来回踱步,季思连忙勒紧缰绳,回头朝着来时的路看了看,手指无意识收紧,犹如自言自语的声音响起,“还有半个多时辰。”

    话音未落马匹便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他一刻未敢松懈,马腹上是被匕首扎出的几个伤口,血顺着鬃毛滴落在地上,空气中满是那股腥臭的血腥味,最终马蹄绊倒树枝直直摔倒在地面,坐在马背上的季思被狠狠摔了出去,枯枝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马匹,奋力朝着平北大营的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许久,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湿,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干燥的嘴唇上是被他咬出来的细伤口,直到看见平北大营的旗帜,季思眼中才蹦出光亮来。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靠近营地,却见平时戒备森严的营地此时混乱不堪,岗哨处也未瞧见人,走进了些才瞧见每个人脸上愁云惨淡,不断有人抬着伤兵匆匆钻进营帐之中。

    营地在值夜的士兵拧着眉将人拦住,还未出声,便见眼前一身狼狈的人从怀中掏出块令牌,厉声道:“我要见你们将军!”

    在营帐中等候的时,季思坐立难安,不停在心中核算着时间过去多久,一会儿才见帘子被人掀开,一位身着盔甲右臂缠着绑带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周身带着血气,脸色阴沉着量了季思一眼,“户部侍郎可有何事?”

    “劳烦这位通传一声,北燕夜袭畄平城,需得郭将军前去支援。”

    “什么!”那汉子脸色一变,“他娘的这是算计好的!”

    季思不明所以,心中惦记着裴战那头,忙道:“这位将军,此事十万火急断是等不了,多等一会儿畄平就多一份危险,劳烦请郭将军下令派兵,速速援助畄平,季思替畄平百姓谢过!”

    那中年汉子眉头紧锁着,又看了一眼季思,张口正欲什么时,营帐的帘子又被人掀开,来人目不斜视直直走向汉子身旁,附耳了几句,紧接着却见那人脸色顿变,咬着牙怒骂了土话,“娘了个巴子,给老子上火油烧他们个精光!”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急匆匆出了营帐,像是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

    季思愣了愣,只好连忙追了出去,他跟在二人身后绕了几圈,这才瞧清营地四周都是伤兵,有的脸被烧的血肉模糊,有的胸前露出一个拳头般的大洞,血液止不住的从伤处流出,弥漫的血腥久久不散,哭喊声和哀嚎混成一片,目之所及恍如炼狱一般。

    他站在人群中央,明白这处在经历着什么,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痛苦,血液流至脚下,粘稠腥臭,季思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火光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中的无力和无奈,无意识舔了舔唇,唇上伤口带来的刺痛让他清醒一二,脑海中浮现出了裴战的眼眸,迈开沉重的双腿追赶上去。

    走出了一段距离,只见前方火光笼罩着天际,将黑夜变得通红,厮杀吼叫,刀剑碰撞,各种震耳欲聋的声响刺入耳中,吹过来的风带着血腥气和风沙,扑在脸上迷住了眼,季思抬手用手背遮住双眼,再抬眸时眼前站了个人,眉头紧锁,脸颊的刀伤还在往外渗血,趁着黑夜火光,吓人的紧。

    “老赵你不好生休息跑这处做甚?手还要不要了!”

    叫老赵的中年汉子喊了声“曾副将”,随后凑过去三言两语明情况,曾副将看了眼季思,两人视线相交,后者哑着声问:“发生何事了?”

    曾副将叹了口气,“北燕夜袭,将军受伤……生死未卜至今还昏迷不醒,营中士兵乱了军心,教北燕寻到了可趁之机,现如今自是第三波奇袭了,他们有备而来,我方……损失惨重……”

    话间又是一批伤兵被人抬了过来,担架上的少年不过同初一一般的年岁,硬生生被刀砍断了一只手臂,伤处血肉模糊可见白骨,他疼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从季思身旁飞快过去,那血水溅到季思衣袖下,点点蔓延开来。

    “曾副将……”季思声音呕哑难听,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缓缓切割在木头上,“北燕夜袭畄平,裴将军正在守城,可否……可否派兵支援……”

    他知道平北大营自身难保,知道此时调走精兵便会压力骤加,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裴战还在等着自己,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他得回去,得带着援兵回去。

    身后炮火连天,箭雨纷飞,两军对峙鲜血浸入到土壤中,染红了脚下的这片地,耳边是哭声,是吼叫,是烈火燃烧。

    “季侍郎需要多少兵?”

