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寒夜难眠,举家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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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寒风骤起,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秦王府的烛火跳动着,将人影在墙面,随着烛火的跳动变得明明灭灭。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随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以及故意压低了嗓子的话声,“主子,二爷来了。”

    阿鲁回首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李弘煜,后者点头示意后,他这才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一身黑衣斗篷的严奕,身后还跟着钱多。

    “二爷。”阿鲁点头行了礼,连忙侧身让人进去。

    李弘煜抬起眸量着来人,将手中的狼毫搁下,抬了抬下巴,语气淡然的问:“何事?”

    严奕这这人的性子习以为常,也未生气,寻了处椅子坐下,率先开了口,“听钱多,那太监快死了?可有审出点东西?”

    后面这句明显问的是钱多。

    被提及名字,钱多有些战战兢兢,心看了眼李弘煜的脸色,见人未出声这才应答,“回二爷的话,这硬的软的都用过了,那太监愣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出来,依属下看怕是真不知道当年那孩子在哪儿。”

    “这孩子对我们至关重要,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找到他,这太监没什么用处死便死了吧,前几日伤了我,还未寻他算账,”着,严奕摸了摸下巴和嘴角处有些刺痛的伤口,又看了眼沉默不语饮茶的李弘炀,“听你前几日去了趟刑部衙门?如何?曹为远可有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并无,”李弘煜摇了摇头,“倒是碰见了季思。”

    “季思?”严奕重复了一遍,眉头一皱,“他去刑部大牢做甚?”

    “谁知道呢。”

    严奕脸色不大好看,斜瞅着李弘煜的神情,见他并无异常,也看不出所以然,有些怨怼道:“若非你当初手下留情留他一条命,他早就是死人一个,我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这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你还是莫要同他走的太近,等此事过后便留他不得,我定是不会害你的。”

    李弘煜掀起眼帘似笑非笑的看了人一眼,却未对这番话发表任何异议,只是默默的听着。

    “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也不好多,只是宫里那位可等不了这么久,若是李弘炀和曹玉菡不除,他便是我们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严奕压低了声音,透露出几分凶狠,“自古成王败寇,若是李弘炀继了位,曹玉菡那毒妇可会容得下你们母子?终究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我心中知晓。”

    话至此,李弘煜沉了沉眼眸,低垂着的头遮住了眼中情绪,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暻明,”严奕的声音再次响起,“莫要忘了我和你,还有你母妃,我们这些年受的委屈,这天下,终究只能是我们的!”

    二人眼神交汇,包含的种种心思只有对方明白,未有一言半语,却再知晓不过。

    严奕身份特殊,每每来一次秦王府都得心翼翼,待不了多久变得急匆匆离开。

    待人跟随钱多出了屋,阿鲁探头量着四周,再三确认没有异常后便将房门关的严实,几步走了回去,见李弘煜面前的茶杯空了,手脚麻利的提起茶壶替人斟茶,更是忙:“主子,二爷也是好意,属下也觉得这季思邪门的紧,当时我明明是亲眼看见他咽气的,未曾想竟这般福大命大,愣是让他躲过了一劫。”

    阿鲁回想着季思这人,越想越觉得古怪,“这人原先总是缠着主子,还隔三差五熬些汤药,当真以为旁人不知晓他那些腌臜心思,可自醒来后却有些不同了,听闻是摔到了脑袋。”

    李弘煜接过茶抿了口,闻言反问,“你觉得他性子同以前相比如何?”

    “不出来,瞧着没什么不同,可又好像有了些不同,不过季思一向性格古怪,同人往来极少,为人阴晴不定心思深沉,许是鬼门关前走了遭又加之摔到头,有了些不同也不是不可能。”

    “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季思呢。”李弘煜没头没尾的了这么一句。

    阿鲁在旁听着却不敢多问。

    幸而李弘煜像是随口一而已,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起了其他,“让你查承德二十年腊月之际,含青宫宫人调配,以及那一个月都有何人去过含青宫,你都查的如何了?”

