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计中计,谋中谋

A+A-

    十一月才至,承德帝旧疾复发,宫里忙了一夜,御医将皇帝寝宫围的水泄不通,各个心惊胆战,生怕承德帝有些三长两短,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脑袋不保。

    不仅如此李弘炀李弘煊更是闻讯而来,担心自己慢人一步,早早便候在殿外,脸上万分紧张担忧,在这等事上做的极其全面,好似只要装出一派孝感动天的模样,这皇位也就是自己的。

    同他二人相比,李弘煜姗姗来迟,只是安静待在一个角落,脸上神情隐在暗处,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旁观着这场闹剧的局外人。

    不知是不是承德帝命不该绝,愣是给撑了过来,虽是人心惶惶各怀鬼胎,却有惊无险过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众人才陆陆续续散去。

    待人散的差不多,李弘煜才从暗处走出来,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了声音将他唤住,“且慢。”

    李弘煜闻声回头,却见太子和瑞王缓缓走来,连忙颔首行礼,“不知太子可是有何要事?”

    “也无何事,只是想着我们兄弟几人许久没有聚过,难得今日碰见不如一块儿酌两杯,算作私宴也无需那般拘谨,就是不知暻明赏不赏脸了。”李弘炀温和有礼的。

    一旁的李弘煜在边上帮衬,“三哥这般着急,莫不是要赶着回去陪夫人?”

    着眨了眨眼,一脸戏谑的神情。

    由着二人趣,李弘煜也未多加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太子邀约是暻明福气,今日这酒也该由我来请。”

    如此这般,心思各异的三人在临安的最大的酒楼入了座,他们虽是常服却一看就非富即贵,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时常游玩的瑞王。

    掌柜的眼力见极高,丝毫不敢怠慢,亲自在旁伺候,直到李弘炀挥了挥手,才躬身领着其他的人出去,末了还轻轻的将门合上。

    屋中三人都未出声,气氛有些古怪,一会儿才听嗒一声,李弘煊收了折扇放在桌上,执起酒壶一一替人斟酒,话声混合着酒液入杯的声音响起,“二位兄长都不动手,莫不是就在等着我斟酒?”

    他一句话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李弘炀甚至笑出了声,端起酒杯放在鼻尖轻嗅,语焉不详的开口,“文祐这性子自幼就讨喜,不怪乎父皇那般疼爱,处处争不过文祐,令我瞧着也好生羡慕。”

    李弘煊眯了眯眼睛,有些拿不准李弘煜这话的用意,在心中盘算一番才不急不慢的回应,“二哥这的哪儿的话,二哥身为太子,是一国储君,父皇难免对二哥严厉了些,却也是一片良苦用心,如若不然,二哥这位置也不会坐的这般稳妥。”

    李弘炀仰头饮酒不予置否。

    这话题暂且过去,李弘煊左右瞧瞧,不动声色的将注意点往沉默不语的李弘煜身上引,“不知三哥夫人身子如何了,我府中有一雪莲滋补功效极佳,明个儿便托人捎到三哥府上。”

    提及觅儿,李弘煜脸上浮现出一片柔和,深情的模样拿捏的十分到位,连连道谢,“多谢瑞王。”

    “自家兄弟,三哥这就见外了,即是私宴唤我文祐便是,”李弘煊摆了摆手,又顺着这话题往下,“先前只从旁人口中听到些旁枝末节,不知这好端端的怎就出了事?三哥可有严查吗?”

    秦王夫人滑胎一事宫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众人都知晓是从皇后宴席回来出的事,那药是宫廷秘药,需得一个半时辰才能生效,太医把过脉也核对了时间,更是确定了就是皇后所为。

    可不知为何此事却不了了之,只是对外传是秦王夫人身子弱才导致的滑胎,明眼人都能明白,秦王府息事宁人。

    自那时起,承德帝便赏赐了秦王不少东西,时不时唤他进宫做伴,像是突然对这第三个儿子亏欠良多,有心弥补一般。

    今日李弘煊又将此事翻了出来,安的是何用意昭然若揭,李弘炀神色一冷,抿紧唇不语。

    此时李弘煊还在继续道:“此事事有蹊跷,怕只怕是有备而来,专门针对三哥你来的,这谋害皇孙的罪名可不,也不知是何人有这般能耐瞒天过海?”