    “三……”

    “嘭!”

    前方一阵刺眼的光炸裂开来,火光转瞬即逝,一阵浓浓黑烟弥漫开,随后又是一批伤兵被人搀扶而来,老赵脸色阴沉难看,转身提着长刀便要往战场出冲,曾副将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人手腕将人拦了下来,“你疯了吗!你这样子是想上去送死吗!我管不了你们,莫不是想让将军来管!”

    “我宁愿同弟兄们一块儿战死,也不想躲在背后像个娘们儿一样,看着弟兄们死在北燕狗的手中!我要手握长刀,屠尽北燕狗!”

    “回去!”曾副将厉声吼道:“再不回去军法处置!”

    老赵满面怒火却也无法反驳,只能将长刀重重扔在地上,扒开人群朝着来路走去。

    曾副将心累的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的询问,“季侍郎,北燕来势汹汹,我怕是有心无力……”

    “只要一千!”季思咬了咬牙道:“裴将军手中有兵,再加一千平北营的将士,能多撑一会儿,北燕趁黑夜袭倚靠的便是对地形的熟悉和掌控,再有一个时辰便是破晓,曙光升起他们在暗处定会暴露出来,局势便能反转,届时,北燕退兵曾副将再领兵行至畄平,断了那支北燕军的后路!”

    “你可有信心?”

    “背水一战,总好过坐以待毙。”

    “季侍郎,”曾副将沉思了会儿,随后神情凝重的望着人,“畄平,拜托你了。”

    季思目光凛冽,眼中满是坚定,“哪怕丢掉我这条命,也定会撑满这一个时辰!”

    狂风卷积着浓烟,黑压压的烟雾飘散在天空,丝丝缕缕,缓缓堆积,好似形成厚厚的云层,旗帜飞扬,火星发出滋啦的声响,嘶吼声一刻未停,吹拂而来的风,湿润中带着血腥味,今夜注定不平静。

    有人执枪立于城墙之外,浴血奋战,为的是护一城百姓,不教满城白衣素镐白幡。

    有的两军对峙不退半步,尸横遍野,为的是守一国边境,不教敌宼辱我国之疆土!

    有人带伤而行不惧险阻,鲜血淋漓,为的是用一己之力,救一人救百人救千万人。

    这世间总有万般不好,许是君主猜忌,许是动荡不安,许是奸臣当道,许是人唯利,可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却仍然休戚与共,砥砺前行,同忧同喜,守盛世太平。

    夜里的风呼呼作响,越来越急促,祝郢舟撑着拐杖站在十字街道上,慌不择路四处奔跑的路人不停冲撞过来,口中不停吼叫着:北燕要冲进来了!他愣愣站在原处,看着昔日热闹整洁的畄平城被熊熊烈火包围,甚至能听见不远处房屋倒塌下压碎路人的骨裂声。

    他就站在这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可无人知晓却是造成畄平城今日局面的重要一环,眼睛弯了弯,没忍住大笑出声,落在旁人眼中像是疯癫了一般。

    祝郢舟并不在意,等笑够了才步履蹒跚的转身离开,得去做一直想做的事了。

    城中受袭,牢房值守的官差也早就跑的不见踪影,祝郢舟大摇大摆的便走了进去。

    曹平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只是一夜之间这牢中只剩下牢犯了,已经许久无人送吃食和水了,直到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才有气无力的爬起来,扒住栅栏沙哑着嗓子,“水……水……”

    可待看清走近那人的面容后,脸色顿时白了几分,“祝……祝郢舟……”

    祝郢舟从背光处走了出来,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木着脸掏出一把钥匙将牢房的锁开。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瘆人,曹平被盯得止不住颤,猛地一下松开栅栏慌慌忙退后,颤抖着声音呼喊,“来人……来人……”

    铁链掉落下去,木门发出咯吱一声,祝郢舟抽出别在腰间用白布缠住的杀猪刀,咧开嘴冷笑,“曹平,我来要你的命了!”

