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三种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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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秋时节,本应凉爽惬意的天突然迎来了秋老虎,热的人夜里难眠,心口跟烧了团火气似的,半点吐不出浊气。

    天还未明宫门外早早便候了诸位大人,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块儿,眼中神色和表情端的是个高深莫测,目光滴溜溜在其他人身上来回转悠,也不知是的什么主意。

    卢正旭从轿中躬身钻出来,兵部的关士山和刑部的吴岷前对视一眼,连忙迎了上去,三人心思各异随意寒暄了一番。

    关士山旁敲侧击便将话引了过去,“唉,最近多事之秋,今年未过便出了这么多事,皇上龙体不适也是许久未上朝,今日上朝许是龙体安康了。”

    “谁不是呢,”吴岷前眯了眯眼睛接过话头,“秦王也是许久未露面了,今日也来上朝,怕是晓得要有大事。”

    “出了北燕和裴将军这事,还有什么?”关士山揣着明白装糊涂,余光瞥了一眼卢正旭,一拍脑门补了句,“瞧我这记性,户部侍郎如今不是入了诏狱吗?吴尚书在刑部可了解什么内幕?”

    吴岷前紧跟其后,“这事皇上可是全权交给了御史台,我们刑部无权插手,若了解,卢大人应该最为了解,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卢正旭在心中暗暗嘈道:两只老狐狸。

    面上则是捻着胡须不动声色的装傻,“不瞒两位大人,皇上只是把人扣在我们御史台,这人一没审二没查,具体是个怎么回事,我知道的不比二位大人多多少,这让我从何起呢。”

    “竟是连卢大人都不知晓其中细节,怕是季侍郎这事许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了。”吴岷前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他自是不相信卢正旭的一番辞,字里行间满是些意有所指。

    未曾想最先挑起话题的关士山临时倒戈,反向着卢正旭起话来,“皇上英明神武,这心思又岂是我等能猜出来的,待会上朝自然便知晓是何情况了。”

    “关大人得对,”卢正旭笑了笑,“我等在这儿猜来猜去又有何用,待会上了朝便什么都知晓了。”

    三人嘿嘿一笑,心中互相咒骂着,面上却是一派和睦。

    晏浩瞥了一眼这处,朝着晏怀峥低声,“这三只老狐狸怕是在季思的事,吴岷前背后是瑞王,关士山自梁王下台后,明里暗里同秦王走的近些,户部从上到下如今一地鸡毛,怕是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若是户部侍郎空缺,最有机会擢升的便是你们五寺少卿,你最大的对手应是祁子珩,可是魏仲庭定是舍不得放人,其他人便不足为惧,这户部侍郎的位置你定能拿下!”

    晏怀峥安静听着,未出声也未应答,偏着着脑袋望着一处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等了一会儿也未听到回答,晏浩脸色阴沉下去,厉声问:“我话你可有听见了?”

    听见这个语气,晏怀峥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笑了笑回,“父亲刚了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晏浩怒火更盛,却碍于宫门之外不便发作,只好低声训斥,“若非你处处比不上祁子珩,令晏家脸面扫地,为父又岂会步步需要谋划?他祁子珩出了大理寺多的是各个衙门抢着要,再看看你?半点没有出息!”

    这些话自便听得多了,晏怀峥却未当一回事,连脸上笑意都未减少,待晏浩训斥完这才转身离开,步子迈的极大,就是笃定晏浩当着百官的面儿,做不出大喊大叫的举动,三五步便走到了祁然和杜衡跟前。

    先是互相作揖,杜衡率先开口,“晏少卿有何事?”