    “这事有托娘娘身边的凝香姑姑听,这事过去的久,当年事发突然,内务府调配也很是匆忙并未登记在册,不过还是留了些蛛丝马迹,有一位在浣衣局的宫女正是当年在含青宫的宫人之一。”

    “依她所言当年宛妃入住含青宫整日里便是在房中,极少出门,徐老太傅去后徐家举家迁移早就不在京中,再加之宛妃待人冷漠,宫里也未有人来看过她,除了伺候的内侍以外,便只有永安王府的王爷来瞧过一次。”

    “永安王府的王爷?”李弘煜乍一下没想到这人是谁,重复了一遍方才确定,“李汜?”

    他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像是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细节,但总被薄薄的云层遮住,只需拨云见日,还能真相大白,忙问:“这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宫女可会记错?”

    “错不了,”阿鲁道:“那宫女,含青宫平日里就冷清,也不见有谁来过,故而来一个人都记得特别清楚,隐约还记得应是腊月初的事。”

    “腊月初。”李弘煜在口中念叨着三个字,薄唇紧抿,手指缓慢匀速的敲着桌面,开始以“李汜”这个人为核心,一点点将谜团铺展开来,

    他少时同李汜来往甚少,确切除了李汐,这位蜀州来的王爷同宫里的人都甚少往来,倒是同祁然和裴战走的近。

    虽是没有过多交际,却也知道李汜极为聪明,许是慧极必伤,过聪易折,这人一病不起,十八未满便早早的去了。

    这去的时间也是巧的很,恰恰离宛妃极近。

    若是这二人当真相识,私交紧密,宛妃却有可能将那孩子交给李汜,可宫门外重兵把守,宫廷中更是内侍众多,这孩子并不是一个死物,如何才能瞒天过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出宫呢?

    李弘煜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所在,只好重新理了一遍思绪,将解题着入点放在宛妃身上。

    宛妃是因为皇家秘辛被入含青宫,宫里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他也知晓有些,听闻是同成武门的侍卫有染,以至于五皇子逝世也未得到追封。

    当年含青宫那场大火是在正旦节翌日凌起的。

    思及至此,李弘煜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孩子八成是被李汜带出宫了,李汜才是被忽视的关键,毕竟谁能联系到一个死人身上去。

    见人脸上露出笑意,阿鲁心翼翼的询问,“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若你是李汜,你会将这孩子送至何处?”李弘煜突然问了问题。

    阿鲁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明白,“属下不知道。”

    “他当然会把这孩子送回蜀州,离得越远被发现的可能就越,”想到这儿李弘煜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喃喃自语,“可永安王府的人都被季思杀了,未留一个活口,这孩子莫不是也坠崖身亡了?”

    眼见刚想通的谜题又陷入了死局,李弘煜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呼吸急促,双目涨红,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瞧起来瘆人得紧。

    见状,阿鲁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一颗药碗就着茶水让李弘煜服下,站在一旁神情慌张道:“主子这病这些日子发作的越发频繁了,二爷了,让主子切勿情绪过于波动,这药也不能离身,您自个儿身子也还是多加上点心的好。”

    李弘煜这病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淑嫔怀她之际被皇后责罚,寒气入体,便落得个先天气血亏损的问题,时不时便咳嗽体弱,只能用药物养着。

    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我无事,你派些人去永安王府坠崖的地方看看,查仔细些,我到要看看这孩子能凭空消失不成。”

    “是。”

    阿鲁疾步而出,李弘煜把玩着手中茶杯,轻轻倾斜,茶水自杯中流到地面,四处飞溅。

    水渍一点点扩散开来,湿地面,同周遭的颜色区分开来。

    这雨来的急促,三道人影身披蓑衣都带斗笠纵马在雨夜中行驶,马蹄踩过水洼溅起大片泥水,湿了裤脚。

    冬雨刺骨,可三人未有一人停下休整,仍是纵马跑的飞快。

    这时其中一人出了声,雨声轰隆,他需得用吼的才能不让自己声音被雨声盖过,“到了吗?”

