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我想青史留名为后世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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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位于天子脚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有心人耳中,季思得以翻身的消息不胫而走,让不少人都感到万分讶异,本以为季思落马已是木已成舟的事,未曾想此事居然还能有转机。

    众人心中困惑不已,呈上去的折子一律被了回去,的光冕堂黄,季思受周铭陷害这才遭了这么一通罪,可也是他失职所致,才让周铭有可趁之机。

    思来想去,便下令扣了季思一年俸银,关的这些日子也算给他长长记性,若有下次定会严惩。

    这话漏洞百出周铭又死无对证,任由破了天都成。

    可这旨是承德帝下的,众人再有诸多不满也明白过来另一层用意,皇上这是要保季思,那些个账目辞,不过是为了让此事师出有名罢了。

    一时之间,各方态度都有些不明不白,只好默认了此事。

    圣旨下的快,季思出诏狱那日临安的天阴沉的紧,仿佛眨眼间便能落下雨来。

    许久未见到光,乍一下瞧见格外刺眼,他不得抬手手背遮住,缓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定睛一看便瞧见杜衡留在自己前方,边上还站着孙海。

    他心下了然连忙迎上去同人问好,“孙公公。”

    “季侍郎受苦了,”孙海叹了口气,“好在杜大人和祁少卿查明清楚,这才还季侍郎一个清白。”

    “季思感激不尽,陛下仁爱宽厚深明大义,季思更是无以为报,待面见圣颜时再好生跪谢君恩。”

    孙海笑了笑,眼角的皱褶让他显得多了几分良善,可实际上季思却只这人笑面虎的本性,“季大人出事以来,皇上也是心里头不好受,觉得大晋痛失一位有才之士,好在这事得以解决,这不皇上立刻就命老奴前来,让季侍郎好生休养,其余的事先放一边,也不急这一日半日的。”

    “劳陛下惦记,季思惶恐。”

    两人着官腔,实则心中知根知底,却愣是做出了副和谐的模样,心中指不定将对方骂成何样。

    “这时候也不早了,该去伺候陛下用药了,季侍郎也许久未回府看看,想必心中挂念,老奴也就不耽搁了,先行告退。”

    “孙公公慢走。”季思冲人点了点头。

    一旁的杜衡也颔首行礼,目送着孙海上了轿子,待人走远这才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这人怕是不单单是来下旨的。”

    “他是来敲我的,”季思眯了眯眼睛,“不过不紧,比起我来宫里那位远有很重要的事做。”

    杜衡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而言,“这事往后再,初一他们这会儿许是等急了,先回去再。”

    季思侧眸看了人一眼,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

    “你要谢还是祁少卿吧,他出的力远比我多了。”

    两人笑间上了杜衡早早备好的马车,缓缓驶向季府。

    这会儿功夫,季府门前站了不少人,初一红着眼眶眉头皱得死死地,不停的来回踱步,瞧的杨钦头晕的紧,没好气的招了招手,“初一啊,实在不行你回府里待着吧。”

    闻言,初一停了下来几步跨到杨钦面前,着急万分的问:“杨大人,我家大人怎么还没回来啊,莫不是出事了?是不是皇上又反悔了?亦或是御史台不放人,有没有可能……”

    “呸呸呸,瞎什么呢,”杨钦哭笑不得的断这越听越瘆人的话,朝着人脑袋拍了一下,“你就不能盼你家大人点好吗?”

    初一也自知这话的不吉利,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捂着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边。

    车轱辘的声音响起,初一双眸顿时亮了起来,也顾不上其他急匆匆跑过去,以至于季思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撞的退后几步险些折了腰,连忙堵住马车这才稳住了身子。

    垂眸看了看怀中半大的少年,抬手拍了拍,“差不多行了啊,你家大人快喘不过气了。”

    “大人还笑的出来,我都快担心死了。”初一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响起。

    季思自知理亏,只能好声哄着,“都怨我,都怨我,莫要生气了。”

    话间杨钦也走了过来,脸上自是欣喜万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初一你先松手,这么多人瞧着呢。”

    闻言,初一红了红脸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红着眼眶亦步亦趋跟在季思身边,生怕这人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先回去,洗一洗你这一身晦气,”杨钦一边揽过人往前走一边招呼杜衡,“存孝你走快些。”