    “于季侍郎同僚一场,他如今入了狱我这也放心不下,这不来找杜大人透个底。”晏怀峥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想必祁少卿也是来问这事儿的吧。”

    祁杜二人对视一眼,后者正欲开口宫门便被开,众人只好各归其位陆陆续续踏进宫门。

    承德帝在孙海的搀扶下坐上龙椅,他的脸色灰青一片,时不时以手掩唇低声咳嗽,咳嗽声似牵扯五脏六腑,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衰败之感,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用汤药蓄着的一口气。

    百官心下一沉,心中又各自有了想法。

    随意处理了地方事务,朝会过半时承德帝才咳嗽着拉开了今天的重头戏,“咳咳咳,想必诸位爱卿都知晓了畄平军饷贪污案,此案涉及人员颇多,牵连甚广,乃是大晋今年第一要案,朕派遣户部侍郎季思前去查明此案,未曾想咳咳咳……畄平布政使将季思告上京来,账本之中更是白纸黑字的季思所贪数目,诸位爱卿对于此事有何看法?”

    百官互相交头接耳,却未有一人出列回禀。

    承德帝凝眸扫视一番,抬手一指,“卢正旭,你先来。”

    被点了名卢正旭皱着眉头出列拜了拜,“回禀陛下,下官这几日仔细核查了户部往年拨向畄平的账目,除了曹尚……曹为远贪污那些,其余账目均无什么问题,可王阳春手中那本账目上盖的官印又却是季侍郎所有,如今这王阳春死在了大火之下,死无对证,也不知这账本是从哪儿来的,这……这确实让臣摸不着头脑了。”

    “关士山。”承德帝又点了一人出来。

    “臣在!”

    “你身为兵部尚书,这事你怎么看?”

    关士山一脸为难,低垂着脑袋支吾着,“臣这……这管军饷和抚恤银的事,一直都是户部在管,兵部从来不插手,臣……”

    他还为完便被承德帝厉声断,“户部的人如今都在牢中待着,让他们怎么管?这事既是军营中的事,那你这个兵部尚书也该起点作用了。”

    话到这份上,关士山再有诸多不愿也只能忍了下去,连声应下了这个苦差事,心中忧愁万分,半点不知道自己一个兵部尚书怎么暂管户部的事,如何管,管多少更是难以把控。

    承德帝将几人神情收在眼中,低声咳嗽了下,再张口时嗓子又哑了几分,“畄平这件事本就是官官相护背着朕干得勾当,如今更是得严查,切勿放过一丝蛛丝马迹,季思身为户部侍郎定是脱不了干系,此事便交由御史台和大理寺一同查办,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知道承德帝是担心太子和瑞王从中作梗,这才特意避开二人党派交给了同谁都不靠边的大理寺同御史台,倒是便宜了祁然,连事先好的腹稿都未用上,

    事已至此,李弘炀和李弘煊再有诸多异议也不好贸然出声,只是脑中飞快的想着如何将局面变得对自己有利,倒是李弘煜回过头来看了眼祁然,只匆匆一眼便又移开。

    “对了,”承德帝提及了另一要事,“前线战事如何?”

    都督府的谭洋出列拜了拜,“禀陛下,北燕仍未退兵,他们隐忍不发多年,此番则是有备而来,郭将军身中毒雾至今还未苏醒,怕是凶多吉少,平北营群龙无首又失了先机,这段时日同北燕对战均是损伤惨重,此战难。”

    承德帝一拍案桌厉声怒吼,“我大晋这么多人竟无一人能上阵杀敌?那养你们这群废物还有何用!”

    帝王一怒,百官臣服,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各个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北燕不过一群空有蛮力腹中无物的野蛮人,竟如此让你们吓破了胆?出去也不怕世人嗤笑!”

    杨永台擦了擦额前的细汗,低垂着脑袋出声,“陛下有所不知,实在不是臣等贪生怕死,而是那安德鲁跟疯了一般,将军对阵讲究的是兵法谋略,可他没有章法和策略,总是出其不意一通乱,没有应对措施实在不好贸然应战。”

    “那如今就没有法子由着他犯我边境不成,咳咳咳……”承德帝气的连声咳嗽,一旁的孙海连忙上前伺候。

    底下的百官面面相觑,均不知该从何起,兹事体大稍有不对那必定惹得龙颜大怒的事,一时之间竟没一人敢出声应答。

    “话啊,都哑巴了吗,往日里你们互相算计来算计去不是最为有能耐吗,咳咳咳……怎的真让你们各抒己见却各个都不出声?”