    这话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未曾想李弘煜却是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苦笑,“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如今只盼着家宅安宁,其余种种已是无心无力。”

    “三哥良善宽厚,但是我多此一举了,这杯该罚。”

    “瑞……文祐一片好意我自是明白,可父皇莫让我插手自是有他的算,我如今所求不过是愿觅儿身子好转,也只能同那孩子无缘,求不得便不强求。”

    他三言两语便让这话收了尾,这副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模样,让李弘煊气的牙痒痒,直叹这人半点没有用处,面上却是依旧笑嘻嘻,挑着些轻松的话题闲聊起来。

    酒过三巡,李弘煜叹了口气,“还记得少时我们兄弟几人和李汜一道听从方太傅教导,转眼间方太傅去了,李汜也逝世多年,大皇兄如今远在边外,不得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物是人非。”

    着了个酒嗝,已然有了三分醉意,话间放开了不少,这才提及了一个让另外两人都感到意外的存在,“唉,若是当年五皇弟未出事的话,也是到知事的年岁了,有他话逗乐宫里也不至于如此沉闷。”

    话音落下李弘炀脸色一僵,鼻头翕动,虽转眼便恢复过来却还是被李弘煜捕捉到了,他稍稍一想便自然而然接过这个话题往下,“宛妃娘娘也是可怜人,想当初这徐家是何等的风光,她万般宠爱于一身,最终却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不免令人唏嘘,起来父皇当年本是有意立宛妃娘娘为后的,若是没发生那一堆事儿,如今入主栖凤宫的便是宛妃娘娘了,这般来那太子岂不是就成五皇弟的了?”

    者有意听者同样有心,李弘煜这才故作不妥的捂住嘴,装模作样的拍了两下,眨巴着眼一脸良善的辩解,“瞧我这嘴,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定是惹得二哥不悦,二哥大人有大量,切勿同我计较。”

    李弘炀心中将这人骂了一通,却也不好当面发作,只是阴沉着脸笑了笑,“文祐的实话,我又如何能够怪罪,闲谈笑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有二哥这话我便放心了,哈哈。”

    这二人一个阴阳,一个怪气,一旁的李弘煜倒是看的津津有味,这解忧杜康吃到最后不仅没有一点解忧,反倒让三人心思更乱。

    李弘煜不胜酒力,最终是被王府下人扶上马车的,身子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明眼人一看便是醉的不轻,可背过人后却见眼中一片澄明半点没有醉意。

    “主子,”阿鲁递上一杯凉茶,待人接过去饮尽才又拿了回来放在马车的矮桌上,放轻了声音询问,“太子和瑞王这好端端的怎的邀主子吃酒?其中是不是有诈?”

    “他二人应是不知晓,只是见我近日时不时进宫伴君,留了个心眼探探我的口风罢了。”

    阿鲁自是明白其中缘由,压低了声音,“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可却迟迟未有动静,莫东宫那边急得不行,就连瑞王都有了算,怕是要有所动作了,咱们可需先下手为强?”

    李弘煜抬了抬眸,虽未出声眼神却已表明了不悦,阿鲁垂下头不再出声。

    “如今局势紧张,每走一步都得万分心,这二人都不是愚笨之人,心思深沉惯会装模作样,怕是对我也并非全然放心,此事我自有算,你做好自己本分,切勿自作聪明。”

    “属下知晓。”阿鲁连声应下,犹豫了会儿还是出声道:“主子让我查的事已然有了眉目。”

    “嗯。”

    “那祁子珩果然查到了周铭头上,按理这季思出了事祁家自是高兴不已,为何还要彻查,莫不是真想救季思一命?”

    “也许,他想救的其实并不是季思。”李弘煜没头没尾的了一句。

    他这句话落在阿鲁耳中却是让他糊涂了,皱着眉万般不解,“属下愚钝,主子这话是何意思?这季思不是季思还能是谁?”