    另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笑了笑。

    季思被人勒的脖颈难受却没出声,只是在路过听雪身旁时停下脚步,语气真诚道:“这些日子,府中有劳你了。”

    却不知一句话让这姑娘红了眼,连连摇头,声抽泣,“奴婢不辛苦,大人平安无事回来就好。”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和人,未到一月的功夫,却让他有了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整个人疲惫不堪,不知为何,突然间好想见祁然。

    这份思念和感慨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被杨钦断了。

    “这是啥?”看着面前的铁锅做的火盆季思没忍住问。

    “火盆啊。”杨钦回答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些得意洋洋。

    “你确定这是盆?”

    “我这不是想着火盆大点,能去的霉运更多吗。”杨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像是也瞧出这火盆貌似有些大了。

    一旁的杜衡憋着笑,“杨大人得对,兴许你这一跨往后便一帆风顺了呢。”

    季思万般无奈,最终只能硬着头皮上,心道:还好我腿长,如若不然,这要是火烧赤壁了,传出去在临安也不用混了。

    许是他高兴的过早了,亦或是杨钦认知不够深刻,刚跨过“火山”迎面便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湿到尾。

    “这又是什么?”季思没好气的问。

    “柚子水啊……”

    “是不是多泼一点,去的晦气也就多一点?”季思抢先答道。

    “阿言,你当真懂我!不愧是我兄弟!”

    “……”

    不,我不想当你兄弟,我想当你弟婿,哦不对,前弟婿。

    季思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忍了许久的杜衡终究笑出了声,那些个难过悲伤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托杨钦的福,等季思收拾妥当赶到酒楼已过去半日的功夫,期间还有不少人送了礼过来,邀他赴宴,一律被退了回去。

    开玩笑,如今这么多眼睛盯着他,这礼要是收了,下一秒便能传的满城皆知,不准还能故地重游一番。

    杨钦订的酒局还是三人常去酌那家,到了门外这人便神神秘秘的:“先前那些都是意外,好东西可都在里头了,保准你看了心花怒放。”

    他实在没有糊弄人的天赋,故而当季思看见坐在雅间中的祁然时,没有一丝意外,可心口依旧跳快了些许。

    “你二人这是要对望到天荒地老吗?”杜衡关上雅间的门走过来问。

    季思索性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在祁然身旁落了座,后者的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挪开过,展颜一笑,满眼的柔情快要溢出眼眶。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见你生的好看,我多看一分心头便心生欢喜。”

    二人旁若无人的诉着相思之情,奈何一旁的杨钦瞧不过去,啧了一声。

    “你同杨云川的吗?”季思凑在祁然耳边问。

    还未等祁然回答那头杨钦先出了声,“自然是我自个儿瞧出来的,那日阿珩来求我办事,我就奇了怪了,他那性子哪是能求人的,更何况还是为你求的,语气之急迫,神情之紧张,我左右一合计便猜出来了,本是三分肯定见你二人这番神情,便是十成十了。”

    “行了,让你办的事如何了?”祁然一边替季思布菜一边问。

    起要事杨钦也将脸上笑意收住,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量,抿着唇不知该从何起。

    他平日里混不吝的,难得神情正经,杜衡顿感讶异,“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存孝,”杨钦语气凝重的,“你们莫要瞒我,那听风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季思放下酒杯点头,“我们怀疑听风轩同西羌先太子燕宜有关。”

    “燕宜?他不是死了吗?怎同他扯上关系了?”

    祁然顺着他的问题往下,“我们也是猜测,所以才未声张以免草惊蛇,我和存孝无论是谁出现在哪儿都不妥当,思来想去便只有你最合适。”

    杨钦自然不会将这句合适当成夸奖,见三人却是有要事心中虽诸般不解,却也明白这会儿不宜多问,便将那日所见了出来。

    原来当时的声响是从屋里传来的,杨钦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屏住呼吸缓了一会儿,方才听到辱骂和鞭声从里头传来,他又慢慢挪动了些许距离,声音这才清晰了起来。

    “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话的是先前那个声音沙哑的人,也就是钱多,混合着鞭子落在皮肉上的抽声,隐约还能听出些许哭喊求饶,“这位爷,知道的我都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声音有些尖锐,远不如寻常男子的自然,估摸着这就是那两人口中的太监了。

    “只要你出那孩子的下落,自是会饶了你狗命!”