    闻言,翰林院大学生高泽信迈了一步出列,作揖拜道:“臣有一言,剧前线传来的战报,北燕虽来势汹汹可也未讨到几分好,杀敌一千自损五百,若继续僵持不无论是于北燕还是于大晋,长此以往那需得数十载才能休养生息,这数十载间局势骤变,可是什么都能发生!”

    “你是,西羌?”承德帝脸色骤变。

    “陛下英明,臣正是此意,”高泽信缓了口气又道:“西羌野心从未遮掩过,不仅对大晋虎视眈眈,亦对北燕疆土觊觎许久,若我们同北燕斗的两败俱伤,岂不是给了西羌可趁之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西羌许是早就布好了局等着收网。”

    此话分析的有理有据,承德帝沉思半晌方才问,“你是想同北燕谈和?”

    “正是,再下去只有两败俱伤,倒不如各退一步陛下派人率先谈和,让安德鲁看见陛下的诚意,都安德鲁足智多谋见识颇深,想必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定能明白如何抉择方才正确。”

    高泽信话音刚落,工部尚书范奕出列一拜,张口便是一番反对,“陛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北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次便是他们蓄意挑起争端,为的便是灭我大晋雄威,以报当年之仇,若是由我朝提出议和,那便是正如了安德鲁的意,北燕蛮子定是觉得我大晋怕了他们,到时置我大晋天威于何顾,置陛下您的圣明于何顾?如此所为便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往后指不定那安德鲁在背后如何我大晋贪生怕死,为史书记载,为世人嗤笑啊!”

    “范大人此话可是要为了那些声名面子,便让我大晋边境子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吗?”高泽信眉头一挑,隐约动了怒火,“畄平如今战火连天,自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大晋更是痛失一位将军,此时还不议和,范大人莫不是要等畄平尸横遍野城破人亡之际!”

    工部侍郎紧跟其后,扬声回怼,“高大人先前也了,北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见得比我们占到多少好处,这是一场持久战,我大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还怕熬不过那北燕蛮夷吗!”

    此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范大人的有理,大晋不见得会输,可真若议和了,大晋才真正是输,哪怕我们能服自己,可怎么去服天下悠悠众口,百姓不会想的那般多,只会觉得是朝中无人官员无用,不过北燕这才议和。”

    “我们等得起,边境无辜百姓等得起吗?多耽误一秒便多一份危险,鱼和熊掌岂可兼得,陛下,高大人得对啊,西羌虎视眈眈,若长此以往定对大晋不利,议和虽不是最佳法子,可如今却是救急的法子,天下百姓定会有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此番若是议和,大晋便在北燕低了一头,安德鲁本就怀恨在心,不排除表面议和暗中暗度陈仓,陛下此举不妥,愿陛下三思啊!”

    “陛下……”

    “臣以为……”

    ……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在朝堂之上吵得面红脖子粗,各个都慷慨激昂不退半步,承德帝本就身体不适被他们吵了一通更是头疼欲裂,揉了揉眉心抬手,“行了,都别吵了,吵来吵去也没听吵出个解决的法子。”

    他完抬眸扫了一眼下方一直未出声的祁匡善,“祁相有何见解?”

    被提及了名字,祁匡善出列一拜,沉思了会出声,“高大人和范大人的都不无道理,臣以为既然没有更好的解决法子,倒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来个投石问路试试北燕的态度,这议和并非上下嘴皮子一碰这般简单,陛下不如派遣使者前去探探安德鲁对此有何看法,若他诚意十足有心议和那便皆大欢喜,若他表面有意实则另有算,那我们大晋也不见得就怕了他。”

    承德帝抿紧唇沉思,时不时掩唇咳嗽,许久后才点头,“就依祁相所言吧,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先前吵得面红耳赤的诸位官员连忙垂首异声道:“臣等悉听陛下安排。”

    “那若无要事便散朝吧,”承德帝正欲起身,又想到了一事,“对了,裴将军为国捐躯裴家又是一门忠烈,朕有心封赏此事便交由礼部安排了。”

    新任礼部尚书万行连声应下,“臣遵旨。”

    “行了,都散了吧。”

    众人恭送完承德帝,这才陆陆续续散朝。

    祁然前脚才踏下乾元殿门前的长梯,身后的晏怀峥便将人唤住急匆匆迎了上来。

    “晏少卿有何事?”祁然皱着眉问。

    “不无什么事,皇上如今让祁少卿负责季侍郎这案,想必定能水落石出,不知祁少卿算先从何处查起?”