    冷冽的反光反射在他脸上,衬的更像是地狱而来的修罗,曹平双目圆睁,眼中直直映照出这人凶狠的模样,那刀刃渐渐逼近,逐渐放大,最终落在双腿之间,扬刀一挥,一声惨叫在幽暗潮湿的地牢中响起。

    硝烟弥漫,风沙怒吼,裴战一枪横扫,逼退了一波北燕军,他年少成名论实力经验,远不如安德鲁,如今已是负隅顽抗靠着一口气死死不敢松懈。

    额前伤口流出的血已经结痂,糊住眼睛让他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抬手用拇指晕开嘴角的血,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哑着声问,“过去多久了?”

    郭盛也是一身的伤,双眼已经杀红了,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一个时辰已经过了……”

    “将军……”郭盛沉吟开口,“季侍郎是不是……”

    “他会来的,”裴战出声断这番话。

    郭盛咬了咬牙,劝慰道:“不如退至城中再做算!”

    “退不了啊,”裴战笑着摇了摇头,抬眸望着对面同样气喘吁吁的北燕士兵,枪刃插入地面撑着身子起身,银白色的盔甲在黑夜中犹如一道银月,熠熠生辉,他拔出长/枪直指敌军,厉声而言,“哪怕他来不了我也能守住这畄平城!背后即是大晋子民,我们从一开始便无剧可退,只能拼死一搏!定不让北燕蛮犬伤我大晋百姓分毫!”

    他高高举起红缨枪,身后披风被吹得飞扬,高声吼道:“不败!”

    群情振奋,备受鼓舞!

    安德鲁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群包围住的裴战,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边上的副将满头大汗的催促,“王,不能再下去了,硫火弹威力太大咱们将士也收到了波及,再攻下去损伤太大了!”

    “闭嘴!”安德鲁恶狠狠的一脚将人踹飞,“我筹谋多年难道就算了吗!大晋伤我多少北燕儿郎,我必加倍讨回来。”

    随后,他冷笑一声,“今夜赢得只能是我!”

    长夜难明,这天竟是瞧不出一点要亮的征兆,风中夹杂着冰渣,冷的人刺骨,城中哭喊声越发的大,烈火,鲜血,死亡,构成了今夜的所有。

    藏在城中的北燕死士杀了一路,手中的长刀被血液染红,他狰狞的面容似地狱爬出来的的鬼怪,一群孩童环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眼见刀刃就要落下,一个跛腿的少年冲了出来,双臂死死环住人腰腹,任由刀刃不停刺入后背,只一味喊着:“快走!”

    刀刃刺穿身躯,火光照亮了一片天际,祝郢舟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脸上闪过眷恋,闪过懊悔,闪过无奈。

    这世间无数个人物的消失,就像落入地上融化的雪,他们终究化为一个数字,无人记得那是一条鲜活的人生。

    杀声、喊声、响成了一片,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身上一衣袍已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刀一刀,划破以上,刺穿胸膛,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炮火连天,旌旗猎猎,隔着大晋和北燕的不过是一片荒原,荒原下埋着森森白骨,以血肉滋养的土壤泛着死亡的腐朽,肢体崩裂着,躯干支离破碎,

    马蹄踏碎了昏暗的夜色,鹧鸪鸣叫,再快一点,季思心想,再快一点啊。

    裴战替郭盛挡了一刀,长刀割开皮肉,甚至能看见皮肉下的白骨,捂住伤处踉跄了几步,身后一人又是一脚只把人踹飞几米,胸前的坠子飞了出去,裴战脸色顿变匍匐了几步将坠子牢牢抓在手中,余光瞥见一处,握紧手中**飞扑了过去,箭矢自后背横穿到前胸,他听见郭盛怒吼声,耳边声音杂乱,眼皮沉重,好似看见了无数人影,陆陆续续从他眼前略过。

    瑶儿还未寻到好人家,乐瑾乐瑜年岁才这般,裴家军该怎么办,季侍郎怕是得自责一辈子,不过还好不辱使命,替阿珩护好了他的心上人,子珩那性子除了自己和人还能受得住,不过往后有人陪着,到让自己省心不少,还有公爷......还有公爷啊……

    思绪翻涌,想到少时习武便听着各式各样的英雄故事长大,他身上流着的裴家的血,裴家的儿郎鲜血炽热滚烫,心怀的天地是家国,以血肉做坚硬如铁的钢皮,哪怕骨缝嵌入利刃,双足满是荆棘,都不足以让他为之后退。

    为将之日,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人间寂寥,世间动荡。

    却任心怀一愿,愿以血浇吾刀,换太平故,换锦绣安康。

    可真到了今时今日,裴战却有些怯弱,他念着弟妹,念着阿珩,念着同生共死的诸位兄弟,念着那个心悦自己的严公爷。

    不甘心啊,不甘心!