    “无事,”李弘煜笑了笑,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也无意替人解惑,只是垂着眸沉声吩咐,“走远些后掉个头去孔令秋的府上。”

    “是。”

    马车缓缓驶远,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瞧不见踪影,李弘煊等着宋呈玖本欲同李弘炀闲聊了两句季思,却见那人避之不及寻了个由头便离开,发出一声嗤笑。

    “王爷在笑什么?”宋呈玖将马车停在一旁不解的问。

    “无事,”李弘煊在他的搀扶下钻进马车坐下,掀开帘子望向车外,模棱两可了句,“李弘炀养的这条狗别的不,倒是命挺硬。”

    宋呈玖坐在前方,一边驾着马车一边侧眸同人话,“王爷的可是季思?”

    “他次次命悬一线,却又次次能逢凶化吉,这不是命硬是什么?一个祁子珩再加一个杜存孝,连杨家都能同他扯上关系,佞臣做到这份上,也是独一份吧,许是他命不该绝吧。”

    “听王爷的意思,像是觉得季思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宋呈玖的声音混合着风声传进马车中。

    而李弘煜却未接话,只是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唰一声开,轻摇慢扇,不急不慢的开口,“在你看来我那个三哥是个什么脾性?”

    “秦王?”宋呈玖感到讶异,却还是皱着眉回想了一番,“秦王不常在临安,只听旁人起些许,他出生低微生性软弱,幼时更是多灾多病,故而就养成了这与世无争的温吞模样,王爷应是更为了解,怎的这般问?”

    “你瞧,连你这不多加听旁人消息的性子,都知晓我这个三哥温顺无害的品性,怕是早就深入人心了,”李弘煊虽在笑,可笑意未有一点到达眼底,“凶猛残忍的的野兽可怕,狡猾多端的豺狼更是危险,可若是这只狼披上了羊皮,混在了羊群中,那到真叫人瞧不出来,也容易放松紧惕。”

    “王爷是怀疑,秦王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而是在扮猪吃老虎?”宋呈玖跟在李弘煊身边多年,稍稍一想便能明白他话中含意。

    这回答并未得到李弘煊的认可或是否认,他只是放松了身子靠着车壁,以扇掩面,不大不的声音缓缓传来,“虽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宫里那位的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主,我们骨子里留着他的血,又能好到哪儿去?这人心复杂,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我从无意那个位置,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我了,无论李弘煜究竟是本性纯良还是深藏不露,我都不能坐以待毙了。”

    宋呈玖用余光看了眼,却未出声扰,只是抿紧唇认真的驾车,一会儿后背后再次响起了声音,“对了,你帮我查查承德二十年,含青宫失火那事八成另有隐情,你查的时候留意点,看看当年有没有曹家的人掺合。”

    “是。”

    李弘煊扒下扇子,微眯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当年那事定是没有那般简单。”

    车轮碾过水洼处留下道道车辙,由深变浅,最终没了痕迹。

    朝中局势骤变,承德帝这一病也让各方嗅出了些许急迫和紧张,太子一派纷纷上书奏请太子暂理朝务,好让承德帝安心养病;瑞王一派则是奋力抵抗,心中也明白若真让太子暂理朝务,那便失了先机。

    除了持中立的几位官员,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这隔空对骂的架势持续了一日,众人反应过来递上去的折子纷纷石沉大海,承德帝更是至今未表态,众人并未愚笨之人,顿时明白其中用意,便消停了下来。

    那些个事祁然没有掺合,整日里都在翻查周铭旧案和户部账目,季大人贪污这事却是不假,可和季思并无关系,他便想了个法子,欲将这事往周铭头上背,与其洗清罪名,不如将这罪名挪到别人身上,更何况周铭已死,周家已散,届时便是死无对证。

    他布了一场局,就等着最后唱一出戏。

    此时从漳州送来的一叠书信,却让祁然脸色骤变,匆匆赶至御史台的大牢之中。

    漳州送来的书信厚厚的一叠,季思一目十行匆匆读完,脸上神情越发凝重,到最后更是抿唇不语。

    信中种种的都是一人,添香楼的姑娘晴雪,或是换个法,季康的第五房妾,季思这个身体的生母。

    照信中一个当年在添香楼的龟公所,这晴雪是被人送进添香楼的,那人也是奇怪,不收一分钱只是告诉老鸨,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交给她接便是。