    晏怀峥生就一张风流脸,在临安城中也是风流在外,祁然虽同人仅是点头之交却也有所耳闻,听见他张口闭口都在问季思的事,不由得留了个心眼,无论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好意,“晏少卿怎的如此关心这事?”

    “关心同僚有何不对吗?”

    “并无,只是此案错综复杂祁然也不好贸然相告。”

    “无妨无妨,”晏怀峥笑了笑,“既如此便不扰祁少卿了,先行一步。”

    罢他颔首离开,可才行几步时又停了下来,微微侧头,“想必祁少卿清楚吧,太子有意纳妃。”

    祁然盯着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杜衡走过来时瞧见的便是他这副表情,顺着视线往过去只瞧见个背影,却还是认了出来,“晏怀峥寻你做什么?”

    “无事,不过了几句。”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去,杜衡便提及了朝上一事,“看眼前这个局势,太子那边应当是季大人却又不想丟了户部这块势力,瑞王瞧着也像要争一争,当务之急我们如何做才能保下季大人?”

    “旁人态度如何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如何。”

    “皇上?”杜衡回想了一下这事发生以来承德帝的态度,心中立马得出了结论,脚步一顿,环顾四周压低着嗓子,“你是皇上要保季大人?”

    见祁然没出声继续往前走,杜衡便只能追了上去,“这是何用意?”

    “季思虽是太子的人,可也听从皇上吩咐,皇上想保他不足为奇。”祁然没出季大人当年毒杀李汜便是听了皇上吩咐,只是的模棱两可任由杜衡去猜想。

    果不其然杜衡稍稍一想也未觉得有异,而是问起了别的,“既如此咱们可要去御史台提审季大人,想想法子将他放出来?”

    “不急,你我先去一处。”

    “何处?”

    “季府。”

    自从季思入诏狱后,原先门可罗雀的季府变得冷清了起来,皇上虽未下令封府可那些人都是想从季思身上谋取好处,见人糟了难失了势一窝蜂全散了,府中丫鬟下人本也想走可奈何卖身契握在听雪手中,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就连白日里大门也紧锁着。

    大门被敲响时里头的人才不急不慢的来开门,门开了个缝隙季府下人看着眼前身着官袍的二人,声地询问:“几位大人有何事?”

    祁然和杜衡对视一眼,后者摸下腰牌凑近人眼前,“御史台办公,奉皇上御令来搜查侍郎府。”

    那下人脸色顿变,慌忙将门开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来。

    一行人前脚刚踏进季府,听雪便闻声赶来,行礼问安后候在二人身侧,便于回应问题,一旁的初一挂心季思,可知晓眼前不是询问私事的时候,只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季府修的介于雅致和俗气之间,回廊曲亭,假山鱼池,甚至还种了几株垂丝海棠,能在临安存活定是没少下功夫,这府中处处彰显季思奢靡,恨不得把贪了不少四个大字直接摆出来。

    祁然有些无奈,脚步一转直直往季思寝房走去,同别处相比季思的寝房素雅清静,院中中了不少湘妃竹,风一吹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飘然而落。

    “平日里大人不许我们在这儿伺候,一般只有扫时才会进来,”听雪一边着一边将房门推开,“二位大人请!”

    房中东西不多,御史台随行的几人见二人态度随和,也不敢大肆胡来,放轻了动作心的翻看,祁然四处瞧瞧,看见床榻时停下脚步,他记得王爷少时有个习惯,常将重要之物粘在床沿底下,俯身看了看伸手一抹,果不其然摸出把钥匙,勾了勾唇轻笑。

    转过身询问,“这钥匙是开何处的?”