    “就快了就快了,”另一人回,吼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盯梢的人的就是这里,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有些瞧不清楚。”

    剩下那人左右张望着,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右边道驶去,另外两人也急忙忙跟上。

    走了一会儿,声音闷闷的那人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片荒地道:“到了到了,就是那儿!”

    走在最前头那人翻身下马,微微抬头露出斗笠下熟悉的一张脸,赫然就是祁然,季思同杨钦也紧跟在他身后下马,三人站在荒地正中间,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身上,显得四周雾蒙蒙的,透着几分阴森和诡异。

    “你派来的人可有瞧见他们将人埋在何处了?”季思问。

    “没瞧清,”杨钦摇了摇头,“怕被发现隔得远了些,只能大体知道个方位。”

    祁然未出声,往前走了两步俯身摸了摸地上土壤,随后脚尖轻点翩然跃上树梢,借着微弱的光瞧了瞧,又一个转身跳了下来,“这边。”

    这深更半夜还下着雨来挖尸体的体验,属实超过了杨钦的认知,若不是碍于二人淫威他是断然不会放着高床软枕,来着荒郊野外的,此刻又冷又怕,拉着马一边调头退后一边:“没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我就先回去了啊。”

    未曾想刚走了几步便被季思扼住脖颈扯了回来,一侧眸便见某人不怀好意的笑,“哪儿去呢,待会挖坟还得劳你出出力呢。”

    杨钦光想想就后背一凉,哪敢真的动手,生怕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耷拉着脸同人商量,“按理你同阿珩在一块儿了,那我也算你半个姐夫,你可懂尊老爱幼?”

    “哦,”季思语气冷漠,末了还补充一句,“你莫不是忘了,按理我还是你爹呢。”

    “……”

    最终还得任劳任怨的出力,一边挖嘴上还念念有词,微眯着眼睛,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三人废了不少里才将这尸体挪到了一处遮雨的矮陂处。

    才一松开尸体杨钦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摆手,“我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

    季祁二人并不搭理他,各自在尸首两边蹲下。

    这几日天冷,尸首埋进土中并未有什么异味,仅有些灰青苍白,四肢僵硬无比,瞪大了眼珠和一身的伤痕,不难看出生前经历了何等的折磨。

    两人未有一人话,看的极其认真,杨钦缓了口气又开始蠢蠢欲动,掀开尸首的裤子探头瞧了眼,掩着口鼻闷闷的:“还真是宫里出来的。”

    季思斜瞅了人一眼,故意吓唬他,“你对他这般不客气,就不怕他晚上找你去。”

    果不其然,杨钦连忙松开手,一边使劲往衣衫上蹭,一边隔的远远的,像是怕这尸首突然跳起来把他吓断气。

    这人又怕又好奇的模样逗的季思直乐,他继续翻看着尸首的衣衫,却没有发现一丝有用的东西,只好抬眸望向祁然,“你有发现什么吗?”

    后者摇了摇头,“这群人手法干净利落,我瞧这衣衫都是换了一身新的,就是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故而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咬着牙愤恨不已,“那我们今日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也不算,至少能确定燕宜是想找……”祁然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杨钦,故意压低了声音,“是想找念儿,如今瞧来怕是没有一点思绪。”

    “我本以为能从这太监身上查出什么,”季思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未曾想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却是一无所获。”

    “敌在暗我们在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祁然看了眼越发的雨雾,眉头紧锁着:“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先回去,至于这尸首……”

    他抿唇想了一会儿,道:“一道儿带回去吧,兴许初一能瞧出什么问题。”

    “就依你所言。”

    季思着便要伸手将尸首扶起来,刚伸手碰到尸首僵硬冰凉的手指时,却停下了动作,微微偏了偏头,将那只有些乌黑的干枯的手拿了起来,盯着指尖瞧的认真。

    “怎么了?”祁然也发现季思的不对劲,绕过尸首走到季思身旁蹲下。

    “他指甲里好像有东西。”

    闻言,祁然下意识便拿起另一只手查看,却发现指甲缝中除了泥土以外再无其他,便凑上去查看,“什么东西?”