    晴雪样貌生的水灵只是没过话,起初不少人还以为是个哑巴,后头替她**时听见哭喊声才知晓并不是。

    在楼里日子久了便也能听她开口话了,只是语调有些奇怪,不过众人只当那是乡音也未放在心上。

    她在楼里过得不好,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得接,时常弄得一身伤,好几次就剩一口气吊着,这人越惨命越贱,愣是硬生生挺了过来。

    来也奇怪,当年楼里出了事不少姑娘都想从良,只有晴雪没有这个想法,像是认命了一般,只是时常望着西面,哼着没有听过的曲调,平静的好似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于是当死水沸腾那刻,便足以掀起波涛,乱此刻平静。

    故事万分俗套,新官上任的县令暗访,意欲倾听百姓心声,奈何初出茅庐不识人间险恶,险些丢了命,幸得楼里姑娘相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如话本中的那般,晴雪本以为自己穷极一生也是在为别人活着,可当一人视你如珠如宝时,她沉寂许久的心也跳动起来,第一次学着为了自己活着。

    可事实远不如话本美满,官场浮沉,人心易变,当初谦逊温润的人也在权欲中沉沦,也或许他本就是如此,只是陷在情爱中的人瞧不出来罢了。

    再后头的事季思在季大人的记忆中看到过,看到这儿他吐出一口浊气,凝眸而言,“在季大人的记忆中,时常会听见他娘亲哼的曲子,我原先不敢确定,这些日子想了想应是西羌话。”

    “所以我们并未猜错,季大人留着一半西羌人的血,他娘应当是当年西羌安插到大晋的细作之一。”

    “不单单如此,”季思皱着眉回想,又想到那个逆着光的男人,抿了抿唇,“我在季大人脑海偶尔会瞧见些零碎的片段,他少时应当是见过燕宜的,或者燕宜认识晴雪?”

    “西羌距离漳州相隔甚远,燕宜不会无端端冒险而来,定是有什么不得不来的原因,”祁然顺着季思的思路往下,明明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却始终隔着一层朦朦的雾气,只得一点点剥丝抽茧,“燕宜对燕宇恨之入骨,若还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那只能是……”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想明白其中关键的一个人,异口同声道:“西羌九公主!”

    “对上了,”祁然眼神亮了亮,“他从燕宇手下逃出来,不远万里来到漳州,定是因为当年突然暴毙的九公主其实没有死,而是燕宇被安插进了大晋,成为了靠卖笑谋生的风尘女子,燕宜也是这般认为,所以他是为了他妹妹!”

    “可实际上留在添香楼中被折辱的这人压根不是九公主,可二人能瞒天过海,那她的身份想必也不简单,许是九公主亲信,或是贴身宫女,或是好友亲人,若非季康的出现,她怕是一辈子不会离开那个地方,安心做一个替身。”一旦有了思绪,各种猜测和推理便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那九公主会在何处?”祁然问出了重要的一个关键问题。

    这个问题二人苦思许久却没有一点思绪,大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若是一人隐姓埋名藏在其中,想将这人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季思无意识摸了摸凸起的指骨,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凑近祁然耳边了句什么,后者侧头量着,犹豫了会儿出声问:“这法子行得通吗?”

    “我也不知道,总得试试吧。”

    祁然眉头紧锁,沉思了会儿点头,“我明白了,这事我会安排,你好生待着莫要胡闹,若有事便让存孝来寻我。”

    “知晓了知晓了。”季思笑嘻嘻摆手,压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看着这人模样,祁然连语气都不舍得加重,只好叹了口气,“季思,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在湘州时,在喀什时,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

    “何事?”

    “自我娘去后我是由我父亲教导长大,他这些年不仅为了大晋,也为我们操劳,尤其是我,”祁然语气平缓,神色淡然,“我自幼便不让他省心,他盼着我为祁家开枝散叶,可知晓我钟情一人后便也未强求,只是担心我余生孤寂怕我老来无依,我不想让我父亲为我担忧,你能明白吗?”