    听雪凑上前细细瞧了瞧,恭敬的回道:“我家大人书房有处暗室,府中未有人敢靠近,想必这便是那暗室钥匙吧。”

    “书房在何处?”

    闻言,听雪便要带路,未曾想被祁然拦了下来,她抬眸有些不解,却听这人出声,“你留在此处,他带我二人前去便是。”

    “他”指的是初一,听雪不疑有他退后了几步,初一低垂着脑袋跟在二人身后,等过了拐角见四周无人方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眶追问,“祁大人,杜大人,我家大人如何了?”

    在湘州结下的情分,莫祁然和季思了,就杜衡也是十分疼惜初一急忙出声安慰,“你家大人无事,你莫要担心,外面如今乱的很你好生待在府中,莫要出去知晓了吗?”

    “我晓得,”初一声抽泣着,“祁大人,自裴将军去了后我家大人心里头就憋着事,他一个人在牢中定是吃了不少苦,我何时能去瞧他啊?”

    “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定让你去看他。”祁然轻声道。

    初一点了点头,虽未涉入朝堂也明白季思此番是遭了大事,祁大人不见得比自己担心的少,若是再由着性子除了添乱半点没有用处。

    思及至此他抬手将眼泪一抹哑着声:“大人的书房就在前头。”

    这书房暗室存了不少珍宝书画,祁杜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些若是教旁人知晓,那季思贪污军饷的罪名便定了一半,心中便有了算。

    临走时余光瞥见角落的一个做工精巧的盒子,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祁然心中困惑上前查看,放置在盒中的是把折扇,扇面绘制了一幅画,群山之后白云皑皑,一轮红日破云初升,色彩浓艳分明,右下角还有一首题诗。

    他眯了眯眼睛将扇子又放回了原处。

    从季府出来后,调转了个头便朝着御史台去了。

    季思盘腿坐在草堆中,若非身处环境过于简陋,身上衣衫沾了污渍,压根让人瞧不出像是阶下囚,多亏杜衡事先点的缘故,也能时常清洗一番,不至于落得臭气熏天的模样。

    狱中日子烦闷,又见不到光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季思大多数都是闭目养神,他这些日子头疼的紧,脑中时不时闪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那是属于季大人的记忆,

    很乱,像是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些记忆却又不连贯,看的人有些吃力。

    直到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季思缓缓睁开眼,便瞧见有人将牢门开,冲着他扬了扬下巴道:“季侍郎,得劳您去趟审讯堂了。”

    当在审讯堂瞧见祁然时他丝毫不觉意外,两人演技极佳在众目睽睽之下,愣是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祁然量着眼前之人,见他除了又消瘦些并无什么外伤,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其他人出去,众人未敢有异议陆陆续续走了出去,仅留下二人。

    脚步声渐远,季思眼前一暗待回过神来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带着冷香和温度,温暖到他的眼睛有些酸涩,收紧双手环抱住人,用力汲取那抹温度,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你也不嫌熏的慌。”

    相贴的胸腔轻微震动,祁然的笑声传来,“怪不得闻到一股怪味,我还以为是这审讯堂许久未清扫了。”

    “晚了,”季思挑了挑眉,咧开嘴乐呵,“你身上已经沾染了我的味道,待会出去旁人都能知晓你在这里头同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得勾当,还特意清了场子,祁少卿,你你是何居心?”

    “此话怎讲?”

    “那话本里不都了吗,像我这玩儿的美人落难,定会惹得死对头这般那般,你陷入情/欲口是心非,我苦苦哀求以泪洗面,最后目光呆滞玉体横陈,绝望的望着这不见天日的牢狱。”

    被人这话逗的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季思腰窝,放轻了语气,眼神温柔的好似能滴出水,听的怀中之人耳尖忍不住发烫,“近日忙糊涂了,待我回去就把你的话本给烧了。”

    “……”

    “行了,”祁然放开人将案桌上的账本递给他瞧,“莫要胡闹了,你先看看这个可有印象?”

    季思接过那账目大摇大摆的坐上了案桌,摸着下巴瞧了一会儿,反倒问起了另一事,“当时在那馄饨摊,你为何信誓旦旦季大人拿了那笔抚恤银?”