    “的真的不知道,的只负责将买来的死婴送进宫,其余的的一概不知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啪啪啪抽声,光听这声音也能听出用了极大的力气,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杨钦听着都感觉身上一疼。

    没过多久惨叫声停了下来,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啧,这就晕了,没用的东西,你们盯紧点,势必要从他嘴中问出那孩子的下落,撬开他的嘴都得问出来。”

    “是。”

    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杨钦连忙将脑袋埋下去,那脚步声路过这花圃时心跳顿时加快,万分紧张,脊背更是冒了不少冷汗,直到脚步声走远才松了口气。

    他抬眸沉思了会儿,在继续探查和道回府之间选择了后者,回去路上装出副醉酒模样,搂着个落单的姑娘,就这般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杨府少爷风流在外,如今和离后更是没有顾虑,自是没有怀疑。

    听到这儿杜衡没忍住多问了句,“你当时为何不凑上去瞧瞧里头究竟是何情形?”

    杨钦瞅了一眼,挑了挑眉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见好就收的理我还是明白的,再者我本就不会武,凑的近了难免会被发现,怕是今日你们就见不到我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不是聪明是愚笨。”

    季思笑出声来,“确是这个理。”

    “我原封不动将话与你们听了,这论聪明我不行,”杨钦看着三人放低了声音,“不过若那太监是宫里出来的,他们要寻的那孩子莫不是也是宫里的?”

    祁然和季思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神色算不上多好看,甚至有些严肃。

    旁人许是不知晓,他二人心中却是再明白不过了,稍稍一想,这话中孩子所指八成就是祁念了。

    当年之事知晓的人极少,所有人都以为五皇子和宛妃一同葬身火海,事后也的确翻出来了三具骸骨,分别是两大一,所有一切都没有端倪,这群人从何得知五皇子还再世的消息。

    而且,这群人若是燕宜的手下,其中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寻五皇子意欲何为?

    可是有什么被忽视掉的细节?

    究竟是什么呢?

    二人心中没有一点思绪。

    等了一会儿也未听见二人回应,杨钦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催问,“问你们话呢。”

    未曾想杜衡先出了声,“重点不是这孩子身份,而是他们寻这孩子做甚?”

    他停了会儿又继续往下:“若是咱们思路正确,燕宜一行人在临安,那九公主自是也在,这孩子这般重要,会不会是九公主的孩子?”

    “如你所,那这个九公主岂不是在……”杨钦算是听明白过来,连忙捂住嘴,放低了声音,“在宫里头?”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无论是同谁这皇宫里有一位敌国公主,都能惊掉那人下巴。

    “无论是宫女还是妃嫔,怀胎十月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季思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

    杜衡沉思了会儿,也觉得是这么个理,随后脑中突然闪过一些思绪,沉声道:“还有一人能够对上,宛妃当年不就生了一位皇子吗。”

    话音落下,祁然眼眸一沉握紧了手中酒杯,季思亦是紧张起来,低头抿了口酒。

    他二人并非有心隐瞒,而是此事牵连甚广,错综复杂,旧事重提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自是知晓人越少越好。

    幸而杜衡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想,“不对,宛妃娘娘是徐家独女,自是不可能同燕宜扯上关系。”

    再次陷入僵局,四人苦思不得其解,敌在暗他们在明,仅凭这么些东西,实在难以猜出燕宜到底要做些什么。

    杨钦左右瞧了瞧,猛地一下反应过来,今日这局不是给季思洗晦气的吗,怎么从进来到现在聊的所有话题都是公务。

    他听的头疼,仍不死心,好歹是自己组的局,便出声将走偏的酒局拨回正轨,可刚一举杯便被季思抢过了话头。

    “北燕的事如何了?”