    “啊?”季思有些愣了愣,不知道为何话题走向这么突然。

    “曾经有一位大师同我过,佛家有云:万事有轮回,众生生死相续,无有止息,循环不已,我有贪嗔痴,亦有恨别离,远不如瞧起来那般坦然无畏,不止今生也开始奢求来世,想与你生同床死同穴。”

    “啊!”季思已经被祁然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砸的整个人晕乎乎的,他心中隐约明白这话中含意,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想带我去祁府?”

    “不是,”祁然展颜一笑,眉目柔情,落在季思眼中远胜世间万物的景色,“我是想问你,可愿入我祁家族谱。”

    直到这会儿季思才明白祁然怕是疯了,他是心悦祁然不假,却也明白二人身份的不寻常,难以像旁人一般儿女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从未想过要如何,也不敢奢求怎样,便觉着如此已是极好。

    可祁然有些紧张局促的问他可愿入祁家的族谱,季思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咽下口唾沫,哑着声道:“你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吗。”

    祁然笑了笑,“旁人如何与我何干?我也不欠他们分毫,我只想你能看着我,贪心易成痴,所以我所求不多,只求于清睁开的第一眼,和入睡前的最后一眼,如此便已足矣。”

    季思没有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唇角勾着一点笑,两个人都偏着头,目光在审讯堂心里一片静谧的灯光中相对,火光明明灭灭,光影互相重叠。

    等了一会儿,祁然不知道季思在想什么,喉结下意识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更是紧张和慌乱,刚想出声将话题跳过,却听面前这人出了声:

    “看到了。”季思。

    好多年前便看到了,只需一眼,便能让他自此以后,便再也看不见旁人。

    光影在墙面,只余下相拥而吻的影子。

    烛火被风一吹变得摇晃起来。

    许是快入冬的缘故,临安的秋风有些刺骨,直直的往衣襟中钻,冷的人止不住了个寒颤。

    同寒冷空旷的街道相比,香罗街也是热闹非凡,门口站了不少揽客的姑娘,像是丝毫感觉到不到冷的逼人的秋风,身上罩着薄薄的衣衫,笑靥如花的挥动着手中手绢,若是瞧见路过的公子,便会扭着腰媚眼如丝的贴上去。

    一旦进到楼中才会发现里面更是春色满园,女子嬉笑娇嗔的声音混合着丝竹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虽是寻欢作乐,较之大厅淫靡不堪,二楼则是安静许多。

    九娘抱着琴推开厢房房门时,瞧见里头坐着的另一人时愣了愣,随后便恢复过来,福了福神走进屋中,望着杨钦有些怨怼的撒娇,“杨大人许久没来了,可是已经忘了奴家?”

    祁然沉着脸看了一眼杨钦,后者下意识对视,顿时慌乱起来,张嘴便欲解释,可转念一想自己都同祁熙和离了,干嘛还怕祁然,二人如今不过是同僚一场的关系,更何况如今是祁然有求自己,他有何惧的。

    这般想着,便将辩解的吞回肚中,只是视线咳嗽了两声,指着祁然冲人道:“九娘,这位是大理寺的祁少卿。”

    顺着杨钦手指望去,九娘自然听过祁然的大名,二人其实见过一面,虽然当时季大人被踹了一脚,不过坊间对这位大理寺少卿的各种传闻一直没停过。

    这传的多了,九娘多多少少听到些,自然也知道他同户部侍郎季思不对付,而自己同季大关系匪浅,这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只好福了福身,“奴家见过祁少卿。”

    祁然目光落在这女子身上,虽然季思同他解释过,可他还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把人看的浑身不自在方才沉声而言,“姑娘请坐。”

    九娘展颜一笑,将古琴放置一旁熟稔恭谨的替二人斟酒,才放下酒壶坐下,媚眼如丝端的是风情万种,眼神上跳含情带笑的望着祁然,“祁少卿可是头回来我们这闻香阁,稀客中的稀客,想听什么曲儿,奴家都能弹奏一二。”

    “不知有何拿手的曲子?”

    “这得问杨大人了,”九娘单手撑着下巴朝一旁不出声的杨钦抛了一个媚眼,笑意研研,“杨大人可是奴家这儿的常客,奴家拿手什么曲子,他自是了解不过了。”

    三言两语又将话头引到了杨钦身上,祁然冷着一张脸不知是误会了什么,脸色更是难看,杨钦倒是百口莫辩,他也就来过几次,怎就成了常客?