    这话让祁然眉头皱了皱,仔细回想了一下,“你还记得周铭吗?”

    “周铭?”季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对应之人,“那个礼部侍郎?”

    “他当时供出了不少贪污的官员,其中便有季大人,刑部和大理寺查了一遍户部账目,并未发现异常便没只当他是栽赃陷害,若非那对老夫妻的儿子是从平北营回来的残兵,我也不会知道那笔抚恤银并未只发放了些许。”

    祁然完询问,“你是怀疑这本账本便是当初在周铭手上丢失的那本?”

    “你看这处,”季思将账本合上平放,左右两侧翻看同祁然端详,后者伸手一抹立刻明白,“厚度不同?”

    官方的账本纸张是特制的,要比普通的厚一些,装订成册的法子也更为稳妥牢固,可手中这本明显装订的那头明显要厚一些,那便明有人故意撕掉了其中几页。

    季思随手翻看了其中几页,除了有着自己官印的几页,其余都是一片空白,舔了舔牙龈,不急不慢的:“这账本是一场针对我的局,难怪之前你查不出,因为这些银子并不是从户部的名义走的,而是着其他衙门,不准不止礼部。”

    祁然皱着眉头稍稍一想,便顺着季思所往下推出了七七八八,“所以周铭的死果真同这账本有关?他本想将账本毁尸灭迹掩盖自己贪污受贿的证据,未曾想有人早他一步,借他的手来布了这个局,谁人这么想要季大人死?谁人又知道季思没死?周铭死的当日季大人也死了,可你借着他的壳子活了过来,那最难以置信的便是眼见季大人断气的人,这人会是谁?”

    两人苦思冥想许久,随后眼中一亮,抬眸望向对方异口同声,“燕宜!”

    “燕宜想要除掉我,定是同那被撕掉的几页账目有关,自我醒来除了些书画器玩并未在季大人的记忆见到多余的银子,他将这银子藏在了何处?”季思皱着眉沉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时,祁然食指弯曲轻轻敲这案桌桌面,缓缓开口,出了一个让季思震惊万分的猜想,“若是季大人将那些银子交给了燕宜呢?”

    “怎么可能,”季思眉头紧锁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季大人同燕宜根本就不认识,况且他如今不能露面,拿这么多银子有何用,总……”

    话到这儿季思突然停了下来,眼神一暗,脑中闪过一些东西,像是突然明白祁然这番话所含的意思,“养兵。”

    “我一直没想明白,之前追杀你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如今看来季大人同西羌,或是同燕宜关系匪浅。”

    季思看向祁然,仍是不解的问:“这二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年岁都无相似之处,怎会有关系?”

    祁然将在蜀州时朱洵告知他的事简要了一遍,沉声道:“我起初怀疑季大人娘亲是西羌那位九公主,燕宜是季大人舅舅,可是听闻他们兄妹二人关系极好,那燕宜定是不会对你痛下杀手,虽是猜错了,但有一点是对的,那位季夫人的身份定是没有这么简单,我派人去了漳州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到时便清楚了。”

    他停了下来,又连忙追问了句,“你书房暗室那把扇子可还记得是何人所赠?

    那把扇子虽平平无奇,可季大人却将它放置的十分心,光是外面的盒子都用上好沉香木,像是极其重要之人所赠一般。

    也许等季思想到这人,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闻言,季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使劲回想却是一无所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们好像身处了一场大局之中,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所求不过所爱之人平安,为何老天爷处处同我作对。”

    祁然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童一般温柔。

    “你把我当念儿哄啊。”季思闷闷的声音传来,

    “念儿可比你乖巧多了,还好他性子不像你,否则遭罪的可是我。”

    季思嘴角没忍住上扬,一扫刚刚的郁闷烦躁,从祁然怀中抬起头在人唇上偷了个香,笑眯了眼睛,“像我怎就不好了,我瞧你喜欢我这性子喜欢的紧呢,这会儿嫌弃了,那待我人老珠黄时岂不是晚年凄凉?”