    “不太乐观。”杜衡极其自然的接了下去。

    祁然更是三言两语将目前局势明清楚,“皇上有意谈合,派出去使臣前几日也回了临安,安德鲁虽也损失惨重可断然不会这般简单就答应,定是其中有所条件,皇上一拖再拖怕也是因为这点,许是这几日便会提及此事。”

    “……”杨钦。

    眼看三人又聊了起来,杨钦极有眼力见儿的将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秉承着能听多少是多少的理,只是看了眼一口没动的满桌菜肴,默默在心中叹气:

    神仙不吃不睡都能活着,是我等凡人不配了。

    同祁然的一般,承德帝的确因为北燕一事劳心伤神,身子才有好转便立马将二公和杨永台等人唤进宫来,佝偻着背咳的撕心裂肺,双瞳中甚至看不见一点眼白,满是丝丝缕缕的血丝。

    孙海在一旁替他顺手,半晌后才见他摆了摆手,抬眸扫视着众人,声音嘶哑粗粝的问:“诸位爱卿对于安德鲁提的条件有何看法?”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又纷纷将目光投向祁匡善,后者不负众望起身一拜,恭敬道:“回陛下,两国邦交自古以来便是以信为先,这安德鲁虽多疑狠辣,但贵为一国之主若有心同我国缔约,自是真心实意,此次一战,平北军损失惨重,可北燕军也不见得讨了多少好,安德鲁更是受了伤,缔约与两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臣能想到的事西羌自然也能。”

    严时正自严兆离京后消沉了不少,许久未出府,瞧着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话声都较之以往弱了几分,“祁相所言甚是,陛下,臣也认为安德鲁不可能以此事为饵,先不此举不妥,就失信一事便足以令别国耻笑。”

    “那安德鲁所提条件有何不妥之处?”

    这一问问到了众人,安德鲁提出的条件中,除了退兵于科尔沁血脉中间划分界限,让两国泾渭分明各不干扰外,往后五年内两国各自休养生息,还愿用一万马匹五千牛羊来换大晋的三万担粮茶盐油的种子。

    单轮这点来其实并无不妥,甚至大晋还占了好处,北燕骏马因地势和草料所致,较之其他普通的马匹来高大迅猛,也是北燕骑兵进可攻退可守的要点所在,这一万匹骏马若是到了大晋手中,便是如虎添翼。

    除却其他的条件,让几人这般为难的是其中一条,安德鲁:为了两国诚意和邦交,愿将一位北燕受雪山之神庇佑的美丽公主赠予大晋的皇帝,同样的,大晋也得派一位公主嫁于他为妃,有来有往才是待友之道。

    无论他的再如何冠冕堂皇,可众人却明白这话外的意思:名为和亲,实为质子。

    安德鲁这如意算盘的极好,他并未立后,仅有几位姬妾,子嗣不多其中更是没有一位公主,可北燕皇室人丁兴旺,无论送哪位公主和亲都极为容易。

    而大晋却是恰恰相反,皇室子嗣不多,公主更是一只手便能数清,其中安月和灵犀公主最大的也未及笄,更别舞阳公主才过总角,除却年岁不合适已有驸马的,这安德鲁从一开始的是什么主意,已然不言而喻。

    他将主意在了顺平公主头上。

    顺平公主自幼便受宠,那是千般疼万般爱宠出来的,这才将性子养的娇纵了些,可一向孝顺懂事,故而迟迟未替她选驸马出宫;还有另一原因便是,顺平公主钟情于祁少卿。

    想到这儿严时正不由得望向身旁的祁匡善,却从后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倒是高泽信捻着胡子沉声而言,“陛下,以微臣之见,安德鲁所提之事对大晋和北燕来确为最妥,不用刀剑相向,不用血流成河,便能换来一个太平世道,还能彰显陛下仁慈爱民,一举多得!”

    他话音刚落下,杨永台便急慌慌道:“陛下三思啊,先不那北燕本就是蛮夷之地,公主若是去了指不定会受何等苦楚,就那安德鲁,他年岁长公主约莫廿岁,难不成陛下真忍心让公主往后孤身一人以泪洗面,无法承欢膝下?”

    “陛下,”严时正开口,“高大人和杨大人所言都不无道理,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定是还有其他法子。”

    “可眼下这是最好的法子,”高泽信眉头紧锁,连语气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公主并非是为了两国邦交,而是为了畄平边境的百姓,免他们流离失所,战火连天,后世史书不会忘却这份壮举!”

    “难道停息战火只能靠牺牲一个无辜之人才行吗?顺平公主也不过二八年岁啊!”