    许是被杨钦故作淡然的模样逗笑了,九娘掩唇痴痴地笑,甩了甩手中帕子轻声道:“这曲儿啊何时唱都成,就是奴家瞧着祁少卿的模样,不像是来听曲儿,倒像是来捉奸的。”

    “姑娘同户部侍郎季思季大人关系如何?”

    “这捉的原来是季侍郎的奸。”

    “噗……”

    杨钦急忙用手背抹去酒渍,余光瞥向祁然,见这人神情未有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方才解释了几句,“祁少卿是为要事而来,九娘就莫要笑了。”

    “奴家胡八道,这杯酒向祁少卿赔个不是,”九娘见好就收,饮了杯酒擦拭着唇,缓缓开口,“要问这季侍郎啊,祁少卿可算是问对人了,这整个临安城中谁不知道季侍郎是奴家入幕之宾,季侍郎何处都好,就是用力狠了些,每每都弄得奴家叫苦啊,他那性子又凶猛如虎……”

    “咳咳咳,”杨钦看着身旁脸色越发难看,气压骤低的的祁然,有些尴尬的出声断这令人面红耳赤的闺房之乐,“略过这些,重点。”

    未曾想九娘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乐的不行,“这男人来青楼重点可不就是寻欢作乐吗,季大人自是不例外,他来寻我除了做这些事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吟诗作对?共推牌九?”

    祁然默默听着,待人笑够了这才问了句,“季侍郎让我问姑娘一声,当日所言可还作数?”

    九娘笑意消散,重新量着祁然,模棱两可的,“祁少卿这话奴家可听不懂,”

    “我知晓姑娘不信任于我,兹事体大不便详,可却是季思托我求姑娘帮忙。”

    “祁少卿在逗我吧,您同季侍郎水火不容,整个临安城都知晓,即便他有事寻我又怎可能托您。”

    像是知晓这人定不会信,祁然也未出声,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信自是季思所写,只是寥寥数语,了如今处境和有事劳九娘帮忙,此事过后加上当日所言,便是两个人情。

    两人虽是利益相关,实则却早已视对方为友,对于季思的状况,坊间传的沸沸扬扬,九娘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些,都户部侍郎这次是犯了大事,自回京便被关进了诏狱,这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有点消息,怕是得落马了。

    她心中着急却有心而力不足,这会儿祁然便寻了过来,虽任有怀疑,咬着唇犹豫了许久依旧没表态。

    这时一旁的杨钦忍不住出了声,“我虽不知你俩在什么哑迷,不过九娘你听我一句劝,整个临安能救季不言的只有阿珩了,朝中局面复杂,其他人都盼着他死呢! ”

    话音落下,九娘已经动摇,掀起眼帘望了一眼祁然,许是他眼中诚意不假,许是信了杨钦一番话,终是点了点头,“我需要做什么?”

    “姑娘放心,只需要你将此事闹大便可。”

    “闹大?”

    “嗯,越大越好。”

    寒风拍着窗户,却没一点风声露进去,灯影重重,欢声笑语未有一丝变化,却不知一场好戏敲了锣。

    翌日黄昏,沉寂了一天的香罗街慢慢苏醒,再次热闹了起来,和往日并无两样,容貌姣好的姑娘**般露倚靠在门边揽。

    余光瞥见一个穿着讲究男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扮,立马换上的娇媚的笑轻摇莲步缓缓走去,要看就要到人跟前,却被一道外力撞了个踉跄,再抬眸时便见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贴了上去,声音柔的能掐出水,“公子一个人啊,可需要奴家作陪?”

    那姑娘脸色骤变,指着便骂,“曲九娘,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客人!”