    裴战望着瞧不见光亮的黑夜,张了张嘴,嘴唇翕动,却终是无声。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甚至能够感觉到血液从身体中流出的感觉,盯着不知何时会明的长夜,疑惑白无常和黑无常是否混在战火纷飞的烟尘里,骑马而来。

    直到近了,眼神微动才发觉烟尘后面的不是什么阴间而来的使者,是个额头系着红色发带的明媚少年。

    风越刮越大,纷纷扬扬的冰渣就这么落了下来。

    正当安德鲁以为胜券在握时,突然,大路远端腾起弥漫的尘烟,像一阵旋风卷来,渐渐听到急雨般的马蹄声,一队兵马纵骑疾驰而来。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援军来了,”北燕的将军慌道:“王,不能再等了,这畄平以后还有机会,眼下该撤了!”

    安德鲁看着即将到手的畄平,又看了看身后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咬牙切齿道:“撤!”

    北燕残兵得了令慌里慌张的突出重围,谁料还未来得及跑远便见平北军的身影,安德鲁没法只能将那剩下的残兵留下断路,自己伙同其他将士朝着边防线奔去。

    四面八方喊声和呼救声响彻天际,天边由黑变灰,季思翻身下马险些摔下来,稳住身子后扒开人群冲到最前,城门外尸横遍野,有的人肠子流了一地,有的下半身不见踪影,有的被烧的面部全非,有的抱着残肢还剩最后一口气,火焰还未停,血腥气未散。

    季思浑身颤抖着开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救......救人,救人啊......”

    在他的哭喊声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开成百上千的尸堆中救人,季思跌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的提不起力气,呆愣愣的看了会儿,随后突然爬了起来,嘴中念叨着:“裴战,裴齐修......”

    他连滚带爬的滚下壕沟,脸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只是狼狈不堪的爬进尸堆之中,翻开一个又一个,眼睛红的好似能滴下血来,嘴中不停的呼喊着:“裴齐修……裴齐修!!”

    风声,哭声,脚步声,唯独没有一个回应,每遇到一个幸存的将士便会问一句,“你瞧见裴将军吗?你们有看见他吗?”

    季思浑身满是血污和泥土,难受到极致却越发冷静,他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只是不停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突然间一抹翠绿色闯入了眼帘,那是严兆的玉佩,是严兆送给裴战的玉佩,季思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推开一具具带着温热的尸首,最后露出最底下那人。

    银白色的盔甲被血污弄脏,浑身满是伤口,季思颤抖着手用衣袖拂去这人脸上的泥土,露出那张面庞,他整个人颤抖不止,瞪大的眼睛更是一片模糊,张了张嘴却只能从喉咙中挤出几句不成句的字音,使劲咬了咬舌头才将那话出。

    “裴……裴战……你醒醒,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季思哑着声呼喊着,“来人啊……叫大夫,叫大夫!救命啊!有没人能救救他!”

    “是我来迟了,是我之过,是我之过,裴战……”他跌坐在地上,心翼翼将裴战扶在怀中,像是丢失了那份冷静自持,只是无助哭喊,“救命啊!来人救救他,谁能救救他啊,裴战,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你不要死!你醒醒!”

    心口升起阵阵刺痛,季思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顺着下颌滴落,一滴一滴落在裴战脸色,泪水将干涸的血渍晕开,顺着眼角滑落,留下道道血痕。

    “裴瑶……裴瑶还在等你,你让他们怎么办,若没有你还有谁能护着裴家,你这般疼他们,怎舍得抛下他们,还有祁然,还有祁然啊,他视你为兄为友,也只有你一个师兄,你让我如何面对他,”季思哽咽着泣不成声,哭声哀恸悲怆,混合着呼啸的风声,好似天地同哭,“我该怎么给他们,我该怎么啊!求你,求你!”