    季思皱着眉看了许久,见那根断在指甲缝中的毛发,有些不大确定的:“瞧着,像是一根头发。”

    “头发?”祁然重复了一遍,接过那只手看了看,黑色毛发不过指甲盖大,有些弯曲,较之普通头发来要粗黑许多,“这应当是根胡子。”

    宫里的太监喜爱留长指甲,以至于出了宫这习惯都还保留着,故而能夹着根胡子也不为奇怪,可怪就怪在他一个太监哪儿来的胡子,季思想不通,索性问了出来,“这胡子哪儿来的?”

    祁然摇了摇头,想了会儿又道:“若不是用扯,寻常男子的胡须不易掉,他受制于人更是不可能随意动,这胡须许是粘上去的。”

    虽未的清楚直白,可季思却立刻明白祁然话外之意,不由得接了一句,“那是什么样的人需要粘假胡须掩人耳目呢,假扮男装的女子?亦或是……”

    他停了下来,看向身旁的祁然,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异口同声的将另一个猜想吐了出来,“太监!”

    二人话动静有些大,杨钦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嚷嚷,“你们在哪儿叽里咕噜些什么呢?”

    季思回头看了一眼杨钦,并未答话,而是冲着祁然:“猜来猜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不管如何先将尸首带回去,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

    “也好。”

    三人将那尸首乔装扮一番,装成醉酒之人,以免过于引人耳目,正准备要走时却突然想到,他们三人府邸人多眼杂,都不适合放一具来历不明的尸首。

    思来想去,季思勾唇笑了笑,“我知晓有一处再适合不过。”

    故而当杜衡披着斗篷拉开门,便瞧见站在自家门前满是狼狈的三人,边上还放着一具看不出是死是活的“人”,脸上表情可用精彩纷呈来形容,心道:现在将门合上可还来得及?

    可门外的季思却似看不见这人铁锅一般黑的脸色,咧开嘴笑的乐呵,“想着存孝一人寒夜难眠,于是来慰问慰问,如何?可算贴心?”

    听着这话杜衡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最终却是长长叹了口气,将门推开了些,“天冷的很,先进屋再。”

    于是乎,三更半夜在四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杜衡家亮起的烛火便显得格外惹眼。

    他忙里忙外,烧了热水沏茶,分别给三人斟了杯,这期间也从憋不住话的杨钦口中,得知了七七八八,便捧着杯茶冲角落的尸首抬了抬下巴,“你们当真要将这尸首放在我这儿?”

    “这不是因为你这处清静些吗,”无论是谁同死人共处屋檐都十分忌讳,季思也明白杜衡的为难,忙补充了句,“过了今晚便行,明儿个一大早我就带初一过来查看,事后便让他入土为安。”

    “我倒是没什么,白天不做亏心事,也要不怕鬼敲门,不过这粘假胡须的太监,你要如何找起?”杜衡抿了口茶问。

    “为何你不觉得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而是觉得是个太监?”祁然也出了声。

    “这人是被关在听风轩,哪儿本就女子众多,哪怕光明正大的在里头走也不见得会有人注意,可若是女扮男装太过容易露馅,”杜衡一点点分析着,“云川的人日夜盯着未瞧见不可能瞧不出,因此我认为是个粘假胡须的太监可能更大。”

    杨钦在一旁听着,顿时发现了问题,猛地一下侧头问:“什么太监?”

    祁然点了点头,十分认同这个法,“我和季思未曾想到这一点。”

    “哪儿来的粘假胡须的太监?”杨钦又转向另一边问。

    季思却将茶杯放回桌上,摩挲着凸起的指骨,并未遮掩,“我也不知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满头雾水的杨钦又转了个方向,“你们在什么?”