    这人嘴上没个正经,祁然冷冷瞥了一眼,他倒也见好就收,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还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何事?”季思问。

    “关于太子纳妃一事。”

    “见过殿下。”

    李弘炀闻声抬眸,看着迎面走来的李弘煊,脸上神情算不得多好看,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瑞王这是从哪儿来的啊?”

    这个方向直通定威将军府,他故意一问,果不其然李弘煊笑着回话,“裴将军去了,裴府也没什么人了,听闻裴家姐身子不好,好歹同僚一场便去送了些补品,算是一份心意。”

    “难得瑞王考虑周全,”李弘炀皮笑肉不笑的,“可这裴府如今是裴二姐当家,男女有别还是注意些的好,不有损女儿家声誉,就怕瑞王妃也会多想吧,到时惹得家宅不宁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弘煊眯了眯眼睛,笑意不减,方才又道:“太子的对,应当想太子学习,听闻太子最近忙着纳妃,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有福气,能得太子青睐?”

    “瑞王消息倒是灵通,此事还未定下,若是成了那大喜之日瑞王可要多喝几杯,沾沾喜气。”

    “一定一定。”

    两人面上笑的一派和睦,心中则啐了几口唾沫,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

    “哎呀,”李弘煊一拍脑门,装作这才反应过来的模样,“瞧我,太子来此应是有要事吧,这被我给耽搁了,这便先行一步了。”

    李弘炀没出声,只是点头颔首,目光落在身上盯着那背影,消息消散脸色顿时一沉。

    一旁的下属也望着几人的背影,凑了上来询问,“殿下,咱们还去定威将军府吗?”

    “去什么去,”李弘炀怒狠狠瞪了一眼,“前脚刚训完李弘炀后脚就去裴府,这不是自己自己的脸吗?”

    “回宫!”着,李弘炀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离开。

    没一会儿人影就消失在拐角处。

    远处的脚步声渐进,跨过门槛走进院中,最后再踏入屋中。

    裴瑶头也未抬,一身素衣低头将裴战的遗物归置收拾好,她这些日子闲的没事,便时不时来裴战这院中,将那些陈年旧物一一翻出来,该扔的扔该擦拭的擦拭,一如每一次裴战不在府中,只是在边关带兵那般,好似过不了多久自家兄长便会神出鬼没冒头,一定不走正门。

    “姐。”春惜放轻了脚步,低声唤道。

    “瑞王走了?”

    “嗯,走了。”

    春惜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姐将那些字帖一一放在盒中,连皱褶纹路都给抚平了,又有些难过,只好偏过头挑起话头好转移裴瑶的注意力,“姐,你那瑞王这些日子怎么老往咱们府上跑?不是送药材就是送些珠宝,怎么瞧怎么不对劲,莫不是有事相求?”

    裴瑶手上动作一顿,幽幽叹了口气,“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姐的意思,瑞王是有备而来,”春惜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明白过来,“难道瑞王和太子的是一个主意?”

    春惜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是裴瑶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兄长去了裴家军如今全靠郭昌统领,郭盛连伤都还未养好便赶会了军营,怕的就是有人在营中借机大做文章,自己体弱又加之是女子,只能早日将乐瑾培养出来,好接手裴家军。

    可这又非一年半载就能成的事,谈何容易,在这期间裴家便是一块人人觊觎的肉,而自己便是得到这块肉的媒介。

    自己为何生而为女子?

    裴瑶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身份,可事已至此坐以待毙并不能解决问题,先发制人方为上策。

    她停下手中动作,掀起眼帘望向春惜,缓缓开口,“我让你听的事如何了?”

    “季大人被关在御史台,祁二少爷和御史台的杜大人一同联审,具体是何情况没人知晓,不过坊间都传,季侍郎怕是翻不了身了。”

    “点一番。”

    “姐要做什么?”

    裴瑶盯着桌上的砚台,脸上神情隐在暗处,只能瞧见嘴唇开合,“我要去一趟御史台,见季思一面。”

    这盘棋不是只有太子和瑞王解法,季思便是解棋的关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赌季思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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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申请了榜单,为了更满一万五,下周日的提前到周三更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