    “裴战!”

    从喉咙嘶吼出的哭声好似含血,风声潇潇,树枝摇曳,光影重叠,城门缓缓开,吵杂之声此起彼伏,破晓初升,昧旦正起,冰渣如雨而落,融化为水,重归大地,于来处所归。

    有的人生而有翼,是以星辰开道,以白景铺路,以山川做伴,他潇洒如风,惬意而为,短短一生不枉此行,他谢去尘缘,只是不愿留在这纷扰尘世,让那些蝼蚁瞧个没完。

    在黑暗中茕茕踽踽,月亮于天际徘徊,也许无法一同等待东方破晓,那我便以自身为光,不和光,不同尘。

    夜色渐消,曙光将至,群鸟啁啾,这万物亦如昨日,未曾改变。

    这夜过于长了些,裴瑶陷入梦靥猛地一下睁开眼,微弱的光透过门窗进屋中,满头的汗湿了散开的发,眼角划过一滴泪没入发丝,她抬手用指尖抹去,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撕心裂肺的难受,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做了一个噩梦,裴瑶想,待天彻底亮了,这梦也就过去了。

    叽叽喳喳的鸟闹个不停,惊扰了这片宁静,祁然于睡梦中惊醒,皱着眉环顾四周,脸上神情有些迷茫和慌乱,远没有他往日的沉着冷静。

    他拿起床边的衣袍随意披在身上,趿拉着着推开门倚靠着门框,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曲定的天阴雨绵绵,这雾气层层叠叠,将所有景物都遮挡干净,恍惚之间,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辨不明身处何方。

    祁然迈过门槛缓缓走进雨中,雨水湿衣衫渗入皮肉之中,带来一股刺骨的冷,他仰着头,仍由雨水洗刷面容,眼睑轻颤,瞧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起了风,吹得桌上的烛火摇晃,眼见过火焰渐渐了去将要熄灭时,从一旁伸出了双手,抽过叉杆将窗子关了个严实,随后缩了缩脖子再次坐回桌前。

    烛火平稳下来,火焰升高将屋中照的亮堂,也照亮了桌上乱七八糟摆放的各种石料,严兆拿起一块成色上佳的石料,借着烛火细细雕刻,时不时一个哈欠,双眼中满是血丝,眼皮耷拉着万分沉重。

    “嘶!”

    严兆痛呼出声,瞧见手上被锥子刺破的伤口,困意顿时去了大半,用嘴含住指尖气恼不已,正欲发火时又想到某人嬉笑的模样,烦躁的挠了挠头,那冲到嗓子眼的火也终究没发出来,只是熟练的用白布将伤口缠住,强行起精神继续手上的活儿,嘴中还不忘念叨着,“这可是爷第一次给人雕坠子,你要是敢嫌弃,待你回来爷定教你好看!”

    念叨着他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望着手中有了雏形的坠子,指腹摩挲这那个裴字,幽幽叹了口气,“你何时回来啊,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你是何模样了。”

    烛火熄灭,余下青烟缕缕,沉寂了一宿的街道又热闹了起来,吆喝叫卖,笑骂闹,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街上孩童三五成群口中哼唱着乡间调,这凋子哀怨悠长,在秋风中闯过大街巷,送到大晋每一座城镇,侧耳细细倾听,好似听到他们在唱:

    盛世平,负重行,不见青山埋忠骨。

    秋风起,硝烟漫,狂风尤似群鬼哭。

    今日落,来年起,**横扫待归途。

    一将成,万骨枯,白衣儿郎一抔土。

    征途几许又沉浮,将士稚子少孤苦。

    兵锋所指尽屠戮,今朝他乡天为墓。

    生前身后阴阳路,白衣素缟几人哭。

    手执利刃斩头颅,虚名利禄作朽木。

    看看看,谁家少年自风流,马游过临安都。

    叹叹叹,一战成名天下知,避不开英雄末路。

    来来来,对邀天地酒一壶,来世再做龙与虎。

    成与败,孤与苦。

    今朝千秋,后世万古。

    裴家好儿郎,身于畄平卒。

    *

    作者有话要:

    先别我,为了保持阶段剧情的完整性,就先断在这儿,不过担心情绪渲染戛然而止,所以,还有一章【顶锅盖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