    “此事已并非我们几人能解决,兹事体大,错综复杂,还是需得早日上报皇上的好。”

    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可季大人在其中身处角色并不简单,未有万全之策不敢轻易告之,唯恐殃及季思,这才从诏狱出来没几日,难不成还得再进去一趟?

    可同杜衡的一般,今时今日也并非他们能够解决,事关重大,感情用事定是会出差错。

    祁然再脑海中盘算如何能将季思从中摘除,面上却是认可杜衡的提议,“明日初一瞧过后,我便会进宫奏明皇上。”

    “也只能如此了,”杜衡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此处有我不必担心。”

    季思起身同人告辞,“有劳存孝了,待此事过后定好生请你吃酒。”

    听到这儿,杨钦算是听明白了,一拍桌子扬声而言,“我明白了,除了这个太监,还有一个粘假胡须的太监!”

    三人:“……”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翌日一早季思便被一道召令召进了宫,也顾不上其他,都未来得及同初一交代两句,稍作收拾便急匆匆的跟着来传旨的内侍走了。

    临到殿外时,那内侍让他稍等片刻,自个儿进去通传一声,季思点头应下站在高阶之上,眯着眼睛量着偌大冷清的宫廷,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

    “咯吱”一声,身后传来推开门的声音。

    季思回头一看,便同从殿中走出来的严奕个个照面,两人互相颔首示意,严奕率先走近开了口,“许久未见,季侍郎近日可还好?”

    “有劳严大人挂心了,”季思笑着同人寒暄,“严大人才从坤元殿出来,可是皇上身子有何不适?”

    “并无大事,季侍郎莫要担忧。”

    两人一个虚情,一个假意,看起来却是一派和谐。

    因为隔了些距离,话间,季思不得不盯着这人的脸,目光落在严奕下巴和嘴角时,微微眯了眯眼睛,装作不经意的一问:“严大人这下巴怎地受伤了?瞧着伤痕倒像是被人挠了一下。”

    严奕下意识摸了摸那条被挠出来结痂的伤痕,唯恐面前这人瞧出什么,舌尖舔了舔后槽牙,随后露出一副有些窘迫无奈的模样,“来也是让人笑话了,前几日我府上来了只野猫,我见它生的乖巧便起了心思逗弄,未曾想那野猫脾性极大,朝着我挠了一下,一世英名就这么败在一只野猫身上,实在丢人。”

    “这只野猫脾性属实是有些大,难得严大人一片善心,它却如此不知好歹,应当给它点颜色瞧瞧。”季思模棱两可了这么一句。

    他脸上带着笑,字里行间也并未什么问题,严奕也不知是否信了自己这番话,心中暗暗啐了几口,不愿同人周旋,便摆了摆手笑道:“一只野猫又何必同他计较,失了身份,季侍郎可是受到皇上召见?那我便不扰了,告辞!”

    话音未落,殿中走出来一个内侍,轻声细语唤季思进殿,季思只好作罢,同人颔首作揖,“严大人慢走。”

    随后望着严奕从自己身边走过,盯着这人背影陷入沉思,微眯着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那内侍催促方才清醒过来。

    坤元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明明开着窗通风,却依旧久久不散,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有些让人感到压抑。

    季思低垂着脑袋行了礼,“下官见过陛下。”

    头顶传来低沉呕哑的声音,“免了吧。”

    “谢陛下。”

    他垂着头缓缓站在一旁,不知承德帝意欲何为,便不好贸然开口,只能盯着官袍下摆发呆。

    “咳咳咳……”咳嗽声再次传来,以至于承德帝话的声音,都像含着一块咽不吐不出的浓痰一般,“身子调养的如何了?”

    “劳陛下惦记,已无大碍。”季思忙回话。

    一问一答后又安静了下来,一会儿才听承德帝继续,“季思,你心里头可曾怨朕?”