    谭洋也步步紧逼,“牺牲一人得救天下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若是需要臣,臣当万死不辞,只求边境安宁免受战火连天。”

    “漂亮话谁不会,真轮到自个儿,怕是远不如此。”

    众人各执一词,承德帝听的头疼,咽下口中弥漫的铁锈味,揉着眉心抬手示意他们噤声,一会儿后才望向一言不发的祁匡善,“祁相有何看法?”

    祁匡善皱着眉头沉思了会儿,方才缓缓回话,“事关公主臣不敢妄言,不知陛下想听臣以何等身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不同身份回答不同在何处?”

    “若是以一个臣子,以大晋丞相的身份来,臣自是会劝谏陛下莫要因失大,公主若是去了北燕于大晋而言,是利大于弊,要点有三:以公主一人换的两国安宁这是其一;制约北燕安**朝眼线这是其二;其三则是长远来,公主若是嫁与安德鲁为妃,他日二人所出子嗣,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来,自是北燕最为尊贵的王子,也是王位最佳人选。”

    他语速不快,在其余人在考虑顺平公主是否应该去和亲时,便已经将对大晋最有利之处盘算周全,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由得让人信服。

    承德帝掩唇咳嗽了两声,并未对这番话有异议,可却也不见喜悦,紧接着问:“若是另一个身份呢?”

    这次祁匡善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出乎众人意料的跪在殿前,抬眸仰视着大晋的君主,哑声而言,“若是以一位父亲的身份,臣恳请陛下勿要将公主送去和亲,朝堂乱世两国纷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盛世难得,太平有限,可为何非得牺牲一个女子才能得见盛世曙光?护百姓安宁是我等官员的责任,可如今却要将这份责任,千万人的性命交到一个孩子手上,又何尝不是在逼她呢?”

    他停了停,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方才继续道:“为人父只盼着自己孩子平安喜乐,不用名垂青史负重前行,将心比心,陛下定也是如此所想,若将公主送去和亲,陛下当真舍得?”

    话音落下殿中几人都未出声,他们如今这把年岁也早就为人父,儿女承欢膝下,祁匡善的一句将心比心将所有一切堵的死死,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些什么的好。

    一会儿后才见承德帝疲惫不堪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朕自有定夺,朕乏了要歇下了,都散了吧。”

    像是瞧出承德帝的为难和无奈,几人难得没再出声争执,只是行了礼便缓缓退了出去,空落落的殿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香炉中飘出缕缕青烟,隔着烟雾望去,坐在椅子上的帝王苍老不已,衰败不堪,脸色一片青灰,整个人透漏着死气沉沉。

    “孙海,”半晌后他出了声,“你朕该如何选?”

    孙海低垂着头,脸上闪过些不忍,“无论陛下怎么选,都定有陛下的理,老奴能做的只有相信陛下。”

    他完后承德帝静了下来,许久没有声音,片刻后才道:“摆驾常乐宫吧。”

    “是。”

    内侍先行将消息传过去,常妃早早领着宫人在宫门口候着,待承德帝佝偻着背从步銮上下来,便笑着迎上去,“陛下可是许久未来常乐宫了,臣妾做了些吃食,陛下可要尝尝。”

    “不急,”承德帝,“顺平呢?”

    “顺平在寝宫里绣花呢,”常妃掩唇笑了笑,“这丫头野的不行,臣妾见她静不下心便寻了点事给她做,她自个儿要绣一副万福图给陛下做个安神包呢。”

    承德帝也跟着扬了扬唇,“去瞧瞧吧。”

    一行人到了李汐的寝宫外,正见她气冲冲的将绣线扔在桌上,脸臭的紧,边上的宫女温声细语的哄着,听见声音抬眸,脸上骤然阴转晴喜笑颜开起来。

    起身跑而来,惹得常妃嗔怪,“慢些,一点规矩都没了。”

    李汐没搭理她,紧紧环住承德帝的手臂往里走,笑意妍妍道:“父皇可是许久未来见顺平了,莫不是不喜欢顺平了?”

    “怎会,顺平永远是朕最疼爱的公主。”

    三人入了座,宫女立马将茶水和各式点心奉上,李汐执起茶壶替二人斟了茶,承德帝端起抿了口,放下杯子缓缓开口,“听你母妃,你近日在绣花?”