    “你是你先看上的就是你先看上的?我还是我先看上的呢。”九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这姑娘气的直跺脚,“你们闻香阁同我们听风轩隔着半条街,你跑这儿来抢人也太不怕我们听风轩放在眼里了,也不怕坏了行里的规矩!”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规,花楼最怕的便是抢客,虽无条例规定,却早已默默形成了规矩。

    于是听风轩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一时间骂声齐飞。

    “曲九娘,你这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抢客呢,也不瞅瞅自个儿配不配。”

    “就是就是,还当自个儿是户部侍郎心头肉呢,他都自身难保了。”

    “那户部侍郎也不知什么癖好,能看上你这模样的,怕不是个还未断奶的奶娃娃吧。”

    九娘冷哼一声,将头发撩至脑后,双手叉腰一挺胸身材更显凹凸有致,开口便骂,“老娘就算一把年纪,也比你们这群要屁股没屁股要胸没胸只能眼红的浪蹄子来得好,我们闻香阁随便找个端茶丫头都比你们好。”

    这话一出顿时将怒火掀了起来,双方扭成一团,闻香阁的人闻讯而来,还未了解情况便被误伤,起的挽起衣袖便冲了进去,场面一度混乱。

    女人架本就少见,更何况是一群女人架,本来坐在大厅听曲儿逗乐的客人听见动静,顿时来了兴趣,纷纷起身去围观,瞧起来比平时还要热闹三分。

    杨钦就是趁着外头的骚乱偷摸进了听风轩,祁然准备的极其充分,头一天便花钱雇了好几个人事先走了遍,将大概的布局告知,按着他们的,没费多少功夫便进到了后院。

    余光瞥见前头几道人影,杨钦脸色一变,左右张望着,慌忙侧身躲在了假山后面,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脚步声渐渐逼近,隔的有些远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外头好好的怎闹了起来?”

    另一道声音响起,声音有些沙哑,“听是闻香阁的人同咱们起来了?”

    “平白无故的怎会起来?”

    “这……我也不清楚啊。”

    再后头两人像是压低声音了些什么,由于隔得远了些听的不是很清楚,隐约能听到些字眼,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行了,我出去瞧瞧,你派人盯着那太监,这几日不太安分,让他消停点,莫要给死了,主子留着他还有用呢。”最先话的男人又出了声。

    太监?

    这听风轩里头有个太监?

    杨钦皱了皱眉,他来时祁然让他看看有没有一个叫秋月的姑娘,人没寻到到听见另一件要事,听这话这太监至关重要,也不知是何身份。

    他这般想着便听有人问了出来。

    “那阉人究竟是何身份啊?”声音沙哑的那人问,“主子让咱们盯着可这也没清楚缘由。”

    “要你盯着就盯着,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男人有些烦躁,“这话也就在我这儿,教旁人听见你命难保。”

    两人又了两句便没了声音,脚步声分散开来,杨钦心翼翼探出头来,稍稍沉思便跟了上去。

    那人像是喝了一些酒,双颊泛红,是杨钦不认识的模样,可若是季祁杜三人在,便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钱多。

    钱多在最角落的一间房外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着见四周无人,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杨钦心慌的紧,又不敢离得太近只好趴在草丛中,慢慢匍匐着靠近窗户,只听瓷片碎裂的声音响起,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汗就这么流了满头。

    宫女咚的一声跪倒在药碗碎片周围,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连着磕了几个头,颤抖的出声,“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孙海厉声骂道:“狗奴才,若是伤到了陛下,你该当何罪!”

    “行了,”承德帝摆了摆手,“把这儿收拾了,重新熬一碗。”

    “是。”孙海连忙吩咐人收拾干净。

    承德帝这才掀起眼帘,将目光从手中折子上移开,望着下方的祁然,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问:“你这账本是周铭丢失的那本?季思只是被算计了一番?”

    “正是。”

    “你觉得朕会信吗?”

    “那恳请陛下准臣去一趟南甸。”

    “去南甸?为何?”

    “因为臣在查此案时,查到季思当年去了趟南甸,怕是同此案有关。”祁然微微抬眸

    承德帝眯了眯眼睛。

    祁然直视这人,周铭并不重要,因为从一开始的杀手锏便是李汜。

    *

    作者有话要:

    完了,做运动做的忘记更新了,呜呜呜呜,晚了两个时,对不住大家呜呜呜,

    因为上了pc榜单,所以这周继续更新,老规矩周三还有一更,嘻嘻嘻。

    有病吧,这里哪有问题这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