    “臣从未有过这般想法,臣这条命为的是陛下,是大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陛下所为自有道理,这次无论臣是死是活,对陛下只要敬爱衷心,却无半点怨言。”

    “呵。”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季思拿不定承德帝的态度,越发不敢多言。

    “你是何性子朕能不知道?贪心不足,心思深沉,那账本自然是真的,”承德帝的语气有些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那你可知,朕明知道你确实贪了不少,又为何还能准御史台和大理寺替你洗清罪名吗?”

    “臣过于愚钝,请陛下恕罪。”

    承德帝放下折子,掩唇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一旁伺候的孙海欲替他顺气,被他摆了摆手拒绝,一会儿才缓了过来,“这人啊,有野心有欲念是人之常情,财富权利,珠宝美人,试问世间谁不想要,人有欲念才更容易掌控,有欲念人性才有弱点,季思。”

    他唤了一声,季思微微抬起了头,“臣在。”

    “这满朝文武,比你清廉的有,比你贪心的更是不在少数,朕独独对你另眼相看,便是因为你比他们看的更通透,知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朕年轻时也同你一般,面上再如何卑躬屈膝,骨子里的兽性是遮掩不住的。”

    “朕不知晓你如今心中有何感想,又扮演个什么身份,那些个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朕想让你知道的是,朕想让一个人活着他必然死不了,可若朕想让一个人死……”他停顿了片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方才一字一句将后面一句话完,“你猜那人今日可还走的出殿门?”

    季思心下一慌,有些不明白承德帝今日这番敲是为了何,一时乱了心神,忙双膝着地恭谨道:“陛下明鉴,臣待陛下忠心耿耿未曾有过二心,过去种种是臣一时糊涂,往后定是尽忠职守克己本分,不辜负陛下对臣一片良苦用心。”

    “这么紧张做甚?”承德帝放轻了语气,“朕自是信得过你,起来吧。”

    “是。”

    君臣间一坐一站,承德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季思身上,后者只能硬着头皮受着,一会儿后才听顶上传来话声,“行了,朕有些乏了,你自行退下吧。”

    “臣先行告退。”

    着,季思松了一口气,转身欲离开,可才迈出一步,却听这喜怒无常的君主语气漫不经心的一问,“哦对了,你同大理寺的祁少卿可有什么私交吗?”

    此话一出,季思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在怀疑什么?

    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

    种种问题在季思心中浮现只能折中选了个稳妥的答案,将当日在弘福寺救了祁念那事了出来。

    果不其然,承德帝听完笑了笑,“怪不得,祁然这有恩必报的性子倒是同他父亲极像是,行了,你退下吧。”

    “是。”

    后面承德帝再没突然询问,直至季思踏出殿门,被寒风一吹,这才大后背出了一身的汗,长长的舒了口气。

    殊不知,他刚出了殿门,承德帝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这季思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孙海躬着身在一旁搭话,“陛下如此生气,可是季侍郎谎了?”

    “他倒没那个胆子敢,不过瞒着不倒是有可能,”承德帝摩挲着指腹上的玉扳指,精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二人的关系定不止这么简单。”

    “太子和瑞王如今动作不断,就盼着朕咽气的哪一天,季思又是太子的人,这是整个朝堂心照不宣的事,你,祁家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问题孙海答不上,只能低垂着脑袋。

    幸好承德帝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复,他放松了身子靠进椅子中,仰着头望着横梁,自言自语道:“是朕疏忽了,祁家不止一个祁子瞻啊。”

    声音很轻,若非孙海离得近也未必听得见。

    这殿外的寒风呼呼的刮着,自是无人知晓这一场对话。

    俞近腊月,这气候俞冷,也未见到鹅毛大雪,大多时候是些凉意刺骨的冰渣子,吹来的风都带着湿气,直往衣襟中钻,冷的人不禁了哆嗦。

    户部尚书贪污一案早早便判了下来,举家流放,可因为诸般事宜耽搁,冬月底的时候才准备动身。

    就在曹为远即将离开临安流放边外之际,李弘煜派去搜查永安王府坠崖之处的人也同样带了消息回来。

    他捧着杯热茶暖手,不急不慢的问,“查的如何了?”