    “啊?”李汐耷拉着脸,望着一旁的常妃有些不大开心,“母妃怎地这都同父皇,岂不是半点没有惊喜了。”

    “怨我,一时嘴快了。”

    “那只能劳父皇装作不知晓了。”

    笑间,承德帝心中烦闷消散不少,细细瞧着自个儿最为疼爱的女儿,李汐乖巧孝顺,对他的好基于是对父亲的好,而不是因为他是大晋的皇帝,这个王朝最为尊贵之人,也不像其他几个儿子那般,所作所为惦记的是身下那个位置,许是年纪越大越明白亲情的珍贵。

    哪怕他为了皇权能付出所有,也希望老有所依,病握于榻时能有儿女榻前真心以待,同寻常人家一般,享享天伦之乐。

    思及至此,承德帝心中便有了算,望向李汐的目光柔和了三分,“这些日子怎不见你去找祁然了?以往不总是来朕跟前求着要出宫吗?”

    李汐笑意僵了僵,自从上次过后她便没去寻过祁然,倒不是放下了,而是面上过不去。

    她自幼跟在李汜祁然身后跑,喜欢上祁然便是那么顺其自然理所当然的事,哪怕祁然心中并未有她,待自己的好也并非自己是公主,而是因为自己是李汜的妹妹。

    其实许多事当时瞧不出端倪,等年岁大了些再回过去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东西也就清晰了起来,比如皇后娘娘恨极了淑嫔娘娘,比如三哥一点都不喜欢这些兄弟姐妹,再比如祁然心悦李汜。

    跟在二人身后多年,这其实不难看出来,毕竟只要这二人在时,周遭便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她一直明白却依旧不肯死心,总想着李汜走了,自己同一个死人争无论如何也是稳赢的局面,可事实上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根本不配李汜对她那般好。

    明知强求不得,可总归自幼心悦,若放弃又谈何容易,李汐端起茶杯遮住眼中情绪,顾左右而言他的,“父皇不是不喜我往宫外跑吗,我听父皇的话好生待着,父皇倒是不喜了。”

    承德帝并未多想,只当提及这丫头心上人她不好意思了罢了,笑了笑语气淡淡地了句,“你整日往宫外跑属实不像话,不如朕下旨替你和祁然赐婚吧,省得旁人笑话。”

    他语气过于平淡,像是随口一句闲谈,却不知在李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一旁的常妃都诧异不已,不解地问:“陛下今日怎地要替顺平赐婚了?”

    “朕这不是担心这丫头脸皮薄拉不下面儿来,便想着她年岁也不了是时候安排终身大事了,祁然这孩子朕看着长大,论样貌脾性家世才情都无人能及,配朕的顺平最为合适。”

    “祁少卿却是合适,更难得是顺平喜欢,虽他有一子,不过生母身份低微也不紧。”

    若是以往李汐便撒撒娇,红着脸娇嗔几句不放在心上,可今日她却明白承德帝这番话并未是拿她取乐的玩笑,而是当了真,沉吟不语,半晌后才轻轻出声拒绝,“我不要。”

    未料想到李汐会拒绝,兴致勃勃讨论的二人噤了声,承德帝更是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的问:“为何?你不是心悦祁然吗?莫不是担心他不愿意,父皇替你二人赐婚那便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更何况你堂堂大晋公主莫不是还配不上他祁子珩吗?”

    李汐无意识绞着衣袖,低垂着脑袋喃喃道:“儿臣是心悦祁然不假,更盼着他同儿臣恩爱两不疑,可也知晓他心中从未有过儿臣,平日里只能以公主的身份从他那儿偷来三分关心,还可自欺欺人,可若是逼着他娶儿臣,那便是真正的折了祁然骨傲骨,将他困在了牢笼之中,这里头无关情爱,有的不过是仗势欺人任性妄为,我不想他恨我。”

    承德帝盯着李汐未话,他记忆中的顺平娇纵任性,直到今日才明白诸多问题她一直都看得清楚,可如今在想这些已是无用。

    将思绪收了回来,承德帝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若是朕非得替你二人赐婚,你做如何?”

    “父皇为何这般?”李汐察觉到了不对劲,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你可知晓,边境战乱,北燕夜袭平北营,平北军损失惨重,而郭敬义至今还未苏醒。”

    后宫一向不问朝政,李汐虽不知承德帝提及此事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却听承德帝继续道:“朝中有人提议谈和,派去传达消息的使臣前不久回了京,安德鲁的确有心议和,可提了一个条件,想要大晋派一位公主和亲。”

    听到这儿李汐隐约明白过来,眼中神情变得复杂万分,像是不解,亦像是震惊,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承德帝了出来,“北燕要你去和亲。”

    “嘭!”