    “过去太多年,也没寻到什么蛛丝马迹,”跪在下方的人回,“不过属下仔细搜查了崖底,发现处不对劲的地方?”

    “嗯?”

    “按理永安王府老管家一家连人带马车坠了崖,崖底应是有能看见,可奇怪的是,底下除了马车残骸未看见一具尸骨。”

    李弘煜掀起眼帘望向这人,重复了一遍,“当真未看见?”

    “并未。”

    闻言,李弘煜摩挲着瓷杯边缘,指腹被烫的有些发红,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除了这个还查到什么吗?”

    “那处极为偏僻,最近的一个村落也要大半日的路程,前些夜里,咱们的人逮到一个猎户,他他一月来一次,属下觉得古怪便逼问了几句,这猎户除了咱们的人,还有一群人也在这处搜查过?”

    “何人?”

    “那猎户并不知晓,只是夜猎的时候偶然瞧见过一次,他隐匿的功夫极好,那群人也未发现过,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今年年中的时候便没了踪影,他胆子也放大了索性白日里也来猎几匹鹿,便被咱们的人撞过正着。”

    李弘煜皱着眉沉思,一会儿后问:“那群人可有什么特征?”

    “并无,”底下这人回,“不过那猎户有天夜里下了暴雨,那群人不得已早早便散了,临走时提到了一个人,祁二少爷,不过因为雨声过大,他也不确定是否听的真切。”

    临安姓祁的不多也不少,可李弘煜脑海中立刻浮现的便是祁然,他眯着眼睛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念叨着祁然的名字,将那些七零八落的细节一一串联起来。

    若宛妃真将那孩子交给了李汜,那季思同祁然关系一向交好,不是不无可能知晓这事,会不会永安王府管家一家的尸体是被祁然安葬了?那他到底知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份?那孩子是否真的死了?若是没死又在何处?祁然又是否知晓他的下落?

    一连串的问题竟是没有一点思绪解开,李弘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不急不慢,哒哒哒的声响有些沉重,目光落在墙上的那副元日贺岁图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东西,停下了手上动作,忙问一旁的阿鲁:“祁然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却是有一个,约莫有六七岁左右,因为自体弱不大见外人。”

    “可知晓他生母是谁?”

    “听闻是祁府的通房丫头,生下孩子人就去了,也没给什么名分,”阿鲁也明白过来李弘煜为何这般问,想了想还是多嘴了一句,“主子是怀疑这孩子是宫里那位,可这孩子是二月才生的,同宫里那位皇子相比,足足晚了两个月,满月之时临安不少官员都去了,若是有异不至于未有人瞧出,这思来想去怕是对不上吧。”

    李弘煜却是摇了摇头,“寻常孩子可能对不上,不过宛妃的孩子因为早产本就比别的孩子瞧起来些,两个月的时日刚好能将孩子身形养的同同龄孩子差不多,即使有些出入以体弱为由未让人凑近瞧过,也不是不可瞒天过海。”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副画上,脸上露出抹笑意,“一开始便是本王想错了,有时候不一定需要规避风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这孩子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呢,大晋的五皇子摇身一变就成了相府的孙少爷,有意思。”

    “若真如主子所,主子算如何?”阿鲁皱着眉问。

    这问题李弘煜并未回答,而是摸着下巴沉思了会儿,问起了其他,“本王记得曹为远可是有个独子?”

    “却是有个独子,”阿鲁答道:“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宁可抓错,不可放过,这水深浅不知找个人探探路便可,希望他儿子脾性能同他一般硬,”李弘煜勾唇笑了笑,“附耳过来,我细细与你听。”

    屋外寒风阵阵,枯叶在枝丫摇曳,今年的冬日怕是极难度过。

    月底之际,本应押送出京的曹为远突然中毒昏迷,若非狱差发现的及时,险些就要丧命,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皇上。

    紧接着坊间都在传,让曹为远中毒的那份点心,乃是来自从栖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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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