    瓷杯应声而碎,常妃脸色骤变,白的不见一点血色,刚刚握着茶杯的手颤抖不止,嘴唇翕动忙追问,“陛下这话是个意思,臣妾怎的听不太懂,什么叫要顺平和亲?去哪儿和亲?为何会要顺平?”

    她眼眶通红,仿佛承德帝点头便会涌出泪来,见未有人回答,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走到李汐身旁,带着哭腔道:“顺平,可是我听错了,你告诉母妃可是母妃听错了……”

    话还未完,她顺着李汐双臂滑落跌跪在地上,抑制不住的哭声响了起来,“陛下,臣妾只有顺平这一个孩子,她自幼在臣妾跟前长大,比臣妾的命还重要,陛下将她送去和亲这便是要臣妾的命啊!你要臣妾怎么活啊,那安德鲁大她如此之多,顺平年岁这般,若是去了北燕可再也回不来了,陛下,顺平也是你的女儿啊,你当真舍得?”

    “朕又何尝舍得,”承德帝也是一脸疲惫,“真因为舍不得这才想着替她同祁然赐婚,了却一桩心事。”

    “顺平,快快快,”常妃哭喊着,“快应了你父皇,应了你父皇便能遂了你的愿。”

    李汐呆愣着,被这个消息砸的思绪混乱,像是突然间接收不到其他的消息,她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一会儿才哑着声问,“若是没人和亲,那边境的战火是不是平息不了?”

    常妃停下了哭声,连承德帝都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般。

    “父皇,若我不去会派何人?是安月还是灵犀?”

    承德帝咳嗽了两声摇头,“安德鲁并未指定人选,朕会在大臣之女中选一位合适的人选,封她为公主送去北燕。”

    “也不知哪位大人家的女儿这般倒霉,”李汐自嘲的笑了笑,随后起身将常妃扶了起来,心翼翼替她拭去泪痕,长长舒了口气,“母妃,莫要哭了。”

    罢她回过头看了眼神色凝重的承德帝,淡淡地:“父皇,儿臣愿意去和亲。”

    “你在什么!”常妃尖叫出声,指甲透过衣衫掐进李汐的肉中,她像是没察觉到,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胡八道什么,母妃只有你了,你让母妃怎么活啊!”

    李汐轻轻拍了拍她,“母妃,李氏子孙自幼便听从教导国家大义,王族之尊,儿臣是大晋的公主,生而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需劳作便有人服侍,每日里的吃穿用度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劳作,如今所得一切皆是大晋所给,儿臣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切,可如今不行了……”

    她着哽咽了几声,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涌了出来,“儿臣不想……不想因为一己私欲害的祁然娶一个他不喜之人;不想因为怯弱害的畄平战火难以平息;不想将本应是儿臣的责任强加给无辜之人,别人从未享受过半点公主殊荣,又为何要因为儿臣的怯弱,同至亲分离,同挚友相别,她并未欠儿臣亦或是欠大晋分毫啊。”

    “母妃,”李汐轻轻地唤,“儿臣是您女儿,可儿臣亦是大晋公主,以我一人可换大晋边境安宁,免百姓流离失所,建两国太平,这是何等成就,待百年归去后儿臣定能青史留名,为后世敬仰,母妃应替儿臣高兴才对。”

    “顺平……”常妃以手掩唇,哭的泣不成声,双眼婆娑,远没有往日里的优雅。

    “你……”一直未出声的承德帝哑着嗓子问,像是一瞬间又苍老了三分,“你当真想好了?”

    这问题让李汐垂眸沉思,一会儿才松开手,双膝着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将口中酸涩咽了下去,凝声而言,“顺平也想做一回大英雄,求父皇准儿臣去北燕和亲。”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的真切。

    不知过了几时,承德帝才听自己声音夹杂在哭声中响起,“准了……”

    金口玉言,一槌定音。

    院中树枝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冬天就快来了。

    *

    作者有话要:

    老规矩,要嘛周日更,要嘛下周日更,看明天放榜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